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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沙-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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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夜的羊角镇大街黑黝黝的,几乎看不见窗间射出灯火,更难见廊下有拎着灯笼的行人,几道横拦着街道的沉重的木栅门全大开着,横木上吊着一盏光晕细碎的马灯。有一些马匹临时拴系在廊柱间,并没松开肚带,卸脱马鞍,几匹性躁的了马咬踢着儿马,不断发出些点蹄声,喷鼻声。在马灯射亮的一圈圈黄色光晕下,有碎光从积水的街心跳起,闪烁着;连绵的春雨渗入地层,使很多积水在街心的凹处凝聚着,满溢后更向别处汇流。从表面上看,这座新近被土匪盘踞着的镇市是在雨中安睡了,实质上,朱四判官早在各处布下快枪手,匿身暗处守侯着。

  为了不使关八爷起疑,窄街的夜市仍然亮着散落的灯火,澡堂儿、茶楼、酒馆仍然大开着门,不时传出一阵阵的哗笑声。一些穿着皂衣的汉子,围聚在街口那家酒馆的发客堂里穷睹,争来争去的抢掷骰子,两个把风的家伙横着长枪,回脸朝外坐在门边的条凳上,嘴里叼着烟卷儿,带着懒散和漫不经心的样子。

  “嗳,伙家,”赌场上有个家伙说:“你两个得放机警点,万一门把门上了门,咱们通报晚了,准触霉头。小蝎儿报信说,昨夜他看见门把儿牵着马投店,离脚下不过七十来里,今夜该到啦!”

  “甭你娘的过份小心火烛好吧?!”条凳一端的汉子说:“一朝挨蛇咬,十年怕草绳,你们全叫关八吓怕了,其实关八就是来,也不会拣着黑夜,顶着雨来,……他再怎样英雄!也搪不得背后打黑枪,他能不戒惧这个?”

  “嘿嘿嘿,你可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的大腿了!”那个家伙朝外掉脸说:“关八要是没那份胆气,他会单枪匹马直朝咱们枪口上撞?怕你背后打黑枪,他就不会来了。老实说,他这回闯羊角镇是应头儿的约,要打黑枪也是头儿的事,四爷他没吩咐,咱们连边全帮不上,……不够那个格。”

  “看,小蝎儿骑马来了!”另一个歪嘴的汉子说:“咱们等着听听他怎么说罢。”

  一匹栗色马在雨里疾奔过来,一路溅迸着水花,马至街口的转角处,马背上的汉子猛一收缰,使那匹马卷起前蹄,凭空直立着打了个盘旋,发出嚄嚄的嘶叫。小蝎儿飞身下马,匆匆把皮缰拴在廊柱上。 


【0082】
 
  “算你们这些臭王八蛋兴致高,干干爽爽的围着台子赌得好乐意,”他浑身湿淋淋的,蒸腾着汗气,短筒马靴里灌满了雨水,走起路来吱吱咯咯的响:“老子算是倒楣透顶了,分派到这种雨里接客的差事……我一见关八爷的影子,浑身就有几分发毛。”  “你……你说门把儿怎样?……他不会连夜冒着雨赶来的罢?”

  “瞧罢,”小蝎儿朝外努着嘴说:“我在辛家店遇着他,我敢打睹,不消一顿饭工夫,他的白马就会闯进头道栅门。”

  一听小蝎儿的话,屋里的喧哗静落了,掷骰子的犹自抓着磁碗,其余的人全都忙着收拾台面上的钱,有几个沈不住气,抢着去摘挂在壁上的枪带。廊下有一匹马在嘶叫,朴灯的火焰遇上一阵掠过罩口的风,突突的闪跳着。无论羊角镇上有多少支枪口在准备着,关八这名字总像一道闪光似的能把人心撕裂……不错,关八爷的枪法神奇,使很多人吃足了苦头,在万家楼和邬家渡两番接火,他是出手就倒人,伸枪就见血闻了名的,就是在黑夜里,他也能凭借着星月的微光,捕捉百步左右闪动的人影,机头一拉,脑袋开花,准得像伸手朝秃头上贴膏药一样。但那并不可怕,因为他关八爷再有能为,也是血肉之躯,单枪匹马直闯羊角镇,四面围着几百杆枪,无论怎样全没有他施展的余地。怕就怕在他明明知道有几百杆枪等着杀他,他还是认着绝路走,说来真的就来了!这份胆识,这种豪情,威棱棱的慑人心魄,普天世下,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嗳,你说关八来了,咱们头儿怎样对付他?”骰子当啷响,那人抓碗的手有些抖索:“我看这可真是个大难题。”

  “你说对了!”小蝎儿说:“除非他先拔枪,要不然,谁也杀不了他。咱们头儿那种性子,你们全晓得的,他要是公然杀掉一个赤手空拳的关八,他日后就没脸再在江湖上混世了。……关八爷这着棋走得绝到了家,他逼得咱们头儿什么计谋全用不上,非跟他面对面摊牌不可!”

  “就如你所说罢,摊牌摊出什么样的结果来呢?”

  小蝎儿摇摇头。

  “那只有天知道。”他说:“咱们只好等着瞧了!”

  其余的人也都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推测着,议论著,有同情的,有挂虑的,有敬佩的,也有仇恨的,恐惧的,关八爷已在他们心头掀起一场风暴,不管各人所抱的心情如何,谁都急着等待结果,这结果也许会牵连到他们未来的命运。

  小蝎儿向店家讨了一壶烫酒,喝着。许多只眼睛都投落在大街上,在远近灯球之间,大街中段是晕黑的,迸出些耀眼的光刺,那些是迎受着灯光炫射的雨丝。有一个家伙在侧耳谛听着什么,忽然他半张开嘴,不自禁的伸手摸在匣枪枪把儿上。

  “来了!……他……来……来……了!”他紧张的说:“你们听。……听!那是马蹄声。”

  另一个家伙听了一忽儿,兀自摇头说:“甭神经兮兮害得人心里发慌好不?这那儿是马蹄?!……这是雨点打着洋铁皮的声音。”

  “嗐,你那耳朵准是有了毛病,”那个跺脚说:“你再仔细听听。听!这可不明明是马蹄声?雨天土软,听不分明罢了。”

  “不错。”小蝎儿也像听见了什么,扔开酒盏,紧一紧枪带说:“我得赶至北街大庙里去禀告头儿去,——他等着的客人进镇了!”

  他大步跨出店门,用熟练的手法迅速解开廊柱上的皮缰,双手捺着鞍面一发力,身子平飞到马背上,人还没坐稳,就反手领缰,使那匹栗马像一支箭镞似的急窜进雨里去了。一怔忡间,其余的人果然听见了踩着水泊的马蹄声,仿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路响了过来。

  马蹄声是轻柔的,徐缓的,自然形成一种节奏,把人心拧绞着。踢踏,踢踏,踢踏,踢踏,……踢踏,踢踏,踢踏,踢踏……这种轻柔徐缓的声音,却把所有伏身在暗处或麇聚在茶楼酒馆中匪众们慑服住了,成为春天雨夜里唯一的音响。……踢踏,踢踏,踢踏,踢踏,在没看见人影之前,就令人从这稳稳沉沉的蹄声里联想到来人的威风和气概,这使得握着枪把的手指都紧张得抖索起来,仿佛在这位来客眼前渺小如虫蚁,压根儿不配跟他动枪。……踢踏,踢踏,在道门栅门的灯球下,闪过了人和马的黑影,迅即融入晕黑,只看得见地面的光刺绕着马蹄纷纷迸闪着。

  慢慢的,白马穿经第二道栅门。使人在蒙黑中隐约能见着朦胧的白色影廓,白马一块玉仿佛看见了两边街廊背后设伏,突然扬起颈项,发出一声悠长宏亮的嘶叫,这一声嘶叫在长廊下回响着,引起廊下马群的和应。

  但白马仍然缓缓的走过来,走近两盏马灯光晕交射的街面,关八爷的身影也迎着灯光清晰的显露出来,他像石塑一般的端坐在马背上,皮质马缰搭在鞍前的判官头上,他没有披雨蓑,也没披着披风,他青缎的丝棉袍儿全已叫雨打湿了;他的双枪放在皮匣儿里,挂在鞍侧,他的脸上也凝挂着晶亮的雨珠。……踢踏,踢踏,白马一块玉无需领缰,闲闲的走着,关八爷脸上的神情也像在夜雨中踱步似的那样怡然无惊,不但没把街廊两侧的人和马,明里暗里对准他的胸窝后背的枪枝放在眼里,连一街的雨丝扫打着他的脸和衣裳,他都好像浑然不觉似的。

  白马笔直的走过来,走过来,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就是一种有力的魇人的符咒,扬起一股捆缚性的魔力,使酒铺里那群土匪由惊慌无措变成呆若木鸡,自然而然的退列成两排,握着枪把的手不知何时全已松开了,一个个垂手站立,像恭候着来人。……白马走到廊下,关八爷抓着皮缰轻轻一抖,它就稳稳的停住了。

  “店家,”他微笑着,朝呆站在长柜里面发楞的店主说:“这儿还有客房罢?”

  “噢,”店主这才惊醒过来,匆匆朝左右瞄了一眼,换上恭谦的笑脸,跨出长柜门迎着说:“客房?……有有有有有……听说八爷您要来,早就打扫干净了准备着的……嘿嘿,您请。”

  “好。好。”关八爷下了马,把皮缰交在店主手里,并没有碰一碰他那两支套在皮枪匣里的匣枪,只是拂了拂身上的雨水,就跨进客堂来,转身交代说:“烦您替牲口加些豆料,这几天脚程紧,辛苦了它了。”

  “是是是是是,”店主殷勤得有些过火,说话都有些儿口吃起来:“您放心,八爷,我自会照照照……照……照……办的。”又扬着嗓子叫:“小二,领八爷上楼。”瞧着那个头上生着秃疮的店小二一脸迟疑的样子,又说:“你过来牵马上槽,麦麸里掺拌豆子好生喂它罢,我亲来侍候八爷。”

  关八爷一脚跨进店堂,店堂里的那帮土匪全都成了猫脚爪下的老鼠,一个个齐身后退,在喉咙里不情不愿的咕噜一声:“八爷。”关八爷背着手,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们,两道温和的、却又隐露出森森寒意的眼光,电炬般迅掠过他们的脸,然后转问店家说:“他们盘踞羊角镇,有多久了?”

  “这个,嗯,”店主沉吟说:“朱四爷……来镇上,总也有半个来月了。”

  “你们没遭劫罢?”关八爷说。

  “这这个,咱们没开枪。”一个土匪插口说。

  “羊角镇上,也许没有朱四爷挂得上眼的大户。”店主苦笑说:“这位爷说的不错,他们没抢。”

  “好,好。”关八爷说:“有热茶饭,等儿替我端份上楼。铜炉里,炭火升得旺些,我这身湿衣还待烘烘,有人来找我,回他今夜我不见客了。”他撩起长袍的下摆走至梯口,忽又转回来,把那只无人理会的骰子碗推回睹台中央,做个招唤的手势,微笑说:“你们热闹你们的好了,甭因我关八一来,就扫了诸位的兴头。我关某人有事,跟你们头儿有关,跟诸位无涉,你们就热闹你们的罢,若今夜有谁见着你们头儿,就烦请说一声,——说关八问候朱四爷,明天同他碰面就是了。”

  直到关八爷昂藏的背影消失在梯口,那些被对方威棱魇禁住的匪群;才开始还了魂似的转动眼珠,你瞧着我,我瞅着你,互传着惊异。一响枪声掠向高空,那是撒岗的信号。杂乱的马群窜过街心朝北宾士过去,隐约的螺角,断续低鸣着。

  谁都知道,在关八爷跟朱四判官晤面前,朱四判官业已败了一仗。

  傍午时分。

  连绵的细雨暂时歇止了,天顶的低积云仍然厚压着,沉迟的凝固成一整块的烟灰色,没有一丝退散的迹象。关八爷在泞湿的羊角镇大街上缓缓的走过,街面湿沙上留下他清楚的脚印。离他身后五步远,被差来迎接他的小蝎儿撮着白马一块玉的缰绳,不紧不忙的跟随着。街两面的长廊下边,站着一群一簇的土匪,原在叽叽喳喳议论著什么,及至关八爷经过时,全都低下头、垂下手,默默的目送着他的背影。

  “我弄不懂他?”一个匪目说:“我弄不懂这位关八爷到底是怎样一种人物?!……咱们头儿跟他在万家楼对过火,邬家渡口拚过命,可说是生冤家死对头,咱们头儿日夜悬虑的,就是怎样擒杀他?!他竟然就这样来了!”  “唉,来的容易,去的……难!”

  不知是谁,从心底涌出这样一句话来,使许多人都有着同样的感叹。不久之前在如沸的枪声、螺角的嚎鸣中,在红火烛天的夜里,关八爷这名字会使人亡魂丧胆,肉跳心惊,即使退离后,这名字仍使人惴惴不安,一提及他,便像面对着神威奋发的狮虎一样。……但一见面之后,这些由惊恐错觉造成的印象全都消失了,关八爷缓缓的走着,他脸上挂着烟样云样的笑意,凌驾乎生死之上的笑意,那样深刻的扩染在人的心上,他的眼光是温和的,安详沉着,却带着半分悲悯的意味,悲悯谁呢?……他阔阔的双肩上似乎独背着一天沈黯的愁云。

  “这个人无论如何死不得,”另一个匪目赞叹说:“讲句掏心话,能死在他的枪下,死也死得心服,咱们这些人,心肠黑漆漆的,见了他就自感龌龊得很,凭什么跟他拔枪?!……他就命中注定要死,也不该死在咱们手上。好一个磊落光明的汉子,真个是……”

  关八爷那样缓缓的走过了…… 


【0083】
 
  这一条长长的、寒伧古老的市街,它每一户人家都是常年南来北往的走腿子人所熟悉的,它是西道上盐枭们必经之地,逢着落雨飘雪天,兄弟伙搭起腿子,常在镇上作较久的盘桓;在过往的承平里,这镇市曾有过安详的容貌,一整条窄街飘浮着熏烤食物的香味,茶楼和酒肆中飞腾着异乡浪汉们浇愁的阔笑,唱书人锣鼓齐鸣,但招不回悲惨的历史,镇梢草顶的谯楼间,又击出一声徐徐的更鼓,那声音使每个背井人都悠然起了乡情。……可哀的羊角镇的朴拙的人们,谁欠过捐拖过税?那些吃民脂喝民膏的北洋军醉饱之余,那还记得起“保民”两个字?看光景,他们只有听任著有枪有马的家伙们任意夷凌了……想在这种劫难交加的乱世做个“人”,就不能不看这些,不能不想这些,看在眼里两眼滴血,想在心里五内俱焚!做“人”,是的,一个“人”该挑的担子就有这般重法,直能把人压死,但在没死之前,仍得挑着它,咬牙走下去,也许眼前就横着一座深坑了——谁能料定朱四判官的心意如何呢?

  关八爷仍那样缓缓的走着,微风贴地来,飘起他长袍的下摆,他拎起袍叉儿绕过一座水洼到了北街。

  “瞧这就是关八爷了,”在一处窗洞里,做父亲的指点着,跟他的孩子说:“四面八方,几百杆枪围着他,他却恁地轻松,真是个人间少有的汉子,可惜……”

  “天会保佑他。”做母亲的合掌说:“他这样手无寸铁,谅想朱四判官那天杀的也不敢把他怎样。”

  “不一定,”做父亲的摇着头:“像朱四判官这种老奸巨滑的土匪头儿,什么歹主意行不出?!关八爷硬想冲着老虎讨皮毛,未免太傻……了!”

  女人仿佛受了惊,抖成一团跪下去,喃喃着:“阿弥陀佛,你开眼罢,我的老……天……”

  而关八爷轻松的走过去,座落在北街的那座大庙就在眼前了。

  朱四判官的机警也正显在这些地方,他无论到那儿,垛子窑总安在地势高亢开旷,使得枪跑得马的处所,以防万一被人软贴上。在整个羊角镇上,论地形地势,没有比北街大庙更适宜的地方了;大庙建在一座斜斜隆起的土坡上,三面绕着绿林,庙前却是一块宽广的青石坪,一端和一条宽而短的横街相衔,有两道石级通到石坪上。

  为了迎候关八爷,朱四判官存心摆排场亮威,横街两边,每隔三五步地,就皋侯着一个穿皂衣、挂双跨的家伙,(双跨,即双枪。)手捺着枪把儿,摆出随时可以拔枪的架势,最触目的该算是那些编结得非常精致的匣枪穗儿,分成红黄蓝白黑五色,在风里悠晃着。

  “禀告头儿罢,”小蝎儿牵着白马招呼说:“就说关八爷来了。”

  “关八爷到。”

  “关八爷到。”那些人毫无表情的传递着同样的话语,声音走在人前,关八爷还没登上方坪,声音早已传到庙里去了。

  关八爷压根儿没理会这种阵仗,撩着袍叉儿登石级,迈步上了青石坪。青石坪刚被春雨洗濯过,极为光敞明洁,石面上还湿漉漉的留着雨痕和小小的水泊,泊里倒映出被分割了的大庙的影子。

  两扇庙门大开着,朱四判官穿着深藏青哔叽呢的长夹袍儿,大襟半敞着,拦腰勒着黑缎腰绦,光着头迎了出来,带一脸假意做作的懒散的神情,松浮的笑着说:“可真没料着,嘿嘿嘿,没料着咱们的丧门神——关东山关八爷,真的会来这儿,我朱四该磕头迎您咧。”

  “倒也用不着磕头,”关八云过去,拍拍朱四判官的肩膀,也口气轻松的说:“你要是自己拎着头,让我塞在马囊里带回去,那可比磕头更省事了。”

  “本当照您吩咐办的,”朱四判官笑眯了眼,反拍拍关八爷的肩膀说:“我如今还不想死,我说八爷,——我的胡子还没泛白呢,死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您若是死了,我该送您四个字!”

  “那四个字?”朱四判官说。

  关八爷脸上的笑意缓缓的收拢,脸色跟着僵冷下来,缓缓的吐话说:“死,有,余,辜!”这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像四柄铁锤似的锤进朱四判官的心里去,他抽了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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