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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忙。”白书记系好了皮带,穿上了西装,人立即显得精神了。“各个口上都
有其他书记和常委们抓着,我今天上午就没有事情。你如果有空,咱们俩可以谈谈。”
老秘心头立时一热,但他毕竟是老秘书了,并没有受宠若惊地立即坐下来和书记谈
话。“我先去给你打一盆热水,洗把脸。”
“不用了。”白书记走到外间办公室,坐到沙发上,手朝对面的沙发一伸,“你也
坐吧。”
老秘很不自然地坐下了,刚坐下又站起来,走到桌子前面,端起那杯沏好的毛尖茶,
放到书记左侧的茶几上。
由书记似乎真是睡够了,喝了一口水后,脸上确实找不到一丝倦色,扶了扶眼镜,
说:“刘秘书长对我介绍说,你是一个难得的好秘书。”
老秘心里一震,想到自己曾经在心里对刘书记的怨恨,惭愧之情油然而生。
“他说你是一个有思想有办法的好干部,关于全县工作,你的许多大思路和他不谋
而合。他觉得你如果到一个乡镇当一把手,这个乡镇的工作一定能做好,但他用惯了你,
舍不得放你。这次他很想带你走,又怕耽搁了你的前途。”
这是老秘万万没有想到的,心里不禁交织着对刘书记的感激和对自己胡乱猜忌的愧
赧。深深吸了几口气,他的心情才稍得平静。
白书记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取下眼镜朝上面哈了一口气,然后用手绢仔细擦着:
“刘秘书长的意思我明白,但干部问题要组织部提出建议,由常委会决定,我想先听听
你的想法。”
“我……”老秘低下头来,“我……听从组织安排。”他真想补充一句,说他愿意
到乡镇去工作,因为刚才与国明谈话时他就深切意识到,在白书记手下当乡镇一把手,
很容易出政绩,很容易进步,但他略一停顿就说:“我想如果白书记需要的话,我还是
给您当秘书。”
白书记没有吭气,依然擦着眼镜,似乎擦得很专心。
老秘知道他在思考,他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说到这里就足够了。而在这个难得的时候,
是让书记充分认识自己才华和能力的好时候,所以他轻声说了一句,“我过去拿个东
西。”就迅速出了书记办公室。片刻又回来,见白书记已经将眼镜戴上了,就将那份他
整理了一夜的“思路”连同他附在前面的信,双手递给了白书记。“我整理了一夜,希
望您能抽时间看看。”
白书记没有吭气,却已经用心地看了起来。
老秘机敏地离开日书记,轻着手脚到里间,端出那盆脏衣服,悄悄出了书记办公室。
只有裤子和袜子,所以老秘很快就洗完了,端到自己办公室,刚要往热乎乎的暖气
上晾,就见白书记推门走了进来,“唉呀你洗了!”
“应该的。”老秘说着,平展展地晾好了。“一会儿就干。”
白书记走到老秘办公室的窗口,看着窗外。老秘一边擦着手。一边站到了白书记身
边。
县委机关的干部已经结束了扫雪的劳作,将院里的雪堆成一个一个大雪堆。天晴得
很干净,阳光照在雪堆上,明光闪闪的,西北风吹着,雪堆上的雪沫子雾一般向东南飞
去,也闪着光。
“你觉得这个景色好看吗?”白书记问老秘。
“挺好看的。”老秘说。
“应该是很好看的。”白书记说,“但是我一看到这景色,就想起我上小学和中学
的时候。我家离学校三十六华里山路,我每隔三天回家背一回馍,不管多大的雪,不管
多大的雨,我都得回家背馍,要不我就没有吃的。在这样的雪路上,我要走整整一天,
才能从家里赶到学校。其实当时要在学校搭伙,只需要背上粮食到学校,每月给学校三
块钱就可以,但我爸爸拿不出这三块钱。我母亲去世得早,我弟兄三人都是父亲当爹又
当娘拉扯大的。”说到这里白书记停下了,从窗口走开,坐到了老秘办公室的简易沙发
上。
老秘不知道白书记为什么给他说这些,但他被白书记的真诚感动了,他不知道应该
说些什么,见白书记坐下,连忙走到白书记办公室,将白书记的茶杯拿过来,添了一点
开水,放到白书记身边的简易茶几上。
白书记喝了一口茶,看了老秘一眼,轻声问“你说我在那样的年代,特别是那种年
代的大雪地里,最需要的是什么?”
老秘心里豁然一跳,“最……”咽了一口唾沫,“最需要关怀。”
由书记点点头:“你说得对,最需要关怀,而且是最最基本的关怀,仅仅是温饱。
那时候我们乡的书记叫王大军,我到现在还能这么清楚地叫出他的名字是我对他的印象
太深了,几乎每到我家揭不开锅的时候,我们村最最困难的时候,我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他都会来到我们村,和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危难。那时候我就暗暗下定决定,一旦我将
来当上国家干部,就一定要当一个王大军这样的好干部。”
老秘这时已经完全领会了白书记到他办公室来的目的,不禁点头应道:“就是,我
们的每一个干部,在每时每刻,都应该具有人民性。”
“不是一般具有人民性,应该是具有强烈的人民性。”白书记说完,站了起来,
“你说是吗?”
“是是。”老秘应道。
白书记看着老秘,扶了扶眼镜:“咱们今后多交流,今天算是你给了我一个思想,
我还给你一个思想,对吗?”
老秘只觉全身哄地一热,脸上不禁淌下汗来。
白书记端起茶杯,站了起来,但他正好看见老秘在擦汗,就微微一笑又坐下了,说:
“你知道市里一些干部给我取了个啥外号吗?”
老秘摇摇头:“不知道。”
“人家叫我‘中发白’。”白书记笑笑,“说我做事情没有一点高招,普通得就像
麻将牌中的中、发、白一样,恰巧我的名字从后往前念就是中发白。市长那次和我说闲
话,说起这事,叫我干脆换个名字算了。我说不用换,我就是普通人,做的就是普通人
的事,他们叫我‘中发白’正好叫准了,你说对不?”
老秘看看白书记,嗫嚅半晌,不知说啥。
老秘全县出汗了,他明白书记的这一番话,比直接批评他一心想着政绩,一心想着
提拔还要让他难受,他强烈地感受到了白书记的人民性,而且,在推心置腹的白书记面
前,他感到羞愧,感到无地自容。他给办公室主任打了一个电话后,就呆呆地坐在椅子
上。
“完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彻底完了!”他在心里又对自己说。
他明白,如果自己不给白书记写这一份思路,白书记凭着刘书记的推荐,很可能建
议组织部,让组织部提议自己下去到乡镇当一把手,然后交常委会讨论。但是自己过早
地暴露了自己的思想,其实这个思想并不是自己原本的思想,而是为了讨好白书记设计
出来的思想,就是这个思想毁了自己。在白书记强烈的人民性面前,自己的那种思想立
即显出了恶劣的一面,卑俗的一面,个人主义的一面,白书记了解到自己有这种思想,
还能放心地让自己去当乡镇领导?!
老秘狠狠擦了探脸上的汗,攥紧拳头在自己的膝上狠狠砸了一通。
办公室主任就在这时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他立即站起来,觉得自己双腿很软。
办公室主任一改前几日对他的那种冷冰面孔,满面春风地朝他微笑着,走到他的面
前,轻声对他说:“我刚才和书记商量了,决定还是让你跟白书记,当秘书,怎么样?”
“哦……”老秘点点头,“我服从组织安排。”他万万没有想到白书记还会用他当
秘书,他觉得简直像做梦一样。
“那咱们以后多配合。”办公室主任微笑着说。
老秘这才还过阳来,笑道:“你是我的领导,我听你的指示就行。”
他一直把办公室主任送到办公室门口,还站在走廊上看着办公室主任离开,心里想,
白书记肯定是让我跟他一段,培养我的人民性……我要在跟着白书记的这一段时间,切
不可得意忘形,要注意和同志们的关系,就是和这个势利的办公室主任也要搞好关系。
晚上刚刚吃过晚饭,老秘就给白书记打了一个电话,他现在是明确了的书记秘书,
所以就可以随时和书记通话了。他问白书记晚上怎么安排。
白书记想了想说:“咱们去一下赵沟乡。”
“是去乡政府还是去下面村里?”
“去乡政府。”
“什么时候去?”
“一个小时以后。”
“哦是不是给他们通知一下?”
“不要通知,我们去就是。”
老秘明白,白书记想看看乡镇干部的真实状态,特别是在这样的大雪压着原野的晚
上。他意识到自己这是和白书记第一次下乡,应该特别重视。一定要给自书记留下一个
良好的印象、所以一边穿大衣一边给妻子说了一下,就出了家门朝办公室走去。
雪后的夜风很冷,吹在脸上真正像刀割一样。他不由缩了一下肩,但依然边走边思
考着今晚应该携带的东西和应该办的事。
应该带上全县地图(小型的);全县工业简报(最新一期);全县农业简报(最新
一期);全县干部花名册(一九九六年九月印)。
还应交待司机国明,带上防滑链,带上铁锨,检查好备胎等。
应该给哥哥打一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又当上了秘书。还应告诉他……不不,要告诉
他的很多,以后有机会再说。
路上所想的事情在办公室一会儿就办完了,他一看表,还有四十三分钟,就背着手,
在办公室漫步随想。
“白书记是个好书记。”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白书记是个难得的好书记!”要跟
着这样的书记,好好学地的一招一式,同时,应该为这样的书记服好务,当好参谋。特
别是当好参谋,出好主意这一条,是自己的特长,一定要发挥,要让白书记明白,自己
也是一个具有很强烈的人民性的好干部。
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全县的工作思路,而且在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列出了个一二
三,列完之后,他又读了一遍,感觉到了里面浓郁的人民性,心里不禁美滋滋的。他想
到在今晚的雪野里,他如果能找出一个合适的时间将自己的这个思路告诉了白书记,白
书记一定会高兴。这一高兴就不得了,他的思想就会变成书记的思想,进而转化成全体
黄城人民的行动。
他一个人咧开嘴笑了,这就是为领导帮心!实际上长期呆在这个位置上,长期为领
导帮心,也是不易的,实际上就是将自己的心血,化成了黄城人民的幸福,黄城人民的
幸福表现在黄城人民的衣食住行上,那么,自己的心血,就转变成了黄城人民穿在身上
的衣服,嘴里吃的饭,黑天白日住的房子,出门行走的自行车、架子车等交通工具上,
这可是黄城人的每时每刻啊!他突然觉得很美,不由想到国明给他取的外号。
“老秘!”他自己叫着自己。“老秘!”他又自己叫着自己。
“老秘不是个坏名字。”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老秘有别于小秘,小秘带有那个色
彩,而老秘是智慧的,是老练的,是难得的,正像刘书记说的,是离不开的。小秘可以
随意更换,而老秘,是不容易被换掉的,真要换,领导也会心疼的。”
“老孙……”老秘在自己办公室里,微笑着,意味深长地、轻声地叫着自己的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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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
方爱平
玻璃我是砸了的。那最大的一块。玻璃都一样大,是窟窿最大的那块。那里面有盏
灯,是红的,兔子眼睛那样的红。有个脑袋,一晃一晃,看不清。那个脑袋又从缝隙里
探出来,在笑,嬉皮笑脸。我也看不清那张脸,听那笑得像鸡公的就气死人。我就用的
这只手,右手,我不是左撇子,当然是右手,你看这手指头好细,拿笔的手,我喜欢用
圆珠笔,一角五一支的那种,竹杆的,便宜,是科里发的。
一个月发一支,根本不够用。现在的圆珠芯都造假了,写不了几张纸就不出油墨。
我儿子就不用竹杆的,坚决不用,要卖韩国的,十块钱一支的那种。我说我读大学四年
才用一支钢笔,永生牌,二块五,你一学期用十几支笔,还倒数第五名,丢人现眼。我
儿子说,那我干脆不读了。我说不读你去讨饭!他说踢足球,当球星。我说你踢个鬼!
你说我那儿子气不气死人!
你在笑,你说我语无伦次逻辑混乱,你叫我莫绕圈子,说清楚了好走人。我知道我
完了,走不走人都完蛋了,我们局长也完蛋了。欺人太甚!那皇苑宾馆欺人太甚!你又
在笑,你们这种穿公安服的笑起来比不笑还可怕。你说有证据,证据就是你手里的相片,
你再把相片给我看看,那个人是我,那个戴眼镜的是我?他的右手臂举在脑袋后头,手
掌里捏了个东西,大脑袋往后仰着,好滑稽。他们的相机质量不错。我就是用右手拣的
砖头,工地上砖头到处都是,顺手就抓了一块。我体育孬得很,你看我手膀子好细,妻
说我像根蔫丝瓜,她喜欢有肉的男人,她的厂长就有肉,膀子比我腿粗。我说用蔫丝瓜
打比方太粗俗,是你们那没文化的工人语言,应该是手无缚鸡之力。
砖头我是扔了的,哗── 玻璃想不到那么脆弱,一碰就一个洞,怪吓人的。哗地
玻璃掉下来碎成一大片。
这个戴眼镜的男人的确很瘦,不是那种孔武有力的瘦,比如美国暴力片里的黑人。
他瘦得苍白绵软,细长脖颈有气无力撑起一颗显得过大的脑袋。头发是卷曲的,稀而枯
软的头发像缺了水分的草。镜片后面的小眼睛没有神彩,隔了水蒸气似的看不清他的眼
睛。
这个只有一米六零的男人是我?四十岁了,还柔弱得像个发育不良的大脑袋孩子。
他想起刚才看的照片上的那男人,大脑袋向后仰着,手里捏了块砖头。那个男人才真像
个小男孩,像读初一的十三岁的儿子。那个捏砖头的男孩是我?
这派出所条件不错。镀膜玻璃,落地窗是镀膜玻璃。皇苑宾馆的玻璃也是这种。就
是我昨晚,应该是今天早上凌晨两点,我用砖头砸碎的那种玻璃。
什么光学原理?这种玻璃从里面看透明,外边的人却看不进来。不平等的豪华玻璃。
那玻璃中可怜兮兮的猥琐男人是我?那捏了砖头的暴力男孩是我?
派出所的落地窗打开半边,两块镀膜玻璃叠在一起变成一块十分清晰的镜子。
那个瘦弱的戴眼镜的男人是晚上七点接到电话的。筑墙──电话里那人情绪激昂地
说──把他们嚣张气焰打下去,已请了工人,全局职工八点以前必须到场,准备熬通宵,
助威。
无聊,筑什么墙,戴眼镜的男人对下午讨论的筑墙问题已经毫无兴趣。他同这座城
市每周星期一到星期五在办公室里坐上八小时(多数时候只有五六个小时)的那些小公
务员们一样,下了班就对单位的公务毫无兴趣。他刚吃过晚饭,心里很烦。也不是很烦,
经常性地烦,烦得单调也就不怎么烦了。他点了一支烟,这烟怎么越来越假。他在单位
抽四元一盒的,在家里抽两元一盒的。他想今天晚上该做的事:一、教育孩子。儿子越
来越不像话,去年进初中议价六千五,也没个自尊心。上周家长会点了名,说拉了全班
后腿,中期考试七门总分倒数第五,不听讲,还有打架。下午班主任电话打到办公室,
说把副班长脸打青了。二、关于高压锅的事。妻唠叨高压锅已经唠叨了一个多星期,她
不知从哪听到的消息,以前生产的高压锅作废了,要爆炸。新式高压锅他到商店看了,
一百八十块,有点贵,也不是贵得买不起,但现在家里没钱,去年重点初中议价六千五,
上个月装电话又是三千。不装电话不行,现在家家都装电话,不然人家老是说,怎么,
还没装电话,怎样联系?好象过去没家庭电话人跟人就不联系似的。本来局里说这星期
要补发八十七块五,八十七块五是什么项目,不清楚,反正就是过去工资以外的菜篮子
交通费书报费什么的补贴加起来每个月八十七块五,新的文件规定的,补发三个月,买
高压锅够了。但今天财务室说没钱,发不成了,穷单位,以后发不发也成问题。现在关
键的问题是妻不敢做饭了,她一看见高压锅冒气就像看到定时炸弹。等会儿给妻把道理
说清楚,新式高压锅安全,老式高压锅也不是不安全,只不过安全系数低一点。三、看
一会新到的《读书》杂志,这杂志雅,坐机关的知识分子不看点书不就是一个小公务员
了?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