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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庙里当和尚,自己还没个谱呢,所以我才羡慕老过普通人的日子,有着普通人的
满足和缺憾。
洗了澡,楚哲慵懒地仰靠在床上看电视,妻子就坐在身旁给他讲一些厂里姐妹
们的事情,可讲着讲着,兴趣就淡了下去,问:“哎,今天你怎么不说话?”
楚哲一怔,忙说:“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你心里好像有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你说嘛。”
女人的敏感,真是了不得。楚哲刚才确是走了神,他又想起了这两天的事情。
妻子伸出手在他额上摸了摸,很肯定他说:“不,你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县里的事情当然不能跟妻子说,况且那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楚哲想了
想,笑了:“你刚才净跟我说些让人不大高兴的事,我倒是有一件说出来保证让你
乐出鼻涕泡的事,你信不信?”
楚哲就说了肖秉林主动提出要把她调到县里去的事。妻子一听果然高兴得跳下
地,问:“真的?”
“这事我还能诓你。”
“哼!打你一到县里去,厂里就有人给我出这主意。你也真是,还非得人家一
把手赶着找你说!我看肖书记这人真不错。”
“这样好,这样好。要是我先提这事,让人家给撅回来,你说还让我的脸往哪
儿搁?”
“那你回来都这半天了,咋才跟我说?”
“好饭不怕晚嘛。就是要带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
“我也总算借了你一回当作家的光!”妻子脸上乐开了花,“啥时调?”
“也别急嘛,我还能追着人家的屁股逼着立马办?县里的事情多了,尤其一把
手,脚打后脑勺。”楚哲没把肖秉林说的下周就办的底儿交出来,他总感觉钢管厂
的事和这事脚前脚后提出来不会仅仅是偶然。搞艺术的人往往更注重感觉。他想待
钢管厂那边的事有了眉目再办不迟。
“那咱儿子咋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再说嘛。”
这一夜,楚哲仍睡得很晚,他要记日记,还想把一周来的思路理一理。五六天
没在家,案头上堆了好几封信,还有订阅和赠寄来的杂志,他也要翻一翻看一看。
习惯了,早躺下也睡不着。
楚哲是半夜一点多上的床,拥着妻子滚热的身子,听着妻子酣酣的鼻息,沉沉
的睡意很快袭了上来。
“砰……哗……”一个恐怖的声音猛地在静寂的夜空里炸响,剧烈而尖锐。妻
子“妈呀”一声,翻身坐了起来。楚哲愣了愣,飞跳下床,拉动了电灯开关,又向
已被砸得玻璃粉碎的窗户扑去。但电灯立刻又被妻子一下拉灭了,楚哲也被扑上来
的妻子一下按在了窗台下,“你不要命了呀!”闻声赶过来的儿子惊悸地问:“爸,
咋啦!””妻子急急地喊:“你别进屋来!别进!”儿子恨得已冲去开房门,跳着
脚骂:“操他妈的,谁怕谁,有种的明着来!”楚哲急得大声喝止:“你在屋里给
我老实眯着,不许出去!”
对面楼房很快有灯光亮起,但那些灯光也迅速熄灭了。在那一扇扇的窗户后面,
也一定躲着好多双惊骇的眼睛。
好久好久,除了那一声猝不及防的炸响,夜仍是应有的静寂。楚哲终于感到了
脚掌的疼痛,他长叹一口气,说:“开灯吧,不会有事了。”
灯亮了,地面上,床铺上,到处闪动着碎玻璃片子的熠熠之光。去年刚安装上
的铝合金窗的阔大双层玻璃,已被砸得粉碎,地中央横着一块飞进来的半大砖头。
就在楚哲跳下床的那一瞬,他的脚掌被碎玻璃刺破了,白色地板砖上到处是缕缕的
血迹。
儿子收拾着屋里的碎玻璃,嘴里仍在不住地骂。楚哲由着妻子给自己擦洗包扎
伤口,不由冷冷一笑:“妈的,砸得还挺准呢,一晚上也等不得了!”
妻子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惊愕地问:“你知道是谁砸的?”
楚哲摇摇头:“我怎么会知道?知道了又有什么证据,人早兔子似的跑得没影
了。”
妻子猛然抓住他的双肩:“他爸,你是不是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
楚哲仍是摇头,苦苦一笑:“那你说,我会吗?”
“不,他爸,”妻子的目光死死地盯向了他,“你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娘俩!”
妻子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啊!含着惊惶,也含着疑惑,结婚这么多年,她还从没用
这种眼光盯过自己呢。
楚哲的心不由一动,旋即朗声说:“你们放心,我楚哲真要在外边得罪了哪个
王八蛋的话,也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楚哲站在哪
儿,也是个不怕人指脊梁的男子汉大丈夫!我儿子说得对,他们要有种,就明着来,
看看谁怕谁!”这后一句话,楚哲是喊出来的。
妻子一下把他紧紧地搂住了,哭着说:“他爸,要不,咱跟领导说,就不去县
里了行不行?我也不往县里调了,就这样子,日子紧巴点就紧巴点,咱能过得去……”
楚哲长叹一声,眼角湿润了。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那滋味竟是苦苦的,涩涩
的……
七
楚哲星期一没有回县里去。
脚上有伤是一个原因,走路一跛一跛的,回到县上人们见了难免就要问,自己
该怎么解释?妻子害怕,担心在夜里有人来砸玻璃,也是个原因。楚哲心里想,不
回去就不回去吧,反正常委会上自己已经明确表示了态度,县里也已派人去了钢管
厂,这种时候自己离矛盾的漩涡远些,待调查有了结果再回去,也许更好些。当然,
这些话他都没有说,也不能说,在给肖秉林的电话里,他只说有两篇稿子要作些紧
急处理,这周就不回去了。肖秉林说,好好好,你就在家忙吧,有事我再找你。
吴冬莉是星期一开始找他的,跑了县委两趟,办公室都是铁将军把门,午间和
晚上又打过几次电话,电话里也只是不紧不慢嘟嘟地响。材料已经写完了,又听说
厂里已进了调查组,她不知道楚书记是不是还需要那个文字的东西。后来又问县委
机关里的人,回答说楚书记常来也常不来,我们拿不准,你去问大书记吧。大书记
就是一把手肖秉林。吴冬莉把这话说给爸爸听,吴瑞之拧了好半天眉头,说,那就
等等吧,当官的事,咱也难得明白。
星期一的晚上,肖秉林把电话打到家里,告诉楚哲说,调查组那边已经有了结
果,看来钢管厂的问题不大,账目基本清楚,当然也存在些管理上的毛病,比如招
待费用支出较大,有的销售回扣暗存进了小金库,但还没发现哪个领导有经济问题。
楚哲间,有人反映的财务科长抽屉里的职工私章是怎么个情况?肖秉林说,调查组
把这个事列入重点问题,也仔细查过了。财务科长手里确有一些私人名章,经挨个
查问,那些职工都承认确有开资时把手戳子弄丢了的情况,还有人干脆说,知道手
戳子就落在了财务那里,反正月月得开工资,放在那里更不错,倒省了事了。调查
组已让财务部门把全部私章都退回职工本人手里了,这很不严肃嘛。至于调查的全
面情况,下次常委会再作详细汇报吧。楚哲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肖秉林说,
可不是,谁愿意有事呢,调查调查也有必要,总算让我们松了一口气嘛。肖秉林话
头一转,又问,我说老兄,大嫂那事,你回去请示了没有啊?这边我可跟人事局打
过招呼;还跟老赵透了透气,老赵也是大包大揽,说具体想上哪个部门,任大嫂挑,
一步到位吧,保证不能让大嫂心里不痛快。楚哲想了想,说,那就等下周我回去再
说吧,先替我谢谢县长大人了。
放下电话,楚哲坐在那里直发愣。事情似乎就应该是这么个结果,可以预料得
到的。可一个平平常常的事情,中间为什么偏又生出那么多的枝蔓呢?窃听电话,
突然停电,冯天一追出城外的“肺腑之言”,夜半三更玻璃被砸,难道都是毫无关
联的偶然吗?是我的神经过于敏感了呢,还是生活本来就是这般色彩纷呈,让人眼
花缭乱?不错,除了魔鬼,谁不愿意吉祥如意、大家都好呢?可这个平安无事的消
息里,怎么总让人感到眼前仍好似隔着层层的雾障,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虽不失
朦胧之美,但毕竟不那么真实……唉,算了算了,还想这些有什么用呢?事情已有
常委会派下去的调查组的结论在,说是领导者也好,说是一个公民也罢,自己是尽
到责任,况且县团的那些弟兄们并没心存任何猜忌与不满,友情依在,义气依在,
还在主动地关心着自己的事情。郑板桥也当过县令,那是古今奇才,何等精明睿智,
尚且“难得糊涂”,自己一个小小文字匠,终又算得什么?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
步海阔天空吧……
电话又贴噪地叫起来,这一次是吴冬莉打的。
楚书记,您什么时候回县里来呢?”
“你还有什么事吧?”楚哲都感觉到了自己话里的冷漠。我……还想跟您谈谈
我们厂里的事情。
县里不是已经派下去调查组了吗?”
是,我知逍。而且我已经知道了调查结果,厂里人都知道了调查结果……可我
觉得,那不是事实。”
可我是应该相信你一个人呢,还是相信组织上的结论?
我确实是亲眼所见,科长抽屉里的印章有那么多,只纸袋里,就差不多一个车
间里的人个个有份了,还有我没列出来看的好几个纸袋子呢。可他们退给职工的才
有几个呀……”
你现在怎么能证明那些纸袋子确实存在呢?
“这……”
小吴同志,我还忙,这个事我们就不要再谈了好不好?”
“楚书记……你、你也不相信我了吗?”
电话里,传来了吴冬莉强忍着的哭声。
电话被另一个人接了过去:“楚书记,你好。我叫吴瑞之,是冬莉的爸爸。”
“您好,吴老师,我们见过面的。”
“楚书记,我首先要向你说明一点的是,冬莉本来已不想再介入这件事情,她
毕竟还年轻,作为一个女孩子,她受到的伤害和打击已经大多大多了。就是在今天
午后,她回到厂里去,还受到不少人的污辱和谩骂。有人向她吐口水,还有人干脆
冷嘲热讽地骂她,包括一些不明真相的工人。有人散布说她是想傍官,拉厂长下水
不成,就倒打一耙;还有人把高贯成当成了救世主,说谁往高厂长身上泼脏水就让
她不得好死。有些脏话,我这当父亲的是学不出口的。冬莉很委屈,就想认了,管
他安排个什么地方,能有个地方端饭碗就算了。是我不甘心,在家里还狠狠地骂了
她。我的闺女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当父亲的最清楚,看着冬莉家里家外受夹板气,
捂着脸哭起来没完,我比谁心里都难受。楚书记,古人有言,‘忠告而善道之,不
可则止,毋自辱也。’这是《论语》中的话,孔圣人说的,我吴家父女做到这一步,
也算无可非议了。可古人还有话,‘伏清白以死直兮,因前圣之所爱。’这是屈原
的心志。黄宗秉则言,‘死犹未肯输心去,贫亦其能奈我何!’楚书记是有大学问
的人,无须我再多言,对这些话自然比我有更深透的理解。我对我的女儿说,且把
反腐倡廉为党为国的大道理放在一边,就是为了我们自身的清白,我们也决不可输
心!”
楚哲只觉得脸上烫起来,喃喃他说:“吴老师,我很敬佩你的学识和人品……”
吴瑞之越发动情他说下去:“楚书记,我让冬莉三番五次地去找你,也是相信
了文如其人的话,敬重你的文品和人品。以你对世态人情的洞察,以你在多篇文章
中表现出来的责任心和使命感,我不相信你对钢管厂之事眼下的结局会完全没有自
己的想法。我们父女俩之所以希望你能过问一下此事,是因为你毕竟占着一个县委
副书记的位置,你的话总会比我们一个普通百姓的微弱之声更有些分量。”
“可是,我已经……”
“我知道你已经尽了很大努力,而且因为你的特殊情况,一定已很让你为难了,
作为一个普通教师,我也没有资格再希望你做什么和不做什么。楚书记,你放心,
我和冬莉都不会再找你,给你添麻烦了。咱们的国家不还是共产党当家做主吗?咱
们不还是社会主义吗?作为公民,我们不是还有谁也剥夺不去的权利和义务吗?这
就足够了。其实缺了谁都不要紧,只要别缺了民心和正气,大不了多走些弯路,再
多些磨难而已。‘欲为圣朝除弊事,前将衰朽惜残年!’我就说这些了,再见。”
电话“咔”的一声挂断了。楚哲握着话筒,呆呆的,好半天没有放下,眼前依
稀是那个高挑、清癯的身影,恍然间又生出一种少年时代面对敬爱而严厉的老师的
感觉。
另一个房间里,电视剧《宰相刘罗锅》已经开演了,一群孩子们在稚声稚气地
数唱:
天地之间有杆秤,
那秤砣就是老百姓。
八
又是一个星期一,楚哲乘车返回县里。
他下了汽车,便直奔肖秉林的办公室。推开门,见屋里烟雾腾腾地坐了不少人,
有教委主任、县高中的校长、公安局长,还有两位教师模样的人,一个个面色冷峻,
沉默不语。县办主任纪江膝上放着一叠纸,准备记录的样子,肖秉林见楚哲进了屋,
忙从办公桌后起身迎了出来,将楚哲拉到走廊里。
“刚回来?先回屋歇歇,有话过一阵再说。我这正乱呢。”肖秉林说。
“咋回事?”
“县高中有位老教师,昨天夜里被人打伤了。这不,师生们来了。”
楚哲心底突然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被打的老师叫什么?”
“吴瑞之,教语文的,五十五六了。”
“砰……哗……”楚哲耳边恍惚又响起玻璃被砸时的一声炸裂。他急切地问:
“凶手抓住了吗?”
“抓住了还说什么?昨天夜里,有九点多钟了吧,吴老师带学生上完晚自习,
独自一人往家走,穿过一条胡同时,身后窜来一辆摩托车,照着吴老师后脑勺就是
一砖头……”
又是砖头!
楚哲一惊,心想吴老师当时就人事不醒了,哪还记得骑车人的模样和摩托车牌
号,当时胡同里又静无一人。这事让公安局也挠脑袋呢,一点线索都没有,咋抓凶
手?
楚哲对肖秉林说:“你知道吴瑞之是谁吗?就是钢管厂会计吴冬莉的父亲。”
肖秉林大惊:“啊?!”
楚哲还想说几天前他家里也挨过一砖头,可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了,只是问:
“吴老师的伤重吗?”
“不轻。打了一个大口子,又加严重脑震荡,好在已没有生命危险了。正在医
院里治疗呢。”
楚哲转身就往外走。他又要了汽车,直奔县医院。
病床上,那个清瘦的老人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眼睛微眯着,脸色显得越发苍
白虚弱。床前围着吴冬莉和她的丈夫,还有一位学校的老师。输液瓶在不紧不慢地
点滴着。见楚哲进来,吴冬莉迎过去,两行情亮的泪水便不可遏止地流了下来。
楚哲握了握吴冬莉的手,便要上前和吴瑞之说话。吴冬莉拦住他,小声说:
“我爸不能说话,脑子伤得挺厉害,身子动一动,情绪激动一点,就恶心得要吐。”
楚哲站在那里,静静地凝望着伤病中的老人,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深深的愧疚。
如果那个事情自己鼎力担承过来,如果自己不是有意无意地在家里躲了一周,老人
是不是就不会遭此一难呢?那是一伙穷凶极恶的人,是不是以为玩了这一手,就能
吓唬住难,堵住谁的嘴巴了呢?
吴瑞之听到了屋里人的说话声,微微睁开眼睛,见到楚哲,就挣扎着想坐起来。
楚哲急上前按住老人,说:“吴老师,您别动。我……来晚了。”
吴瑞之嘴角扯出几丝鄙夷的冷笑,轻声说:“一帮无赖、流氓……见不得太阳
的东西……”
楚哲会意地点点头。
吴瑞之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手上竟还握着一卷纸:“只要还有一口气……我
就饶不了他们……”
楚哲把那份材料接过来,说:“吴老师,您如果还信得着我这个学生,就把它
交给我。您安心养伤吧。”
“不敢不敢,言重了。”吴瑞之微微地点了点头,两颗硕大的泪珠在眼窝里漩
动,终于一溢,顺着多皱的面颊滚下来。他故作轻松他说,“老百姓的话,他大嘎
秃子打立正……还想一手遮天?”
楚哲又坐上汽车,心事重重,一言不发。小车飞快地开到十字街,正要开向县
委大院时,楚哲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