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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玉色-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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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信动了一下,他并不抬头,只是轻轻皱眉,而后又笑,眼睛半开半合,迷迷茫茫的看过来,“你是谁?”他问,目光浑然没有焦距。
  赵缎仿佛受了震动,他抚在赵信肩头的手指抽动一下,立刻缩了回来。他颦眉,微微叹了口气。“九弟,你还在怪朕吗?”
  赵信似乎依然醉着,他别转目光,不知看得是什么地方,语气清淡的象是香炉中袅袅升腾的薄烟。“你是谁?”他又问。
  “我是你的三哥,也是你唯一的哥哥。”赵缎立在阴影中,加重了语气。
  话音一落,赵信笑出声来,他抬起头,深邃的眉眼,轮廓澄明,眼底有着流泻不出来的茫然。“如果我完全交出兵权,如果不是兵部日日有人往美泉宫议事,皇兄还会来吗?还会来看一眼,你这九弟,是死是活?”披在肩头的明黄锦袍突然滑落下去。
  赵缎突然屏住了呼吸,仿佛这一室的空气已被抽干,他的背僵直着。
  “九弟……”许久之后,他低低唤了一声,便又没了言语。他的眼眸不复以往的华贵冷漠,此时此刻,他有些动容,嘴角轻轻牵动一下,他仿佛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厌倦了。”赵信的笑容有些冷,他突然站了起来,手轻轻扶了椅背,才巍巍站稳。“皇兄,你知道吗,小时候,母后常要我遇事多让着你,辅佐你,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做的,你做的决定,不管对与不对,我都支持,这还不够吗,还想要我怎么样?”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颓然后退一步。“你在防范我,又逼我。”冰雪一样的眸子,蓦然闪现出华彩,比子夜的寒潭还要乌黑清冷。
  赵缎在他的凝视下慢慢别过脸去,片刻,他冷笑道:“你我兄弟二十余载,如今,竟会因一个女人反目。”他的神色隐隐几分凄怆。
  赵信默然注视着他,唇边也露出笑容,他道:“皇兄以为你我如今这般境地,是为了她吗?”他摇头,“不是,即使没有她,我们也迟早会走到这一步,高处不胜寒,皇兄感受到了吗?”
  赵缎蹙起眉头道:“你本不需如此,放权之后,荣华富贵,朕还能少了你的?”
  赵信淡笑。“没想到父皇的遗诏,竟能让皇兄如此顾及。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放弃军权,或者赞同皇兄吞并鄢澜,我做不到。”
  “你还说不是为了她?”赵缎向左微踱出一步,瞳孔收缩。
  “皇兄为何不到军中去看看,听一听将士们都在谈论些什么,问一问他们长途征战心里究竟如何想的?”赵信扶着木案又缓缓坐入椅中。
  玉辇缓缓往潮湿中行去,华丽的宫灯在水光中忽明忽暗,渐行渐远。美泉宫也在一片萧索夜雨中,重归平静。
  雍瑞宫,萧天放摇了摇手,两列宫女退出殿去。
  纳雪听到他的脚步声,她坐在姐姐的床边仍是未动。林冰瓷吃了药才刚睡着,却睡不安稳,她时不时要抽动一下握在纳雪手中的指尖。
  萧天放在屏风侧小立了一阵,直到纳雪走出来。
  “深邃幽暗的宫闱中原来也只讲权势,再多的规矩在颖川王眼中怕也只是摆设。”纳雪的声音弱不可闻,可萧天放听清了。
  “萧某一介武夫,失礼之处还望公主海涵。”他不置可否地微笑了一下,仿佛浑不在意。
  一明一暗的火光中看到他清澄眉眼,净无尘埃。看到他双瞳里,映出她的容颜。
  走出里间,两名宫女入内奉茶。
  鲜绿的昆山雪叶,沏了热水,立即涌出奇异的香味来。
  “好茶。”萧天放合起瓷盖,赞道。
  “那要仰仗王爷处处关照,否则,我姐妹二人早已是孤魂野鬼。”纳雪神色并不见释然,低垂眼帘答道。
  她这般神情引起萧天放一丝不快。他问:“你怎么了?”
  纳雪不答,反到仰起脸来问:“王爷可否回答纳雪一个问题?”
  萧天放想也不想便道:“当然可以。”
  “王爷为我们姐妹所做的这些,究竟为了什么?”
  萧天放看她一眼,少顷,才缓缓说道:“你不记得了吗?很多年以前,我们就见过,而且,不只一次。而后的一年又一年,我们多次相见。”
  纳雪有些动容,惊异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片刻。
  “十年之前,林王林郇向昭胤帝献美女数人,数月后,我的姨母,也就是先皇后,突然得急症薨逝。”萧天放说完这句,眼眸淡淡向幽幽深庭望去。“那时候我才十六岁,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党争的残酷。先帝当年对我手握兵权的父亲多有防范,姨母发丧之日竟不许我萧氏之人前往吊唁。十二月初二,大哥带着我和三弟从军中潜入京城,走到林王府东门外的时候,我们的马车被人拦住了。”说到这里,萧天放将视线转回,明亮的双瞳隐隐透出清辉。
  纳雪心中一跳,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手指攥得很紧,慢慢别过身去。
  “大哥掀起车帘的时候,我们看到车外站着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孩子,嘴唇冻得乌青。她抬眼看我们的时候,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眸让人难忘。她突然跪了下来,她说她姐姐已经病得不行了,求大哥能救救她。”
  萧天放看到纳雪轻轻咬起嘴唇,便走上一步,离她更近了一些。清冷的灯光将她的身子勾出淡淡的影。
  “那天下着很大的雪,路上没有半个人影,马车停在林王府周围格外显眼。大哥向车外微微扫了一眼,便放下车帘,车继续向前行进。我听到那女孩在车外哭着哀求,任凭年幼的三弟如何抗议,我和大哥谁也没有阻止车夫。如果我当初可以肯定她的出现与京中针对萧氏的密谋毫无干系,也许,那时候我不会那样做。”他就立在纳雪身后不足一步的距离,他低着头,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一阵古怪的沉静之后,纳雪扭过头来,面上毫无表情,眼眸只是幽黑,全然看不出喜怒哀乐。“如果我是颖川王,我也不会救她。”她开了口,仿佛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所以,王爷不必耿耿于怀。”
  萧天放神色未变,继续说道:“但我没料到,她进了林王府。两年后,我借故混入林王府,那时候没有人认识萧氏的二公子,我在后园中看到她,她正在数名乐伎围坐中弹琴,技艺精湛,只是还像第一次见时那般瘦弱单薄。之后的三年里,每次回京,我都想尽办法混进林王府,只是想看一看她,是不是还好好活着。直到后来,被圣上授大将军印,林王府是再也进不去了。”
  “夜已经太深了,颖川王早些回府吧。”纳雪突然说道,眼中火光一现。
  萧天放静静望她一阵,见她脸色愈发苍白,神色黯淡也下来。他侧身对宫女嘱咐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二更天。外面突然下起雨来,先是淅淅沥沥,后而淋淋漓漓,潮湿的触觉仿佛也入了梦,有了感应一般,纳雪在睡梦中微微颦眉,她听见遥远的,她的夫君立在遥不可及的远方,温柔的,正对她说着些什么,可她听不清,任何一个字,都湮入了朦胧雨声。

  番外

  我是天生的孤儿。虽然,出生的时候,我父母双全。
  我爹说,我是娘生的野种,瞧这眉眼,瞧这瞳色,可有半分像他?娘曾是一名官妓,做过娼妓的女人,这一辈子,哪里还想能干净。
  娘听了,生我的第二天就投井自尽了,那是一口深深的井,我曾爬上去看过,黑沉沉的,那么安静。
  庄里的人都说我爹是仁慈的老爷,为了表现这一点,他留下了我,而我,居然也活了下来。
  七岁的时候,我开始懂事,听得出别人话里的弦外之音。可是,我究竟是不是爹的儿子,那有什么重要,我从来不关心这些。
  我关心的是,有没有人,愿意正眼瞧我一眼,有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那时候的我,总是孤独。然而在爹的庄园里面,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存在。
  我和下人一样做苦力。每次担水回来,瑞哥儿的娘亲都微笑着给他抹汗,我从来没跟人说过,我很羡慕。
  我总是一声不吭,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总会冷哼一声,斜一眼我这个野种。他从来不跟我说话。
  有一个月亮很圆的夜晚,数十把雪亮的刀在我眼前闪来闪去,猩热的、粘稠的液体溅到我脸上,这就是血吗?是我爹的血?我没有任何感觉。只是看到瑞哥儿和他娘的尸体,我有些难过。
  从破墙的缝隙里爬出来,我从来没有如此轻松,如此茫然。
  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时候,我以为我见到了神仙。他准我叫他一声师父,他望着我的眼神那样温暖,他的每一句话都那么动听,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胸膛里从来没有这样热过,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这滚烫的,血的温度。
  然而最终冷了。
  师父最后淡淡看我一眼,他指了指山坡下的几十名孩子,他们与我年纪相仿。
  你要成为他们之中最优秀的。他说完这句,便走了。
  无休止的杀戮,每次我都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可我总也不死,只是心慢慢冷了。
  年复一年,师父要我孤独的活着,他教我如何控制情绪,如何以冰冷示人,他在任何时候都不忘将我孤立,他教导我,如何成为一名最好的刺客。我从不喝酒,也从不碰女人。
  师父说,那些,会腐蚀我的心,我的剑。
  终于,有一年,我以为我成功了。我拿到最锋利的剑,会使最快的招式,杀最难杀的人。
  与我年龄相仿,我只有一个师妹,她叫辛染。
  她比我更加冷漠,只有在见到师父的时候,眼里会闪出一抹暖意。
  辛染早我两年被派往敬伽,她比我忠诚,对师父的每个命令都惟命是从。
  后来在敬伽皇宫里看到她一闪而逝的背影,纤弱的、带着点点孤寂,我都在想,豆蔻年华的少女,她会觉得幸福吗?
  鄢澜,有一年的冬天,我来到了传说中奇人汇集的林王府,然而,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孤政园后有一片梅林,我在这里,见到了世上最美丽的梅花。一个女子微笑着说了些什么,也许她是在问:你是谁?
  要怎么回答呢?我已经记不得那天说了些什么,只是一味望着她微微泛红的脸。她那时候天真无邪,目光透露出水一样的温柔。
  这样陌生的一个人,甚至话也没有多说几句,就是这样爱上了,没有因由。我很想,很想和这样一个有着温暖笑容的女子度过余生。我想知道,她是谁?
  她是林王府的二小姐。于是当小林王派人来催我答复的时候,我说好,小人愿为小王爷效力。
  三年,真是一段很长的时光。
  她还记得我,这样就好,不是吗?她想走,我便带她走,这原本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然而几年不见,辛染的剑法进步很快,她留在我肩头的伤口细小却深达尺余。这是我三年来第一次看清她的脸,一脸的茫然,又一脸的决绝。这一夜,是我与她,与中京府的决绝。
  我并不觉得害怕。在我的生命里,很微小的一件事情,比如爱一个人,就可能是我的一切。我不愿意想得太多,我就想这样,过简单的生活。
  可惜,小林王还在,我能感觉的到,他对我爱着的这个人,有一种特殊的控制力。
  她说会等着我,我望着她的眼睛,我信,她说什么,我都信。
  我懂得怎样才能很好的照顾自己,保存体力。这是生活在孤原上的狼与生俱来的本能,我有这种本能,却忍不住,很想念她。
  我也常坐在月夜下冥想,她究竟是想真心和我在一起,还是只因为,要脱离林王的控制?没过多久,我就遗忘了这样的问题,有什么重要的呢,她说她会等我,这样,已经足够。
  第七天的惨淡阳光照在我脸上的时候,我正走在通往圣京的路上,那一天风很大,细小的冰屑吹在脸上,天色依旧阴沉,仿佛我正在赶赴一个死亡的——约会。
  林王府,玉楼。月弦初上的时候,我在她的窗外,我静静立着,并不急于带她走,因为我听见她轻轻地叹息。是为了什么呢?我有些好奇,心却忍不住痛起来。十年之前,我也常常在父亲庄园的柴屋中叹息,可惜那时候,窗外不会有人。
  她离纸窗又近了一些,借着灯光,我能看到窗纸上印出她清晰的剪影,微微侧着身,但我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我伸出手,贴上窗纸触碰这个浅淡的影子,很轻很轻。她大约是正望向别处吧,竟然没有发现,我心里有一丝失望,其实,原本是期盼她会看到。
  月光透亮,滟滟清辉下,玉楼下还有一个人影。那人慢慢从回廊深处踱过来,结实的厚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寂静中显得突兀。我看到她的影子一晃,她听到了。他却止步,目光正落在虚掩的门上,这一刻,仿佛预感到什么,我的心跳似乎停止了,只有一种冷冷的寒意蔓延上来。
  很长的一夜,我,和他们两个人,静立无声。
  天色微亮的时候,他走了进去,我却离开了。我明白,我已经无法再带她走,因为我希望她是快乐的,像她说的那样,能按自己的意愿,永远不回头。然而现在的她,却仿佛永远都不会快乐了。
  我想杀了他,杀了在她心里那个叫做林楚的人。杀了他,也许从此她便不必挣扎。至于我,即使是被她恨着,也好过被遗忘。
  夜幕降临,我的伤口又痛起来,是握剑的手牵动了它,然而我不在乎,我立在黑暗的墙角,微微眯起眼睛,将自己完全融入这片黑色,血液开始沸腾。
  一点灯光就亮在不远的地方,悠悠晃晃,好似蒙昧的鬼眼。借了这点灯光,近水仿佛浮起一片烟。
  藕青色的锦缎,玉带,软靴。灯光下明玉一般的少年公子,微敛着眉,缓缓地走着,正朝向我藏身的方向。
  他走到离我十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下来,他抬头,向近在咫尺的小楼看了一眼,又垂下头来,隐隐约约,我听到他在喃喃自语:“等这一切都过去,你会原谅我的,你不会真的跟我生气……”他从怀中取出一件小小的物事,在唇上吻了吻,眼光别样的温柔,甚至,比他立在她面前看她时更加温柔。离得太远,我不知道他手中拿得是什么,只看到一点点碧绿色的光,心却忍不住轻轻地颤栗起来。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究竟为什么?难道,我是在害怕吗?
  我怕什么?我想起我爹曾说过,我是个多余的人,打从生下来,就是多余的。
  这一瞬间有千万个念头闪现出来,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样敏感的,记得以前,菱汐总笑话我是呆子,现在,他站在离我十步之遥的地方,一颦一笑,都让我思绪起伏。仿佛过了很久,然而其实是很短的时间,短到不足以让我想清楚一些事情。
  残翼剑出鞘的时候,有划破风的咝咝声,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为什么今天格外惊心动魄?月光与灯光交织,刹那间剑身闪出光华,眼前的人眯起双眼,而我则完全闭上眼睛。
  噗的一声,残翼没入肌肤,胸肋下两寸,刚刚好。
  我淡淡笑了一下,这不算是我食言,我答应过她的,我会来。
  是谁说的,人死之前会想起很多的事,包括他完整的一生,可是现在,我只能想一件事情,他如果不是她的哥哥,就好了,他们也许会幸福……
  血液喷出来的时候,我不觉得痛,只觉得冷。我把一点微末的幸福的希望留给她,原来,我还是冷的。
  仿佛又听到横烟阁内琴声骤歇。“是我不忍心了,我不想你和他都血溅于此,你怪我吗?”
  哪怕这时的她已经不再如当年澄净似水,可我相信那一句话,是真心的。

  第四十三章

  咣当一声,是铜盆坠落在地上。
  “奴婢叩见皇上。”殿外传来小宫女惶恐的声音。
  纳雪匆匆收起案上纸卷,已有宫人打开殿门迎在两侧。
  “姑母早,朕不请自来,不知是否搅了姑母清净?”周尉翎迈步进殿,目光灿然,唇边勾勒出淡淡笑意。
  “臣妾拜见皇上。”纳雪垂下眼去,淡淡答道:“皇上今日不用早朝吗?”
  周尉翎走进殿中,慢慢踱了个圈才道:“朕刚散了早朝才来的,一来是为了探视太后的病,朕登基以来还未正式叩见太后。”他眼光从纳雪身上滑过,“二来也看看姑母的手伤如何了。”
  纳雪神情一顿,微微皱眉道:“臣妾谢皇上惦念,这点小伤已不碍事了。太后的病还不见起色,皇上乃万金贵体,此时不宜见的。”
  周尉翎淡笑,正欲开口时,忽听得后殿珠帘泠响,林冰瓷快步走进,目光直视纳雪,高声问道:“祥儿来了?”
  纳雪脸色剧变,失声道:“姐姐……”
  “祥儿!”刹那间,林冰瓷的视线已定定锁在周尉翎脸上,她踉跄奔过去,几欲跌倒,却被周尉翎一把扶住。
  “母后,祥儿来看您了。”周尉翎一脸温柔,目光如潭般净澈。
  一时间,纳雪和跟在林冰瓷身后的邱尚思都愣了。邱尚思退后一步,望向周尉翎,神情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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