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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就有大片大片的鲜血,路边铁栏杆上几毫米厚的钢条被子弹穿透。木樨地地铁站上有深深的弹孔。这时我才知道我昨晚的危险,有点后怕。在木樨地桥上有几辆公共汽车作路障。大桥北边的人行小桥上也有一辆电车作路障。桥西有几辆汽车在燃烧,浓烟滚滚,很呛人。我过桥西行。突然,西部一群人拼命向东奔跑。我只好沿玉渊潭小河西岸向北,在中科院对过停下。向南望去,只见几十辆装甲车从西向东开来。第一辆装甲车向桥上的公共汽车路障连撞三下,装甲车跳了很高,几乎翻了过来。两边的人群高呼:“好!翻他妈的!”后面的坦克放了几颗催泪弹,一股黄烟,幸好是东北风,我这边没有受害。
几十辆装甲车东去以后,又有几辆军车开来。一辆军用卡车被路障挡住,几个不怕死的年轻人冲上前去向车上扔砖头。我继续沿河边向西北走去,从玉渊潭水闸绕回三里河大街,再到复兴门大街。街道两边骂声不绝。两位白发老太太说:“北京从来没有这种情况,日本人的坦克也没有进来过!”密集的枪声从昨晚11点到今晨7点半。整个上午,零星的枪声不断。
广播电视部门前的汽车是军队进城前烧的。其它汽车都是军队进城以后愤怒的群众烧的。国华商场前的军车是今天早晨烧的。
今天一整天,同事们怀着沉痛的心情交流自己看到、听到的死亡情况。有些情况骇人听闻。
住在9号楼1013室(我的隔壁)的陕西分社记者卜云彤(出版出改为小卜)清晨从西单回来告诉我:今晨6时,在电报大楼附近,一辆坦克从东向西开来,市民唱歌,喊口号,坦克向一群学生猛冲过去,因有催泪弹,学生睁不开眼,后面又有铁栏杆,学生没有躲开,也没有退路。坦克过后,有11具尸体。第一具尸有血,头压扁。其余尸体当时没看到血,人都压扁了。一中年妇女过来,呼天抢地的大哭。
经济参考报副总编周建英(出版时改为老周)说,一孕妇在院内乘凉,一颗子弹穿透腹部,胎儿和母亲都死亡,其夫一时精神失常。(老周的女儿在医院工作,情况应当是可靠的)
《半月谈》何晓彤(出版出改为小何)说,当晚他在复兴门立交桥,装甲车开过来,老百姓手挽手想挡住,装甲车开得很快,挡车的人只好让到桥两边。装甲车用机枪从上向下扫射,何晓彤迅速卧倒,一骑自行车青年脑浆被打出。
国内部政治组邹爱国说:今天早晨六点钟,我和何平(出版时改为小何)、张勇(出版出改为小张)去六部口,亲眼看到坦克压死11个学生。在音乐厅北口,一颗子弹打入一个人头部左侧,一块头骨掉了下来,是白色的,一学生赶快拾起头骨送上救护车。一颗子弹穿过一个人眉间,当场倒下。
日记里写的木樨地当时没有立交桥,那时小河上有两座桥,一座是走汽车的宽桥,在宽桥北边10米处有一个人行窄桥。1995年建立交桥后这里面目全非。
6月4日凌晨,天安门广场的情况怎样呢?在现场的同事和朋友回来讲述了自己的经。大概一点左右,北京市政府和戒严司令部发出《紧急通告》,说北京市已经发生了严重的反革命暴乱,现在必须坚决反击。1点55分,从人民大会堂里向广场打出催泪弹。群众声泪俱下地向军人讲理,让他们不要开枪。一位妇女喊:“打倒军阀!反革命法西斯!
”这时,从南面开来装甲车,后面跟着部队。工人自治会向车上丢汽油瓶,装甲车着火逃跑。从故宫、中山公园等处开出大量解放军。和群众有所冲突。四点钟,广场灭灯,一片漆黑。广播通知让人离开。4点40分灯光重开,这时广场已被包围。四周的军人处于临战状态。机枪架着,战士爬在机枪旁边作描准姿势。在恐怖中,群众高呼:法西斯!法西斯!
4点50分,纪念碑前的学生讨论撤离问题。有人主张保存力量。5时左右,向纪念碑开枪(向上),同时装甲车从广场西北角开来。装甲车在广场东南留出一条通道让学生撤离。警察用警棍和皮带驱赶,有惨叫声。学生一边哭一边唱国际歌,打着旗子撤离。很悲壮。很多人鞋子丢了,但队伍很整齐。学生还没撤完,装甲车就在帐棚上来回压。有人说帐棚里还有学生。在历史博物馆西北角和金水桥附近,有机枪扫射声。这是对付工人自治会的。事后政府宣布,天安门广场没死一个人,但群众中与此相反的传说很多。
同事中相互转告:北京国际广台发生了值得新闻界同人骄傲的事情。昨晚,这家电台英语节目负责人吴小勇冒着生命危险用英语向全世界广:“这里是北京国际广电台。请记住1989年6月3日这一天,在中国的首都北京发生了最骇人听闻的悲剧。
“成千上万的群众,其中大多是无辜的市民,被强行入城的全副武装的士兵杀害。遇害的同胞也包括我们国际广电台的工作人员。
“士兵驾驶着坦克战车,用机关枪向无数试图阻拦战车的市民和学生扫射。即使在坦克打开通路后,士兵们仍继续不分青红皂白地向街上的人群开枪射击。
“北京国际电台英语部深深地哀悼在这次悲剧中死难的人们,并且向我们所有的听众呼吁:和我们一起来谴责这种无耻地践踏人权及最野蛮的镇压人民的行径。
“鉴于目前北京这种不寻常的形势,我们没有其它新闻可以告诉你们。我们恳请听众谅解,并感谢你们在这最沉痛的时刻收听我们的广。”吴小勇是是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委员吴学谦的儿子。他没有像有些高干子弟那样,恁藉父亲的权势爬上高位,只是靠自己的业务水平当上了处干部。事情发生后,他即被调离、审查,整个英语部工作人员都作了检讨。
6月4日,中央电视台新闻联中的主持薛飞、杜宪,身着黑衣,臂带黑纱,报导新闻时神情哀伤。王震看了电视大为震怒,说:“我再不愿看到这个女人!”从此,他们两人就离开了中央电视台。
6月5日星期一昨天傍晚一场雨冲掉了长安街上的血迹。但坦克履带的痕迹清晰可见。被坦克压碎的交通分隔水泥墩、压坏了的自行车比比皆是。被烧毁汽车还冒着一股青烟。
在电报大楼门前一辆被烧毁的汽车上吊着一具尸体(即刘国庚,后命名为“共和国卫士”――6月20日注)。头上戴着军帽,全身赤裸,只有脚上穿一双浅黑色尼龙袜。头部烧焦了,全身皮肤白皙,腹部有一个三、四寸长的口子,从中可以看到肠子。在尸体旁边有人用粉笔写着:“刽子手,他亲手杀死了四个人”,是一笔很漂亮的隶书。由于这一行字的影响,有人向尸体上吐唾沫。有人说:“死得活该!”在音乐厅附近的新华路口,横放四辆坦克,坦克前站着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一名头戴钢盔的胖军官笔直地站在路旁。在坦克中间有一条狭窄的通道,从这个通道里可以南北穿行。在六部口的长安街口,二十多辆坦克把长安街拦腰斩断。六部口以东被封锁,行人和车辆不能进入。在新华门前军人在操练,口令声使人胆寒。
今天直升飞机在低空盘旋了一整天。
今天粮店门前排起了长队。群众开始抢购粮食。蔬菜价格涨了一倍。
新华社院里站满了议论的人群,一一,大家交换见闻,多是哪里打死了人之类消息。
今天下午5点钟,西单枪声密集。后来又断断续续地响了一个多小时。其间,西南方向也有清晰的枪声。据从西单回来的人说,六部口方向向西开来了坦克和军车,一些人又在西单用公共汽车设路障,所以军人开枪。群众一听到枪声就向四方奔跑。
下午7点钟,西单浓烟滚滚。7点40分,西单又枪声大作。从西单回来的记者说,7点钟,军人用火焰喷射器烧毁了作为路障的公共汽车,用浓烟作背景,拍摄电报大楼前的那具军人尸体。大概是制作“暴乱”的录相。有人向里观看,军人就开枪。当场死了两人(其中一位老头)。
晚12时零5分,西部不远枪声大作。
晚12时40分,西部不远又枪声大作。
晚12时42分,西单又响起了枪声。
晚12时55分,长安街枪声大作。
在两次枪声间歇时,有群众的呼喊,骂邓小平、骂解放军。一阵骂声,一阵枪声……
不知持续了多久,我入睡了。天刚亮,楼顶上的直升飞机又把我惊醒。
今天,新华社不少人对戒严部队用新华社的名义发布歪曲事实真相的消息十分愤慨,抱怨穆青太软弱,不敢顶,使新华社蒙受了耻辱。
食堂旁边的布告栏里有人贴出了这几天新华社发出的歪曲真相的稿件,上面有王忍之、曾建徽、袁木等人签发后,直接送新华社让发的。这大概是总编室哪位编辑贴出来的,说明他们发这些稿件是无可奈何。
驻外记者纷纷发回电报,其中一份是:“纽约。联合国分社。请转北京新华社总社的同事们:正义和良知向你们呼吁:请把天安门流血事件真相告诉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外国朋友和我们一起焦虑地期待着,你们不能沉默!
为了民族,为了真理,为了新华社的荣誉,从灵魂深处发出正义的吼声!!!
亚地亚哥分社全体同事。1989年6月4日晨”如果单从长时间的密集的枪声来判断,北京市一定是血流成河、尸横满街。但是,实际死人并没有这么多。其中不少战士的枪是向上开的。任何一个有政治头脑的指挥官,也要尽可能减少普通群众的伤亡。但是,在高度对抗的情况下,被激怒了的拿枪的年轻战士,就很难有什么理智了。到底死了多少人,只有袁木在记者招待会上公布的数字。群众中相当多的人不相信袁木说的这个数字。事后我听袁木周围的人说,袁木曾建议由红十字会出面作一客观统计,但他的建议没有被采纳。他只好按政府提供的数说话。军队到底伤亡多少?政府公布的数字应当不会缩小的:戒严部队、武警官兵、公安干警负伤6000多人,死亡数十人。“数十人”,到底是多少?一直没有公布。从报纸上宣传暴徒的罪行和“共和同卫士”的数目来看,只有十几个人。但是,在几十万军人中,受伤数千人是不会少的。群众死亡人数袁木没有公布。我曾向在北京市高教委工作的清华同学任彦申打听死亡数字,他说,北京市委负责尸体收集的人告诉他,死亡296人。但我也听到过一些某处尸体就地掩埋、就地火化的传言。如果真有就地处理尸体的情况存在,那位收集尸体的人提供的296人,就不是全部了。还有一种说法,被打死的学生有一些按正常疾病死亡处理,这又减少了打死的人数。到底死亡多少群众和学生,恐怕只能是一个历史之谜。
据新华社河北分社的记者说,进入北京戒严的27军的军部在石家庄。6月4日到6月5日,石家庄数万名群众包围了这个军的军部,抗议27军在北京的行为。27军的家属给自己当兵的男人写信,叫他们不要打学生。
在动用数十万军人镇压学生的同时,当局还对外封锁消息,为此,公安部门对驻京的外国记者采取了措施,《戒严一日》一书中对此有记录:6月4日凌晨1时整,北京市公安局外国人管理处值班室的电话铃响了,值班室小王一字不漏地记下了上的指示:“即刻派人去北京饭店收缴外国记者违反戒严令非法摄制的录象带、胶卷,并对他们违反戒严行为提出警告!
”……为了造成不应有的损失,处领导果断地决定:“刘建华副科长带领6人去北京饭店执行此次任务,全体同志着便装携带警服,穿胡同步行前进。”……下午7时30分,在紧张的一夜里,他们不顾个人安危,园满地完成了收缴外国记者非法摄制的录本带、胶卷的任务。
(北京市公安局刘成社:《没有硝烟的战斗》,同上书第185-188页)
6月6日星期二公共汽车不通。还有零星枪声。所以,除了家住新华社附近的人外,其它人都没有上班。
上午8点半,我去西单。昨晚被烧的十几辆汽车上显出一个个大窟窿,这大概是火焰喷射器的痕迹。在电报大楼前军人的尸体移到了西单路口,腹部那个口子扩大到十多厘米宽,一大堆肠子鼓了出来。
西单路口西北角那个食品店门前(当时这里没有建中国银行――作者2004年注),有四棵直径一尺左右的槐树倒在地上,碗口粗的树枝压得粉碎。上面有履带的痕迹。
一人说:“这是暴徒的拳头打倒的。”另一人说:“这是暴徒的坦克撞倒的。”满街都是压碎了的水泥墩。钢筋、汽车零件被压成扁扁的白铁。
在人民银行门前(还未完工)的马路边躺着一具青年人的尸体。穿着运动衣,皮带上有一串钥匙,脚穿布鞋,头部满是血,瞪着两眼。旁观者说:“他死不瞑目。”复兴门立交桥上站着全副武装的军人。桥两侧排着两列坦克,大炮指向两边(二环线南北)。
在没有军人的地方,群众三人一堆五人一伙地议论纷纷。
最近两天,北京的高校设灵堂、带黑纱,开追悼会。全国各大城市都举行了抗议游行。
游行队伍举着花圈和挽联,喊着打倒李鹏、邓小平、杨尚昆等口号。长沙学生卧轨使京广铁路中断。兰州几千人的敢死队占领了公路桥,使陇海铁路不通。上海满街都是路障,防止军人进城。成都市中心盐市口人民商场被烧。西安群众设路障和军人对抗。
对国外的电讯中断。出国在外的人不知道家中的情况,心急如焚。我的一位老同学、老朋友在美国宾州大学当访问学者,他也一定很着急。午饭后我骑自行车到和平里他家探望。
回来时6点多了。副总编周建英还在办公室等着。她见了我生气地说:“你回来了,我们以为你被打死了呢!”这两天经常传说街头打死了人(薄一波的司机在街上被打死了)
各单位随时清点人数。我向周建英解释说:“我的老同学远在美国,在这样一个非常时刻,我应当看看他的老婆孩子。”周建英说:“你也有老婆孩子,你出了事我们怎么向你的老婆孩子交待!”对外通讯中断,但新华社的业务线路还没有断。我托国际部负责联络国外分社的一位同事给设在纽约的联合国总分社打了电话,告诉他我的同学宾州大学的电话号码,通报他家里平安。
从新华社收到的外电得知,北京的镇压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世界各国反应强烈。6月5日和6月6日的《参考资料》作了大量的报道。现摘要如下:香港近200万身穿深色或白色服装的市民4日在香港最大的跑马场参加“黑色大静坐”,然后举行环岛大游行。
澳门5万多人4日走上街头举行了“反对北京流血事件抗议活动”。
中国在国外的留学生6月4日就采取了抗议行动:来自美国各地25所大学的数千名中国留学生云集华盛顿,在中国驻美使馆前集会,抗议“中国政府以武力镇压示威者”。一些集会的留学生说,他们是开车12小时专程赶来的。1500多名中国留学生、当地华人在中国驻加拿大使馆前举行示威游行。在加拿大人口最多的城市多伦多,二至三万华人和留学生在中国领事馆前举行示威游行。在巴黎的中国使馆附近集会的中国留学生和法国人约3000人左右。数百人在伦敦抬着两个象征性的棺材在街头游行。在维也纳、海牙等欧洲城市也有中国留学生游行。在里斯本的中国留学生向中国驻葡使馆递交了抗议书,并在使馆前放置花圈,为死者致哀。东京华侨总会发表声明“对用武力杀伤众多爱国学生和市民表示无比愤慨”。在东京的留学生和华侨约2200人佩带黑纱参加了抗议集会。
很多国家领导人和政要都发表声明对中国政府的镇压表示谴责:6月日,美国总统布什就北京局势最新发展发表讲话,说“必须强烈地和明确地表示我们对最近几天事态的谴责”,他下令采取以下行动:――暂停政府对政府的一切武器销售和商业性出口;――暂停美国和中国军事领导人之间的互访;――重新研究中国留美学生要延长逗留时间的请求;――通过红十字会向那些在突然袭击中受伤的人提供人道主义的医疗援助。
同日,美国国务院新闻发言人宣布:美国政府准许所有旅美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在其签证到期后继续留在美国,而不改变其身份。当时大约有45008名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滞留在美国。
六月五日欧洲共同体执行委员会发表关于中国局势的声明,“对于痛受折磨的北京人民遭到镇压表示遗憾”。取消预定六月六日中国经贸部长郑拓彬前来共同主持共同体中国联合委员会的高级磋商会议。六日,欧洲共同体十二个成员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