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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改革年代的政治斗争 作者:杨继绳-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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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在一定的程度上是出于备战的需要。一旦需要,机械工业、化学工业、电子工业、汽车拖拉机工业很快就可以转为军事工业。毛泽东时代的很多武器装备都是在民用工厂里通过“军工动员”的方式生产的。毛泽东时代的军费不包括“军工动员”的费用。(注:“军工动员”就是用强制命令,向民用工厂下达军事装备的生产任务,要求按时、按质完成,不计成本,民用产品要为“军工动员”产品让路,费用由民用工厂承担。)
  这支强大的军事力量牢牢地掌握在毛泽东手里。在毛泽东帝国,是“党指挥枪”。党指挥抢,不是一项空洞的原则,不仅是靠军官们对党的忠诚,而是靠一系列的制度和手段来保证的。中共中央军事委员会统率全军。中共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由党中央主席兼任。军委主席对重大问题有最后决定权。党中央的主要领导人都是中央军委的成员。军队的主要干部都由中央军委任命。各级军队都有党的组织,支部建在连上。军事干部都是同级党委的成员。部队的重大事情都由党委讨论批准。从上到下,党组织无处不在,无处不起领导作用。这些是“党指挥枪”的重要组织保证。同时加强思想政治工作,使每一个战士都知道“党指挥枪”的原则。战士成立“军人委员会”,可以对干部进行监督。此外,毛泽东还采用中国代的监军制,并进行了完善,从而形成了一整套严密的监军办法:一、兵无常帅,帅无常兵。军官调动频繁。这样,上级军官和下军官之间,军官和战士之间,不可能建立深厚的私人关系。这就防止军队变成个别军官的私家军队。在一支军队内部也不可能进行对抗中央的密谋。
  二、带兵的不能调兵,调兵的不能带兵。军长和军长以下的各级带兵的军官,不能自己带领自己的部队移动。作战部队一个营的调动需要中央军委批准。生产经营部队一个团的调动要经过总参谋部批准。另一方面,有调兵权的人,不经批准,不能自己到一个部队里去带兵。调兵权和带兵权分离,使每一支军队只能在划定的驻防范围内活动,不可能进行中央给定以外的军事行动。
  三、不能一个人单独调兵,军队调动由集体决定。中央军委调兵不是一个人说了算,而是集体研究,集体决定。中央军委主席有最后决定权。
  四、军饷和装备由中央统一供给,军队不能就地筹饷。过去军阀割据,其中一个原因是军阀在自己管辖的地盘里筹饷,他可以在辖地内成为自给自足的独立王国,地盘大,军饷就充足,就可以进一步扩充军队。因此就有军阀间争夺地盘的军阀混战。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饷由总后勤部统一供给,一律“吃皇粮”。
  五、驻军和所在地的地方政权分离。地方行政长官和军事长官分离。在军阀时代,地方军政合一,军事长官就是行政长官。他们既凭借自己军事实力和中央分庭抗礼,又凭借自己的行政职务,对百姓发号施令。毛泽东时代,地方长官没有军事实力,只能听命于中央;军事长官没有行政权力,不能号令百姓。中央对军事长官和行政长官分别控制,并让二者相互监督。这样,地方实行军事割据就无可能。虽然地方党委的主要负责人兼任当地驻军政委、当地驻军主要负责人参加驻地党委,但这只是一种相互沟通,军事工作和地方工作还是泾渭分明。
  六、“双长制”,即同一部队有两个一把手。军长和政委都是一把手。二人平起平坐。两人都对上级党委负责。二人有相互制衡作用。他们很难齐心协力进行谋反。
  七、司、政、后分立,军队里的作战指挥,干部和考核任免、后勤保障分别由司令部、政治部和后勤部各自负责。三者都服从同级党委领导,同时接受上一级对口部门的业务指导。
  八、强干弱枝。在军队部署上,首都附近的军事力量大于任何一个地区的军事力量。万一个别地方出现问题,中央可以凭借具有压倒优势的首都军事力量讨伐叛逆。驻首都以外的部队(包括军事首长)带一支枪进入首都要经过批准。空、海军的飞机不能飞越首都上空。
  由于军委主席有最后决定权,所以,说是党指挥枪,实际上是军委主席指挥枪,也就是毛泽东指挥枪,说到底还是毛泽东拿着枪来指挥党,再通过党控制全民。军委主席这个职务是中国的权力之柄。谁握住了这个“柄”,谁就有可能保持或改变中国的面貌。
  极其严密的思想控制与党权、政权、军权、经济权高度集中相适应的是舆论高度集中、高度统一,实行“全体一致地喜笑怒骂”。中国共产党取得了政权以后,一方面封锁了来自境外的一切理论和信息,另一方面又全面否定了中国传统的道德标准。政府既垄断了信息,又垄断了真理。中共中央既是权力中心、真理中心,又是信息中心。一切社会科学研究机构,都集中一切智慧,全力论证共产党政权的正确性;一切文化艺术团体,都极尽才华,歌颂中国共产党和它的领袖;一切新闻机构,都夜以继日地发布证实中国共产党英明、正确的新闻。从幼儿园到大学,都把树立学生的共产主义世界观当作第一任务。社会科学研究机构、文艺团体、新闻机构、学校,都成了中国共产党垄断思想、垄断精神、垄断舆论的机器,都在时时刻划地塑造着青年人的灵魂。从事这方面工作的人也为称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除了社科、新闻、文艺、教育的强力灌输以外,组织灌输更为有效。中国共产党各级组织都有一批核心人物,核心人物周围又有一批骨干分子,一层控制一层,一层效忠一层。一次又一次的政治运动,成百上千次的大小会议,表彰和批评,奖励与惩罚,把青年人的思想引上了单一的轨道。一切与共产党不同的看法,都被消灭在萌芽状态。
  中国共产党来强调抓紧“两杆子”:枪杆子,笔杆子,打天下和治天下都要靠这两杆子。“笔杆子”就是一切舆论工具,抓紧“笔杆子”就是掌握动员资源,就是控制思想。把“笔杆子”和枪杆子并列,可见其对思想控制的重视程度。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不久,就用共产主义思想作为全国的统一思想,要求全国人民完全地、永远地服从共产主义这个目标。让每个人都知道,为全人类的最高理想的实现,牺牲“小我”、顾全“大我”是必要的,光荣的,高尚的,不愿为“大我”作出牺牲是可耻的。关于社会发展“五个阶段”的学说(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后一个比前一个进步,后一个必然取代前一个,这是不可抗拒的史规律)写进了中小学教科书,实现共产主义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规律,个人利益、个人生命在历史规律面前是微不足道的。为此,一方面不让知识分子发表与共产主义不同的言论,另一方面对广大群众强力灌输共产主义。一切舆论工具、一切图书、一切讲坛、一切会议,都灌输共产主义理想,批判与之不同的思想。广大群众,特别是无知青年,只能听到一种声音,只知道一种理论,使他们思想十分“纯洁”,他们的“爱憎”分明而强烈。这些“纯洁”的青年实际是共产主义的“原教旨主义者”,他们又是排斥、打击非共产主义思想的真诚、坚定和强大力量,在政治运动中他们是狂热分子,是制造过激行为的主力军。当时只有两张全国发行的大报,一张是中共中央主办的《人民日报》,另一张就是以知识分子为主要读者对象的《光明日报》。这两张报纸除了风格略有差异以外,指导思想完全一样。各省在省委直接领导下有一张报纸,除了省委审定的地方新闻以外,其它内容和《人民日报》没有不同。各家报纸的社长、总编辑全都是上级党委任命的。发什么,不发什么,全由上级党组织决定。党报的编辑记者要遵守党的宣传纪律。为了避免犯错误,各省报纸的夜班编辑在每晚确定版面时都要打电话和《人民日报》夜班编辑“对表”,以求“版面语言”的一致。在相当多情况下,同一天全国所有的报纸的第一版的稿件、标题、版式几乎完全一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新华社也绝对是中共中央的喉舌。重要稿件虽然选题是上定的,但稿件还要送审,审稿者要考虑的方面虽然很多,但是,是加强还是削弱人们的共产主义信仰,是加强还是削弱人们对中国共产党的忠诚,是降低还是提高领导人的威信,是决定稿件能否发表的最为根本的原则。外国的真实情况,工作中的负面情况,不让老百姓知道。老百姓不能收听境外电台的广,除了国家设立强大的干扰电台以外,还以“偷听敌台”的罪名逮捕、判刑。偷听“美国之音”是了不得的罪名。那时老百姓很少有收音机,有收音机也不让有短波。
  当时中国也有社会科学研究机构,如中国科学院社会科学部(简称“学部”――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前身),但研究的选题、研究的指导思想、研究成果的发表,都由党的官员决定。研究人员不能自由地思考,不能独立地研究,不能对真理进行追根问底的探讨。对官方意见注释、论证、辩护是社会科学研究的唯一目标。当时也有一些学术刊物,如《哲学研究》、《经济研究》等,但这些刊物牢牢地控制在党政官员手中,是中国共产党的理论宣传工具。
  全国各地图书馆,一切与中共中央意见不一致的书刊都拿下了书架,有的封存,有的销毁。我就读的清华大学图书馆藏书很多,但是,能借到的除了自然科学的书以外,只有宣传马克思列宁主义和毛泽东思想的书,其它的书,一本也看不到。当时我们不知道清华大学曾有过陈寅恪、吴宓这样的大师,只是从毛泽东着作中知道了值得我们清华人骄傲的闻一多和朱自清。
  中国的文化艺术被当作革命事业这架大机器上的“齿轮和螺丝钉”。当时的文艺作品绝大部分是歌颂中国共产党和毛泽东的。神化领袖、粉饰太平、歌功颂德是文艺工作者的主要任务。如果说报刊从舆论上、社会科学从理论上动员人们忠于中国共产党、忠于毛泽东的话,那么,文艺则从情感上动员人们忠于中国共产党、忠于毛泽东。中国的文艺在神化领袖方面起了其它舆论工具无可比拟的作用,中国的文艺是造神文艺。
  毛泽东晚年曾多次以肯定的态度讲到秦始皇“焚书坑儒”,认为秦始皇只坑了几百人,而我们比秦始皇“坑”的要多得多。这是实话实说。所以,新中国建立之初,几乎所有的高知大儒、学者专家都自觉地或被迫地放弃了自由的思想和独立的人格,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没有这样做、并且保全了性命的只有梁漱溟、陈寅恪等极少数人。在1956年到1957年的反右派斗争中,又对思想界进行了整肃,近60万不服从统一思想的知识分子被打成“右派分子”。一场一场针对知识分子的政治斗争,更加强了思想的“统一”。除了一次又一次地思想整肃以外,在经常情况下靠“文化官僚阶层”来保持思想的统一。文化官僚阶层是官方意识形态的掌管者,他们把当权者的政治目标从上到下地贯彻到整个思想文化空间,左右着每一个知识分子的命运。文化官僚中有些人本来也是知识分子,他们被委以管理意识形态的重任以后,就不再从事知识创新工作,本人也放弃了独立思想(实际上他们中的多数人本来就没有独立思考的品质和能力),转而专职对知识分子进行思想监督,牢牢地掌握着知识分子产品的发布权。文化官僚阶层不仅存在于政府管理文化的部门,还在各个文化专业的领导岗位上,在知识生产的第一线进行监督。
  在那个时代,全国的一切宣传机器、一切文化教育,都为同一目标服务,都集中地朝一个方向影响每一个人,全国上下真正做到了舆论一律,一切与共产党不同的看法都被“格式化”,从而实现全体人民的思想“一体化”,实现“全体一致地喜笑怒骂”。那时,全国只有一个思想家,只有一个理论权威,他就是毛泽东。毛泽东思想就是全国人民的指导思想。毛泽东既手握国家军政大权,又是国家最高的思想权威,即教化全民的最高权威。这就实现了“政教合一”。在政教合一的情况下,权力中心就是真理中心。谁的权力最大谁就是真理的化身。谁发表不同的意见,谁就会面临灭顶之灾。独立思考也会招来横祸。大批无知者相信毛泽会把人们引向共产主义的天堂。大批干部自认为是“为人类最美好的理想而奋斗”的重任在身,是“替天行道”,在忙得无暇进行说服的情况下,他们对不顺从者施暴是理所当然的。
  同构同体的社会结构和身份社会在毛泽东时代,全国所有的地方都有同样的组织机构,都执行同样的政策;全国每一个人都生活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某一个组织之中,都喊同样的口号,都流行同样的政治话语,在相同的时间内各地的官员们都在召开同样内容的会议。当时中国的社会是同构同体的金字塔的社会结构。在广东省的一个生产队和远在千里之外的黑龙江省的某一个生产队是一个相似形。广东省的一个人民公社社员的生活方式和黑龙江省的一个人民公社社员的生活方式没有多大差别。
  同构同体的社会结构,使社会结构稳定,社会成员角色简单,社会成员的行为特征同一化。政府机构金字塔,城市结构金字塔,农村结构金字塔,构成一座庞大金字塔。每一个社会成员都被局限在某一层金字塔的一个网眼中。社会成员的个人自由也就完全消失了。改革以前是一种身份社会。身份把人们分为不同的等级。身份一经确定就很难改变。它决定这个人一生的命运。身份是对既有的利益、地位的固化。那时,中国人有以下几种身份:在“以阶斗争为纲”指导思想下的政治身份。在农村:地主、富农、中农、下中农、贫农、雇农。在城市:革命干部、革命军人、烈士家属、工人、城市贫民、店员、小业主、手工业者、职员、高级职员、资产阶级、工商业兼地主,等。此外,在城乡还有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分子。文化大革命中,“地富反坏右”被称为“黑五类”,另外还加上了“走资派”这种身份。毛泽东认为知识分子的世界观基本是资产阶级的。人们在口头上就把地、富、反、坏、右、资本家、走资派、可教育子女、知识分子排成一个系列。知识分子名列第,自嘲为“臭老”。其中“可教育子女”是指“走资派”的子女和“地富子女”。这种身份系列把人从政治上划为上、中、下三等。下等身份的人得不到官方和公众的信任,人们不敢与他们亲近,上、中等身份的人不愿意与下等身份的家庭通婚。相当多的地富子女只好“打光棍”。一旦发生了什么政治案件或刑事案件,下等身份的人常常是被怀疑和被审查的对象。长达20多年的政治歧视对他们形成了沉重的心理压力,家庭中始终笼罩着阴影。连未成年的孩子也有严重的自卑感。在历次政治运动中,总是发动身份好的批判和打击身份不好的,身份不好的总是阶级斗争的“活靶子”,从而更加强化了不同身份之间的政治界限。政治身份带有先天的、不可逾越的性质。有的还有继承性。如“地富子女”就是继承的身份。城乡分割造就的户籍身份“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是两种不同的身份。这就是户籍身份。有城市户口身份的人除了可以享受现代物质文明以外,还可以比农村户口享有很多的优惠:就业优惠,城市户口可以得到就业指标;经济优惠,买东西可以得到种种物价补贴。有城市户口的人可以得到“城乡差别”、“工农差别”所带来的利益,而这种利益是世袭的。一个初生婴儿就可以享受到城市户口的优越性。户籍身份把“城里人”和“乡下人”划成两个等差别很大的阶层,这两种身份的人基本是不通婚的。如果一个城里男子找一个“农村户口”的女子为妻,这个家庭就注定不幸:他的妻子在城里不可能有工作机会,他们的子女也随母亲而成为“农村户口”身份的人。就城市户口而言,中央直辖市、省辖市、地级市、县级市的户口也有很大差别,从上一个级别的城市可以向下一个别的城市调动,从下一级城市调到上一级城市就非常困难。那时,由于夫妻分处在不同等级的户口地区,十年、二十年调不到一起的是常事,在80年代初,仅厂矿企业,全国就有600万对夫妻分居两地。这些“牛郎织女”每年团聚一次,要乘满5万节火车厢,挤满10万辆公共汽车,一年的家庭积累全部都交给了铁路和公路,此外,国家一年还要支付23亿元。由于户籍身份的限制,人才不能流动,一些有才能的人得不到施展的条件,需要人才的单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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