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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年假农药泛滥,引起上级领导重视,后来改为供销社专营,于是大伙也就放
了心。有时打了几遍药,害虫也打不死,大伙也没想到会有假药,都说是害虫产生
了抗药性。这次黑牛哥把媳妇送到医院,人家一化验,那不是1059,而是劣质酱油
加了一点大蒜汁儿。”郑喜成连声说:“有意思,有意思!这是个好题材,可以写
一篇讽刺小说!”黑牡丹连连摇头说:“现在的小说没劲,还是写新闻报道影响大。
给供销社曝曝光,为农民出出气,你这大作家也算为庄稼人干点有意义的事儿了!”
郑喜成欣然答应说:“我写,我写!我也尝尝搞新闻报道的味道吧!”
黑牡丹把郑喜成请到柜台里面来,给他搬好椅子,抹好桌子,还沏了一杯清茶。
郑喜成毕竟有着多年的文学功底,写这几百字的小稿实在是小菜一碟。他一挥而就,
连草稿也没打,一篇情节生动文字优美的小通讯便在黑牡丹的桌头诞生了。黑牡丹
连声称赞:“好好好,不愧是大手笔,出手不凡!”郑喜成红着脸说:“哪里哪里!
我只不过随便画画而已!”黑牡丹又把稿子看了一遍说:“写这类批评稿最好署个
笔名,免得以后惹麻烦。”
郑喜成在这大热天趴在桌上虽然写得从容,写得自然,但毕竟努了一头热汗。
所以,当他走到门外时,一股小风迎面吹来,凉丝丝的真舒服。他顺手签上了一个
名字——夏风!
黑牡丹对这名字大加赞赏:“这名字起得好,起得好!既有诗意又不落俗套。
平时人们总是写诗歌颂春天,歌颂春风,因为它给人的感受是温馨,是轻柔。其实,
最有价值的是夏天的风。如果没有夏天的风吹拂着大地,能孕出秋天的累累硕果来
吗?”黑牡丹这番话正好道出了郑喜成心里的话。他对黑牡丹说:“你也成了诗人
了!”
黑牡丹把稿子封好,作为邮局内部信函,连邮票也没贴,就寄给了老河报!
2、因祸得福
郑喜成并没有把这篇新闻稿放在心上,稿子寄走,也就忘了,而不像平时对待
自己的一首小诗那样,总是日牵夜虑的,盼望着它快点儿发表。一直过了十几天,
他连邮电所也没去,只是因他又有一篇稿子要寄给一家文学刊物,才第二次来到邮
电所,想求黑牡丹免费给他寄走。
黑牡丹一见郑喜成,乐得跑出柜台,差点儿给他来了个热烈拥抱,吓得郑喜成
后退一步:“干啥?干啥?”黑牡丹手里拿着一张老河报在他面前抖了又抖:“你
咋才来呀,稿子登出来好几天了!”
郑喜成接过报纸看了一眼,也乐得跳了起来。那署名夏风的文章居然登在头版
显著位置上,还加了花边,加了短评,题目就是《决不许坑农事件再发生!》郑喜
成过去虽然发过几篇短文,但大多发在报屁股上。想不到这小小的不费吹灰之力就
写成的小稿居然能引起报社如此重视,这使他更深切地感受到新闻报道的分量。他
激动地拉住黑牡丹的手抖了又抖,说:“谢谢你的指点,今后我再不写那无聊的诗
歌了!”
郑喜成拿着那张市报一溜小跑着赶回家,向爹爹报喜说:“爹,我的稿子登出
来了,我终于找到自己的位置了!”爹正在猪圈出粪,两手沾着猪屎,他顾不得擦
一擦,接过报纸就要看。郑喜成怕把报纸弄脏,就站在一傍给爹读了起来。
郑喜成正读得津津有味,爹突然打断他的话问:“这稿子是你写的?”
郑喜成乐滋滋地说:“当然是我写的罗,这夏风就是我的笔名!”
“我看你是疯了!”爹两眼一瞪,用沾满猪屎的手朝郑喜成脸上打来,只听啪
的一声,郑喜成脸上顿时冒出五个红红的指印儿。
郑喜成从来还没有挨过爹这样重的打,他一时被打懵了,打愣了,他问:“爹,
你……你咋了?我发表了作品,你应该高兴啊!”
爹没理睬,又怒气冲冲地冲到郑喜成的小书房里,把他的书桌掀了,把他的稿
纸撕了,把他的钢笔墨水扔到猪圈里了,同时发话说:“今后不准你再写稿子给我
惹祸,你老老实实地给我到地里戳牛屁股去吧!”
爹从来没有生过这么大的气,从来没有对郑喜成发过这样大的火,这倒让郑喜
成冷静起来,等爹把满肚子的火气发了出来,才问:“爹,你今儿是咋了?我哪里
惹你老生气了?你给我讲清楚,孩儿好改啊!你光发火,有什么用啊?”
爹气得直喘粗气,停了好大一会儿才说:“那假农药的事儿别人都不写,你为
啥逞这个能?你这稿子一登,可把你二大爷害苦了。他混了大半辈子才弄了个芝麻
粒子大的官儿,你这一戳,就把他的乌纱帽给戳掉了。你真是昏了头啊!”
郑喜成的二大爷在古河乡供销社当主任,在全国供销系统普遍不景气的情况下
这个地处穷乡僻壤的小供销社所以能一花独秀靠的就是造假贩假。但二大爷却不像
那制假贩假的小贩,他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里边有假货,假里边也有真家伙,
因此不易被人识破。黑牛送匾揭穿了他们的老底,一下激起了广大棉农的义愤,他
们纷纷要求供销社赔偿他们的经济损失。那个气势汹汹的穿T恤衫的小青年没有制
止住事态的发展,反而弄了个引火烧身,愤怒的庄稼人一下涌到了乡政府,控告供
销社贩假坑农。这使书记乡长大为恼火,立即打电话把二大爷从县社叫了回来。二
大爷还想再进步进步,因此这些天他往县社跑得特别勤。智人千虑,必有一失。不
料后院失火,以至引出他的终身遗恨。当然这是后话。
二大爷毕竟当过多年供销社主任,自有一套对付农民的办法。面对愤怒的庄稼
人,他笑嘻嘻地说:“老少爷们,大热天的,别发火,得了病还得你们自己吃药花
钱找罪受,这是何苦呢!你们说我们卖假药,那好,你们派几个代表,咱一块对我
们出售的农药亲自做个试验如何?如果证明我们的产品有假,我愿包赔你们的一切
损失!”
二大爷的一番话把大伙的火气扑灭了。大伙派出几个代表,从农药门市部当场
取出几瓶农药来,倒到一个水盆里,接比例兑上水,然后从棉田里捕了几只棉铃虫,
放到了药水里。十几双眼睛瞪得像玻璃球儿,想亲眼检验一下这农药效果如何。那
几只棉铃虫在药水里拱了几拱便丧了命,愤怒的庄稼人竟然一时没了啥说……
稍有点儿社会知识的都知道,凡贩卖假货者没有一个人敢把假货公开摆在明面
上出售,真正的假货被锁在后院仓库里,只有在销售时才来个暗渡陈仓。耿直憨厚
的庄稼人哪知道这些?当这个小小的试验结束后,人们不吭声了,二大爷却发起威
风来,他站在街心破口大骂:“哪个小子敢说我的农药有假?有胆量的亲口来尝尝?
他要是能活到今儿个吃晚饭的时候,我赔他一百万!”二大爷吆喝大半条街也没有
人敢吭声,于是这场由黑牛一伙人精心策划的事件便风平浪息了。
然而,二大爷实在没有想到,几天后,作为市委机关报的老河报居然在头版显
要位置曝了这个假农药的光,市委领导亲自作批示,几家有关部门很快组成工作组,
一杆子插到底,先封存农药门市部的库房,又一笔笔审查每批农药的来路。这一审
查,二大爷可就倒了大霉了!一是农药来路有问题,不少是二道贩子转手倒卖的;
二是二大爷同业务员相互勾结,从中吃了数目不小的回扣。眼下正处在打假的风头
上,二大爷正好撞在枪口上,当场被宣布停职检查。这么一来,那眼看就要到手的
县社副主任也就泡了汤!
二大爷本来不知道那写稿的夏风是何许人也,曾暗暗查访本乡爱写报稿的家伙
是否被人利用,向他打黑枪。那几个笔杆子向二大爷申明:“俺作为基层通讯员,
向来都是歌德派,哪敢跟领导作对,去写批评稿?”二大爷久经官场,他猜想,一
准是有人对他当县社副主任不满,背后给他来了一枪。二大爷正为这稿子的背景细
思量,不料郑喜成却一片天真烂漫而又欢天喜地的自投罗网来了。爹问明真情,其
愤怒自然是可想而知的了。爹打了他几个耳光仍不解恨,又逼着郑喜成去向二大爷
赔情道歉。
在农村,赔情道歉可不像城里人那样文明,说声对不起请你原谅就算完事了。
农村赔情要双膝跪倒在地,把自己臭骂一顿,甚至还要当面煽自己几个嘴巴,直到
对方消了气说声起来吧,才算完成任务了。二大爷毕竟与普通百姓不同,当郑喜成
象征性地把双膝往地下弯了弯,连句痛骂自己的话还没说出口,二大爷就把他拉起
来了。二大爷听说那批评稿没啥政治背景也就释然坦然了,只是出于长辈的关心和
爱护,才语重心长地训斥本家侄儿一通:“大侄子,那批评稿能是随意写的吗?你
翻开报纸仔细看看瞅瞅,哪篇不是讲成绩讲经验,为领导评功摆好歌功颂德的?就
是写批评文章也得看清对象,哪有写本乡本土的呀?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够厉害
的吧?他们曝过几个中央领导干部的光?南方周末够尖锐的吧?他们揭露几个广东
的贪官?你一个小毛孩子,至今连个工作都没有,咋能胡写呢?今后你要是能到人
民日报当个记者,写写乡干部还差不多!”
二大爷这番肺腑之言令郑喜成肃然起敬,简单几句话就把当今新闻工作的本质
道破了。郑喜成听了如雷贯耳,茅塞顿开,以至若干年后每每想起二大爷这番话来
仍佩服得五体投地。郑喜成向二大爷发誓说:“侄儿年幼无知,请您老高抬贵手,
今后我再不瞎胡写了!”
郑喜成不再得到爹的优待,他只得扛起铁锹,到地里帮爹干活去了。
这是一个干旱的日子,日头像个大火炉高悬在西南天空,将烈焰喷洒在大地,
烤得玉米卷了叶,土地裂了缝,烤得庄稼人心里发焦,头上冒火。喜娃子跟爹一起
钻进玉米棵子里浇水,像钻进一个大蒸笼里,汗水在光脊梁上冲出一条条小溪。他
钻出玉米棵子,来到地头上,忽然一阵清凉的小南风轻轻吹来,感到是那样轻松那
样惬意。这感觉城里人绝对享受不到!爹一直低头不语,默默地挖地改水。爹像一
头不知疲倦的老牛, 在这玉米棵子里钻来钻去。 郑喜成看看爹弯曲的脊背,说:
“爹,你歇会儿吧!”爹抬头看看他:“孩儿,这钻玉米棵子的味道爹知道不好受,
爹钻了一辈子,不好受也得钻呀!”郑喜成安慰爹说:“你等着,我一定好好复习
功课,争取明年考上大学,等我有了工作,再不叫你钻玉米棵子了!”这话并没有
给爹带来喜悦,他苦笑一声,弄得满脸都是皱纹。这皱纹让郑喜成心里很难受。
父子二人正在低头干活,只见一辆小汽车从青纱帐里冲了出来,直向大槐树村
驶来。大槐树村至今没有一条像样子的大路,那小车行驶在那条黄土路上像扭秧歌。
有人爬上大堤向他这里高喊。“喜娃子,张书记找你来了,快回家去吧!”
这让郑喜成暗暗吃了一惊,是不是我那篇小稿子惹乡里的书记不高兴,又来找
我算账了?郑喜成丢下手里的化肥袋子,就往玉米棵子里躲。这时黑牡丹已领着一
位白面书生爬上了大堤,向郑喜成介绍说:“这是张书记,专门来找你哩!还不快
点儿出来呀?”
郑喜成这才认真看了看这位张书记,一时分不清这位年轻的张书记是哪一级的。
乡镇干部那身打扮就是他们的身份证。穿西装从不系领带,穿皮鞋也从不擦鞋油,
西裤拉锁往往被那腐败肚撑开,形成一个三角地带。这位张书记却是一位白面书生,
那西装革履衬托出一种学者风度。黑牡丹再次向郑喜成介绍说:“这是咱古河乡张
书记,今天专门来找你的。”
郑喜成有点害怕,他愣愣地站在那里,竟没有跟张书记打个招呼。张书记握住
郑喜成的手,说:“早两天我就叫人给你传个信儿,让你到乡里去一趟,可老不见
你的影儿。”爹一听“传信”这个词儿,顿时变了脸色,他说:“张书记,请你高
抬贵手!我已经狠狠教训了他一顿,你看他脸上的指印儿还没退掉哩。你要是不解
气,那就再打他一顿吧!”张书记笑着说:“哎呀,看你说哪里去了!郑喜成同志
是个大笔杆子,我是让他到乡政府去帮助写点材料儿。”
郑喜成在书记眼里居然成了“同志”,而且被称作“大笔杆子”!这让爹深受
鼓舞,但当他听到“写材料”三个字时,又忙向张书记求情说:“俺孩子脑子里缺
根弦儿,办事没轻没重,你还是饶了他吧,免得给你惹祸端!”张书记却哈哈哈地
大笑起来,他劝爹说:“大叔,你那一巴掌打得好没道理呀!郑喜成同志那篇报道
可为咱乡立了大功呀!市里在古河乡抓了个典型,一下刹住了假农药的泛滥,很受
农民称赞嘛!”张书记拍拍郑喜成的肩膀,说:“没想到你这么一个小青年,新闻
敏感性竟这么强,抓出这么一篇好文章!”
张书记把郑喜成大大夸赞一番,从而消除了爹的顾虑,但在临离开家时,爹还
是暗暗嘱咐儿子:“到乡里要听张书记的话,可不能乱写啊!”张书记说:“大叔,
你放心,只要把笔杆子掌握在党手里,就永远不会犯错误!”
郑喜成同张书记和黑牡丹一起钻进那辆桑塔纳,嗤溜一声,消失在一片绿色的
庄稼棵子里,看不见影儿了。一个农家娃子被乡里最高官员亲自接走,且坐上书记
新买的小汽车,这在大槐树村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村民们纷纷前来祝贺,爹乐得
合不拢嘴儿。咱庄稼人的孩子能到乡政府工作,那不是一步登上金銮殿了吗?
3、三篇文章起家
郑喜成到了乡里,被安排到乡党委办公室,简称乡党办,具体任务就是写材料。
中国的语言概括性儿忒强,无论是写总结,写报告,写讲话稿,写汇报题纲等等,
凡是形成书面文字的,统统被称为写材料。张春海没有马上向郑喜成交待具体任务,
只把一大堆材料交给他说:“你先熟悉熟悉这些材料,吃透上级精神,以后再写材
料心里就有数了。”
郑喜成把阅读这些材料当成一项政治任务,看得特别认真,特别仔细,重点地
方还进行圈圈点点,甚至作了摘抄。他原以为这些材料很枯燥,很乏味,很繁琐,
谁知一深入到里边去,还有很多文学词典里找不到的新鲜语言和新鲜词汇哩,比如
文明户呀,奔小康呀,科技兴农,两高一低,开放带动战略,五讲四美三热爱,还
有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等等,只是让他一时说不清这里边讲的一二三四五具体内
容是什么了。
乡党办跟邮电所虽是两个院子,实际上只是一墙之隔。乡干部多是“一头沉”,
晚来早归,院子里平时很少有个人影,只有几只鸟儿在树上抱窝儿,时而发出几声
亲昵的叫声。
这天,黑牡丹穿一身时装像阵风儿似的飘然而至,那超短裙把两条修长的大腿
袒露出来,显得特别引人注目。那大腿也是黑粲粲的,不知涂了啥油彩,显示出青
春的健美,逗得郑喜成两眼直勾勾的,觉得女人就是怪,无论丑的俊的,黑的白的,
只要仔细寻找,都有让人脸红心跳之处。
郑喜成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一时又没有找到恰当的词儿,愣了一下神儿,
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有事儿?”黑牡丹粲然一笑,那两排雪白的牙齿也格外动
人:“没事就不能来了?你当了大秘书就忘恩负义,把小妹的功劳全忘了?”
郑喜成觉得这话里含有某种不满, 但又一时想不起这不满来自何处。 便说:
“郝虹同志,敝人有何不当之处,请多多指教,有啥意见,请提出来好吗?”黑牡
丹白瞪白瞪眼儿,做出一番妩媚又显出一丝哀怨说:“当初那篇假农药稿不是我向
你提供素材,你能写出来吗?你能受到张书记的重用吗?你能坐在这风吹不着日晒
不着的地方,跟一位年轻姑娘在一起谈话吗?”
这话儿说得好撩人。但是郑喜成没有忘记爹那一巴掌。他说:“你那个忙实在
帮得好,我这半拉腮帮子差点儿被爹用巴掌扇掉!时至今日,每逢阴天下雨,还又
酸又麻,好难受啊!”“是吗?是吗?”黑牡丹凑近郑喜成一步,伸出小巧的手儿
就去抚摸郑喜成的脸庞:“叫我看看,叫我看看!哎哟,这上面还有两个指印儿哩!”
说着,竟“叭”的一声,吻了郑喜成一下!郑喜成吓得急忙站起身,向院里看了看。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树梢上有一对斑鸠在咕咕咕地叫个不停,好像在抱窝儿。
郑喜成不敢再跟黑牡丹开玩笑了,他正正经经地坐在那里问:“张书记叫我来
乡里帮忙,是临时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