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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克纳走完了他丰富多彩的一生,作为美国文学的魁首,他为自己的祖国赢得了荣誉;作为文化使者,他为美国的外交事务做出了贡献;作为电影剧作家则显示了他卓越的才华。总之,福克纳就是福克纳,他是其他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一个天才。
福克纳的神话王国
约克纳帕塔法世系
1950年冬,由于福克纳“对美国当代小说所作出的强有力的艺术上无与伦比的贡献”,瑞典皇家科学院宣布将1949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授予他,使之成为自辛克莱·刘易斯 1930年获奖以来的又一位享受此项殊荣的美国作家。福克纳无愧于这份殊荣。因为他不仅用自己的责任和良知而且还用自己天才的艺术技巧“从人类精神原料里创造出前所未有的某种东西”。这种不朽的“东西”全面而集中地体现在其庞大而又精深的神话王国——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小说之中。这个世系被誉为是“二十世纪世界文学中的一块里程碑”。
研究和评论福克纳的创作,人们不可能不注意到1929年这一年对他来说的重要。就在这一年的1月31日,作者发表了其价值和地位几乎可以同1829年巴尔扎克出版《朱安党人》相比的《萨托利斯》。《萨托利斯》是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小说的第一部,也为其随后的小说定下了基调。此后的三十余年,福克纳以约克纳帕塔法县为地理环境,通过五、六百个人物错综反复出现的十五部长篇小说和几十个短篇故事,反映出南北战争以来至二战之间美国南方社会广阔的生活场景,表达了作者对整个人类、种族、历史、环境、伦理、遗传、进化等许多重大问题的观点,进而构筑了庞大的创作王国。在这一片领地上,每部小说既是一片独立的领土,又附属于整个王国,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五光十色诸类人等混杂的巨大画卷。尽管整个画卷的主色彩灰暗,尽管人的本性在那些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的相互搏斗中被扭曲了,然而作者还是怀着对此悲剧的同情和愤恨描绘了美国南方——作者爱恨交织的故乡。
艺术家是最伟大的天才。他们能够把包括自己在内的人类的感受与生活以虚构的方式给以最真实最全面的再现。从表面上看,在地图上是找不到“约克纳帕塔法县”这个名字的,然而从其中人类生活所折射出来的事实来看,约克纳帕塔法县这个虚构的地理名称则是福克纳家族近百年来生存和开发的真实地方——拉菲特地区,而其政治和经济的中心——杰弗逊镇则显然是以奥克斯福镇为模式的。约克纳帕塔法县的风土人情也是不折不扣的拉菲特地区的风土人情。福克纳描摹得如此真实,熟悉此地理环境的任一读者和评论者都不会有丝毫的怀疑。
按照福克纳的说法,约克纳帕塔法县位于密西西比州北部,北与田纳西州交界,在约克纳帕塔法河与塔拉哈彻河之间(详见约克纳帕塔法县地图)。这个县除了杰弗逊镇上的商人和技工之外,居民大都是农民和庄园主,还有一部分是伐木工,当然更多的是处境悲惨的黑人,而少数住在大宅子里面的庄园主则是这块土地的主人。这些分散生活在二千四百平方哩土地上的诸类人等——白人、黑人、城里人、乡下人、佃户、店主、家庭妇女、孩子,都是福克纳精心刻画塑造出来的。因而,福克纳则是这块领地上的帝王,他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让这些臣民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使这个神话王国具备了人间的生活气息。
众所周知,巴尔扎克把《人间喜剧》分为“三个研究”、“六个场景”。福克纳也把自己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小说”分成了几个部分。从内容的性质来分,它包括了庄园主以及他们的后裔的故事、穷白人的故事、杰弗逊镇上的故事、关于印第安人的故事、关于黑人的故事;按家族姓氏来分,则有下列几组:(1)、以萨托利斯家族为描写对象的《萨托利斯》(1929)、《没有被征服的人》 (1938);(2)、以康普生家族为描写对象的《暄哗与骚动》(1929);(3)、以塞德潘和麦卡斯林家族为描写对象的《押沙龙!押沙龙》(1936)、《去吧,摩西》(1942)和《坟墓的闯入者》(1948);(4)、以本德伦家族为描写对象的《我弥留之际》(1930);(5)、以斯诺普斯家族为描写对象的《斯诺普斯》三部曲:《村子》(1940);
《小镇》(1957)和《大宅》(1959)。
此外,《圣殿》(1931)、《八月之光》(1932)、《野棕榈》(1939)以及福克纳唯一的剧作——三幕剧《修女安魂曲》(1951)和中、短篇小说
《老人》(1939)、《熊》(1942)等,也都属于这个世系小说。
以南方的历史和现实社会,来作为福克纳的创作素材,这并不是偶然的,而是与福克纳浓厚的家乡色彩、鲜明的个性特色和当时深刻的社会原因十分相关的。福克纳出生于南方。他的家乡就在密西西比州奥克斯福附近的新奥尔巴尼。一年之后,全家移至奥克斯福镇。南北战争爆发前,他的曾祖父威廉·克拉克·福克纳是位律师兼种植园主,他英勇善战的军人经历,以及短暂而又辉煌的为政生涯,对儿时的福克纳来说,都具有传奇般的色彩。对南方来,福克纳自幼就怀有深深的爱恋。尽管对南方贵族阶层的崇尚暴力、唯我独尊以及歧视黑人等丑恶思想,福克纳给予了强烈的批判,然而他身上流淌着的南方血始终是热的,这在其小说《押沙龙,押沙龙!”》里面得到了证明。在《押沙龙,押沙龙!》中,昆丁坚定地宣称:“我不恨南方”,“我不恨南方,在铁灰色的新英格兰的夜幕下,空气清冷,气喘吁吁。我不恨,我不恨!我不恨南方!我不恨南方!”这明显是作者对南方的深情流露。
福克纳是一个坚强而又富于正义感的人。一方面,他爱南方——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另一方面,他与这块土地的丑恶进行了不妥协的较量。南北战争后,以大庄园为主体的农业社会迅速解体,呼呼作响的纺车声音和伯明翰钢铁城的冲天火光摧垮了祖辈的秩序井然的社会。对此,作者痛苦而又清醒地认识到这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趋势。北方工业社会这部机器,不仅改变了南方的生活方式,而且冲击了南方的道德准则,同时又把南方以萨托利斯为代表的旧贵族推到了焦虑、无奈、绝望和毁灭的地步。以斯诺普斯家族为代表的资产阶级新贵族迅速崛起,根深蒂固的蓄奴制度还顽固地阻碍着社会的进步。值得注意的是,斯诺普斯家族的繁荣,并不是依靠其诚实的劳动和合法的经营,而是依靠投机倒把、巧取豪夺。畜奴制度的罪恶使黑人的权益和尊严受到粗暴的践踏,萨托利斯家族最后的挣扎和奋斗不仅没能抵挡住斯诺普斯家族的进攻和入侵,反而向其缴械投降。所有这些变化,土生土长于南方的福克纳了如指掌。作者虽无法改变这一趋势,但责任和良知却使他把南方的真实图象逼真地勾划了出来。所以,1924年当福克纳结识了安德森之后,安德森就力劝他写小说,并且要他写最熟悉的南方社会的历史和现实生活。福克纳不仅听从了安德森的建议,而且勾划出了以此为题材的创作体系。经过作者三十余年的呕心沥血,用相互关联的多部长篇小说和中短篇小说组成的系列小说群终于形成了。这个小说群通过再现几个南方家族的兴衰历史,反映了美国南方社会将近一个世纪以来各个阶级之间的矛盾、斗争和演变。
马克斯威尔·盖斯默在《危机中的作家们》中说:“威廉·福克纳不仅代表了南方腹地,而且是南方腹地的化身,没有任何其他美国作家与之相比。”无疑,在现当代美国文学中,没有一个作家比福克纳更了解熟悉南方,更没有一个作家能比福克纳更真实深刻地描绘了南方。对南方的理解和描绘,不仅是作者受益于自己的家族史,而且还得自于其出神入化的艺术才能。以约克纳帕塔法县这个“邮票般大小”的地方设计并建筑其一个样样俱全的王国,确实是需要惊人的才能。福克纳极为推崇巴尔扎克,认为他的创作“完整地创作了一个自己的世界”,然而他自己的创作又何尝不是如此?透过作者属于此世系的近百篇故事,人们就可以发现作者对南方的理解和情感。福克纳站在对整个人类命运关注的高度,把小小的“南方”看作是整个人类栖息进化的场所,因而他的作品不仅再现了南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而且远远超出了南方的范畴,几乎成了“整个人类的缩影”。下面,让我们走进这个王国,尤其进入几个别具特色的山庄别墅、宫阁殿宇,来目睹感受一下这王国里的风味和气魄。
《萨托利斯》无疑是我们进入这个王国后看到的第一座别墅,而且随着我们的漫步信游,我们还会发现其它的建筑都或多或少地模仿有《萨托利斯》的地方。《萨托利斯》中的故事发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不久,主人公巴雅德·萨托利斯刚从战场回到故乡,他的曾祖父是内战时南方军的一个上校,以英勇剽悍出名。他的祖辈那些富有传奇色彩的勇敢经历,不仅没能鼓起巴雅德的自豪感,反而使他感到自卑和低下。为了证实自己的勇猛和不愧于这个显赫世家,他做出了许多莽撞冒险又极为滑稽可笑的蠢事。他驾驶汽车横冲直撞,又驾驶非常危险的试验飞机在空中飞舞,结果死于非命。福克纳对巴雅德和其祖辈的对比描写显然说明了南方的没落。老一辈建立的地位和秩序,被无能的下一代和残酷无情的现实所摧毁。这一主题,在福克纳的其它作品里被不断地运用和深化。对福克纳来说,萨托利斯家族代表了古老南方最美好的一切。然而岁月无情,现代资本主义的迅猛发展无疑毁灭了这美好的一切。《萨托利斯》的重要性,不仅在于这是一本“站在门槛上”的小说,而且福克纳日后的重要作品中将要出现的主题、题材、包括风格和艺术手法,都能在这其中找到影子。
《喧哗与骚动》当然是我们应该去光顾的一座豪华宫殿。设计师和建筑师不仅对这座宫殿花费心血最多,而且也是情有独钟。住在这个宫殿的主人是南方贵族康普生一家。这个显赫一时的望族,曾出过将军和州议员,但时至今日已是江河日下,一片衰落。原先的广袤田地和成群黑奴如今都一去不复返了。儿子要上大学还得卖田地才能凑出学费,家中唯一的黑女佣象这个家族一样衰老不堪,一家之主康普生先生酗酒成性,在缅怀过去的荣耀中了却残生,康普生太太既牢骚满腹、又自私冷酷。畸型的家庭是难以造就出伟大的后代的。他们的女儿凯蒂未婚先孕,再也不是“南方淑女”,后被丈夫抛弃又沦为妓女。在哈佛大学学习的昆丁因为家里发生的事情而神经过敏、精神错乱,最后自杀身亡。小儿子班吉是个白痴,最后被送入州精神病院。另一儿子杰生貌似强者,实则生性冷酷、爱财如命、卑琐低下,竟不惜吞没凯蒂寄来养活女儿小昆丁的钱。最后小昆丁偷了杰生的积蓄与人私奔,算是对她这个舅舅的报复。
福克纳借麦克白对人生虚无的感叹来给这座宫殿命名,表明了他的创作思想:“人生如演戏,世界是荒漠”。尤其小说的前五十页,由一个白痴来讲述其内心感受与体会,更深化了这一主题思想。塑造了几乎是“一头动物”、“理智不健全”、“连自私也不懂”的班吉,不能说不是整个人类的悲哀与可怜。昆丁的性格扭曲变态、是新旧两种道德观念、价值标准相互冲撞而形成的产物。他的自杀身亡,是理想对现实抗议而失败的无奈,是人类命运的可悲写照。凯蒂的堕落出走,宣告了传统价值观念的破产和崩溃。杰生的苦心经营和多次失利,只能说明他不过是一个过渡性人物,历史的荣誉和现实的矛盾不可能使这“新南方”的代表人物一跃而成为权力的中心。康普生先生与其太太的无所事事、牢骚满腹,决不能抵挡住靠投机起家的新垄断资产阶级的崛起。一个家族的悲剧故事、痴人的梦呓、昆丁的自杀、凯蒂的堕落、杰生的惨淡经营、以及小昆丁的离家出走,通过各自混乱无章零乱不堪的意识活动,充分地证明了南方社会在北方工业力量的强大攻势面前已无招架之力。
康普生家族的厄运和悲剧,代表着新旧两种势力相互较量时旧势力必然失败的众多南方贵族的命运。力量的失去与获得,意味着权益的重新分配。南方旧庄园主贵族抵挡不住新垄断资产阶级的强大攻势,只能把权益让位给新垄断资产阶级。这一权益的分配,对有着显赫家史的贵族阶级来说,无疑是痛苦的。然而,福克纳清醒地认识到这一趋势是不可改变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康普生家族的经历,是整个南方的经历,其痛苦的精神轨迹和经历变迁,是南方贵族所共同经历的。然而,这不仅是一种对时代和整个南方的描写,如果我们从更广泛的意义上来理解,这也是对整个人类的描写。只不过作者对自己、对南方和整个人类的深情厚谊千言万语浓缩在了对一个家族的兴衰变化上。
让我们和作者一样,怀着十分感伤的心情走出《喧哗与骚动》,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另一座结构独特而又精巧的殿宇——《押沙龙,押沙龙!》。这座殿宇建成于1936年,里面发生的一切是庄园主塞德潘一家的兴盛衰败。
押沙龙原为《圣经·旧约》里的人物,他是以色列大卫王的第三子,与太子埃农不和,后因埃农奸污他的同胞妹妹而杀害埃农外逃,后来又兴兵叛乱图谋篡夺父王之位。这里,我们看一下福克纳是如何把一段宗教故事融合在他的创作中,来表达作者自己的思想观点的。
少年贫困的托马斯·塞德潘,因受过庄园主的欺凌,就发誓长大以后要成为一个有钱有势的贵族。在移居到西印度群岛后,他自立家族,成家立业,也很得意。然而后来却发现其妻子有黑人血统,遂扔下其妻子和儿子查尔斯·波恩,来到杰弗逊镇。在杰弗逊镇,他通过坑骗投机,慢慢地发达了起来,于是又娶妻生下儿子亨利·塞德潘和女儿裘迪丝。正当他腰缠万贯志得意满时,南北战争爆发了。远在西印度群岛的儿子查尔斯·波恩来到杰弗逊镇他的庄园。查尔斯爱上了同父异母的妹妹裘迪丝。老塞德潘当然竭力反对查尔斯与裘迪丝的婚事,并将原由告诉了儿子亨利。亨利在父亲的唆使之下杀死查尔斯外逃,不知去向。南北战争后,随着南方的失败,塞德潘家业开始走向衰落。妻子死了,塞德潘再也鼓不起雄心重整旗鼓,便开始酗酒并与沃许·琼斯的外孙女同居。沃许愤怒之极杀死了他。老塞德潘一生挣扎、惨淡经营,呕心沥血,可最后看到的只是衰败萧条的殿宇,两个儿子的相互惨杀和儿女的乱伦相爱。亨利在外流浪多年,无奈之中身抱重病回到家乡,绝望之中放了一把火烧光了自家的庄园,全家人也葬身火海,只剩下查尔斯的孙子吉姆·波恩——一个皮肤黄褐色的混血儿白痴在废墟中嗷嗷直叫……
在这个带有悲剧色彩的家族里,显然亨利是《旧约》中押沙龙的化身,查尔斯则是埃农的化身。亨利在充满奇异怪诞的环境中杀死了同父异母的兄长,查尔斯所追求的则是永远得不到生父的承认。他们的反目成仇、自相残杀、彻底毁灭预示了这一家族的必然命运。这一悲剧的命运,是当时社会的悲剧。塞德潘不肯承认带有黑人血统的儿子查尔斯的身份,又挑唆白人血统的亨利去杀同胞手足。我们知道,南北战争爆发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是由于不承认黑人的人权而爆发的手足之争。从这一点来说,亨利与查尔斯之间的冲突就象是南方与北方的冲突。查尔斯的被杀预示了南方的失败,亨利的恐惧、绝望、毁灭,也预示了北方的悲剧。
走出沉闷紧张压抑得几乎使人窒息的《押沙龙、押沙龙!》,我们还没有看到明媚的春光,也没有呼吸到清新的空气。相反,映入我们眼帘的则是从一所房子里抬出的一口臭气熏天的棺材。这就是《我弥留之际》中的情景。死亡笼罩着这间不大的房子,房子里居住着本德伦一家。女主人艾迪·本德伦在一个儿子为她做棺材时去世。按照她的遗嘱,全家在父亲安斯·本德伦的带领下,沿着约克纳帕塔法县的乡间小路,用自家的大车将艾迪的遗体运回杰弗逊镇她娘家的墓地安葬。对死人的遗嘱,她的丈夫和儿女并不乐意听从。丈夫安斯只不过借此进城配假牙,另觅新欢。女儿进城的目的则是去打胎。儿子达尔在送尸体时想放火烧棺。另一个儿子卡什在过河时为了不让大车掉进水里而被大车轧断了腿。这些可悲凄惨、滑稽可笑的故事组成了一部荒诞者的喜剧。尽管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