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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车熟路地进了医院,王晓凤躲在暗影处,换上护士的衣服,戴了口罩,大摇大摆地走进病房区。
她在寻找着下手的机会。走到二楼,来到叛徒童刚的病房外,发现站在门口的保安只剩下一个了。她走到门口,门口的保安讨好地冲她说:医生您查房啊,我们大队长没事,啥事都没有。
她用脚尖碰开病房的门,童刚正坐在床上擦着枪,看见她进来,嬉皮笑脸地道:护士小姐请坐,陪我说说话,俺都快憋死了。
她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里说:等一会儿阎王爷会陪你说话。然后,转身出了病房。童刚急得在后面大喊:小姐,你咋就走了呢,啥时候给俺换药啊?
她知道这时还不是下手的时机。她楼上楼下地又转悠了一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她又回到二楼,童刚病房外的保安已经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她知道,下手的机会来了。
她推开病房的门,轻手轻脚地向里面走去。叛徒童刚果然心虚,就连睡觉也开着灯。童刚在打鼾,高一声、低一声的,她立在床边,双手伸向叛徒的脖子。突然而至的袭击,让童刚睁大了眼睛,她腾出一只手,扯下脸上的口罩,低声道:这回你知道我是谁了吧。
童刚一脸的惊惧,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手脚乱舞了几下,一歪头,死了。她意犹未尽地又拿起枕头捂向童刚脸上时,就发现了那把枕下的枪。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枪提在了手上。
出门的时候,保安??着眼睛冲她说:护士,您换药啊。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离开医院很远了,医院方一阵大乱。
乔天朝回来的时候,竟看见王晓凤没事人似的坐在那里看一份报纸。见他回来,她抬起头,一脸喜气地看着他。
他凝视着她,态度很不友好地指责道:你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
她站起身,轻描淡写地说:我去锄奸了,怎么了?组织上不是要锄奸吗,我完成了任务。
乔天朝手指着她,气得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天晚上,乔天朝失眠了。他在考虑王晓凤作为地下工作者的资格,从东北的偷枪事件,到这次的医院锄奸,两次鲁莽行事,若稍有闪失,组织苦心经营的地下工作站将土崩瓦解。地下工作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隐藏,越深越好,就凭这一点,王晓凤是不称职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乔天朝从沙发上爬起来,再一次给组织写了报告,要求调离王晓凤。而此时的王晓凤却全然不知,她睡得很香,轻缓的鼾声,丝丝缕缕地飘浮着。
第二天一早,乔天朝就去了巷民路28号。他预感到,这次组织一定会把王晓凤撤走。
王晓凤并不知道乔天朝背着她又打了一份调离她的报告,按照她的逻辑,她没有错,组织提出锄奸,她就去锄了,现在她终于安全了,这个地下站也就安全了。同时她还意外地收获了一把枪,这次她吸取了在东北站时的教训,把枪埋在了地下,不挖地三尺的话,谁也休想找到它。
有了枪,她的腰板都硬了。乔天朝一走,她就把门窗关上,窗帘拉了,把枪从地下翻出来。她对枪真是太熟悉了,她从枪膛里退出子弹,黄澄澄的五粒子弹映得她眼前一阵眩晕。有了枪,才觉得自己是名真正的战士,她把枪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然后又插在腰上,在屋子里走了几个来回,待确信自己真正拥有了这把枪时,才长吁了口气,用布把枪裹了,小心翼翼地把枪藏到了床下。
傍晚时分,乔天朝比平时早回来一些,手上还拎了一袋吃的东西。一回来,他就把这些吃的摆在了桌子上,看起来很丰盛。
王晓凤睁大了眼睛冲他说:干吗呀?不年不节的。
他不说什么,找出一瓶酒,两个杯子,把酒倒在杯子里,这才请她入座。
她看着他,嘻笑道:你这是为我庆功呢!组织上是不是表扬我了?
他举起酒杯,独自喝了一口。她也忙端起酒杯,抿了一下,然后抹抹嘴说:组织上怎么说?
他终于开口了:王迎香同志,你跟我工作了这么长时间,我应该对你说声谢谢。
二十八
她听了,咧开嘴笑了,表情竟有几分不好意思:这哪儿跟哪儿啊,到你这儿来是组织命令我来的,按照我自己的意愿,我还是愿意在部队工作,不像在这里,这也不许、那也不行的,我都快烦死了。
他又喝了一口酒,正色道:王迎香同志,经过这段时间对你的了解,你的确不适合这里的工作。
她惊怔了瞬间,马上反应过来,顿时眉开眼笑地说:这么说组织上要调我走了?什么时候走,明天还是后天?
很快。停了一会儿,他又说:这次让你走是我提出来的,这里不是东北,你现在走,只要找个合适的理由,军统的人是不会怀疑的。
她听了几乎雀跃起来,一高兴就把杯子里的酒喝光了,然后手舞足蹈地说:克豪同志,真是太感谢你了。你不知道,我天天晚上做梦都想回部队去。
他不搭她的话茬儿,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离开这里,我会为你写一份鉴定的。放心,我不会说你的坏话。
说到这儿,他认真地望着她又补充道:你是一个好同志、好战友,勇敢、自信,可你真的不适应这样的工作。
听了他对自己的评价,她也真诚地说出了心里话:我知道,锄奸违反了纪律,可我真是想为组织多做点事。在这里除了送信之外,就没有事情可做,我都快憋疯了。让我回部队杀敌人,那样的工作才适合我。你说我现在做的工作有什么意思?刘克豪同志,你说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他不想和她理论是非曲直了,其实她什么都明白,就是到了关键时刻把握不住自己。他们此时是信得过的战友,就凭这一点,足够了!他举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王迎香同志,希望你回老家后,工作愉快!
她开心地笑了。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她的脸红扑扑的,她一边笑,一边望着他说:李露说别的工作站的同志,人家在一起工作半年就打报告结婚了,那是人家处出了感情,你说我俩咋就没处出来呢?
他一时竟回答不上来,对这个问题他还真的没有想过,他就愣愣地望向她。她的确有了酒意,他也觉得自己的眼皮有些发沉,他起身收拾着桌上的碗筷,被她拦住了:我来吧,过两天我走了,你还不得天天干这个。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多年,一个人担惊受怕的,真是难为你了。
也许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呆怔地望着她忙碌的身影,两个人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如一幅幅画在眼前闪过,一时间,他对于她即将离开,竟有了一丝眷恋。
从她过来协助他工作,他便觉得自己不再那么孤单了,遇事也有了商量。每天下班回来,饭菜早已上桌,她像一个真正的妻子似的嘘寒问暖,令他感动不已。每天下班后,他的心都像被什么牵着,急急地往家里赶,只有看到她,悬着的一颗心才放回到肚子里。在敌人内部工作,脑子里那根弦一直是紧绷的,回到家他会把敌人的最新动态讲给她听。他说这些完全是有意的,他想把更多的信息传达给自己的战友,万一自己出事了,战友也许能及时地把信息送出去。在敌后工作,他已随时作好了牺牲的准备。
现在,她真的就要走了。想起两个人在一起工作的日日夜夜,乔天朝变得心情复杂起来。
收拾好碗筷,她从厨房里走出来,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一脸认真地说:这两天想吃什么?你说,我给你做。过两天我走了,就没人给你做饭了。
他把目光移向别处,勉强地笑笑:你怎么也学会磨唧了。吃饭事小,工作是大事。
以后你一个人可要注意自己的安全,身体也要当心。我回老家后,会一直关注这里的,毕竟这也是我工作过的地方啊。
那好。等我回老家的那一天,你可得带着队伍来接我。他半真半假地看着她说。
行!我一定请一个鼓班子,热热闹闹地去接你。
就在他们等待组织撤走王迎香的消息时,一个更大的消息传遍了全国,北平和平解放了。平津战役取得胜利,一大批败军从北方撤了回来,塞满了大街小巷。
解放军的队伍,仿佛一夜之间就滚雪球似的强大起来,他们一直向南挺进。坐镇在南京的蒋介石紧张起来,徐州、济南沿线的守军一时间都紧张了起来。昨天,他们觉得这里还是后方,战火似乎离自己还很遥远,不想一夜间,这里便成了战争的前沿。于是,国民党的部队重新布防,一拨队伍调走了,又有一批人调进来,队伍的换防就跟走马灯似的。
辽沈和平津战役之后,蒋介石又把宝押在了淮海战役上,接着又提出了分江而制的方案。谁知,共产党并不领这个情,伟人毛泽东从西柏坡追到北平,他站在天安门城楼上,用湖南普通话向世界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
坐镇南京的蒋介石提心吊胆,过着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他调集重兵,依踞长江天险,重兵布防,他要用最后的赌注和共产党决一死战。
二十九
第十二章 改变
组织同意王迎香调离地下工作的通知,自然是李露带来的。那封通知中交待,让乔天朝处理好善后事宜。乔天朝明白善后意味着什么,在这之前,他已经设计好了王迎香的善后。
那天晚上,他带着王晓凤又一次来到了徐寅初的家。
徐寅初和沈丽娜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当乔天朝说出准备让王晓凤回徐州老家去探望生病的母亲时,徐寅初没有立刻说话,他托着下巴,仔细地望着乔天朝。
沈丽娜听说王晓凤要走,就用空前的热情把王晓凤拉到了另外一个房间,说起女人家的私房话来。
徐寅初站了起来,背着手在乔天朝面前踱了几步。乔天朝的目光就随着徐寅初的身子在转,他不担心徐寅初怀疑什么,这一点他是清楚的。他跟着徐寅初从东北到济南已经有几年的时间,徐寅初最初对自己的怀疑已经打消了,可以说,军统局济南站,目前徐寅初最信任的就是他了。他当初将最为信任的尚品和马天成留在了东北,现在是死是活没人知道,和徐寅初一起从东北逃出来的人,在徐寅初的心里还没有经过考验期。许多机密的事,他还不敢放心地交给他们。
徐寅初终于停止了踱步,叹口气道:也好,那就让她走吧,跟着咱们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也不是长久之计。
乔天朝站了起来,他叫了声:站长——
徐寅初的一只手就落在了他的肩上,盯着乔天朝的眼睛说:北平和天津失守,下一步济南可就是前线了,仗要是这么打下去……
他说到这儿,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摇了摇头。
乔天朝心里清楚,徐寅初已经看到了结局,可这种结局他又不能说白了,只能在心里意会。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军心早就乱了,从上到下一片浮躁之气,下级在骂娘,上级之间相互推委、猜忌,这样的一支部队把仗打到这个份儿上,还在盘算着各自的利益。徐寅初的担忧,也正是乔天朝感到兴奋的。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深刻地说:站长,目前到了这个份儿上,也不是咱们军统的人能改变的。但不管怎样,咱们尽力了。
徐寅初仰起头,望了一眼天棚,那里悬着的一盏灯,让他有些刺眼。于是,他眯起了眼睛说:看来,我们也该想想后路了。让你夫人先走吧,过几天,我也让丽娜离开这里。看来,济南这个地方也存留不下多少日子了。
乔天朝万般感慨地唤道:站长——
他看见徐寅初的眼里有泪光一闪,他的心沉了沉,徐寅初作为一名军人是称职的,只是他错投了主人。作为职业军人,他在心里是尊重徐寅初的。
那天晚上,一离开徐寅初的家,王晓凤就已经变成了王迎香,只差欢呼雀跃了。
一回到家里,关上门,她就扑在床上捂了被子哈哈大笑。乔天朝靠在门后,看着她兴奋的样子,感情很复杂,他羡慕又嫉妒地望着她。虽然调离的报告是他向组织申请的,可她真的要走了,他心里不免又空落落的,毕竟在一起工作、生活了那么长时间,作为战友,她让他感受到了友情的温暖和踏实。如今,她就要离开自己,回到战友中去了,这是多么令人幸福的一件事啊!他不知道组织还让他在这里坚持多久。
王迎香终于从激动中清醒过来,特别是看到他的样子,就更加清醒了。在这之前,两个人告别的话已经说过了,此时,他们不再需要更多的语言,他平静地冲她说:明天一早,我就安排你出城。等出了城,会有人接应你的。
她点了点头,站起身,走过去,抻了抻他的衣角道:你一定要安全地回来,我在老家等你。
这两天里,她这样的话已经说过无数次了,但每次听了,他的心里都是阴晴雨雪的,很复杂,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滋味。
他还想向她交待些什么,这时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奔过去,电话是徐寅初打来的。徐寅初在电话里说,驻扎在济南郊区的一支部队准备哗变,目前已被守备区的部队包围了,守备区请求军统的人去处理。
乔天朝从抽屉里拿出枪,别在了腰上。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历过无数次,部队之间勾心斗角引起的火并在前线是经常发生的。国民党的部队指挥系统非常混乱,各支部队都有自己的指挥官,这些指挥官效忠的对象各有不同,因而他们只买自己长官的账。有时为了一场战役,又必须把这些杂七杂八的队伍拼凑在一起,于是,就经常出现相互倾轧,甚至内乱的现象。此时军统的人就承担了像救火队员的角色。
乔天朝出门前,冲王晓凤说了一句:你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路呢。
就在他走出院门的时候,她在他身后喊道:要小心啊。
三十
他回了一下头,在黑暗里冲她笑了笑,挥挥手。
他带着军统执行队的卫兵赶到出事地点时,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一支从河北调防到济南的队伍,为了驻扎的问题和原来的守军发生了矛盾。原先驻扎在这里的部队住在一个小镇里,有自己的临时营房;而后赶到的部队也想住到镇子上,两支队伍就纠缠在了一起,双方架好了枪,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率领城外队伍的上校指挥官,长着连鬓胡,手里挥着双枪,咋咋呼呼地叫骂着:咋的,你们是人养的,我们是驴下的?今儿晚要是不让我们开进镇子里,我们就动用武力解决,我们要是败了,拍拍屁股走人,你们要是打不过我们,就给老子挪窝。
对方的一个指挥官也在叫喊:没有上峰的指示,你们只能驻扎在城外,休想进来!
大胡子上校舞着枪道:限你们半个小时,如果还不撤,我就带队伍冲进去,这窝囊气老子受够了!
说到这儿,拿过警卫员手里的酒瓶子,底朝天地往嘴里灌下去。很快,一股浓烈的酒气,弥漫在空气里。
就在这时,乔天朝赶到了。他让司机把车开到了两支对峙的队伍中间,然后才从车上跳下来,冲卫兵喊道:把他们的指挥官叫来。
于是,两个卫兵分头向两支队伍跑去。
住在城里的指挥官很快跑步来到乔天朝面前,恭敬地敬礼:乔副官,不是我不让他们进城,是我没接到上峰的命令。
乔天朝挥了挥手,上校就住了口。
大胡子上校迟迟不肯过来,他借着酒劲儿叫嚣:军统来人了,好啊!我现在不和他们谈。等我的队伍进了城,怎么谈都行。
乔天朝还是第一次发现有人竟敢不把军统的人放在眼里,他感到有些吃惊。要在以往,只要军统的人一出面,事情很容易就会解决。他朝大胡子的队伍走过去,很多士兵都打起了火把,情绪高涨地吵嚷着。他转过身,向对方的阵地走去,马上有两名卫兵一左一右地跟随上去。
他径直走到大胡子跟前。大胡子也许是在酒精的作用下,胆子大了许多,他居然没有给乔天朝敬礼,仍在那里叫嚣:军统的人咋的了?军统的人也得讲理吧,凭什么让我们住在荒郊野外,他们躲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
乔天朝命令道:请把你的队伍撤离,明天让守备区司令部处理你们驻地的问题。
我们不听守备区的命令,他们能向着咱们?哼,我们就不撤,要撤,让他们撤!大胡子上校大声嚷嚷道。
看来事情不可能顺利、和平地解决了。乔天朝挥了一下手,一列执行队的卫兵跑步过来。乔天朝冲大胡子说:兄弟,你不服从命令,别怪我按军法从事了。
大胡子红了眼睛,跳着脚地骂:什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