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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时光-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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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是辉,您是哪位?”

    “我是高,我根本听不出来,你好象又——成熟多了。”他使劲挑拣着形容词。

    “哦,是高,我一开始也没听出来。”

    还是问些最近怎么样,别的人都好吧之类的话。他问辉有没有到北京找单位的
打算。

    “不可能,我这还拖家带口的。”

    “怎么,已经办了?”

    “没呢,你呢,有朋友了吗?”

    “哼,不知道在哪,可能还没生下来呢。”

    “哈!哈!那别的人呢,有没有办了的?”

    “没有,还是经济基础不够牢固。”

    “也是,象我在家怎么着也好说,你们在那可就难多了,好了,别让你们老板
来了发现。”

    “我还想问你一件事,你知道梁老师家的电话吗?”

    辉想都没想就把电话号码说了出来。

    他马上拨通了梁家的电话。是梁的声音。

    “真不好意思,打扰您睡觉了。”

    “我半天没反应过来,叫你这名字的太多了。”

    “真的吗,我也觉得世上姓高的有一半叫这个名字。”

    “我们最近要考试。”

    “考什么?”

    “考研,象我这么大了,还得不停地学,现在竞争越来越激烈,你说累不累?”

    “是挺累。”

    “你现在做什么呢?”

    “我现在在中关村的一家公司里。”

    “你还行,也算天南海北闯了个一溜十八遭。”

    “撞了个头破血流。”

    “你脑瓜好使,好好干,干什么都不容易。”

    “是啊。”

    “哦,对了,玲玲结婚了,她过得怎么样?”

    “她是结婚了,挺不错的,还分到了楼房,象她们这样才来两年,能分个平房
也不错了。”

    “是吗,那挺不错,海的妈常跟我提起,说‘这个春节他们不来看我,我也得
去看他们’,听说玲玲结婚时挺漂亮的。”

    “对,是漂亮。”他和玲不是一个班的,来往也不多,他并没看到她结婚时的
样子,但理所当然一个女孩在结婚的那一天应该是她一生中最漂亮的。

    “还有,你知道莲和存的事吗?”

    “我听说了。”

    “我真替他们操心,他们按理说也都不小了,能成就摊开了,不能成,老这么
拖着,也不是个事儿。”

    “有时候某些现实的原因会让人很无奈的。”

    “你是说地域的原因?”

    “对,莲留在北京是肯定了,那就看存那边——”他想说,看存有没有勇气,
抛开一切困扰,甚至包括户口,来北京。

    “他们都读研究生,按理说,存进京没什么问题,但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他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己还救不了自己,没精力考虑这些问题。

    “你和莲来往多吗?”

    “不多。”两年了,他只在昨天给她打了个电话。

    “其他人都好吗?”

    “都挺好。”

    “那就好,什么时候等你们都混出个模样了,我没事,也去你们那玩。”

    “好,您来,身上不用带一分钱,大家轮流请,让您从初一吃到十五。”

    “是啊,你们人还是挺多的。”

    “学校现在放假了吗?”

    “今天刚放。”

    “那什么时候开学?”

    “三月三号。”

    “现在每年开学前两天是不是还有供需见面会。”

    “有,一号和二号,怎么,想来这招人?”

    “倒不是,梁老师,我想求您一件事。”

    “你说。”

    “我想让您帮我打听一个人的住址。”

    “没问题。”

    “不是电子系的。”

    “那也没关系。”

    “是土木系的,今年要毕业了。”

    “叫什么名?”

    “颖。”

    “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怎么,想和她处朋友?”

    “是的。”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我想让您帮我查一下她家的住址和电话。”

    “你为什么不当面问她?”

    “没有机会,我现在找不到她。”

    “她认识你吗?”

    “认识,只是互相都还不怎么了解。”

    “想加深一下了解?”

    “是的。”

    “那好吧,等我五号考完试,我就帮你打听,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我怎么跟
你联系?”

    他把公司的电话告诉梁,说随时都可以找到他。放下电话,他稍微轻松了一些,
第一步算是走完了。

    同住在公司的亮跑过来,叫他赶快收拾床铺,时间已经不早了。

    “爽吧?”亮问。

    “什么?”

    “电话打通了。”

    “爽,是爽。”他的心情又好了一些。路总得一步一步走,他不愿抬头,看路
的前方是什么样的。

    “门铃叮叮当当地响……”传来一张黎的笑脸。

    “来一碗香浓美味的方便面。”他看着汤里冒出的热气越来越少,实在想不起
“食物”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上午经理让他给一台要送给客户的计算机装软件,时间很快过去。

    中午,他只在饭里捡了几片肉吃了。

    黎:“哇,这位大爷不想活了。”

    “没有山珍海味我吃不下去。”

    收音机里在放音乐礼品卡。

    黎问:“小高,你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叫‘用心良苦’哎。”

    他心想,“谁对谁‘用心良苦’?”他不知道公司里的女孩是怎么评价他的。
他尽量躲着她们。

    今天是周末,下班后他坐汽车回宿舍,心里盘算着,五号是星期一,两天休息
时间好歹也容易过去,“但愿什么事也别发生。”他不想再记任何东西,他的体力
早已不能和大学时相比了。

    “你坐。”

    “你坐吧,别人不照顾你,我还不照顾你?”上来两个女人。

    车上不挤,可以清楚地听到她们的对话。什么猪肉炖粉条,搁肉只是为了要的
那个味,主要吃的是粉条和白菜,什么每天晚上借两盘录像带,只看第一盘的头和
第二盘的尾,中间全睡着了,什么风水轮流转:“我要去跳舞,他说不会,等他来
了劲儿,我又不想去了。”

    他心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说点正事儿。”

    果然:“哎,你听说谁和谁结婚了。”

    “真的!?真没想到哎,你没骗我吧?”

    “没骗你,我开始听了也不信。”

    “他是那么一个,那么一个小孩儿。”

    “没错儿,他挺会哄女人开心的,有一回,他还陪我买裤子,那天下着雪,也
是碰巧在路上碰到,我说我要去买裤子,他说,反正我也没事儿,就陪你一块去吧。”

    “真没想到,他们俩会结婚。”

    “你是说这是个错误?”

    “也不是错误,是……”

    他听不太清,也快到站了,就装作急着下车的样子,站在车门前面。

    “他说他挺喜欢看人买东西的,要是没事儿,他能陪女人……”

    “逛一天的街!”两个人居然异口同声。

    “哼哼。”他忍不住笑出声来。车门开了,他下了车。

    “哈!”车上传来一个女人一声尖笑。

    在过街天桥上,他看着一个漂亮女人走过。他问自己是否也象自己写的,眼睛
里冒着食肉动物的光芒。他突然感到写作可以净化人的心灵。虽然有的人写的东西
就象其其它排泄物一样令人恶心,那是因为他们的良知被麻痹了,也许是因为遭了
暗算,或者干脆就是自己下的药。如果硬要所有的人都把自己的经历写一写,那么
所有的人就都会明辨是非了。

    回到宿舍七点了。厂里今天聚过餐,又发了一些水果。一些青年工人喝醉了酒,
在走廊里大呼小叫:“你有种把对门砸喽。”

    “关人什么事儿。”

    “你不认我作哥哥啦。”

    “谁认你,爱谁谁。”

    别的人来找和他同住一室的明,说些无聊逗乐的话。他没什么话说,觉得孤独
得要死。

    二月三日 星期六 晴

    半夜三点,他冻醒了,看自己还穿着衣服。明不在。他想正好可以趁这段时间
写点东西,可一要真写,脑子就很乱,手也懒得抬,他想:“那还是好好想想吧。”
他想给自己起个什么笔名比较好,就叫桑梵高。桑是取自乔治·桑的姓,梵高当然
是大画家梵高的姓。他看了《梵高传》,觉得梵高的确不具有绘画的天赋。可看梵
高的画却总能使人心跳加快,当然加快的原因各人有各人的不同。他与其说喜爱梵
高的画,不如说喜爱梵高的精神。他觉得自己写的东西就象梵高的自画像。他想象
自己在人前得意地说:“我和梵高是亲戚。”只是不敢想会不会落得和梵高同样的
命运。

    他觉得自己的作品很少对“高雅”音乐的描写,那只是因为他没有机会请人一
起去听音乐会。他爱音乐,他认为音乐是人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缺少了音乐,
这个人就残缺不全。他看过肖邦的传记片《一曲难忘》,里面乔治·桑的形象不是
很好。但他想能让肖邦爱上的女人,他一定也会爱上的。他喜爱肖邦的《波兰狂想
曲》 , 每听一遍就会在心里说:“这才叫钢琴,这才叫音乐。”他喜爱一首歌叫
《我爱肖邦》,他喜爱这首歌和这首歌的名字。他觉得比起热爱肖邦的音乐,他同
样更爱肖邦的精神。

    他不懂音乐。他自己觉得,起码能成为旋律的音乐才能算是音乐,或者音乐中
能成为旋律的部分才能算是音乐。他觉得莫扎特的《钢琴奏鸣曲 No。11》,也就是
《土耳其进行曲》,精美得不免有点奢华。你仔细听,用嘴哼,未必能跟得上,但
你绝对找不出一个多余的或者不和谐的音符。更简单的例子,贝多芬的《命运交响
曲》头四个音符妇孺皆知,但后面能学得出来的就不多。为什么?就是因为头四个
音符可以说是最简单的旋律。“简直又是一堆废话,”他想。可世界上能成为旋律
的音乐很多,不能成为旋律的音乐也很多。

    他回想着《一曲难忘》里的镜头痛哭流涕。这时明回来了。他以最快的速度止
住哭,抹去眼泪。

    “又搓了一天的麻,咦,你还没睡?”

    “睡了,又醒了,忘了脱衣服,有点感冒。”

    他决定放松一下,先吃饱肚子,再专心写。看看表,差十分十二点。最近的一
个饭馆距此五十米,他走进去要了一碗烩饼。饭馆因他而开张。他心想:“一个作
家来你们这里吃饭了,你们说不定会被写进去,一个作家应该细心观察他周围的一
切。”他抬眼环顾四周。他极懒描写非生命的东西,他很讨厌很多文学作品的开头
都有大段的环境描写,一般这些他都翻过去不看。他不知道这些是内容所必需的,
还只是为了赚取更多的稿费。

    这家饭馆开业不久,墙上挂着许多别人恭贺的镜框。其中一个画着五只虎在一
起,每只都似曾相识,画的上方题着:“五福临门”,后面是一些字,好象是一首
词,画作和书法都不很入流。他让自己注意看那些字,写的是:“短草空山怒养威,
百禽惊噪向斜晖,踊跃山谷虎生风,峥嵘百兽震九州,四野传高啸,苍凉落照中,
疾风知劲草,乱世传英雄,壮气雄千里,威仪震万方,龙从云,虎从风,此君一啸
天下震,邪小皆避藏。”用字较重复。他想一店家尚雄心如此,自己也不过是个普
通人而已。他朝店伙计要了纸笔,要把那些字记下来。这时来了别的人吃饭,他把
纸放在膝盖上。

    “你他妈的在外面等着!”一个瘦而丑的女人闯进来。看样子她还没给的士司
机钱。司机无奈,只好拿出掸子擦车。那女人污言秽语,站在饭馆中间大骂起来。

    原来这女人就是该店的老板娘,在大演王熙凤抓奸。“那把钥匙呢?那把光屁
股的!”她冲着店伙计吼。

    “找不到了,昨晚上还看见呢。”

    “我不信!你今儿早上也怎么了!?见了老板娘也不问声好!”

    没回音。接着又是一串骂:“我看他硬,我看他戳着,我看他在里边能戳多久,
有本事戳一辈子别拔出来,是个条就操腥!”

    和她同来的女人听不过去了,说:“你干吗呢?别人还吃饭呢。”

    “别人!?还管别人!这是我的家!正好让大家都听听,我不好过,谁也别好
过!”

    他尽量快地抄画上的字,生怕老板娘以为在记她,一把抓过来扯了。回到宿舍
他放声狂笑,这下可开了心了。

    他姨妈呼他:“来吃好吃的,我给你妈买了些对虾,咱们先尝几个,还有录像
带。”他答应先洗个澡就过去。他的姨妈家对他的工作帮不上忙,但在生活上对他
关怀倍致。他觉得有如此亲情,比起同来北京的其他同学,也算是幸福得登天了。

    六点半,他到了姨妈家,看见姨妈和姨父正在电视上玩游戏。

    “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吃上了。”

    “还没做呢,你是不是又是一天没吃饭?准是。”

    “吃了,怎么能没吃呢。”他的确有点饿。他把所有没看过的报纸都翻了出来。

    “你当作家哪,摊得哪都是。”

    他看报纸很费劲,想把每件事都记住,都有个评价。他觉得自己的知识还欠乏
得很,“七月流火”让他不禁汗颜。

    他喜欢的中国人里面,张艺谋当属其中之一,但报纸上对张的溢美之辞并不多,
顶多只是平淡的对话的记录,或者很简单地报道,张今天得了这个大奖,明天得了
那个大奖,好象也都深沉得可以,当然更多的人压根就不喜欢张,张那张永远沉默
的脸让他们觉得实在没趣。张的成就是杰出的,但他并不认为张是什么奇才,他不
相信世界上有什么奇才。“所谓奇才就是能够忍受巨大痛苦的人。”这是他给这个
词下的定义。他不很了解张的生平,也不想了解,他很想了解张的内心,却无从了
解。 他只知道, 如果痛苦真的成了一个人终身的情人,他就有权力冷冷地高喊:
“我蔑视你们!”

    吃过饭,看电视,看录像,很有意思,也很无聊。

    他想起报纸上看到的一起先撕票后勒索的绑架案,一名女犯从一座著名的大厦
给被害人的家里打电话。他也曾去过那里应聘。他想,原来在那些红粉和洋装中间
还游弋着如此的凶机。很多重大的事件就在我们的左右发生,而我们却懵然无知。
那座大厦从那时起也突然做起了广告,看来是想把这件事的不利影响降到最低。他
想那的确不是他们的错。

    他幻想自己拍一部凶杀电影。主人公就是他自己,一位智勇双全、胆识过人且
家财万贯的企业主。他的女儿被歹徒绑架了。歹徒打来电话:“你最好不要报警。”
“你以为我会吗?他们可不会象我这样款待你们,把人八抬大轿抬回来,我就当不
知道这回事,说不定还能多交几个朋友,如果你们敢动她一根寒毛,你们上天的时
候身上可就不会有皮了,除非你们绑架了我,我的家人她们心软,会给你们钱,你
们绑架了我的家人,从我这里你们一分钱也拿不到,女人可以再娶,孩子可以再生,
但你们的命可就不会再来。”

    歹徒又让他听女儿哭喊的声音:“爸爸,救救我。”“没出息,你下辈子再喊
我爸爸吧。”

    一个歹徒对他们的头说:“我们还是把小妞还给他吧。”“不行!绝对不行!
他既然喜欢这样,那我们就把他也请来,然后当着他的面——哼哼哼哼,”往往一
群人的命运就毁在一个愚蠢的念头里面。

    他们果然又来绑架他,被击毙数人,活捉一个,就是较软弱的那个,其他逃脱。
他为其设计了一个刑具,就象切羊肉片的机器,只是大得可以把一个人放在上面,
“你自己选择吧。”那家伙哪受得了这刺激,——谁又受得了这刺激,——马上说
出了贼窝的地点。一排特种部队出发了。

    倒霉蛋的话被证实后,被从机器上解下来,“不知到了那边,他们会怎么对付
我。”“到了那边你就知道了。”脑门上给了一枪。

    贼窝是荒野上一座孤立的小楼。歹徒正仓皇准备转移。特种队员无声地靠近,
钻入。主人公亲自赶来。一楼的歹徒被肃清。主人公在找自己的女儿。

    一个小屋里,看守女孩的歹徒被手握式机枪射死在墙角。子弹仍源源倾泻在没
有感觉的身体里,直到主人公走至女儿身边。

    “我恨你,”女儿哭着扑进父亲的怀里。“恨就恨吧,谁让我是你的爸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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