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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机场整个大厅里面都没有人,原来,人都被拦在了门外。
没有人来接她们娘俩。她们就拉着行李箱进的士车站打车。这时候打车也不用排队,人少,车也不多。车在等人,上去就走。
司机帮她们把箱子放进后备箱。一看,车前窗上都贴着不干胶标识:本车已消毒。下面写着当天的日期。顾客一上车,司机立即就把挂在下巴上的口罩戴上,接着摇开车窗。
梁丽茹本来就有点心里不落底,司机的这些动作,未免更加令人紧张。她就牵着豆豆一起坐到后排座,并嘱咐豆豆,坐在车上手不要乱摸。
车子驶出了机场。司机很想跟人说话,梁丽茹也很想知道北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隔着口罩,他们一前一后的嗡声嗡气交谈。司机说:非典一闹,外地人全走了,本地人也不出门。就是出门,也很少乘坐公共交通工具,都是自己开车。出租车拉不出活来,这个月的份钱公司一律给免了。
梁丽茹说:哦,那你们公司管理还很人性化啊!
司机说:唉,要不也没办法。这也是市政府的统一要求,不光营运客车,就连餐饮业这个月也给免税。
哦。梁丽茹思忖,看来要有相当一段日子没法出门吃饭。
一路上,她看着熟悉的街景,路上萧条寂寥的景象,内心感慨。街上车很少,现在还没到中午,往常正是车水马龙的时刻。四处静悄悄的,寂寥,空旷,让人怀疑这还是不是北京。一马平川、不见车辆的机场高速路,也让她想起美国的高速公路。三环二环万户萧疏,让她想起张家港,那年她去张家港,一个当时刚建起来不久的小城镇,正在被树成模范典型,那个小城就象从地底下一夜冒出来的一样,街上没有人,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道路两边的二层小楼,黑白相间的南方小楼一座挨着一座,象积木,有点鬼气森森。
北京现在也是,没有人,没有人气。
一丝忧郁,恐惧,不知不觉又袭上心来。
豆豆则张大好奇的眼睛,惊异地注视着这一切。
第三部分不会被人人喊打围追堵截了
车子走到三环附近的立交桥下,她们的车,跟顾跃进的车,曾经迎面走来,交汇而过。
然而他们却注定不能相见,不能相聚。
茫茫都市,茫茫人海,人们很容易就失散。即便是路上没人,没有车,人们之间也仍然是碰面不相识。
梁丽茹带着女儿终于回到了家。久违的家。一进屋,扑面的灰尘,简直不知从哪里下脚。原来她没计划出门这么久的,她养的那些植物,出门前都在把花盆套坐在注满清水的面盆里,预备下的那些水足够植物们喝上十几天,大概够喝到她结束云南之行回来。哪想到,这一出去就是这么久。梁丽茹最担心家里的花儿会死掉,那些都是她所钟爱的,象养孩子一样一点点养大的花儿,日夜不停地陪伴着她,出门以后也常牵动她的心。洗过手,换过衣服,第一件事,她就是赶紧去阳台落地窗前去看她的宝贝花儿。
老天!她的那些亲爱的花儿们藤们叶们、仙人掌们、巴西木龟背竹们,竟还都健康旺盛地活着!仙人掌类自不必说,本来就是耐旱植物,那些阴生植物,竟也还美丽地活着,很懂得节约似地一小口一小口吃着水,一直坚持绿到她回家来。那株散尾葵外层的叶子已经枯萎了,然而里层却奋力抽出嫩绿的新枝来。尤其是那两盆吃水特重、平时她特别娇贵的洋杜鹃,不仅没有死,而且居然还开花了!!!浓艳艳的粉红色花朵,挂满了枝头,竞相斗艳!她觉得那些花朵个个象是小孩子一样,张开一瓣瓣美丽的小嘴,一齐朝她喊妈妈。她充满爱意地一朵一朵检查着她们,凝视着她们,心里泛一片片感动的涟漪。哦,宝贝!你们熬过了这么残酷的日子都没有死,还在勃发生机,你们一定会有好运气的!
花开浓艳。是好兆头!可真是个好兆头啊!
豆豆看见花开也很高兴,她在家里受姥爷的影响,也喜欢养花。豆豆自告奋勇要给花儿换水。梁丽茹就去清理房间,给豆豆煮饭。
临回来时姥姥就知道她们初进家门会空锅冷灶,于是早早就在家里给煎好了带鱼,是豆豆最爱吃的,让梁丽茹随身带了来。还给她们随身带了法式面包,也是梁丽茹和女儿平时都爱吃的嚼谷。唉,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象个宝。这话说得真不错。家里有个妈妈疼着就是好。梁丽茹打开炉火煮了点粥,就着面包和鱼,娘儿俩简单把午饭吃下。
眼看一切都拾掇好了,也给娘家打过电话报了平安。梁丽茹让豆豆自己先休息,睡会儿,呆在屋里哪也不许去。她自己则要去超市买东西,顺便也要到学校去一趟。
出门前,豆豆喊住她,说:妈,我想跟你商量点事……
梁丽茹说:说吧,什么事?
豆豆说:我想给我爸打个电话。
梁丽茹说:打吧。这还用跟我商量吗?你以前打电话也没跟我商量啊,今天这是怎么啦?
豆豆说:我……我是怕你不高兴。以前……以前不是在姥姥家打的嘛。
梁丽茹爱抚地摸了一下她头发:傻丫头。去打吧。好好看家。我走啦。
说完,换好鞋,关上门出来。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真的,顾跃进那王八蛋怎么样了?是死是活?没到处乱窜被染上吧?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又一想,算了,凭什么我给他打?非典闹得这么厉害,他都不说主动打电话问问我,我反倒要去主动关心他,嚓,真是的。吃饱了撑的我。
连恨带爱,怨气冲天。啥也别说了。一个人戴好口罩,出门直奔超市。
北京的气温比沈城暖和得多,大概能差个五六度的样子。街上偶尔走过的一两个行人,穿得都很单薄,姑娘们也穿上了薄裙。超市里同样也是空荡荡的,货柜上的物品齐全,也仍旧是琳琅满目,却因为没有人光顾,一时显得萧索。进来购物的人,也都是戴着大白口罩,匆匆来,又匆匆去,匆匆直奔所要找的物区,匆匆从货架上把东西拿下来就走,绝不多做一分钟的停留。
只有梁丽茹这时并不感到害怕。买完了东西,她悠然自得地在大街上走,一路走一路逛着。五月阳光耀眼,街上景物明亮。多少天都没能自由自在地出来走路散步了?
身在疫区,真他妈的自由啊!梁丽茹心里深深感叹一声,趾高气扬大摇大摆在街上走路。
再也不会被人人喊打围追堵截了。都是北京人,谁也不嫌弃谁。
第三部分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于珊珊此时也正走在去电视台的路上。远远看去,立交桥上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子,穿着一条果绿色清新飘逸的长裙,一件白上衣,左手掌心里永远握着一只手机,走路一会低头,一会抬头,不断翻看着,然后好象不知为什么事情乐癫了,一个人又蹦又跳,大喊大叫。原本总是挤满卖小杂货和盗版碟小商小贩的立交桥上,此时竟也空空如也,只有那个女孩子长发如墨,红丝巾象火。喊叫蹦跳一会儿,她又停下来,大口大口喘气,往肺里倒腾自由新鲜空气,同时有点顽皮地冲四周空气叫号:非典你给我出来!你们到底在哪儿?你给我说说你们到底在哪儿呢?
非典那玩意它们在哪里?真是看不见,摸不着。站在立交桥上望去,五月北京晴和的天空下,鲜花开满大道两旁。樱桃败了,还有桃花,紫丁香灭了,还有槐花和柳絮。路上没有什么车,能看见广阔的大路和清晰的道路黄白标线,一直寂静地延展到远方。远处的摩天大楼一座座轮廓那么清晰,宁静,离远看着都象伸入天空的布景。从立交桥附近一个三层楼高的饭店顶上,垂下一个巨幅红色标语,上面用斗大的黄字醒目地写着:
“热烈庆祝食府员工张福贵排除疑似非典(属于普通肺炎)!”
于珊珊看了哈哈大笑,觉得万分滑稽,转而又变成一脸庄严。谁曾因为非典被隔离过,受牵连、然后又被解放,谁就会知道,这欢呼是发自内心的,由衷的,是躲过生命一劫的喜悦,也是重获自由的狂喊。想想,写这条幅的人一定也跟自己一样,经历了漫长郁闷的隔离期考验。
活着真好呵!自由真好呵!
在三环立交桥附近的大道上,顾跃进、梁丽茹、于珊珊几人曾经有过那么一刻的交汇。
于珊珊在桥上,欢呼雀跃,蹦跳,打手机;顾跃进的车从南向北;梁丽茹和女儿的出租车从北向南。他们的车,就那么擦肩而过;他们在桥上桥下,就那么一闪而过。
交汇。然后分离。
漫漫人生,茫茫都市,有多少人,就在片刻间擦肩而过;有多少人相遇不相识,有多少亲人见面不能相会。
而分离,却是如此容易。亲人,朋友,爱人,很容易就迷失,走散,分离。
梁丽茹回到学校。大门口也是戒备森严,学生们早已经被隔离在校园内,不得随便出门。
对于不得不进出学校的教职员工和家属们,每次进门必须得量体温,出示进门证,方才能进去。她原以为,校园被隔离后,学生们会有悲悲戚戚的表情和心绪,哪想到,一宣布隔离,关起校门不准出去以后,学生们简直乐癫了!一大群从18岁到22岁之间的大孩子,每日给关在校园内,天天搞联欢会,上网,打球,看电视,瞎玩,谈恋爱,简直乐不可支。为了稳定这段时期内学生的情绪,学校食堂里里伙食改善,每天翻着花样的炒菜做饭。学校里的期中考试从简,全都变成开卷。毕业生答辩也网开一面,提问问题简单,要求答辩场地尽量在露天环境下进行,负责答辩的委员也尽量不外请,主要由本校老师担任。
个别几个在宣布隔离以后仍旧跳墙逃跑回家的学生,校方已经给了纪律处分,劝退尔后留校查看一年。处分就处分,学生们也不以为意,为这事被处分也没有什么可丢人的。家长们却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打电话因此来求过情,认为学生面临瘟疫时往家逃跑这是人之常情,学校的处分太重了。但是校方领导商议一下以后,还是认为处分一下也是应该的,因为隔离还在进行,不这样强调一下纪律,接下来局面就无法控制,还只不定会有多少逃跑的男生女生会在半夜里手拉手的跳墙。至于以后会不会将处分撤消,等过了这一段非常时期以后再说。
而那些在宣布隔离以前就已经以各种借口走掉的(有的是被外地家长开车来接走的,请假谎称母亲得病什么什么的;有的是宣称自己在外地联系好了实习单位,必须得过去干活,等等),学校还没最后决定是否给他们处分、以及到底给什么处分,只是纷纷发函,告知他们暂时不要回京,什么时候回来,等侯通知。
走在下午的校园里,满眼阳光,满目青春,根本感受不到非典的存在和影响。岸边垂柳青青,湖中倒影扶疏。潺潺流水,清冽而过,水边方凳上,依偎着一对对谈恋爱的男女学生。操场和宿舍那边,歌声、笑声、嬉闹欢呼声一阵一阵传来。一大群男生正在操场上踢足球,篮球场两个班级的学生在打友谊比赛,口琴声、歌声、吉他悠扬的旋律从学生宿舍穿来。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第三部分对男女关系有了深入肌肤的体会
梁丽茹对于大学生们的认识,也经历了很大的转变过程。以前出于职业习惯,她也刻板地认为大学生就应该是条例上写的那样,有理想有抱负有志气的成熟青年、国家栋梁什么的。等到自己的孩子渐渐长大、也长到大学生的年龄这么大以后,她再去看眼前这一茬走一茬来的学生,目光却渐渐不同了,有了母性的味道。她以一个母性的包容,去重新打量自己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体会到所谓大学生,只不过就是一群和女儿豆豆差不多大的毛孩子,从中学直接进入大学校园里来,刚过了青春期,世界观尚不定型,对什么事情都只知皮毛,半懂不懂,得到的一点知识,全来自于书本。其中有一些考了高分的学生更惨,在青春生长发育期时被高考严重压抑、被中学的应试教育严重压抑,心理和生理发育都显不足,以至于到了大学校园相对宽松的环境之后才刚开始发育,才开始来例假、开始遗精,才开始长个儿。看着他们觉得真是不容易。
况且,这一拨又一拨孩子们以后又都是绝对化的独生子女,心理的成熟和独立更缓慢,更需要时间。也更需要老师们的引导和帮忙,象帮助自家孩子一样的帮忙,对他们不应该太苛刻。
这些道理,她在大会小会上也跟老师们讲过。可是有几个人能充分理解可就不好说了。
梁丽茹先到了自己系里的那栋楼,直接去主任办公室,跟值班的副主任打招呼,问了问系里情况。他们系还好,学生都比较老实,跳墙逃跑的学生都是工经和财贸两个系的。他们系目前还没有人受处分。梁丽茹跟他道了辛苦,自己也不必多问什么,就仿佛联合国轮值主席,没轮到你当值,就不好多插嘴干涉。
了解了大概情况,也销了假报过到,又来到系办,有好些老师都在哪儿。今天恰巧是每周固定的返校学习日,按往常的规矩,不管有课没课的教师,逢到这个日子都要来,看看系里有没有什么事情,顺便拿拿报纸和信件,报销医药费差旅费什么的。这段时间属于特殊时期,系里也就不要求全来了,谁有事谁来。因为刚过完五·一,来办事的老师还是非常多。梁丽茹开信箱,取信,和各位老师打招呼,寒暄。一抬眼,透过人群,就在各种各样的人影交错、各种各样的人声嘈杂当中,一眼捉见了董强,那个董强,健康明朗、青春酷靓的董强,穿着一身伦敦风名牌休闲服,脸上仍有青春的不羁和痴顽笑靥。
董强说:回来了?
梁丽茹说:回来了。
董强说:都挺好的?
梁丽茹说:挺好的。
又说:你呢?也挺好的。
董强说:恩,还行。
他们对视,笑。在众人之中,寻到了以后,那么惊鸿一瞥,紧紧咬定、注视、凝望而笑。是默许。默契。也是关怀,问候,抚慰,与相知。
笃定和塌实。
是甜。
是两个成年人的好。男女的好。一定要经历那么一个过程,那么一个深入彼此身体、交付身体的仪式,才算是好,好到了底。才算放心,塌实。
梁丽茹纳闷:这些日子里,竟没有想起董强,甚至都曾想起过顾跃进,也不曾想起过董强。
一想,顾跃进对待其他玩伴,也是相应态度吧。
摇摇头,去掉这种荒唐联想。
她以自己的好,来推测别人的好。心里,就有了平衡,也有了舒缓。似是懂了。理解了。成年人的游戏规则。
不管怎样,她感激董强,感激他抚慰了她的身心,让她更自信,对男女关系有了深入肌肤的体会。
至于以后,她想,一切都不会因此而改变。
生活还在继续。非典也在继续。人们还须相互扶持着向前。
第三部分跌入阴晦潮湿的夜晚
顾跃进隔离出来的三天以后,就出现了感冒不适症状,发烧,流鼻涕,头疼。
他在隔离出来之后发现,整个公司业务都处于停顿状态,不光他们,几乎所有行业都不景气,不同程度受到了非典的影响。他出来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公司。一走进那个往日威严气派的写字楼,消毒水的气息迎面而来。大楼里空荡荡的,全不见往日热气腾腾人员进出景象,象从阳光灿烂的早晨一下子跌入阴晦潮湿的夜晚,一片凄凉。几乎所有在这里办公的公司都放假歇班了。楼玻璃门上贴的“推销者请勿进入“的条子,也形同摆设。没有人来上门推销了,请都请不来。
进了他公司所在的B座21楼层,一个个写字间里,职员们都不在,只有副总和秘书在值班。副总见了他来,颇有点意外,忙问顾总今天怎么来了,您母亲的病好点了没有?他回答说没事了。因为不放心公司里的情况,所以才赶了回来。又问“帝都烟云”的销售情况怎么样了,副总回答说毫无进展,一切都停顿了,股市楼市什么的全都停了。什么时候恢复,一时还说不上,公司现在没法做进一步的促销。
顾跃进回到自己的老总办公室,在自己的大班椅上坐了一坐。望着摩天楼下空旷的长街,心里也是空落落的。想了一想,顺手拨了几个电话,都是熟悉的朋友,说自己回来了,假装问候一番。十几天来,都是别人主动打电话问候他,这是他头一次有心情主动向别人表示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