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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birdcs
太阳鸟 收集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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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部)
六十四
在扬州的盐商中,以儒商名世的不在少数,似汪一凡这样有自家藏书楼的也并不鲜见。但若论以围棋名世,恐怕就只有一个胡兆麟了。此人有个名气很响的外号叫胡铁头,因迷恋围棋特特在扬州开了一家茶楼,由于除了程兰如之外几乎没有对手,生意不忙时便在自家茶楼跟别人下让子棋,每以痛杀别人的大龙为乐事。
自从范西屏成了这里的座上宾后,这位胡铁头已经和他较量了多次,每次都绞尽脑汁频频长考,却总是以擒龙无术而告负。胡铁头十分要面子,输给后生子不服气,也不肯就棋论棋地讨教得失,宁肯背下里把谱记下找国手程兰如拆解,一有心得便又兴致勃勃地向范西屏索战。
范西屏自从知道施颜未嫁朱三公子的事后心情已豁然开朗,下起棋来日趋豪放飘逸。
因对胡兆麟棋力知根知底,西屏有时还特意卖个破绽让他起念屠龙。胡铁头上当几次后有了戒心,拿不定主意时就乘封盘休息时讨问程兰如,再下时往往便会有妙手施出。
有一次程兰如到湖州梁魏今处盘桓了数日未回,胡兆麟在和西屏对局中发现他有块棋怎么看也不是活棋的样子,顿时心痒难当,但中套多次也学得乖了,前思后想,举棋不定,由傍晚长考直到午夜,还是决定封盘明日再续战。待西屏走后胡铁头竟差人秉夜快马往湖州送谱,讨来对策。次日上午续盘后胡铁头一反常态,不去攻击西屏的那块看似不活的棋,而是冷静地在自己的星位角上飞补了一手。这手棋显然是此时盘面上最有价值的位置。
西屏不由笑道:“咦,程先生已经回来了?”
胡兆麟大愧,面色瞬间变成紫酱,缓过劲来后哈哈大笑不止,遂当着一众看客的面直接投子认负,从此将西屏引为知己,不再羞于听西屏拆解对局,并公然对人自称是扬州老三。
西屏直接和程兰如对弈讨教的机会也不少,因程兰如本是汪府常客,而本地棋手除西屏和胡铁头之外,都和他的水平差距过大。程兰如下棋向有宁缺勿滥的习惯,但一直非常看好范西屏,因为西屏在棋盘上不时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想象力,和他对局方能真正激发出斗勇的热情,体味到斗智的乐趣。且西屏对程兰如虽无师生之名份,也是礼敬有加,故程兰如对他总是耐心十足,有问必答,说起棋来引经据典,延伸譬比,不厌其详,使得范西屏对棋的理解更见精髓。
汪一凡自柳莺来后,透过蛛丝马迹,对范西屏也是另眼相看。有一次汪一凡借有媒人说亲来探柳莺的口风。柳莺一听有人说亲不假思索就满口拒绝:“女儿宁肯不嫁也不想把自己的终身大事交给那些媒婆来草率决定。”
汪一凡顺势道:“莺儿,若是你娘在的话本不用我这个当父亲的来操这份心。我已经对不起你的母亲,再也不能让你受到一点委屈。你心中有了合适的人不妨说出来,只要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尽全力去成全。”
柳莺马上听出父亲的弦外之音,正色道:“父亲若是指范西屏的话也无需遮掩。女儿对西屏有好感这你能看得出来,但女儿更清楚西屏心中已有了另一个女孩,而且不是一般的喜欢。他之所以来到扬州也是为了离开杭州那个令他伤心的地方,所以阴差阳错地和那个女孩现在还是天各一方。女儿倒是真心希望西屏能够早日得偿心愿,与那个女孩千里姻缘一线相牵。女儿现在所想的其实不是婚姻之事,而是将来如何自立。”
汪一凡道:“莺儿你还是要离开这里?你放心,有为父在一日,谁也不敢对你说三道四!”
柳莺平静地说出一番经过深思熟虑的话:“父亲,我相信你说的话。但我想凭自己的能力生存下去,不想仅仅靠你的保护活着。女儿在杭州时学了一门刺绣的技艺,和所有绣坊做出的绣品均可一比,因此女儿想回杭州自己开一家绣坊。父亲若是念在母亲的份上真的心疼女儿,希望成全女儿的这个决定。”
汪一凡看着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刚强的女儿,被她的大胆设想所震慑,又怕她说走就要走,忙道:“莺儿你的想法不能说没有道理,但在未考虑周全之前先不要急于作出决定,此事可从长计议。”
六十五
柳莺在婢女悦儿的陪伴下到梦笔生花馆翻捡书画作品已成常例,在这里她发现众多和父亲交往的文人士子有墨宝留下,其中郑克柔的竹和方士庶的山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潜心琢磨的是如何把这些画作应用在她未来的绣品中。
汪一凡见女儿爱在藏书楼流连,索性叫人给她收拾了一间雅室让她专用,把她喜欢的书画挂了满墙,并准备了文房四宝一应物事,以便她随时之需。柳莺在吴令桥府中陪大朵小朵学过一阵子画,不过究竟是入门的功夫,现在家中常来常往的皆是成名人物,即便是随手指点也让她获益匪浅,连悦儿也跟着长了许多见识。
西屏初见柳莺整天埋头研习书画,以为她渐渐适应了汪府的生活,借以打发时日,故不再为她担心,直到汪一凡把柳莺的计划透露给他为止。
尽管在同一所大宅内,出于自重身份的习惯,汪一凡极少来西屏的住所。因事涉女儿柳莺的终身,他不想让其他人听风就是雨,故先探得西屏没有在给儿子汪文箫讲棋,借个由头来寻西屏。
西屏因近日在和程兰如的对弈中被他用一手角上的连环弃子走出强大厚势,顿使全局改观,正在苦思破解之法。见东家汪一凡未有人先行通报直接登门,颇有些意外,忙丢下棋子起身让座。
汪一凡见西屏吃惊的样子,遂开门见山把来意点明,说到柳莺决心到杭州筹办绣庄,但不知她新近有了这个想法还是早有此念?
西屏在棋盘上虽可一眼看出十数步棋来,但在棋盘之外反应未免要大打折扣。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并不知道这件事,然后才想到为什么这个问题你这个当父亲的不直接去问女儿,反倒来问他这个不相干的人呢?若要他想到这件事与自己的关系,以及自己对这件事应持的态度,恐怕还要转好几个弯子才行。
汪一凡见西屏尚未醒过神来,只好进一步点透:“她有这个想法,皆因她对你……”
“我?”范西屏迟疑道:“莺姐对我一直很好,这我都知道。”
“但是,她知道你心中有一个女孩,且始终念念不忘。是么?”
“是的,不过那个女孩希望嫁个读书做官的人,而我是不愿做官的。”
“这么说莺儿对你有些误会?”
“她没有误会,她知道我心里一直放不下那个女孩。”
“即便完全没有希望?”
“即便完全没有希望,是的。”
“这个女孩此刻在哪里?”
“我并不知道她在哪里。”
“她有没有嫁给别人呢?”
“也没有得到这方面消息。”
“那么,你对她用情如此专一,她知道么?”
“她怎么可能知道?”
汪一凡皱起了眉头:“哼,这么说来我们是老了,你们年轻人的话已经完全听不懂了。”说罢竟悻悻然拂袖而去。
西屏苦思良久才明白汪一凡绕了半天弯子却难以启齿的原是要向他托付女儿的终身!
可是柳莺是很清楚他对施颜的相思之情的,故她选择了离开西屏。
范西屏不知道怎么去和柳莺说这件事,因为他完全清楚,柳莺的决定自有她的道理,如果她不想听天由命地随便嫁个人的话。
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他自己选择离开汪府。这样柳莺就不必离开扬州,对汪一凡来说则更有机会来从容弥补从前对女儿的歉疚。可是离开这里他又能到哪里去呢?他想了很长时间,决定先给二叔范子杰写封信,万一没处可以教馆,他就准备回到盐官镇。
至少,到那里会离那个总让他神魂不宁的女孩近些。
六十六
施襄夏赶在年关到来之际回到老家硖石镇,他这次一来探望父母,二来是准备这次把魏氏带去京城。
到了家先去见过施闻道和许氏朱氏,他们虽然也是满脸高兴的样子,但勉强之态却是一望而知。施襄夏心下存疑,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魏氏并不在,且房间里的物事竟不像是有人在居住的。
这时朱氏已跟了过来,一五一十把儿子走后家里发生的诸般琐碎事体向他分说明白。施襄夏听得脸色苍白,脑袋直发晕。心道怪不得父亲总也不提魏氏的事情,原来还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头绪让人难以启齿。
朱氏心疼儿子,让他先好生歇着,便去安排厨下事项。
施襄夏心神不宁地踱了几步,便打算去看妹妹施颜。但听大门外一阵响动,声势不小,原来是魏氏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进得门来。
魏氏和施襄夏两口子就在这个当口照了面。
施襄夏记忆中的魏氏还是新婚时的印象,殷勤体贴,相貌妩媚,身材娇小。忽然之间竟变成了一个身材臃肿,面目冷峭的陌生女人,反差之大,令他完全呆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魏氏也是措手不及,突然见自家官人出现在眼前,衣着簇新,眉目清秀,斯文儒雅,正不认识似地瞧着她,愣了片刻,一时自惭形秽竟失声顿足号啕大哭起来。
许氏可巧撞上了这一幕,不紧不慢说了句:“哟,媳妇呀,又来搬东西啦!别哭了,来,告诉你家官人,这次准备搬点什么回去?”
魏氏恍若未闻,在痛哭声中反反复复只是一句话:“冤家呀,你,你你当初为什么不带我走啊!为什么不带我走啊!你为什么?!”
许氏道:“你家官人倒是想带你走了,只怕你自己走不动啦!”
和魏氏同来的几个壮汉便跟许氏嚷了起来。魏氏摆摆手止住了他们,再次看了施襄夏一眼,转身朝外走去。
施襄夏眼睁睁看着这个几乎是陌生的女人拖着沉重的身躯抽泣着慢慢挪出了大门,始终未发一声。
几天以后,在施闻道和许氏的力主下施襄夏勉强同意休了魏氏,魏氏娘家人来闹了几次,事情就渐渐平息了,但施襄夏抑郁的心情却一时难以排解。这场婚姻如同儿戏,自己却局外人似的由人摆布,这使他对婚姻本身产生了极大的疑惧。施襄元一直躲着不怎么见得着,只有听到郑氏和他斗气才知道他回家了;父亲的身体益发虚弱,因摇头之症也不肯多外出见人;只有妹妹施颜拖着他到处走走看看,让他说一些京城里的稀罕事,才能让他暂时忘却眼下的烦恼。
施襄夏看了这段时间妹妹的画作,觉得比之以往的作品更耐读了。忽然想起那幅“极目纵横意”来,因道:“那幅托你保管的画还在么?”
施颜笑道:“你既然瞧不上眼,谁还死乞白咧地硬送给你呀!”
“就知道不是送给我的,还能这么不识眼色?”
“那是送给谁的?”施颜说着,面色却已渐渐转红。
“我怎么知道?问你自己呀!”
施颜停了一下声音放低了些:“他现在在哪儿?”
施襄夏装糊涂道:“谁呀?”
施颜拖着长声撒娇道:“好大哥么!”
施襄夏这才告诉她范西屏现在扬州一个盐商府中教馆,另外说到在离开京城前收到西屏一封书信,说到一件奇事。
施颜全神贯注地听着。
“还记得那个救了他的那个女孩吗?”
“钱塘江边上那个,她怎么啦?”
“她的父亲就是现在西屏教馆这家的东家,叫汪一凡。那个女孩叫柳莺,她母亲去世后原来不是在西屏的大姐家做事么,现在到扬州找到了她的生父。她一直以为是汪一凡抛弃了她母亲,后来才知道汪一凡当时因事被拘,事后去找她母亲,她已搬家到江边。”
施颜显得十分意外:“盐商那不是很有钱?”
“应该是吧,不然哪还能请得起人教棋?”
“那么,那个女孩现在每天都能和西屏在一起?”施颜本是心里想着,不知不觉也说了出来,声音里略带些发颤。
施襄夏这才发现,从知道这个离奇故事起,他一直忽略了一个对小妹来说非常重要的事实。都说女孩的心事写在脸上,他这才有些明白为什么人们会这么说。
“那怎么可能,他是教汪一凡的儿子下棋,又不是教她。”施襄夏知道无论如何他把这件事告诉妹妹,是大大欠妥的了。
六十七
施襄夏回到京城不久,有一天袁苾神秘兮兮地告诉他说,理郡王弘晳封了亲王了!
施襄夏不以为意:“阿哥封亲王的又不是他一个,他有什么特别么?”
弘皙是允礽第二子,而允礽就是康熙晚年两度所废的皇太子。熙朝末九王夺嫡的结果,最终是四爷胤禛登极成了雍正皇帝,所以朝野都看好雍正的四子弘历。而弘历至今尚未封王,弘皙于雍正元年袭了理郡王,现在又先封了理亲王,在袁苾看来,当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但这些都不是他想分析给施襄夏听的。对施襄夏这样一门心思全放在围棋上的人来说,这些宫廷秘事枝枝蔓蔓的未免太过复杂。
“他和你下过棋,你记得么?”
“记得,他的棋水平很差,我刚来京城就跟他下过。”
“是的,你还杀了他的一条大龙呢!”
施襄夏却想不起来了,这种事很平常,上手杀下手大龙也不值得炫耀。
但袁苾知道,弘皙可不是个爱忘事的人。
“你留神吧,理亲王春风得意没准什么时候就会找你下棋呢。”
袁苾说这话表明他知道现在施襄夏的棋力已超过他,尽管施襄夏按袁苾教他的法子,与袁苾下棋无论如何也不肯赢他。
不过月余,理亲王府果然着人传了话来,也不说什么事,就让施襄夏即刻随来人去亲王府。
袁苾来不及多嘱,只在施襄夏耳边轻轻说了三个字:“送大龙!”
施襄夏一时解不过来,怔怔地瞅着袁苾。袁苾只得向他挥挥手,暗自叹了口气。
理亲王府在德胜门外郑家庄,俗名平西府,有清以来是第一座远离皇宫的王府,雍正元年下诏在郑家庄修建房屋,驻兵丁,移允礽居住于此,次年允礽病逝,其府第即由袭王弘皙居住。
施襄夏在路途中已明白了袁苾的意思,在和理亲王弘皙的对弈中果然放着自己的一条显然不活的大龙不补棋,径去扩张模样。弘皙先是一喜,以为自己抓住了一举致胜的机会。只一转念间,便悟到这是对方故意卖个破绽,让自己报上次一剑之仇的,顿时勃然大怒,猛然站起身来在棋盘上击了一掌,乱了棋局,把施襄夏惊得跪伏在地!
弘皙因父亲的关系,在诸阿哥中可算长于隐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但几天前他和弘历在忙里偷闲的雍正面前下过一次棋,想不到他虽拼尽全力要显示自己的棋艺,可棋到中盘还是输给了弘历。当时他面不改色恭维了弘历几句,但性情阴郁却又逞强好胜的他马上决定悄悄请高手指点以提高自己的棋力,以后再有机会则可挽回自己的面子,但没想到年纪轻轻的施襄夏居然也学会了袁苾那一套来对付他,他一时失控真的动了肝火!
这也堪称是世上最奇特的一幕拜师场面了。
弘皙到底还是先回过神来,伸手搀扶起施襄夏道:“不必惊慌,起来让本王告诉你一件事。本王请你来是想让你当老师指点棋艺。如果你听袁苾那老滑头的只图一味欺哄本王,那也不必来了。”
施襄夏听到这里方才明白,一向老于世故的袁苾这回竟是完全搭错了脉。
自此,施襄夏不管乐意不乐意,隔三岔五总要到理亲王府讲棋。
袁苾还总爱在他出门前严肃认真地叮嘱他几句,弄得他情绪更加紧张。
在理亲王府,讲棋者谨小慎微,毕恭毕敬;听讲者居高临下,威风八面。这滋味恐怕惟有帝师太傅和皇帝的关系可与一比。
不过就在这讲棋的过程中,施襄夏清理了自己平时比较模糊的一些局部变化结果以及对局面大势的分析和判断,也算不无收获。
讲棋还算好,施襄夏最怕的是和弘皙下棋。由于弘皙总是一副令人莫测高深的样子,施襄夏费尽心思也难以摸清他当日当时的心情,因此每和弘皙下一次棋,他总是瞻前顾后察言观色忐忑不安,以至于棋未终局就已汗透重衣!
生活长期处于这种状态,也就难怪施襄夏的身体每况愈下了。
六十八
扬州盐商胡兆麟见范西屏的棋力日见提高,与程兰如几乎不相上下,就不时琢磨什么时候让他们俩正式比个高低。他把自己的想法透露给他家茶楼的那帮棋迷,众人都一片声地叫好,内中一人建议道:“单让他们俩对决程兰如肯定不乐意,不如索性请一些公认的各方高手来,到最后他们两人自然也就分出高下了。”
胡铁头一拍额头道:“妙哉!妙哉!”
办这种赛会花费自然是不少,但胡铁头是盐商,只想着闹腾得怎么开心,哪里会在乎那一点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