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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话间,施颜百忙中换了女装回到前厅。这一来西屏眼睛是不够用了,心也慌了,气也促了。朱氏素知女儿是喜欢西屏的,见状知道自己在这里碍眼,便对西屏道:“可巧今天是中秋节,我去做些饭菜,在这里一起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西屏诧异道:“我到哪里去?这里是我的家呀!定是我二哥仲屏拿我家老屋的租金来冲抵下棋输的彩金。不用说,你是从观潮轩伙计那儿租来的屋子吧。”
这回轮到施颜吃惊了。
八十八
一轮中秋月,两个有情人。施颜和西屏这一晚在院子里就着月光把别后经历互相诉说,西屏把扬州棋赛的惊心动魄过程详加描述,施颜等着他把柳莺的奇特遭际分说一二,但西屏竟没提到她一个字;施颜则把家中变故和母女俩从家中出走的前因后果细细说明,把西屏听得既感动又替她后怕。
施颜见西屏只要听到她说到自己婚姻之事便顾左右而言它,心道这呆子只要一句话便可接上表白爱意,但何以就是不肯说?这次见面原是天赐,若是错过这个机会,他们一到杭州一到平湖,何时才能再遇月圆之日?心中便有些疑惑:“西屏不会是与扬州那个漂亮女孩柳莺有了白头之约了吧?”
女孩的心思就是转得快,施颜借个由头试探道:“适才收拾你行李时,见有一对棋盒煞是可爱,不知是从哪里得来?”
西屏坦然道:“那是柳莺自己设计了样子找篾匠做的,外面的杭缎套子上的花样也是她绣的,我一直没舍得装棋子呢。她的手艺不错吧。”
施颜的小心眼有点容不下,清了清嗓子道:“哦,想起来了,你是说过她会刺绣。那么她现在在哪儿?有没有嫁了人家?”
可怜西屏浑然不觉,正色道:“没有没有。她在扬州找到了她的生身父亲,却正是我教馆的主人家,那人是个大盐商,家里还有藏书楼呢。可是柳莺不愿意在那儿闲着不做事,后来她在杭州办了个绣坊,我从扬州回来经过,还专门去看了她,她说才开张时间不长就把别人的生意抢来不少,没想到她在生意场上也还这么能干呢。”
施颜差不多就要哭出来了,只得拼命忍住,有心问一句“既然人家那么好,你怎么还要离开杭州到平湖去教馆?”话到口边怎么也说不出来。能够说出来的却是:“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平湖?”
西屏其实一直在想这件事,心里的话是今晚千万千万要把喜欢她的意思表露出来,让她明白自己的心。但一时拙于言辞,话一出口竟是:“原打算明日一早就走的。”
施颜屏着呼吸等着下面的说辞,竟然是半截话,再也不续接下去,便着恼道:“母亲和我也是明早启程去杭州!”意思是你要这么着,咱们俩就各奔东西!
西屏想到上次还是劳动徐星友亲自上门做媒的,这次却哪里去找这么合适的月老?口中漫声应答的是:“到杭州做什么?”
施颜想到自己为逃避任人宰割的婚姻离家出走,还不是为了心里有你范西屏?现在你居然无关痛痒来一句到杭州做什么?便负气道:“早点歇了吧,明天还要各自赶路呢!”竟自转身回房去了。
朱氏当晚满心欢喜地瞧着这一对在月下絮絮而谈,哪里睡得着觉!这会儿忽见女儿高声说话,又赌气般地回屋来,忙躲上床作入眠状。心道糟了,怎么说得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呢?
等了一会,听见门上响了一下,却不见颜儿进屋,再从床上轻轻起来,一步一探走到门边,却见颜儿不声不响躲在门廊的阴影里,心里不由暗暗好笑。
西屏见施颜一言不合,生气走了,情绪从炎夏直跌到冰冬,对自己不满意到了极点!满心想的话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好歹平时也算是口伶齿俐的,怎么到关键的时候就变得这样笨嘴拙舌呢!
不就是告诉她自己喜欢她么?颜儿,我真的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你哪里也不要去了!这很难说出口来吗?喜欢你!喜欢你!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在心里也是说了千遍万遍了,为什么事到临头,就是说不出来呢!其实有多么简单呀!喜欢你!喜欢你!就是喜欢你!
一个声音在耳边柔柔响起:“说了半天,到底是喜欢谁呢?”
西屏被吓了一跳,刚一转身,那施颜已在身畔,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西屏的心跳骤然加剧!半天才憋出一句:“喜欢谁,谁知道!”
施颜的一双小拳头顿如雨点落在西屏的肩上。
朱氏这次走回床边时不小心踏在了什么物件上,把脚硌得生疼,躺在床上一个劲地揉,心里却实在乐得不行了!
八十九
施襄夏辞官后和阿福离开京城,阿福以为这下可以坐船经运河南下了,谁知施襄夏并不急着回家,只管往崇山峻岭的所在行走,到哪儿都让阿福打听有没有人会下围棋,真遇上棋力较强的,就住下盘桓数日,直到分出高下才继续赶路。
阿福这一路可累惨了,肩挑手提不说,有时候还得爬山。施襄夏体质羸弱,却似特别喜欢名山大川,泰山、嵩山自不必说,连一些不知名的山峰也能让他留连忘返。阿福有时大着胆子问少爷他在山间一停下就不肯走到底是在看什么,施襄夏的回答很奇怪,说是在看棋。
他的确是在看棋。一直以来,他对自己行棋的心胸不够开阔、境界不够大气相当不满。在京城的这段时间更是糟糕,对局部的斤斤计较,对胜负的锱铢必究,都渐成桎梏,影响了他下棋时的心态。而他每一次登高望远,从千沟万壑中升起目光,总有一种感觉上的飞跃令他无比振奋,正因为如此,他一见山川便得其所哉,乐不思蜀。
这一天在山中远远见一寺庙,阿福又累又渴,心想到寺庙即可打尖休息,便加快了脚步。回头却见施襄夏停在一株大榕树下,若有所思。阿福只得转回来,却见树下的石桌上有一局未下完的棋。
原来这场景却让施襄夏想起了小妹施颜的那幅题为“极目纵横意”的画境:但有棋局在,空山不见人。这副粗砺的石棋也似摆了千百年,虽经日月,机趣犹在。
施襄夏琢磨起这盘刚进入中局的棋。虽然黑白棋子犬牙交错,初现激战,但布局古拙,大气磅礴,攻守兼备,从容不迫的棋风倒也一望可知。
阿福放下行李,心道少爷要在这里发起呆可就糟了。这一段时间他跟着少爷吃饭从不赶点,饱一顿饥一顿。住的就更加没谱,错过了宿头有时也露宿,那山里的夜风很硬,有时干脆一夜就是在那儿跺脚跑步取暖。这个鬼地方也是不能停留的,没准还会有狼呀虎呀什么的,一会儿得催少爷快走。
施襄夏哪里知道阿福的心思,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棋局上了,越琢磨越觉得这局棋双方走得都很精妙,有心要等对弈者出现,但等来等去就是没见人来,他叹了口气,算了算该黑棋行棋,便替黑棋摆放了一颗子,依依不舍地叫上阿福继续上山。
走不多远,迎面来了一位须发皆白的僧人,与他们擦肩而过后,径至榕树下,盯着棋局沉吟片刻便应了一手白棋,反过身又朝山上走去。他的脚步很轻,但速度很快,一会儿就超过了他们。
施襄夏略一迟疑,让阿福停下,自己回去看了看棋局,复又回来,俩人坐在一旁休息。施襄夏心道:可能还有一个对手没有出现吧。
不到半个时辰,那白须僧人再次出现,下了一手棋后,马上离开。施襄夏过去一瞧竟是一颗黑棋!这么说,这局棋是那僧人自己和自己下出来的?
旁边行过一位僧人,见施襄夏盯着棋局,笑道:“这位客官怕是远道而来的吧,你若想和那老僧下棋,就只管下,他是不知道的。只是不要让他见到你在下棋就行。”
施襄夏惊道:“若要看到呢?”
僧人道:“他会掀了这石桌,扔了这些棋子。多少年来他都是这样,好多喜欢下棋的人想找他下棋都是和他不照面下的,但都下不过他。只是他每下一手棋都要回寺庙一趟,一盘棋没有两三天是下不完的,和他下棋要有耐心才行。”
施襄夏好奇道:“那他是从哪儿来的,叫什么名号?”
僧人摇头道:“谁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似乎是那寺庙前任方丈出外云游时撞上他把他带回来的,也没名号,大家都叫他做白头翁。他从不唸经,每天只是来这里下棋。”
施襄夏听罢兴趣盎然,决定在附近住下来,好好和那白头翁下几盘棋。便唤阿福来嘱道:“到周围转转看此地能不能找到人家?”
阿福四处张了张,这里前不巴村后不巴店,哪里有安身之处呢?此时已是深秋季节,以少爷这样的随心所欲走到哪算哪,怕是过年也到不了家啦!想到此阿福浑身瘫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九十
看着女儿和西屏情浓意密的样子,朱氏一边高兴一边犯愁。高兴的是再也不见女儿身着男装,动辄使性子的孤寂模样;愁的是女儿的终身大事如何操办,因为这会儿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那西屏年轻不懂事,光顾着和颜儿说话,根本不会想到要办婚事该怎么准备。
朱氏觑个空把颜儿叫到一边嗔道:“俩傻孩子光顾着说话,你们到底准备怎么办哪?”
施颜笑靥如花,撒娇撒痴道:“怎么办?什么怎么办哪?”
朱氏道点着女儿的脑门轻声道:“没过门就住到人家家里来了,叫外人知道可怎么好?!”
施颜吐了吐舌头道:“这是天意么,又不是故意要这样的。怕什么?”
朱氏道:“不跟你闲磕牙了,我看我们明天就回硖石镇,把这件事跟老爷和夫人说明,然后堂堂正正地办喜事。夫人要拦着,我就明着和她翻脸,反正我不想呆在那里了。”
施颜虽舍不得离开,也知这是正事,次日便和母亲回硖石镇去了。西屏随轿子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施颜强令他不准再送了为止。
这次离家前后不过十数日,但没想到家中变故已生。
原来施闻道听到消息说她们母女没有回娘家,竟不知去向,本来就是风烛残喘之身,一口气上不来,便故去了。大丧甫毕,她们母女却又出现,大夫人许氏和儿子施襄元、儿媳郑氏对她们当然均是怒目相向。朱氏和颜儿闻讯不免大放悲声,去坟园祭扫后无由说起施颜的婚事,便在众人充满敌意的目光中再度离开了硖石镇。
范西屏见她们母女这么快就返回,本是一团高兴,谁知她们带回来这么个意外消息,顿时冷静了下来。左右现下无法成亲,商量的结果是让她们母女先去杭州,因柳莺说过缺少绘画功底,故让施颜去柳莺那里帮忙,朱氏到亲威家暫住一时;西屏把她们送到杭州后再去平湖张永年宅中教馆。
柳莺没想到西屏会把施颜带到她的绣坊来,心里直怨西屏不晓事。可等到看了施颜的相貌谈吐,却完全丢去了妒嫉心,大大方方地招待起来。心道难怪西屏会如此迷恋她,她的一颦一笑确实非常可爱。柳莺和她越说越是投缘,叽叽喳喳竟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把西屏都给晾在一边了。
但她们说话的主题却还是一个范西屏。柳莺最感兴趣的是施颜在茶楼让西屏九子下的那盘棋,施颜虽隔了这么久说起这段故事还是撅着嘴做生气状;施颜关心的则是西屏在扬州的那段生活,柳莺说起麟园大战的故事自然也是绘声绘色。
柳莺安顿好施颜后,见西屏磨磨蹭蹭舍不得就走,便当着施颜的面笑道:“西屏,你把颜儿放在这里只管放心好了,到时候来要少了她一根头发,莺姐负责!”
施颜浅浅一笑。要不是热孝在身,她肯定要朝西屏做鬼脸的。
西屏离开后,施颜跟在柳莺后面看了几天绣坊的工艺流程,不久就发挥她绘画的特长,帮助柳莺设计出一种别致的圆底可收口的变形荷包。这个创意源出于柳莺送给西屏的围棋盒套,不过施颜加之以生发变化,使其造型更加古朴典雅。
荷包本是一种富有浓厚民族特色的工艺品,其图案多是神话传说或戏剧故事等,其内容丰富多采,除动植物外还有“八仙”、“八宝”、“八吉祥”等主题。八仙分为“明八仙”和“暗八仙”两类。明八仙是指传说中的八位仙人,暗八仙是指八仙每人手中的法器,即汉钟离的扇、吕洞宾的剑、铁拐李的葫芦、曹国舅的玉板、蓝采和的花篮、张果老的鱼鼓、韩湘子的笛子、何仙姑的荷花。“八宝”是指八种宝物,即宝珠、方胜、玉蘑、犀角、古钱、珊瑚、银锭、如意。“八吉祥”是轮、螺、伞、盖、花、罐、鱼、盘。但因大家长期以来都采用这些一成不变的图案,故传统的荷包就显得了无新意。
施颜的国画功底马上就显出了她对色彩和构图理解上的非同一般。除了外形的变化,施颜还对它的图案过于表现民俗的内容加以改变,将传统国画中的构图手法融入其中,使之化腐朽为神奇,画面顿时变得焕然一新。
这种绣品出口朝鲜后,观赏价值大于实用价值,居然成了朝鲜宫廷和民间普遍接受的手工艺品。 通过这件事,柳莺对施颜的好感更进了一步,像对自己的亲妹妹一样,连她的饮食起居也悉心照顾。
施颜有一天突发奇想道:“莺姐,你对我这么好,干脆你给我当嫂子吧!”
九十一
施襄夏与白头翁的一局棋直下了整三天,才接近终局。
因棋力相近,局面差距细微,白头翁为一手官子前思后虑了近两个时辰,等到伸手取棋子时,忽然站立起来,身体板直地往后便倒。躲在不远处的施襄夏大吃一惊,忙摇醒正在打磕睡的阿福,两人一起跑了过来。到近前一瞧,那白头翁虽有呼吸,却已昏迷不醒。阿福跑到寺庙里唤了人来,有懂医道的僧人以针药施救,料无大碍了才将他抬回寺庙。
主仆俩在群山间游走数月,次年初春过锡山,施襄夏和过习丰大战了数局。过氏是个鼎盛的家族,族中善棋者甚众,过习丰是其中的佼佼者。施襄夏的脸上因山风久吹变得黧黑瘦硬而略无表情,但逢对局则安坐如山,一切喧闹人声对他毫无影响,最后竟以全胜战绩令过习丰拱手拜服。
施襄夏谢绝了过习丰的热情挽留,径往湖州欲寻梁魏今纹枰一会,可惜得知梁魏今从扬州回来不久就已作古。遂转向杭州,当然是来向徐星友索战。
此时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乍回到杭州,一派江南柔媚的景致令施襄夏浑身不自在。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他如入梦境。不经意间,远处大大的“天元”二字招牌映入眼帘,吸引了他的视线,他心中存疑,步幅却明显加快,阿福几乎跟不上他的脚步了。
可走到跟前,“天元”二字的旁边还有两个小些的字:“绣品”。
施襄夏气冲冲地走进店堂去,也不理别人的招呼,只一个劲地问:“你们这儿的老板是谁?他怎么能这么胡乱起名呢!”
阿福见少爷这脾气发得不着调,死拉活劝,施襄夏就是不肯走。几个店伙计以为他是个来耍横的,过来没好声气地问:“这位爷是来买东西的么?”
施襄夏反问道:“谁来买东西?是你们这招牌把我给诓进来的!”
几个店伙计一对眼,拉着施襄夏的胳膊就往外架。
施襄夏这么一闹早惊动了柳莺,她来到前店一掀帘子,不慌不忙道:“这位客官有何见教?”
众人闻声放了手,施襄夏见是一位俏丽的姑娘,不觉把声音放低了下来:“这是绣坊怎么能起个天元的名字呢!”
柳莺见他不像来耍无赖,倒像个书呆子,便叫大家散了去,吩咐上了茶水。见施襄夏仍是忿忿不平,不免好奇,便道:“敢问客官为何如此讨厌天元这个招牌?”
施襄夏摇头道:“在下不是讨厌这个招牌,而是觉得这招牌放在这里不合适。”
柳莺道:“那阁下认为它放在哪里才合适?”
“当然是棋社啦!这两个字一亮,谁不知道是下围棋的所在?”
“看来客官是会下围棋的了。”
“不敢说会,略知皮毛而已。”
柳莺见他倔得出奇,暗自好笑,便逗他道:“客官又安知我们这里不是下棋的所在呢?你且随我到后堂来,我随便就能找个人和你下棋。”
阿福在一旁插了句嘴:“只怕不容易找得到啦。”
柳莺随口道:“除非你一定要找范西屏、程兰如、徐星友下棋,否则还怕不容易?”
施襄夏眼睛一亮:“在下正是要寻他们下棋呢!”
柳莺道:“刚才你说略知皮毛,现在又要和他们这些人来下棋。你知不知道这几个人是做什么的?你知不知道他们的棋有多厉害吗?”
“这几个人在下倒是都熟悉,只是这一程子没照过面。”
柳莺见他一脸坦诚,不像是打诳语,不由疑道:“阁下尊姓大名可否见告?”
“在下海宁施襄夏。”
柳莺呀了一声,闹了个手忙脚乱,叫伙计速去寻施小姐来。不一会施颜匆匆而至,见了哥哥不免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