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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君,你……」他拉下为他拭汗的小手,张口正要打破对自己的承诺,问个详细时,沈小鹏终於忍不住跑过来。
「我来!」他叫道。
沈非君尚搞不清楚自己可爱的儿子为何出此言,自己手上的碗便被他拿了过去,他顺手拉过自己为莫遥生拭汗的手,用力地挖了一大汤匙,送到莫遥生的嘴前。
「快吃!」
哎啊啊,这不是父慈子孝的画面吗?沈非君的眼睛直眨著,眼泪差点就要夺眶而出了。呜……好想哭。
莫遥生楞了下,见沈小鹏死瞪著他不放。他眯起眼,冷笑:「我要一个小孩子喂吗?」说完,瞧见沈非君似乎有些泪迹,他心一惊,赶紧道:「我没力,有人喂便好。」语毕,百般不情愿地吃下这小鬼的喂粥。
「对,快快吃完。余叔叔他们随时会来救咱们。」见沈非君讶异,沈小鹏得意地说道:「我怕跟他不保险,所以他发现你被掳了之後,回头扮作俗气商人时,我顺手在林间留下记号,余叔叔若瞧我不见,一定会四处寻找,只怕此刻也找著我留下的记号,赶来救咱们呢。」
见这小鬼将余沧元说得像神一样,莫遥生轻哼一声:「他一人能抵这数十人的小山寨吗?」
「那敢问,莫少侠扮作商人混进来,写了赎人信回老家後,打算怎麽办?真让人来赎你吗?你家的黄金真有山高?那要等到什麽时候?」
「我并非江湖人,现在只是一介商人。」莫遥生俊美的脸庞露出阴沉,道:「一个商人除了钱,就是玩手段了。入夜之後,我要放一把火将这里烧了,烧个精光,一条性命也不剩。」
「放火?」这麽狠?
「好!」沈小鹏大叫。
「小鹏!」沈非君瞪著沈小鹏。
後者立刻叹了口气,嘴里咕哝道:「余叔叔曾说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为免寻仇、为免他们又作恶,自然是要赶尽杀绝的。」
沈非君闻言,差点昏倒了。她知余沧元的个性极为冷酷,其性也多疑不易信人,但他待小鹏却是不错,所以她一直让小鹏跟著他学习,同时也让小鹏不缺父执辈的人亲近,可是她没料到余沧元连自己的观念一块地灌输给小鹏啊。
「这倒是。」莫遥生点头说道:「方才他们带著我到主屋去写信,我趁机将地势记个清楚,要放火不是问题,只要风向对了,我可以保证这场火烧它个几天几夜都不会断。」
沈非君看向一脸狠意的莫遥生,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他……这是她记忆里那个凡事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莫遥生吗?是那个气度大到连她都自觉此生再也找不到像他这般好人的莫遥生吗?
莫遥生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对,惊觉自已阴沉的一面竟在她面前暴露,连忙柔声说道:「非君,我是为长远打算。你瞧——」他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姑娘。「那小妇人有什麽罪?咱们一时心软放了这些人,改日他们故态复萌,又开始掳人抢劫,那咱们也算是共犯。」
「余叔叔也这麽说过呢。」沈小鹏同意地点点头:「为了保命,该做的一定要做。」
是啊,那就像是当年她与鸣祥她们共谋杀了鸣祥她义爹一样,为了保住鸣祥、保住小鹏的性命,所以她一发狠,毫不犹豫地赌上了自已的命,去杀一个对小鹏未来造成极大威胁的男人,跟现在他们要杀人有什麽两样?只是人数多寡而已。
只是……她是被逼到绝处,不得不发狠,但她从没有想过像莫遥生这麽和善随和的人也会有这麽心狠手辣的一面啊!
变得好陌生,连她都有点怀疑她是不是真认识眼前的人。
莫遥生看出她眼里的恐惧,连忙拉住她的手,笑道:「你说不放火就不放。那,咱们放过他们,不生事,入了夜就逃,好不好?」
沈小鹏闻言楞了下,看向他柔情四溢的神色。他变睑……简直比翻书还快,沈小鹏心细,瞧见他眼底残存的杀机,轻「呀」了一声!难道这莫遥生打算先带他们逃走後,再来解决这几十条人命?
这人,简直跟余叔叔不相上下嘛。沈小鹏忖思道,不知该不该告诉他娘亲?
他又不经意地瞧见莫遥生紧紧抓著他娘亲的手,他心里有些不高兴,却又发现这姓莫的手……是不是在微颤?
这怪人,在颤什麽?连火都敢放了,还有什麽好怕的……怕娘对他起了厌恶之心吗?
不怕杀人放火,却怕娘不喜欢他?
沈小鹏讶然想通,微偏著头重新打量著这莫遥生。
「你的手在发汗了?」沈非君皱起眉。
「我发汗,是怕无法顺利救你出去。」他面不改色地说。
沈小鹏用力哼了一声,低语:「恶心。」
沈非君微微一笑:「我若没有自信走出这小山寨,昨天就不会跟著走进来了。」
「你不是被掳?」
沈非君暗叫不妙,瞧见儿子幸灾乐祸的表情,她反应极快,掩嘴打了个呵欠,困声道:「我有点累了,从昨天晚上补衣服补到刚刚,弄得我浑身酸痛。」
「补衣?」莫遥生与沈小鹏齐声道,随即双双住口,同时心里一松。
莫遥生咧嘴笑道:「你困了,我也困……」
「男女授受不亲,你想干嘛?」沈小鹏大声喊道。
莫遥生不把这小鬼当一回事,对著沈非君露出年轻无辜的笑颜,道:「你让我靠著,眯一会儿眼,等入了夜,咱们就行动,明儿个一早保证咱们会在舒服的客栈好好睡它一觉。」
同样是笑,在不同人的脸上,自有不同的功效。沈小鹏知莫遥生长相俊美,但没料到他的笑颜十分迷人,可以让他十年不动芳心的娘亲一下红了双颊。娘,你是忘了方才这莫遥生的狠劲了吗?一下就被他的笑给骗了!
沈小鹏见莫遥生闭起双眸,当真就靠在他娘身上,他咬著唇,恨恨地瞪著莫遥生,瞪到莫遥生还是没有张开眼理会,他奔上前,埋进娘亲的怀里。
要耍贱招,他也会!
「小鹏!」好感动啊,小鹏有多久没有主动抱住她了?呜呜。
「我也困了,我要睡!」
「那好,我抱著你睡。」还是软软的小身体好抱,好希望小鹏不要长大啊,就这样乖乖地让她抱著、香著。
莫遥生张开眼瞪著他,沉声说道:「要睡觉去抱你娘。」他指著角落里那小姑娘。「别老缠著非君!」
「我娘才不是她呢!」
莫遥生错愕:「不是她?」小木屋里就只有那小姑娘与非君,不会是那小姑娘,那还会有谁?
沈小鹏自知一时失言,偷瞧了娘亲失色的花容一眼,咕哝道:「小鹏不明白为何不能让他知道?」知道了才好,他更可以理直气壮要这姓莫的别打他娘的歪主意。
莫遥生耳尖,脑中闪过一丝想法,还来不及捉住,门外远远响起喧闹的声音,仿佛是惊恐的逃命声。
他与沈非君对看一眼,立刻起身奔向窗前,瞧见外头并无失火、也没有官府的身影,但几名汉子惊惶的模样像在逃命。
是出了什麽事?
「真怪。」沈非君讶异道:「有什麽事可以让这些山贼吓成这样?」
「一定是出了事……」莫遥生心思极快,说道:「不必等入夜,趁此时他们没时间理会咱们时脱逃最好,也免得出了事,咱们困在此地一块遭殃!」语毕,他奋力撞起门板来。
「等等!你受了伤啊!」沈非君急叫。
「这点伤,不碍事……非君,你做什麽?」
沈非君拉开莫遥生,用力叹了口气:「你撞了十来下还撞不开,一看就知道你十年来没有再练过功了。」
莫遥生闻言,俊脸微红。
「我……」失了非君,他的确不再练功,尤其一朝发现黄金比任何武功都好用时,他舍了武功而就铜臭。
「我虽不曾再练过外功,但有机会还是练著师父教我的内功心法,只是不敢练得太狂,怕被鸣祥她义爹发现了。」
「凤鸣祥?那是小师弟的女人,你怎会认识?」
沈非君没再答话,拉开莫遥生之後,暗暗运了气至双掌,鼓力对著门旁的木墙一击。
「小、心!」莫遥生与沈小鹏急喊。
「会痛的!你怕痛的!」沈小鹏吓得奔前要拉开他娘,却见木墙已有些松动。他张大了嘴,呆呆地瞪著他娘再一次运气,击向木墙。
这一次,墙垮了。
灰尘几乎盖住了他的视线,直到他娘突然拉住他的手,他才回过神。
「小姑娘,快出来跟咱们走吧。小鹏,你快把嘴巴闭上,不然会呛口的。」
我的天啊!沈小鹏依旧呆呆地被他娘拉出木屋。他的娘……功夫有这麽好吗?他那个爱哭又怕疼的娘呢?
「我并非有意损及你的自尊,不过门外有铁链,你就算撞开了门也没有用。」沈非君很好心地告诉莫遥生,又叹了日气:「我早说过,我自已决定来了,一定有办法可以自行离开。」
「你自已来?为什麽你要来这种地方?」
「呃……咦咦!」沈非君见那鸟兽散的汉子间有眼熟的人,冲上去要将他擒下。「你是头子吧?是这里的头子吧?我瞧了你一眼,就是你说要干完一大票才要享用掳回来的女人吧?」
莫遥生虽知她的武功比那头子要好上几倍,但仍是担心喊道:「非君,不要追!」他的声音中有个拔尖的叠音,他楞了下,瞧向沈小鹏跟他是一样,一脸的著急。
他的心忽然跳了一下,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小孩,就是在大云楼的附近。他不觉得这小孩的长相像非君,只是一见这小孩,就不由得让他想起非君——
「我的天啊!」沈小鹏呆呆地喃道:「我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
莫遥生见沈非君身手极快,一掌劈向那獐头鼠目的头子,又飞踢了他一脚,呃……身手比起十年前是有点逊色,但绝对无损她对付一个武功不济的人;他又见她一掌击向那头子的肚腹,让那头子狼狈地跪在地上。非君跟那人有这麽深的仇吗?
他快步上前,听见她低喝道:「快说!那人现在躲在哪儿?」
「拜托……」那头子哀号道:「我的姑奶奶,谁知道当年逼你落崖的是谁啊?」
逼她落崖?莫遥生心一惊,加快脚步。沈小鹏也冲上前来。
「可恶!你们都是同夥,同住一个山寨,怎会不知他是谁?你现下是头儿了,必是传位,说!十年前那个混帐家伙躲在哪里?今天我不好好报仇一下,我难泄心头之恨!」
「传位?姑奶奶,这山寨哪儿来的传位?谁有本事谁就能当头儿啊!你要问十年前,是吧?我这位儿是四年多前抢下来的,之前的赵胖子也当了五、六年,我瞧你要找的人就是他吧?我坦白告诉你,他早被我一刀干掉,丢去後山喂老虎了!说到底,我也算为你报了仇,你放了我吧。」
沈非君一楞。「他死了?那……那我找谁泄恨去?可恶!可恶!我可爱的儿子差点被他害死,他竟然还没等到我折磨他就死了!」
「儿子?」莫遥生脱口,脸色一白。「你有儿子?」
沈非君暗叫完了,正打向那头子的拳头停下。
「我的笨娘。」沈小鹏咕哝道。要他保密,她自己却先说了,说到底,她还是他心里那个需要人照顾的娘嘛。
「娘?」莫遥生慢慢转向沈小鹏,难以置信地瞪著他,声音微颤道:「你的娘……不是那个小妇人?」
「我说了不是。」
「那……她是谁?」
「我哪有这麽小的娘?」沈小鹏哼了一声:「她被掳来,我娘为了救她,顺便报点仇,便跟著混进来了。你说我娘会是谁?」他顿了下,瞧莫遥生的脸色极为怪异不自然,心里也打了个突,小心翼翼问道:「我的娘是谁,重要吗?」
「重要的不是你娘是谁,而是非君的儿子是谁……你今年十岁?」
「你怎麽知道?」
可怕的事实像青天霹雳击在莫遥生的身上,让他摇摇欲坠,难以承受。
他有儿子了?
他的儿子已经这麽大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个儿子……至少,在他认为非君还活著是一项奢求後,他怎会再想到自己会有一个儿子?
是啊,他跟非君是夫妻,就算日子不长,两人之间的缠绵是理所当然的,甚至他俩是少年夫妻又情意极深,彼此之间的情火甚於他人,自然的,她有儿子,一点也不该意外……
「为什麽……」莫遥生摇摇头,想要摇去一头的震惊与不解。望著她,问出连自己也找不著答案的问题——「你有了他,却不回来找我?难道我这麽不值得你信任?你连再多一次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宁愿自已在外头吃苦受罪?」他哑声问道。
「我……」沈非君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若我没找著你,你打算跟他就这样离开我的生命一辈子?」
「我并非……」
沈小鹏见他娘一脸委屈著急,想要为他娘说话,忽见那原被压在地上的头目突然反手想要偷袭他娘,他大惊失色,叫道:「小心,娘!」
「哎啊,趁人之危,不是一件好事吧。」清清淡淡的声音与沈小鹏同时响起,却完全盖住了沈小鹏的音量。
沈小鹏讶异地看著那头子的脸色由白变为青绿,像是那声音是个催命阎王;而那声音他还有点耳熟哩……
他四处寻找那声音,瞧见附近在逃命的强盗都腿软了。
是什麽声音让他们害怕成这样?
「咦?四师兄,你也在这里?」
沈小鹏瞧见不远处慢慢走来一脸邪恶至极的风大朋与六师弟,途中每个山贼都满面惧汗,软软地跪坐在地。
他大喜:「是余叔叔找你们来的?」
风大朋笑嘻嘻道:「是咱们在半路跟余沧元撞著的,听见这山寨竟然敢掳人抢劫,咱们就上来瞧瞧……呵呵呵,你们跪著做什麽?老六,我已经极力在笑了,难道我笑的时候还是很邪恶吗?」
「你笑得连我都要发抖了。」六师弟微微笑道。
风大朋哼了一声:「那笑不笑都是一样了。可恶,死小子们,老子说过我这张脸是天生的,又不是发誓要当恶人才去换这种脸的,你们怕成这样干嘛?以为我是鬼吗?」
「你跟鬼,没差了,五师兄。」六师弟走在风大朋的身後缓缓笑道,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跟鬼没差的……好像不是风大朋吧?沈小鹏眨了眨眼,看到那些人一见六师弟的微笑就发抖,再见他洁白的牙齿就开始一个接著一个哭爹喊娘的。
方才那清淡的声音也是出於六师弟的。真怪,风大朋才是那个长得会让人害怕的人吧?
沈小鹏不及细想,就见莫遥生上前。他心一跳,赶紧冲到他娘亲面前,瞪著莫遥生说道:「你想对我娘干嘛?」
「小鹏,这就是沈夫人吗?」风大朋一喜,快步走向前:「我在天水庄这麽多日子一直无缘见著夫人,就是怕吓坏夫人,今天有幸一见……咦咦,这沈夫人有点眼熟啊,眼热到我这几年一直不敢忘,又不小心忘了。」
六师弟原是对著一干土匪保持著神秘的微笑,忽闻他这麽说,跟著上前一窥其客,他讶异地脱口:「四嫂?」他眼露狂喜,瞧向莫遥生:「四师兄,你终於找著你妻子了!恭喜!」
「妻子?娘,这是怎麽回事?」他那个可怜的爹不是早就投胎转世,不知去当哪家的孩子了吗?
「娘?我的天啊,小鹏,你娘是她?遥生师兄,你什麽时候多了一个儿子?我见面礼不用补给没关系吧?」
「我正要问。」莫遥生阴沉地说道,目光不曾移开过。
沈非君咬住唇,委屈地说:「我……」我了好几次,偷觎到大家都很有耐心地在等待,她眼眶一红,眼泪就像是细泉一样,直流不停。「呜呜……小鹏,娘怕,好怕好怕……」
她紧紧地抱住用力叹气的沈小鹏。
风大朋与六师弟当场呆了下,前者小心地问:「四师兄,其实,这只是一个长得像四嫂的女人吧?」
第六章
马车「踏踏踏」地响在热闹的街道上。
车内,沈非君坐得僵硬,垂著眼像打著盹,静悄悄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过了一注香,她偷偷扬起眼,觑了正坐在她对面的莫遥生,瞧见他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她心一跳,想起他双眼的威力无穷,连忙避开视线。
他要这样看著自己多久?打算到天水庄都不放过她吗?
她心口跳动得离谱,连她自己都可以清楚地听见她的心跳声。
忽地,传来叹息声,她垂下的视线内,出现一双男人的手掌,慢慢地打开她紧张交握到发疼的手,温声说道:「就算你什麽也不想说,我只想问你一件事,这十年来……你过得快乐吗?」
沈非君见他终於开了口,问的不是他儿子、不是为何她要瞒,不是她心里预料的一切,她楞了下,抬起睑脱口反问:「你呢?」
「我?」他微微笑道:「我忘了。」
「忘了?」
「每天每天,过著重复的日子,到底过了多久、到底曾发生过什麽事,对我来说,神魂不在身壳里,自然是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