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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毫不犹豫地递给她。
最终她还是被两个破门而入的小子给拖了上来,开学以后,校方给予她勒令退学的处
分,没有张榜公布,算比较体面,后来听说她去了瑞士,一个和平而自由的国度。在给班里
女生的信中,她给予那里的奶酪和冰琪淋以极高的评价,并说自己在瑞士生活得非常适应,
似乎自己天生就是个欧洲人。
雨渐渐停息,天地中闪烁着一些隐约的星光,同学们终于醒悟了。
我们上当了!
我们上了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的当了!
我们让造物主当枪使了!
盼望己久的太阳在九月的第一个星期天露面,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蛋黄,水淋淋,颤
微微的,滴滴嗒嗒落着鲜亮的液体。
阳光普照,晴空万里,打开窗户,微风吹来阵阵清新的草香和潺潺的流水声,漫长的雨
季使人形消骨蚀,面目全非。世上还有这样的好天气,依然活着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经过了长久的阴雨,衣物散发出浓烈的霉味,长上了绿色的霉斑。同学一致行动,翻箱
倒柜,卷铺掀盖,放在阳光下晾晒。
我试图把压在杨明德的大纸箱下的席子拿出来。谁知我一搬,哗的一声,箱里的内容排
山倒海地漏倒了一地--长时间的浸泡,它的底子己还原成纸浆。
正在晒暧的主人睁眼,懵懵懂懂向这边注视,我表示歉意:“我没小心。。。。。。。”
我跳下铺去收拾残局。
一片狼籍,都是书。科普读物、名人传记、经典小说挤在一堆儿。大多是六七十年代以
前的版本,还有更早的,书页残缺破旧。他差不多是把半个乡村图书站都扛来了。
我用脚踢了踢,几只蟑螂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惊恐万状四处逃遁。我觉得这堆残垣碎
瓦实在没有清理的必要。堆在墙角,待收破烂的过来卖给他们好了,卖得的钱还能吃上几顿
荤菜呢。
张强拾起一本看上去纸张最黄年代最久远的书翻了翻,满眼陌生的外文符号。他拍打着
它,笑道:“骡子,这该不会是本出口转内销的《金瓶梅》吧?”
杨明德涨红了面皮,过来一把抓回去,本想丢在书推里,转念又扔到床上。他抱起一摞
子书搁在楼道里,划了根火柴把它们点燃了。
整个下午他都在烧这堆书。
他象冬日街头烧垃圾取暧的乞丐那样,哆哆嗦嗦凑近,贪婪地吸取热量,熊熊大火映得
双目炯炯有神,烤得皮肤滋滋作响,油脂泌出,朱红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缕道里烟雾弥漫,那些书混杂了无数任读者留下的有机物,烧起来气味呛人,有一种无
法形容的恶臭,他大致把楼道变成了鞣革车间或抽丝作坊了,总之他是要借此蜕去一层皮
了。
令人作呕的恶臭绕梁三日,经久不息,这层楼的房客们,在开学的头一个月里,只要一
捧起书本就无可避免地嗅到这种气味,随之头昏耳鸣,胸闷气短,无法卒读。幸好第一个月
不上课。
杨明德病了一声。被火烘烤过的皮肤溃烂发炎,眼睛充箅红肿,毛发脱落。他上吐下
泻,持续高烧,躺在床上喃喃念叨着稀奇古怪的蛮话,谁也听不懂。
大伙儿都敢靠近他,怀疑他得的是传染病,更怀疑他是蛮夷之地的邪魔外道派来散布瘴
疠麻疯的使者。出于报答他对我生病时的照顾,我每次打饭总捎带两个馒头和一份菜,又从
校医院拿了药,搁在他的床头。
但他不吃,几天后馒头在他床头堆积起来,同学们开玩笑说他大概是练起了辟谷功,正
在紧要关头,连饭都不用吃了。
他的病却自己慢慢好了。一天中午我政治学习回来,他正坐在窗前,几天来积压的馒头
在桌面排成一溜儿,他狼吞虎咽,一个接一个去消灭它们。
他噎住了,开始翻起白眼,我忙去接了一碗自来水,递给他:“慢点儿”我拍打他的
背,胸腔发出可怕的咚咚声响。
他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下去,碗盖住了脸,喉头剧烈起伏。他放下碗,眼睛湿润了,闪
动着晶莹的泪花,他感激地望着我。
冷馒头和自来水是多么的香甜啊!
他脸上很快长出新皮肤,青里泛红,一层细细的绒毛如毛一般,可笑的山羊胡子丧失殆
尽,清癯的脸孔有了许多生气。
最奇特的是他的近视眼不治而愈,摘去了怪眼似的黑方镜框,他再也不眯眼视物,同学
们这才看清他的双眼皮,长睫毛,似笼了层烟雾,大伙儿私下说,杨明德这小子原来还长得
眉清目秀的,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
外寝室的人听说了这种怪事,络绎不绝地前来取经采访。他们一个接一个排成溜,不断
撩开蚊帐,远远地张开手指头,向里面的坐禅者讨教:“这是几?”他总能答得准确无误,
只是那眼皮不抬无动于衷的表情令人起疑。
名声越传越开,来人也越来越多,帐沿上甚至被捏出了黑手印,仿佛一对门把手。杨明
德后来也对这种愚不可及的幼儿智力测试厌倦了,无论来者是谁,一律面壁勾头,不假思索
答曰“一”或“二”。
我们恍然忆起他军训时走正步的神态,那里似乎也有道骨仙风了。
这种非暴力不合作方式使一位慕名来访的外系气功高手几乎出了洋相--校园里有许多
这样的气功高手,夜晚我们散步走到僻静时常被他们的怪模怪样吓一跳。这位高人来之前就
声称杨明德曾得他师父的外气相助,论辈份当是他的师弟,当然和他一样,修习的都是老子
骑青牛过函谷关时留下的正宗嫡传,他希望和杨同学共同切磋,共同提高,发扬中华民族的
文化遗产。
在受到无情的冷漠之后,面对嗷嗷起哄的观众,他马上又给出了新的说法,他说本门气
功的最高境界是天人合一,其次是阴阳交汇,再次是五行轮回,最后才是七星运转。杨明德
的二元论也算是不容易了,但比他师父还差得远。他不容置疑地下了断语:元素越少,道行
越深。
等到人群散尽,我们忍不住捧腹大笑:骡子要是一言不发,非叫那小子跪下来喊师爷不
可!
病好之后,杨明德相对活泼了一些,也能参预大伙儿的淡论,有时卧谈会上会冷不丁冒
出一句很荤的荤话,用他们那儿的土话说得匪夷所思,叫大伙刮目相看,想不到高手在这儿
呢!但他仍旧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和谁都没有更深的交往。
这学期,同学们没有心思读正经书,也没有人谈情说爱,懒懒散散地聊尽一个学生的本
份。
杨明德最大的变化是完全迷上了武侠小说。开始他还肯敷衍一下考勤,每日上课都带上
一本武侠小说坐在后排,教师在讲台讲课,他趴在课桌上看小说,后来连这种敷衍都懒得作
了。课不去听,秋高气爽的日子里,他坐在草坪上晒太阳,盘腿端坐,捧着书,周围是一群
有说有笑的男孩女生,但他们不干扰他。下课时我见到他,他正坐在那儿钻研得入神,仿佛
要从字里行间搜寻什么。我喊了他一声,他头也不抬,只是在阳光下草地上冲我挥了挥手。
小仙女惊奇地张大了眼睛:“这些钻石黄金可是很值钱的呀!你怎么把它们到处乱
扔?”
小鱼儿又从口袋里抓出一把,向天上一抛,亮晶晶的宝物很快滚落到草丛中不见了。
他躺在草地上伸了个懒腰:“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处,饥不能食,冷不能穿,也值得世人
为它寝食不安。我丢在这里,说不定有人一辈子都会弯着腰在这东寻西找。更妙的是,再有
江湖豪客闻风而动,到这儿你争我夺,性命相搏,你杀我,我杀你,脑袋满地滚,那时可有
好戏看了。”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却真让人害怕。”小仙女说。“这样作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小鱼儿哈哈一笑:“你又不是小鱼儿,怎么知道小鱼儿的快乐。”
“对了,毛嫱、丽姬她们俩到处找你,你为什么不见她们?”
“女人么,就和珠宝一样,用完了就可以丢开了,总不能老带在身边惹麻烦。”
小仙女的脸气红了,她恼怒地叫道:“我再也不理你了!”她翻身上了小红马,狠狠抽
了一鞭子,跑出几丈外扭过头,本以为小鱼儿也会上马来追,却只见小鱼儿仍懒洋洋地躺在
草地上,她气得眼泪都出来了,再也不回头,一路远去了。
小鱼儿微笑着摇摇头,拾起一根树枝抽打着草地,自言自语道:“你要到女人那里去
吗?别忘了带上你的鞭子。”
为了找到新鲜合味的读物,杨明德把周围十几家租书摊都跑遍了。他把学生证押在那
里,一次带回两本书。六角钱的租金对他而言是一笔很不小的开销。他收到的汇款很快花
光。十月底,他开始象一条涸泽之鱼那样一动不动整日卧在床上,以节省能量。
我劝他去申请贷款。我告诉他学生贷款不计利息,只要毕业前一次性还清就行,实在有
困难也可参加工作后再还。
当时他没说什么,第二天我到辅导员办公室,正赶上老许在训杨明德,老许示意我先在
一旁坐下。
“。。。。。。你到底是怎么搞的?老有任课教师向我反映,说你这一段从没有上过课,说
了,你要再不去,平时成绩就作零分计算!你想想,你一个农村学生,上大学容易吗?要是
毕不了业,你准备怎么办?”
杨明德低着头弄自己的衣角,一声不吭。
“好,你先回去吧,回去好好来琢磨琢磨我的话,申请货款的事儿过两天再说,明天可
记住起早点去上课啊。”
杨明德起身出了门。老许还在纳闷,怎么入校时勤奋好学的孩子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我对老许说杨明德断炊了。他想了想,出去弄了二十元钱交给我,说:“这钱你让他先
用着,不是我不想给他申请贷款,今年的学生贷款申请时间早就过了。再说,贷款要求毕业
前一次性还清,象他这样下去,毕业都成问题,拿什么去还?你回去跟他说,别用这钱去租
小说,明天一定要来上课。”
回到寝室,我把钱交给杨明德,他懒洋洋接过来,又顺手搁在桌上。或许他想拿出一副
不吃嗟来之食的悲壮气度,把钱从窗户扔到楼下草丛中?但饿死毕竟事大。
吃过午饭之后,下午他仍未去上课,倒是跑去把压了几天没钱付租金的两本书还了,又
借回了两本新的,坐在窗前一直看到熄灯。
。。。。。。。包无人仰天长啸,跃上了悬崖上的一块巨石,朗声道:“适才寇前辈的箭术着
实神妙,然而此乃射之射,非不射之射,尚未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崖上数百豪杰窃窃私语。刚才赛李广寇乘风露的那一手连珠箭是他的生平得意之作,前
箭方发,后箭己至,首尾相连。更何况,他还将一杯放在肘上,射完十箭,滴水未洒。这个
公子哥模样的青年象是初出道的雏儿,不知深浅,敢如此胡吹大气?
下面开始喧哗,有人喊道:“快回去吃奶去吧,就凭你还想当河北武林盟主?”
包无人微微一笑,后退至悬崖边,一脚悬空,另一脚足尖着实,足根在外,背后是万丈
深渊。他振臂一抖,一枚石子从袖中破空而出,啸声尖锐,有石破天惊之声。
众豪杰面面相觑,汗流夹背。全场鸦雀无声,半天才一同哄然叫好。
包无人道:“学武之人,当上窥青天,下潜黄泉,身处险地,神色不变,方能统领天下
豪杰,为武林盟主。。。。。。”
我不喜欢包无人这个角色。站在悬崖边上,他不怕跌个粉身碎骨吗?反正我是不会作这
种危险动作的。他居然还滔滔不绝,大言不惭,他以为自己是什么精神导师吗?相比之下,
小鱼儿要可爱的多。
这时候,历史系有位讲师托我寻找一位家庭教师,辅导他正读高三的女儿数理化。这位
讲师是老三界的,和辅导员住在一幢楼上,他爱人和我是老乡,每学期我回去探亲,总托我
给家乡捎带一些东西,一来二去就熟悉了。他的条件是:一个品学兼优的理科女生,一周四
节课,待遇是每课时二元五角。“男的也行,但人品一定要好,人一定要老实。”面对时常
为琼瑶小说入迷的女儿,历史系讲师透露出一丝为父的无奈。
其实他的女儿极其文静腼腆。每次我去他们家,她都躲到自己的房间里,不太爱说话,
脸色苍白,架副秀郎眼镜,跟她父亲活脱脱一个模子铸出来的,还明显的营养不良,抽条抽
得跟豆芽菜似的。学习成绩倒好,在市重点中学读书,成绩一直是班里前二十名,只是数理
差些。
课间时候,我跟班里的几个女生说了这事儿,她们吱吱喳喳地叫开了。待遇太低了!又
是高三生,教起来肯定吃力不讨好。没兴趣!我说:“别对我嚷嚷,我又不收你们介绍费,
不过尽个义务罢了。我要是现在没事儿,要是看上去再老实一点,我就接这份家教了。”
她们笑着说,你看上去己经算比较老实了,不象会去勾引人家女中学生的样子,干脆你
自己干好了。我们才不稀罕四五十块钱呢。
我想到杨明德,历史系讲师没准儿需要的就是这种大学生,正巧这位讲师的原籍也是贵
州。好歹让杨明德去干我心里踏实,无论如何他也不象个招惹是非的人。
每课时两块五是低了点,可是每月多出来四五十块钱至少可以解决他的吃饭问题吧?更
何况,他又没有自行车,能在校内找到勤工俭学的机会还不是天上落下来的好事儿?
听完我的述说,杨明德捧着小说低头不语,没有表态。
“这可是个机会,你觉得怎么样?”
他抬起头,眼神里飘忽着迟疑不定,仿佛上当上怕了的进城乡下人,一遇到便宜事儿就
疑心里面有骗局。不过是去给一个中学生,而且是一个文静的中学生授课,这有什么好恐惧
的呢?这么大了,总该学着和各种人交往了,这确实是机会。
他那副样子让我都快泄了气,我说:“你要不想去,就算了。”
“等我想想。”
我下了晚自习回来,他蹭到我面前,问我能不能借到一套高三课本让他先温习一下。
我答应明天晚饭后带他去学生家。
那天他去冼了澡,又理了发,换上了叔叔的灰中山装。学校的理发师把他满头长发弄成
个过时的三七分,看上倒蛮象个文绉绉的教书先生了。
一路上他情绪不错,不断问我学生的情况,尤其是学习情况。我对之并没有多少了解,
就对他说到那儿自己问吧。
历史系讲师不擅言谈,气氛多少有些拘谨,我尽力帮杨明德扮成一个出身贫寒内秀上进
的莘莘学子。这让讲师很感慨,向我们讲述了他当年在农村插队进如何就着煤油灯苦心攻
读,又叹息现在的学生条件这么好偏又厌学成风。
我注意到杨明德有些不自在,在长沙发上不断扭动身子,历史系讲师穿得也是灰中山
装。我夹在两件中山装之间,想着,说不定他们会很投机的。
孩子的母亲端过来一盘削好的苹果,我忙站起身说:“别客气,阿姨。”
杨明德也跟着站了起来:“阿姨,别客气。”
历史系讲师冲着卧室喊女儿出来和老师谈谈学习情况,她在卫生间里应了一声,把水冲
得哗哗直响。
于是父亲就带我们进了女儿的卧室。床头上贴着一张红唇族的大幅彩照,书架堆满了各
种参考书,顶上放着几只小猫小狗之类的布玩具。
父亲忙着从这一大堆书找女儿这几次模拟考试的试卷给我们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让人
觉得过于认真,有些郑重其事了。他甚至还向我们展示了挂在门生的一块专为授课而准备的
小黑板。
历史系讲师忙着寻找试卷的时候,杨明德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本物理习题,翻开一看,内
容变成琼瑶的《窗外》,他瞟了一眼,又把它丢在桌上,低声对我说:“这是骗人的。”我
不知道他是说谁骗人。
等我们出来时,学生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嗑瓜子,父亲让女儿起来送送老师,杨明德扭
捏起来,嘴里念叨着:“不用,不用。”双手不自然地绞在一起。
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指着卫生间问道:“这间屋子没有住人吗?”这句话把一家人
都问愣住了。
我起忙拉着他告辞下楼了。走在路上,我抱怨他说:“你小子真够现眼的,那是卫生间
你都不知道吗?”
他涨红了脸解释道:“我不过随便问问。”
我们不再说话,默默无语走在薄暮校园路上,此时己是万家灯火。经过一个小餐馆时,
他突然停住,提出要请我的客,我说,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