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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了。”皇帝急忙说:“今天一定要理好,新凤霞,你别急……”我说:“老溥,你别太紧张,是我这把推子夹住了你的头发。你太紧张了,应该松驰些,我也会放松一些;看你太害怕了,我也紧张了;手不准,给你推得太慢,因些老是夹你的头发,一甩推子,夹了你,你就自然叫痛。”皇帝说:“行了,你放心大胆给我理吧!”说着他又坐在方凳上。他两眼发直好像什么大祸要临头似的。我心里不紧张了,给皇帝仔仔细细用心理好了发。说:“你照照镜子吧!”我用了半天休息时间给几位先生理了发,这几位都十分感谢。朴师傅过来看看皇帝说:“还是老溥贵人相,看看理好了发多精神啊!还不谢谢理发师?”溥仪皇帝向我行礼说:“好!我年轻了十岁,下次还要请凤霞给我理发。”
溥仪三兄弟
皇帝溥仪和我由于在一起劳动改造,又时常编在一个组,因接触较多才认识的。他是个不会干活的人,他想到自己身世和过去,总是觉得应当好好干重新做人。他对新生活非常感激。他老说:“我这条性命是由于新神会才健康活过来的……”
一九四九年,我在天桥小戏园子演戏,有一位观众,他是皇帝溥仪的堂哥哥叫爱新觉罗?溥光,这人是京、评戏曲界都知道的皇家人,京剧著名演员雪艳琴在“奎德社”演文明戏时,溥光就看戏捧角儿,雪艳琴在最红的时候,嫁给了溥光离开了舞台。后来她演出就以票友身份花钱演戏,解放了,她才又正式回到舞台。我在五十年代时看过她在和杜近芳、叶盛兰演的现代京戏《白毛女》中的黄母。因她在年轻时演过文明戏,演黄母很自然舒展,不僵硬造作。这时她是否还跟溥光在一起就不了解了。听内行人说,雪艳琴早已跟溥光分开了。
爱新觉罗?溥光在天津、北京看小白玉霜的评剧,又爱上了小白玉霜,但小白玉霜觉得溥光的玩闹性格,可以跳舞玩玩,交交朋友,不多接近,没有正式嫁给他。
溥光来后台,我认识他是跟小白玉霜一起唱戏时介绍的。那时大家都叫他:“爷……”特别是过年,溥光一定来后台看看。也是过过皇家的瘾!给大伙赏给包。我们小女孩儿都不上前。一九四九年,我在天桥唱戏,他来看过戏。但他规规矩矩坐在长条板凳上,穿得也朴素了,来后台找王度芳、杨星星几个老演员聊聊天。见着人也客气问好叫同志。大伙不叫他“爷”,叫他“先生”!他说:“最好你们叫我同志……这多么亲热呀!”大伙说:“解放了,连皇帝的哥哥也变好了。”
溥杰先生我在文化大革命前也时常见面。他的日本夫人浩子也接触过,他们夫妇热情谦恭有礼。有文化大革命后也见过。后来还有机会和溥杰在一起开会见面。溥杰先生在大谈他的宫中历史,也从不和别人这说事。经常有人求他写字,老人是有求必应。热情地说,我现在能做点群众喜欢的事也是最大的安慰。三位皇家人也变得群众化了。现在溥杰先生已八十多高龄了,身体还很健康,妻子去世,女儿在日本,老人住在北京,他爱说:“我很幸福……”
溥仪唱样板戏(1)
劳改队的人早晨上班,为了节省时间,各自带早点来,每人都有一个搪磁缸子,冲好茶,拿出带的馒头、烙饼、花卷、面包,糕点等现成食物,赶着吃了好劳动。
大夥都是集体活动,干活学习、吃饭、休息都是在一起,因此也随时都可看到每人行动。大夥都带早点,只有一个人总是不带,因买早点迟到挨批是经常的,他就是末代皇帝溥仪。他动作慢反应迟钝,讲话又不清。大夥问他:“老爱,你为什么不带早点来呢?”他吞吞吐吐的说:“我是想带早点来,可是我家里的不同意。她一甩手,我就不好再要带早点了,免得惹她生气。”溥仪面无表情的干喝水,时常不吃早点,干活没有力气,看他那副可怜相,才知道他在家庭的地位,连带早点的自由都没有。
大唱样板戏年代,上班、工作、学习前都要全体唱样板戏,我们这个组老年人不少,不会唱就张着嘴,作样子跟着哼哼也不能不唱。可是唯独溥仪总是傻乎乎的愣在那里直着眼睛发呆。监督劳动的看管人看不见不理睬他,可以混得过去,可是就有爱找事的,故意找他的麻烦,一次把他叫出来问:“皇帝你出来!”溥仪吓得像一根直棍似的站出来,两眼失神,眼镜滑到鼻尖也不敢推一下,一声不响的听着。监督人问:“溥仪,你唱的是什么?”溥仪结结巴巴的说:“《红灯记、李玉和》”看管人嘻嘻哈哈的用手推着溥仪说:“好,还不错啊!你还知道是《红灯记、李玉和》!什么词?”本来李玉和的词是:“提蓝小麦拾煤渣,挑水劈柴都靠她,……”可是溥仪说:“提着白菜要回家,七叉八叉哗啦啦。”看管人手里提着皮带上去猛抽了一下,打得溥仪直哆嗦。看管人说:“你这是反动。什么七叉八叉哗啦啦?非给我唱好!”傅仪哆哆嗦嗦的说:“我学,我学,我是真不会呀!”“不行!你不知道人人唱样板戏,人人革命吗?”监督人狠狠的说。溥仪拼命行礼说:“我有罪,我有罪,我一定好好学唱样板戏。”
这天干活是团煤球,和煤泥是用三分之二煤面子,加入三分之一黄土,煤球团出来不会散。我们都蹲在地上团煤球,溥仪边团煤球边用手推眼镜,这时监督人来了,大声叫:“溥仪!你出来!”溥仪浑身发抖站起来了,大家害怕的相互递眼色不敢说话。溥仪又要倒霉了!
监督人却和气地对溥仪说话,他是在开心解闷呐:“皇帝,你单独给我好好唱一段样板戏,这叫单出头,独脚戏!”傅仪满脸愁苦,脸上皱纹都挤在一起了,站在那里直搓手。我们都低下头装作干活没看见,都盼望让溥仪顺利过了这一唱样板戏的关。监督人非叫他唱,手里提着皮带也实在吓人!可是没想到溥仪放开了破锣嗓子真唱起来了,一连串哇哇的怪声无字大唱,太难听了!简直没有办法用语言和文字来形容。他越严肃认真,我们听了越可笑但不敢笑,把嘴唇都咬疼了。开始监督人也绷着脸,装着严肃的听着,忽然监督人大笑,笑的双手捂住肚子。我们看见监督人笑了,大家也笑出了声,大夥笑成一团。只有溥仪不笑,更认真放开嗓子唱个不休。临督人说:“行了!别唱了!”再看看溥仪两手不住的向脸上擦汗,摸了一脸煤灰,更叫人看了可笑!煤面子摸进嘴里,拼命啐。溥仪唱样板戏的形象我今生今世忘不了。
电台播放样板戏,台上唱样板戏,报上宣传样板戏,全国只有八种样板戏,要说样板戏的质量还过得去,也真有好演员,又有新创造。但观众听烦了,听腻了,一听就有气,再也没人看了,电台一广播,人们就赶快关机器。
样板戏不上座,没人看,发票叫人去看也没人去。发票给家属看说没车钱,公家发车拉人去看。看戏算上班,不扣工资,也没有人去看。发票给我们劳改队看,不去就不行。看戏算政治学习,回来讨论。看样板戏成了惩罚的手段。
溥仪拿着样板戏票好像千斤沉,说:“我看一回样板戏,我家里的跟我吵一顿,这可太为难我了。”
溥仪唱样板戏(2)
那时又印了许多样板书,可是卖不出去,监督我们的人,就让我们劳改队的人买。监督人手里拿着个登记本、笔,问溥仪:“你买几本?这可是革命样板戏书哇!有剧本,有曲谱,看看,还有剧照,精装本啊!处理了,减价一半了,皇帝说话呀!”溥仪翻着眼看着监督人不开口,监督人发火了:“买几本?这可是学习样板戏的好机会呀!你买回去跟娘娘在一块学唱样板戏,多来劲啊!几本?快!”溥仪结结巴巴慢条斯理的说:“一本”。监督人听了大声:“啊!怎么着?一本?十本!”溥仪失声:“不行啊!”他哭丧着脸抱着头哀求说:“您可别写,您可别写啊……”监督人把笔、本向义面前一摔:“说,皇帝!你说买几本?反正你得买!”说完双手叉腰满脸怒气。我看样不好办,要是再僵持下去,我们又要看着倒霉了。我对溥仪说:“这样吧,你也跟我们一样买两本吧。”监督人拿起笔写上了,他转身对我们说:“好了,八种样板戏,每种两本,共十六本,准备钱吧!”说完就走了,我们都愣了,我劝溥仪说:“买吧,这书卖不出去,就得卖给咱,虽说是卖,谁也不敢不买,我们都是每月发工资就把买书钱给扣了。”
溥仪手抓着头发,满面愁容说:“唉!这样板书我买了,拿回去怎么跟我家里的说呀,这不又要惹她生气?难了,这可怎么办哪?不买不行,买了回家没有办法交代!她又要生气,样板书真要我的命啊!”
可怜的溥仪,外头受管制,家里还有母老虎,真是里外受样板气啊!
皇帝安葬在人民公墓中
一九六六年七八月,文化大革命打、砸、抢的高潮过了之后,当时停产闹革命,全国开始了大串联,造反派们都去各地串联了,被审查的所谓“对象”也轻松了些。在这段时期,我跟皇帝溥仪、杜聿明、杜建时、沈醉等人一起劳动干活,干得活不多,在一起休息聊天时间不少。皇帝他最爱说的是他生活在平民百姓之中,过家庭的幸福小日子,妻子虽然脾气大些,但很疼爱他。我送他两句唱词:“知疼知热是贤妻,不嫌丈夫工资低。”说得大伙都笑了,皇帝说:“是……对……”
杜建时的妻子李念淑,她是我的老朋友,她爱说爱笑,性情直爽,正好她来了,跟我一见面就大声说:“啊!真热闹哇!你们这群帝王将相、子孙娘娘呀!”我们大伙都坐马扎,念淑大姐一屁股坐在杜建时的身边石头台阶上,大伙在台阶上边喝茶边聊天,念淑大姐来了就更热闹了。最有趣的是说起李念淑刚跟杜建时结婚不久的爱情生活。杜建时说:“我有点怕老婆……”接着你一句我一句都说:“怕是怕,就是皇帝溥仪怕得更多了。”溥仪不同意大伙对他的这种说法,他说:“我对我的妻子是很尊重的。她也很尊重我,体谅我,我认为夫妻应当这样,才算是正常夫妻的良好风气。”说起一九六三年全国政协组织溥仪、沈醉、杜聿明、溥杰等一对对夫妻去江南参观游览的事,溥仪一边回忆一边得意地摇着头说:“我在年轻时是荒唐地过去的,把好多好的时间都干了坏事,连去南方玩玩都没有机会!”沈醉热情地说:“溥仪就当知道满意了,现在多么自由自在呀?有爱妻和保姆伺候着就不错了,还跟我们一道游览开开心……”皇帝神秘地说:“老沈啊,你是真胆大呀,江南参观那年,咱们参观了中山陵、梅花山,你竟敢去看军统头子戴笠的墓,太胆大了,我说你,你还不听……”沈醉半开玩笑说:“戴笠是罪人,可他已死了。他的墓碑保存在那里,谁都可以去看,我怎么不能去看?别忘了咱们现在是公民了。”皇帝有些害怕,小声说:“公民是公民,可是要知道,咱们跟一般公民不能一样。”沈醉说:“有什么不一样,咱们的新生还要宣传哪,还要叫台湾的同胞们了解了解……”李念淑插话说:“行了,胆大也好,胆小也好,反正打砸抢也都过去了,想点美的、好的,你们不是都不错吗?都有称心如意的老婆陪伴,总比发愁强啊!要不是文化大革命,你们这几个人能在一起吗?多么有意思呀!小白玉霜也是我的好朋友,她就是没有熬过来,自杀了,她才真冤啊!”这一说,大家都不出声了,一下子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们中国评剧院是当时接待全国红卫兵来北京串联的点,我被分配接待红卫兵,照管全国来的红卫兵造反小将,因此就不大可能去全国政协参加他们的劳动了。大约一九六七年,我因关牛棚住潮湿房子,腿关节发炎肿痛,我们合同公费医疗在北京西城区人民医院。溥仪他们的医疗合同医院也是人民医院,我去看关节病,一位我熟悉的护士告诉我说:“皇帝溥仪又住院了!”我知道皇帝平常身体非常虚弱,他总是因发烧等种种疾病常常住医院,这些日子他又住了医院,真可怜!我去问了护士,说溥仪住的是内科病房。医院人不多,我站在他的病房门外,看见溥仪正在吊着输液瓶,是从小腿扎进吊针的,他的妻子守在他身边。我没有惊动他,赶快走了,自此以后再没有见过他。
一九六七年十月十七日,这个末代皇帝溥仪因肾癌、尿毒症、贫血性心脏病,医治无效,在北京人民医院九号病房去世了,一九六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他的骨灰盒安放在北京八宝山人民公墓骨灰堂。一九八○年五月二十九日,在全国政协礼堂,北京各界人士为他和他同样在文化大革命中遭受林彪、江青一伙极左路线迫害而先后病逝的王耀武、廖耀湘举行了追悼会。
溥仪活了六十岁,他的一生经过了多光个苦乐悲欢,成为世界注意的人物,最终他能安息在人民公墓中,这是他的最好的、也是一个光荣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