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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我就把他捉来杀头。明天就给一张告示到庙里张贴。”我说:“今天我奉命去住。孙太监把常住田地山场一切所有,全部报给官府没收了。那并不是他的私产,恳乞发还给常住僧众。”操江公很高兴,把一切都发还了。我和大众领谢感恩,返回寺里。
及至到殿上拜佛时,不觉凄惨悲伤,匍匐在地,泪流不止,是何缘又能瞻仰我佛金容!山下严巷村的陈道人,是皈依弟子,听说十三日夜清兵围寺,把僧人全部捉到兵营去了,感到非常忧虑。十五日想上山探听看望我们,他儿子和侄儿劝他:“现在兵营还在东谢山,满山遍野都是死尸,路上行人绝迹,先不要这么快就去!”他说:“弟子知师有难,怎么忍心坐视!”所以午时来到寺里,见僧人都已放回,问了情况,我叙说了始末经过,他才高兴地回去了。这时香雪阇黎师正在镇江上方寺起期,纯之弟兄到镇江购买香烛,就去上方寺投宿。香师说:“华山出了事,不要连累我的期场。你们可以到别处去住。”纯之弟兄含泪而出,于十八日回到寺里讲述了这些情形。大家听后,都慨叹不已。我说:“华山是先老人的全身窣堵(塔)所在地,不但听说有难不闻不问,而且见了生还者也不怜不留。我的香师是什么心啊!而那位陈道人又是什么情啊!”
半月以后有一壮汉,衣着像是兵营中人,来到寺里。大家已是惊弓之鸟,见了都十分惊怕。我走近前去,和气地问他。他说:“我是操江大老爷那里派来取马的。”我说:“寺里的确有一匹好马,随便你骑去!”他一听很高兴。我又说:“马如今给你,有没有凭据呢?”他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帖子给我。我见上面不是石朱笔所签,而是红土。我把帖子接过来,厉声呵叱说:“你是哪里来的土贼,敢来寺里讹诈马匹!难道没有听说巴、廒、陈三位老爷,已经作了华山的护法吗?把他锁起来送官!”他马上跪在地下,叩头求饶,说:“我原不肯来,是我们的头领张崑叫我来的!”大哭不止,忽然天降大雨。我又起了怜愍之心,对他说:“今天就放你回去。以后若再如此,必定不饶!给你草鞋一双,伞一把,快走!”他脱了皮靴,穿上草鞋,冒着雨飞快地走了。从此以后华山太平,土贼绝迹。
顺治六年二月间,达照师的徒弟中有一两人,我是教授师,他们故意侮慢僧规,达照师却宽恕纵容不加训诫。我就下山过江,想去北五台。走到滁州关山,遇到该寺当家湛一师留我住,乞求受戒。愿云公是先老人三昧和尚披剃受戒的弟子,我也任教授师,在华山学过律,他召集大众在影堂(供奉三昧和尚的殿堂)中,以此事教诫常住众。并对达照师说:“见和尚是先老人当面嘱托的继任方丈,他从死难中保全了丛林,按理应当遵守戒规,听从教诲,依止他好好修行。为什么你们抗拒不遵,触恼他,自己破坏门庭。今天你们得罪方丈,就是得罪先老人!应亲自写摈条(寺中开除犯重戒僧人的公告)驱逐不法者出寺。”达照师相约了离言大德一起来到滁关,接我回华山。重又从严整治律规,才开始建立了木戒坛受具足大戒。当时常住大众(包括求戒者)不下三千人,寺中储备的粮食只够几天用,虽然如此,也没有断了日用餐饭。
顺治六年冬,有宁国府长生会主人来请我,我答应以后再商量。顺治七年,是我五十岁的生日。四方檀越施主都自发前来供养,各寺庙德高望重的高僧大德们也都爱护而亲临华山。有位觅心师,是先老人所披剃,也是我受具足戒的临坛尊证师,要争方丈之位。四月十五日早晨,我鸣槌召集众僧到方丈室,也把觅师请来。我说:“自古以来方丈之位都是请有德者来担当。在下德行不够,没有资格占此席位。今天当着众人把常住进出的钱粮结算清楚,交给觅师执掌。现有存米三百余石,银二百余两,钱九万有零。我从中拿了五万二千发给大众。库房所存的油盐果品等,足够一年之用。我拜托觅师之后,就搬进东楼居住,内部一切事务不再过问。”第二天是十六日,与大众开始作前安居的安排。十七日,向先老人塔上供,礼拜辞别。律中规定,如遇难缘,可以听许其人迁移到别处安居。我对大众说:“明天早上我要前往宁国府长生会安居。”大众都来对我表示,都愿意跟随我出山。我说:“华山是先老人改了寺庙朝向而得中兴,而且又是先老人涅槃建塔之地,是我们律宗的祖庭,我愿意永作洒扫待者,但无奈因缘如此。现在同大家商量,如果愿意代我守护祖庭清净修行的,请站在左手边,不妨后会不迟。若是一定要随我下山者,就站在右手边。”众人听了之后,就分立两边。要随行下山者,占了大半,有一百廿多人。十八日天明,副寺(副当家)履中,送我银子三十两作路费,我笑而不收。他说:“这是信众供养和尚(指见月师)的香仪,并不是供养僧众的。”我说:“一交都交,还作什么分别!”吃完早餐就下山。走到老蓬桥遇见张道人,邀请我们去用斋,并雇了船送我们。晚上宿在下关二忠词,当家师是我的戒弟子,留我们住了三天。有不少善信前来皈依,送米共四十多石,香仪合起来有百两。就雇船逆流而上,四月将尽才到宁国,主人与我很投缘。
五月初的时候,有二三个弟子从华山赶来。据他们说:我下山以后,句容县公得知觅心师争居方丈,我让位下山,就把觅师叫到龙潭下院诃骂,限他半月之内请我回山。跟着又有陈旻昭护法,进山礼佛,听到这消息后,痛哭失声,对大众说:“山中和尚走了,丛林顿败,其祸根并非觅心一人,都是眷属挑唆生事,按理必须送到衙门严办,现在暂且宽恕你们。我既然身为护法,首先必然护持僧宝,选个日子我要亲自去宣城接和尚。”七月二十一日,陈护法到达宣城,向我叙说了进山及前来相接的缘由,我内心深感愧对护法的诚意。二十四日命大众上船回山,我和陈护法走陆路返山,二十九日到江宁。第二天,觉浪和尚及陈旻昭等诸位护法一同送我进华山,到范家场的那夜,村民们听说我回山,男人女人都争相观看,其他人手擎火把一路相送,光耀如同白昼。觉浪和尚大笑说:“奇哉!奇哉!”又对各位护法说:“见公住山,感化影响竟至如此地步!真是法道将要大兴的好兆头啊!”
第二天,我召集原来留在山上的各堂执事,商议设斋感谢诸位护法。问起常住现存之物,监院若见答说:“银钱都没有,米只有几石,库房全空。”我叹息说:“我离山还不到五个月,常住怎么到了这种地步。”若见说:“和尚走后,山中已不像个律堂了,大家都想各奔他方。觅师又每天厚供(吃好的),又没有钱粮入寺,所存的也就用尽了。好比用有限的死水,缺少活泉,所以才到这种地步,在下又作不了主。”护法们听了,都皱眉不悦。我说:“这一次回寺,与上一次从兵营里回来是大不一样。就随缘去,不必担忧!”不久远近前来求戒的人越来越多。我对他们说:“山中淡薄清苦。要添人吃饭,只能多添瓢水,没有米可加。不能受这种苦的人,可以到别处去。”大家都愿意留在山上,没有一个到别处去的。从顺治八年开始,每逢冬夏两季,内外大众共聚一堂,七天七夜念佛不停,仍然中午只吃一顿粥,没有增加或变更。七月十五日自恣日,按照经规律仪,设盂兰盆供,将方丈所有钱物,全部普散大众,以报父母深恩,立为恒常不变的规矩。
顺治九年,江南遭到蝗虫和干旱之灾,寸草不收,民间发生饥荒。村里老少男女都跑到山上来求食,并不完全是乞丐,其中也夹杂有田地者,动不动就是一二百人。我告诉僧众,减少口粮来周济。有一天中午,来的人比平常多了几倍,拥挤在殿堂庭廊之内。我即随机向他们开示,说:“大家今天不得已来到山上,人人都应该观察过去之因缘:因为前世不信三宝,悭贪不肯惠施贫苦,所以才招来今天的果报。今天我向众僧筹化,布施给你们每人三文钱。我也要亲自到你们面前,每人布施我一文钱。都要口中念佛,双手相捧。为你们供众,培植清净福田,将来大家都脱离贫穷之苦。”如此教化他们时,佛声震吼如雷。随即命僧人把仓库彻底扫净,所得之米煮饭,让大家随量饱餐,都念佛而去。这样常住便无隔宿之粮。准备第二天早上烧一锅白开水过堂(早餐)。到了晚上就有江宁黄君辅居士,送米十石到山。
十年二月中旬,楚地(泛指湖南湖北)汉阳府的一位尼僧心闻,年已五十岁,立志持戒,带领其徒弟九人乘船,不怕路途险远来到华山。十人来到寺内,乞求安居三个月,供养米六十石,银二十两。我看她们意诚言切,生起怜愍之心允许了。到设斋供众之日,却不肯入堂礼拜众僧。斋罢我召集众僧,把她们叫来,说:“你发心远道而来学戒,为什么不进斋堂礼僧?戒律规定比丘尼纵使年高百岁,也应礼拜初夏比丘(初受具足戒的比丘)。今天你们自高自大,不敬大僧,不是学戒之人。”她说:“在下在楚地,若有善知识的地方,我都前去设斋供众。方丈都以客礼相款待,并不要我礼拜。”我说:“他们是贪图利养,败坏法门,凡是见到有因缘供养的尼众,都敬如生母,想得到更丰厚的供养,是狮子身中虫,不是真正的善知识。我们华山如今虽然淡薄清苦,宁愿绝粮断食,绝不敢违背律制而邀利。今天所设之斋,就算是常住自己用的。所费之银两全数还给你,你们带来的米在下院,带走到别处去!”她没有明白道理,接过银两领着徒众下了后山,歇宿在出水洞静室。有个弟子叫古潭,来到方丈室说:“她远道而来,常住库房空虚,和尚就方便接纳她。一来使她不退道心,二来大众也有半月之供。”我脸色一沉,说:“只要肯真实修行,大众自然不会悬钵(饿肚子)。要树立法门,正应在清苦淡薄之时见操履(品性)。律师实行戒律,难道能见利而违犯圣制吗!”古潭红着脸,行了礼退了出去。过了三天,心闻尼又领着徒弟上山来,一齐跪在方丈门外涕泣,说:“在楚时,真是糊涂到如此地步,实在不是敢于自大慢僧。恳乞和尚慈悲听容忏悔,以后所有言教,都愿一一遵依奉行!”各堂首领也都为她拜求。因此,安排她们去鹿山庄,结界安居,并派阇黎等,每半月去那里进行教诫,为她们讲解《本部毗尼》。因为这件事情我发心撰集《教诫比丘尼正范》一卷,并流通。
八月初旬,后堂僧会一,楚地人,久在禅门修学,来到山上依止我学戒。寺中正在晾晒藏经,会一翻看到《般舟三昧经》。第二天对我说:“经藏中的般舟三昧,是净业要宗,最难行持。”我说:“以前在北五台,也曾听善知识开导,修般舟三昧,须要不坐不卧,立行(站立、经行)九十天。后来到了此山,阅读《南山道宣律祖行集》,知道宣祖一直修持这个法门,自他以后修的人就很少了。只要能舍得一身,自然就能做到。”我就选定八月二十日起,在方丈室仿效前贤修九十天。发愿追随祖师行迹,谢绝一切事务入关,到十一月二十一日出足。又在顺治十二年秋再次修九十天。暗自庆幸有这么好的因缘二次种植下净因,但惭愧自己障重,没有获得深益。至于依据律制更改制定一些权巧方便的方法,如法严持。撰集毗尼正范,为辨伪而传布,一切化导因缘方面的作法,以及建立戒坛传戒,为后人树立榜样;置办田山以供养众僧;所有各种大小规模的建造之事,都是补足充实先老人改向以后所未能完全的规划。以此来报答他老人家恩赐我得戒法乳之深恩,也是我数十年苦心经营,铁脊承担支撑佛门弘法事业的实事。不怕繁冗累赘,一一向大家陈述。这些都是离言阇黎,以及长期随侍我的诸大弟子,所亲眼目睹的。然而一切有相,皆归于幻。现在追忆以前之事,也只是一场梦罢了,所以题为《一梦漫言》,还是作一个偈子。偈曰:
一梦南来数十秋,艰危历尽事方休。
尔今问我南游迹,仍把梦中境界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