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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连·葛雷的画像[无语森森制作]-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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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亨利,我相信会这样。我忍不住要告诉你种种事情。你对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影响力。即使我犯了什么罪,我也会来向你供认。你会了解我的。”

  “道连,你是生活中的任性而快活的人,像你这样的人不会去犯罪。不过你对我的恭维还是使我感到荣幸。现在你告诉我———请把火柴递给我,好孩子,谢谢!———你跟西碧儿?韦恩现在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道连?葛雷霍地跳了起来,两腮通红,双目怒睁。“亨利,西碧儿?韦恩是神圣的!”

  “只有神圣的东西才值得去碰,道连,”亨利勋爵的声调出人意料地稍带几分激昂。“你何必发火呢?我料想她总有一天会属于你的。恋爱中的人总是先欺骗自己,最后欺骗别人。这就是大家所说的罗曼司。我想,你至少已经跟她认识了吧?”“当然。我第一次进那个剧场的晚上,那个面目可憎的老犹太人在散戏时来到包厢里,他表示愿意领我到后台去,将我介绍给她。当时我对他大发雷霆,我说朱丽叶已经死了几百年,她的尸体躺在维洛那的大理石墓穴里。我从他目瞪口呆的样子看出,他大概以为我喝了太多的香槟酒或是什么的。”“完全可能。”

  “接着他问我是否给哪家报纸写稿。我告诉他,我从不看报。他听了好像大失所望,并向我透露,说所有的剧评家都跟他过不去,他们个个都是可以收买的。”

  “我认为他这话说得极有道理。不过,话得说回来,从那些剧评家的外貌来看,其中绝大多数身价都不高。”“可是他以为自己雇不起他们,”道连笑了起来。“当时剧场里已开始熄灯,我得走了。他要我尝尝某种他竭力推荐的雪茄, 我谢绝了。第二天晚上,我自然又到那里去了。他看见我的时候,对我深深鞠了一躬,称颂我是慷慨的艺术保护者。他是个非常讨厌的家伙,不过对莎士比亚崇拜得五体投地。有一次他以自豪的口气告诉我,他先后五次破产完全是为了这位‘弹唱诗人’———他坚持这样称呼莎士比亚。看来他认为这是很光荣的。”“这的确光荣,我亲爱的道连,极其光荣。大多数人破产是由于在平庸的生活中投资过猛。为富有诗意的事业破产是一种荣誉。那末,你第一次跟西碧儿?韦恩小姐交谈在什么时候?”“第三天晚上。那天她扮演罗瑟琳。我终于忍不住,到后台去了。事先我向她抛了一些花,她看了我一眼,至少我以为她看了我一眼。老犹太人把我缠得很紧。他大概拿定主意要带我到后台去,我同意了。我不急于去跟她结交,你不觉得奇怪吗?”“不,我不觉得奇怪。”

  “为什么,我亲爱的亨利?”

  “改天我再告诉你。现在我想知道关于那个姑娘的情况。”“西碧儿?哦,她是那么怕羞,那么文静。她身上还有一些孩子气。当我向她谈出我对她的演技的看法时,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那惊讶的神情妙不可言。看来她对自己的才能一点也不自觉。我想当时我和她都很激动。老犹太人咧着嘴站在满是灰尘的化装室门口,对他们俩说了一大堆天花乱坠的恭维话,而我们站在那里,像小孩子那样你看着我,我瞧着你。老犹太人张口就称我‘老爷’,使我不得不向西碧儿声明,我压根儿不是什么贵族。她很天真地对我说:‘你看起来挺像一位王子。我要把你叫做迷人王子。’”

  “道连,我敢担保,西碧儿小姐很会说恭维话。”“你不了解她,亨利。她仅仅把我看作一出戏里的人物。她 对人生一无所知。她和她的母亲一起生活,那是一个年华已逝、倦容满面的妇人,她在第一天晚上裹着一件品红的袍子扮演朱丽叶的母亲凯普莱脱夫人,看样子当年也出过风头。”“我知道那种样子,看了叫人难受,”亨利勋爵嘀咕着反复察看自己手上的指环。

  “那犹太人要向我讲她的故事,我说我不感兴趣。”“你做得很对。听别人的悲惨故事照例是无聊透顶的。”“我感兴趣的只是西碧儿本人。她的出身跟我有什么相干?从她娇小的头到娇小的脚,她是绝对神圣、十全十美的。我每天晚上去看她演出,觉得她一天比一天更令人惊异。”“怪不得这一阵子你没跟我在一起吃晚饭。我猜想你多半有一段奇妙的罗曼司正在进行。果然如此,不过同我的预想不完全一样。”

  “我亲爱的亨利,我每天和你在一起不是吃午饭就是吃夜宵,我还和你一起去过几次歌剧院呢,”道连睁大了一双碧眼说。“你每次都很晚才到。”

  “是啊,我不能不去看西碧儿演出,”他说着,“哪怕看一幕也好。我变得如饥似渴地想看见她;每当想起那藏在那牙雕似的娇小身躯里的美妙的灵魂,我心中就充满了恐惧。”“今天晚上你能和我一起吃饭吗,道连?”他摇摇头说:“今晚她是伊摩琴,明晚她是朱丽叶。”“那她什么时候是西碧儿?韦恩呢?”

  “什么时候也不是。”

  “我祝贺你。”

  “你真可恶!要知道,所有戏里了不起的女主角都集于她一身。她不是一个人。尽管你认为可笑,我还是要说,她有天才。 我爱她,而且我一定要使她也爱我。你深知人生的奥秘,应当告诉我怎样吸引西碧儿?韦恩爱上我!我要使罗密欧吃醋。我要让世上为爱牺牲的有情人听到我们的笑声自叹命薄。我要让我们爱情的热浪惊动他们的骸骨,唤醒他们的痛感。天哪,亨利,我是多么崇拜她啊!”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在室内不停地走来走去。两颊泛起朵朵红晕,像病人的潮热。他处于极度亢奋之中。亨利勋爵瞧着他,心中暗暗高兴。记得他们在贝泽尔?霍尔渥德画室里初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是一个腼腆、胆怯的孩子,现在同那时已判若两人!他的本性已像蓓蕾怒放,开出嫣红的花朵。他的灵魂刚从隐蔽的暗角探出身来,欲望立即迎上前去。“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亨利勋爵终于问。“我希望哪天晚上你和贝泽尔跟我一起去看她演出。我对于可能产生的效果一百个放心。你们定能赏识她的天才。然后我们必须把她从犹太人手中弄出来。她和他订有三年合同,从现在算起,至少还有两年零八个月。当然我要付一笔钱给他。这一切办妥以后,我要找一家西区的剧院让她一显身手。她一定能使全世界同我一样如醉如狂。”

  “怕不可能吧,我的老弟?”

  “没问题,她能行。她不仅具有完美的艺术直觉,她的人品也了不起,你时常对我说,左右时代的是人,而不是主义。”“好吧,我们哪一天去呢?”

  “让我想一想。今天是星期二。就定在明天吧。明天她演朱丽叶。”

  “一言为定。八点钟在布里斯托尔饭店见面,贝泽尔由我去 “八点钟太晚,亨利。六点半吧。我们必须在开场前到。你 们必须看她怎样在第一幕中同罗密欧初次相会。”“六点半!太早了!那是吃点心或看英国小说的时候。七点钟吧。没有一个体面人在七点钟前吃晚饭的。在这段时间里,你还要跟贝泽尔见面不?要不要我写信给他?”“可怜的贝泽尔!我已经有一个星期没去看过他。我太不应该了,他把我的画像配上他亲自特地设计的最精美的框子派人给我送来。虽然我有点妒忌那幅像比我年轻整整一个月,我得承认我还是喜欢它的。也许你写信约他更好。我不想单独见他。他讲的话我听着心烦。他老是向我提出忠告。”亨利勋爵微微一笑。“人们总喜欢把自己最需要的东西给别人。我认为这才叫做慷慨到了顶。”

  “哦,贝泽尔是个再好不过的人,可我觉得他有那么一点儿迂腐。亨利,自从我和你认识以后,我有这样的感觉。”“老弟,贝泽尔把他身上全部可爱的气质都放到创作中去了。结果他为生活留下的就只有他的偏见、准则和大道理。我所认识的艺术家中讨人喜欢的都是不成器的。有才气的艺术家只存在于他们的创作中,而他们本人都是索然无味的。一个伟大的诗人,一个真正伟大的诗人,是最没有诗意的人。但是等而下之的诗人却极其讨人喜欢。他们的诗写得愈糟糕,他们的外貌就愈是生动。如果一个诗人出版了一本二三流的十四行诗集,此人一定具有不可抗拒的魅力。他把写不出来的诗都在生活中实现了。而另一类诗人却把他们不敢身体力行的意境都写成了诗。”“我不知道事实是否真是这样,亨利,”道连?葛雷说着从放在桌子上的一只金塞子大瓶里往手帕上洒了些香水。“既然你如此说,那一定是这样。现在我该走了。伊摩琴在等我呢。明天可别忘了。再见。” 等他离开了书斋,亨利勋爵合上沉重的眼皮,他开始思量起来。诚然,很少有人像道连?葛雷那样吸引他,但这少年疯狂地热恋着另外一个人,却丝毫没有引起他的不快或妒意。他反而感到高兴。这为他提供了一个更加饶有兴味的研究课题。亨利勋爵一向醉心于自然科学的方法,但是自然科学的一般研究对象在他看来却是乏味的,不足道的。于是他始而解剖自己,继而解剖别人。在他心目中唯一值得加以研究的就是人生。与此相比,任何别的东西都毫无价值。确实,你要观察人生在痛苦与欢乐的奇特熔炉中的冶炼的过程,不能戴上玻璃面罩,也免不了被硫磺味熏昏头脑,弄得想象中尽是牛鬼蛇神、噩梦凶兆。有些毒物是很难捉摸的,你要了解它们的特性,非得先中毒不可。有些病症非常奇怪,你要弄清它们的根源,非得先害病不可。然而,你得到的酬报将是不可估量的!整个世界在你心目中将变得无比奇妙!探明高度严谨的情欲逻辑和涂上感情色彩的理性生活,观察它们何处相遇,何处分离,在哪一点上协调,在哪一点上不谐———真是其乐无穷!至于要花多大的代价,又何必操心?为了得到新的感受,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划得来。

  亨利勋爵意识到,是他的话,是那些用悠扬的语调说出来的动听的话使道连?葛雷的灵魂转向那个纯洁的姑娘,使他拜倒在她的面前。想到这里,亨利勋爵棕玛瑙色的眼睛露出得意的目光。在很大程度上,现在的道连?葛雷是他的创作。是他催熟了这个少年。这是值得一提的。普通人总是等待生活自己向他们展示生活的奥秘。但是对于少数上帝的选民来说,生活的秘密在帷幕揭开之前即已透露。有时候这份功劳应归于艺术,主要是直接诉诸情感和理性的文学。不过艺术的职能间或由某个不简单的人物取而代之,而这个人本身也是一件地地道道的艺术品,因为生 活如同诗歌、雕塑、绘画一样有它自己的杰作。是的,那少年被催熟了。目前正当春天,他已经在收获了。青春的活力和热情正在他身上搏动,但他已开始自觉。观察他的变化是一种享受。凭他那美丽的容颜和灵魂,他称得上一个奇迹。这一切将以什么告终,或者被注定以什么告终,则无关紧要。他就像赛会或戏剧中那些色艺双绝的要角,他们的欢乐与我们不相干,但他们的悲伤能激起我们的美感,他们的创痛更是殷红的玫瑰。

  灵魂与肉体,肉体与灵魂,实在神秘莫测!灵魂包藏着动物的本能,而肉体却有超凡脱俗的时刻。感官能趋于精炼,理性却会退化。谁能说出什么时候是生理冲动的终止,心理冲动的开始?一般心理学家的武断定论是多么轻率!而要在各家之说中作出抉择又是多么困难!灵魂真是寓于罪恶之躯壳的影子吗?抑或肉体包含在精神中,像乔尔达诺?布鲁诺所设想的那样?精神和物质的分离是一个谜,精神和物质的结合同样是一个谜。亨利勋爵开始思考,人们能否在将来把心理学造成一门绝对精密的科学,使生命的每一次微小的搏动都瞒不过我们?事实上,我们常常对自己发生误解,也难得了解别人。经验没有伦理上的价值。经验只不过是人们给他们的错误定的名称。道学家们照例认为经验是一种警告,声称它对性格的形成能起一定的伦理作用,颂扬经验能教我们遵循什么,避免什么。但是,经验没有动力。它和意识本身一样缺乏能动性。它在实质上仅仅表明我们的未来将同我们的过去一样,我们一度强抑着内心的反感犯过的乔尔达诺?布鲁诺(!0#—!’%%),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哲学家,因反对经院哲学,宣传唯物主义思想,被宗教裁判所处死刑,烧死在罗马。 罪恶,我们还要重复多次,而且将引以为乐。他看得很清楚,只有通过实验才能对欲念作出科学分析,而道连?葛雷无疑是他手头现成的对象,并且看来会结出丰硕的成果。他对西碧儿?韦恩一下子就如火如荼的狂恋是一种不可小看的心理现象。可以肯定,就中起了相当作用的是好奇心和对新奇感受的渴望。然而这不是一种简单的情欲,它要复杂得多。内中纯系青少年时期感官本能的产物,在想象的作用下已变成道连心目中远远超出官能的东西,正因为如此就更危险。被我们误解了本源的那些欲念,恰恰最牢固地控制着我们。而我们能意识到其本质的,却是最脆弱的感情。我们以为是在别人身上作实验的时候,其实往往是在自己身上作实验。

  亨利勋爵正坐在那里冥思遐想,他的侍从敲门进来提醒他,该换装准备吃晚饭了。亨利勋爵站起来向街上望了望。夕阳把血红中透出金色的余晖洒在对面一排房屋高处的窗上,玻璃像一片片烧红的金属闪闪发光。天空呈现着玫瑰凋谢的颜色。他思量着他的朋友正处在火红的青春期的生命,不知道这一切将如何了 他在午夜十二点半回到家里,看到穿堂里的桌子上放着一份电报。拆开一看,原来是道连?葛雷打来的。电文通知说,他已经同西碧儿?韦恩订婚了。

  第 五 章

  “妈妈,我多快乐啊!”姑娘悄悄地说着,她的脸偎在一个年华已逝,倦容毕露的妇人的膝头上;母亲背向刺眼的光线坐在不甚洁净的会客室内唯一的圈椅里。“我多快乐啊!”女儿还在说,“你也应当快乐才是!”

  韦恩太太的身子一缩,一双因久施铅华变成苍白的瘦削的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快乐!”她应声道,“西碧儿,我只有在看你演出的时候才感到快乐。除了演戏,你不应该想旁的事情。艾萨克斯先生对我们很好,我们还欠他的钱呢。”姑娘仰起头来,嘟着一张嘴。“你说什么,妈妈?钱?”她大声问道。“钱算得了什么?爱情比钱更重要。”“艾萨克斯先生预支给我们五十镑,让我们还债,给詹姆士置备行装。你不能忘了这件事,西碧儿。五十镑是很大一笔款子。艾萨克斯先生对我们很照顾。”

  “他不是个上等人,妈妈,我讨厌他跟我讲话的样子,”姑娘说着站起来走到窗前去。

  “要不是他帮忙,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办法,”中年妇人像在埋怨女儿不懂事。

  西碧儿把头一扬,放声大笑。“妈妈,我们再也不用他帮忙了。今后我们的生活有迷人王子安排。”她突然住了口,她的血液起了波动,两颊浮起玫瑰色的晕影。频促的呼吸使他的嘴唇如 花瓣微微张开,轻轻颤动。热情像一阵南风向她袭来,拂动了她的衣裳上雅致的褶襞。“我爱他,”西碧儿天真地说。“傻孩子!傻孩子!”母亲一个劲儿地重复着的话,佐以弯曲的手指戴着赝品首饰扭来摆去的动作,给人一种怪里怪气的印 姑娘又笑了,那是笼中鸟的欢乐。她的眼睛合着笑声的旋律,一闪一闪地应和着;接着闭上一会儿,似乎生怕泄露了秘密。当它们重新睁开的时候,已经罩上一层朦胧的幻想。薄嘴唇的智慧化身坐在破旧的圈椅里开导女儿,提醒她谨慎为是,一再援引盗用明智之名的怯懦经典作为依据。西碧儿并没有听。她堕入了情网正在悠然自得。她的王子———迷人王子———和她在一起。她召唤自己的记忆再现他的形象。她派遣自己的灵魂去寻找他,果然把他找来了。她的嘴唇重又感觉到他热烈的亲吻,她的眼皮再次被他的呼吸所温暖。于是,智慧化身改变策略,谈到要去调查打听。那个年轻人可能很有钱。若是如此,这门亲事应当考虑。但是,精谙世故的浪头打在姑娘的耳廓上溅成微沫,老谋深算的利箭嗖嗖地飞过,没有触动她一根毫毛。她看着那薄嘴唇的翕动,忍不住要笑出 忽然她觉得必须开口,母亲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冷场使她闷得发慌。“妈妈,妈妈,”她大声说。“他那样爱我是为什么?我知道我为什么爱他。”我爱他是因为他恰恰就像爱情的化身。可是他在我身上能看见什么呢?我配不上他。不过,我说不上是什么道理,尽管我远远不如他,我却不觉得丢脸。我感到骄傲,骄傲得厉害。妈妈,以前你也像我爱迷人王子那样爱父亲吗?”透过抹在腮帮上的一层廉价香粉,看得出中年妇人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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