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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腊肉。
段三国来得很快,身后还跟着他那双胞胎女儿丝丝和线线。段三国也不装假,
他说,带她们来是想让雪大爹过个目,万一日后有合适的男人,一定要帮忙做个
媒。段三国一手拉着丝丝,一手拉着线线,非要雪大爹亲手摸摸。雪大爹将丝丝
和线线多看了几眼,那模样真的有些可爱。雪大爹客气地说:“如果吃得好点,
穿得好点,这样的姑娘何愁嫁不到好人家。”雪大爹让人将丝丝和线线引到厨房
里另外做些吃的,然后招呼段三国在火盆边坐下。
段三国的筷子在吊锅里来来回回动得很快。
雪大爹咳了一声:“镇上又有我家雪茄的传闻吗?”
段三国明白这话的真意:“这时候,大雪封山,跑生意的人都不敢进来。镇
里还是那些老话在传来传去。”热乎乎的几块腊肉吃进肚子里,段三国心里踏实
了许多,“你家的腊肉真香。”
“这是前年的,腊肉起码要熏上两年才香。”
“我家的肉,就是放在肚子里也腊不了这么久。你家的东西就是好,腌菜也
好。”
“听说你妻子的手臭,手臭的女人不能碰腌菜缸。明年再腌菜时,让雪大奶
去帮帮你们。”
“您老快莫这样说,回头一出门,我就要摔跟头。”
“三国呀,你像是长着一副牛眼,看东西都是放大,以为别人是庞然大物,
所以那样听话。”雪大爹拿起火盆边的酒壶,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谷酒,递到段
三国手上。
段三国受宠若惊地接过酒杯,美美地喝了一大口。
雪大爹继续说:“杭九枫与你相反,长的是狗眼睛,看东西总在缩小,将别
人看做了蚂蚁,所以才那么大胆。看你的样子也还有些福贵相,不该这样落泊。
你得有点想法才行。”
一连喝了三杯酒,段三国真的有想法了:“我不是没有想过。马镇长死后,
最应该由我来当镇长。”
雪大爹说:“别人都说最好让杭天甲当哩!”
段三国说:“这话也不假。可他家老二一死,这镇长由他来当就不合适了。
一旦查证谁是杀人凶手,办起事来就不公平。”
雪大爹说:“这样想也对,只怕还有人不答应。”
“我晓得,雪家人是不会在意这个小官的。只有常守义。这一阵走家串户比
天上的燕子还勤快。”雪大爹将吊锅里的一块腊肉翻起来,示意让段三国夹了去。
段三国还记得客气,虽然心里馋,仍然将筷子暂时放了放。嘴里越说越带劲:
“有句话我一直放在心里没有说。马镇长死时,我还以为是杭家人干的。杭家老
二一死,再这样想就没道理了。于是我就想到常守义。这些年,马镇长经常带我
出门收课收税。每次收到常守义的头上,他都要说,等马镇长死了,这个镇长就
该他来当了。前些时来镇上断案的黄县长就说过,他是见过大世面的,用柯刀杀
人,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离奇的事,不是常守义,换了别人就是将头劈成八瓣
也想不出来。”
“你这样想对别人是一种启发。天门口这地方,只能容下你。说实话,我还
不相信马镇长和杭家老二是常守义杀的。最可信的还是杭九枫杀了马镇长,有人
为马镇长报仇,杭家老二才会送命。人心难测呀,说到底祸根是杭九枫。若是他
像杀狗那样对付人,天门口还有好日子过吗?如果你能将他除掉,我就支持你当
天门口的镇长。”
“你要我杀人?我不会杀人!也不敢杀人!”
“你若是只懂得杀人,我就不支持你当镇长。你还记得马鹞子和黄县长许的
愿吗?你的话对于他们简直是求之不得。”
段三国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暗淡下去:“杭九枫这一阵总在小教堂进出,不
管董重里有没有在背后为他撑腰。万一牵联上董先生,就算你老不说我,天门口
还有那么多的人,他们一人一泡痰就能像西河里涨大水,将我活活淹死。”
雪大爹不由得提高了嗓门:“谁叫你扯上董先生,再说你也没有怀疑董先生,
你不说,别人还能从你嘴里抠出话来!你应当去一趟县城,否则,错过这条路,
就没有这座凉亭了。”
段三国说:“雪杭两家有仇,与我没有关系——”
雪大爹说:“从现在起,你就该想着如何在天门口保境安民。”
段三国高兴起来,回家将锣槌交给妻子,让她替自己打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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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二0
想着杭九枫要遭报应,雪大爹也难得一见地高兴起来。他让雪大奶将吊锅里
添些豆腐,正要好好吃一顿,伙计在外面叫:“小教堂的贵客来了!”雪大爹一
听,连忙让伙计将客人引到书房里,自己随后就来。雪大爹将自己从头到脚打量
了一遍,这才起身往书房走,还没进门,就一连串地叫着:“怠慢了!怠慢了!”
正在书房里四处张望的杭九枫赶紧往旁边一闪身,让傅朗西上去同雪大爹说话,
“董先生哩?”雪大爹下意识地问。傅朗西笑一笑说:“他在屋里准备晚上要说
的新书。”雪大爹招呼傅朗西在一只青花瓷鼓上坐下来,顺手也朝杭九枫指一指,
那意思是请坐下还是请滚蛋,他也说不清楚。杭九枫丝毫不顾这些,结结实实地
往那青花瓷鼓上…坐,屁股还没放稳,突然像走路不小心踩着牛屎那样跳起老高:
“雪家的凳子也不一样,热天冷,冷天热,就像赤脚踩在刚屙出来的牛屎里。”
杭九枫摸摸青花瓷鼓,发了一通感慨。雪大爹鄙夷的目光从杭九枫身上一掠而过。
给傅朗西坐的也是青花瓷鼓,里面同样放了一只烘篮,没有坐过的人大都会被里
面冒出来的热气吓着。董重里刚来的那年冬天就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如果傅朗西
受到惊吓,雪大爹一定会像问候董重里那样:“惊驾了?”雪大爹不经意地盯着
看。傅朗西右手将深蓝色长袍轻轻一撩,右脚同时小跨半步,上身微倾,整个人
端坐下去,拖在后面的左脚顺势并到先行放稳的右脚旁。几个动作一气呵成,毫
不拖泥带水。坐好后,傅朗西还会意地冲着雪大爹点点头。雪大爹暗暗断定,傅
朗西是在青花瓷鼓上久坐过的。傅朗西坐在青花瓷鼓上背不弯,脖不勾,脚不开
叉,一看就知道他家境很好,家教也很好。雪大爹多次与傅朗西在小街上、小教
堂门口或者镇外某条小路上打过照面,如此面对面地坐着还是头一回。也只有这
样坐到一起才能看出一个人是不是真正读书之人。这个道理是雪大爹当年考中县
里的文童后,教书先生告诉他的。傅朗西今日的样子就像那个教书先生。更让雪
大爹想不到的是,傅朗西也会说:“惊驾了?”由于是说给杭九枫听的,雪大爹
更觉得惊讶。
杭九枫不管这些,开口就说:“傅先生来,是要请你帮忙。”
望着雪大爹投来的目光,傅朗西淡淡一笑:“不着急!”
雪大爹心里有股毫无理由的高兴:“这就对了!我要让下人做几样小菜,小
酌几杯,有话再说也不迟!”
在吩咐备酒的同时,雪大爹动手摊开笔墨:“傅先生是贵客,来天门口快大
半年了,也不上家里坐坐。既然来了,一定要留下你的墨宝!”“雪老先生这样
自信,不怕看走眼!”傅朗西也不客气,稍稍挽一挽袖子,提笔在纸上重重一抹。
接下来借着那一抹的力量,使出笔上偏锋,或正走或逆行,最后轻轻描出一道细
长的弧线,这才续上第二笔墨。纸笔翻飞墨彩腾挪,雪大爹看出傅朗西的笔法与
自己熟悉的大不相同。既无泼墨又不同于写意,半天下来仍看不出纸上那团团线
线的墨迹,是花鸟鱼龙,还是山水林木。每画上三五笔,傅朗西就要退后几步,
眯着眼睛看一阵。有时候还会像给墙壁粉石灰,总在一处着笔,一会儿是墨,一
会儿是彩,一会儿又是墨,一会儿又是彩。雪大爹只顾看,一句话也不多说。画
到后来,终于有形了:纸上那些看上去毫不相关的东西,都是人的某种形状。随
着一笔朱砂点出一双嘴唇,大半个男人的形象跃然纸上。一直不知所措的杭九枫
也找着说话机会了:“雪大爹,这个人好像你家雪茄哩!”雪大爹嘴上没有做声,
心里却有了想法。傅朗西在纸上着墨越多,雪茄的样子就越突出。杨桃走进来,
给大家添过茶水后正要出门,杭九枫叫住她,要她看看傅朗西画的男人是谁。杨
桃飞快地扫了一眼,一点也没犹豫地回答:“这不是少爷吗?”杨桃的话惊动了
雪大奶他们。正在议论,傅朗西一定见过雪茄,才能画得如此活灵活现,阿彩闻
讯跑了过来。阿彩不管别人,只顾扒开人群往里钻。“这哪是雪茄,分明是老爷
嘛!”阿彩指着桌上的画像说。杨桃说:“这是画了胡须,没画胡须时,那样子
除了少爷不会像第二个人。”雪大爹不想听这些话,他将众人往书房外面撵,连
雪大奶也不让留下来。
“傅先生真的见过我那孽子?”雪大爹客气地问。
傅朗西不卑不亢地回答:“雪老先生这样说话,就是对自己的外行。几十年
后,少爷一定是你今日的福相。而你在几十年前,也一定像今日的少爷这样英俊。”
雪大爹略微一想,便忍不住笑起来:“这个问题太俗,不说了,说傅先生的
两吧!我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傅先生的师承。难道是自为己师,自成一家?”
傅朗西用若有所思的样子回答:“小时候我学过一阵西洋画,虽然后来画起
水墨,习惯了的东西却改不掉,不知不觉就将西洋画里的东西挪过来用了。”
雪大爹将傅朗西的画仔细揣摩一阵:“我没学过西洋画,看不出其中的奥秘。
也许雪茄会这一套,他一去武汉多少年还没回头。”说着话,雪大爹不由得长叹
一声。
傅朗西眼睛忽然一鼓,脖子往前一送一缩,嘴里咔咔地咳嗽起来。雪大爹赶
紧上去用巴掌对着傅朗西的背拍了几下。傅朗西歇了歇,一口热茶还没喝完,便
又咳上了。雪大爹大声叫着雪大奶,要她将家里藏的罗汉果拿上一颗,给傅朗西
泡上止咳。傅朗西伸手一摆:“罗汉果对我没用,我喝过很多,还不如——”话
没说完,他的脸色突变,一口鲜血喷射而出,正好溅在画上。一阵手忙脚乱之后,
傅朗西喘过气来,凄惨地笑了一下。
也是心里有事,雪大爹不如以往那样沉得住气,想到什么马上就说了出来:
“傅先生刚才所说常喝罗汉果一句话,让我不由得猜想傅先生绝对不是平常人家
出身!傅先生心里一定有非常了不起的想法,所以才硬撑有病的身子,背井离乡
自找苦吃。”
傅朗西稍一沉吟:“既然如此,我就实说了,今日来是要你帮忙买十五匹红
布。”
傅朗西刚说完,杭九枫便掏出五块银元放在雪大爹面前。
“这是定钱。这一阵红布不太好买,你的名望高,只好拜托你了!”
“最迟二十天,就得见到货。”杭九枫补充了一句。
雪大爹不软不硬地说:“做生意不能这样,一个愿打,还得一个愿挨。”
“镇上只有雪家卖布,要打要挨都是你!”
“雪老先生看事情一向入木三分,明白因势利导。如果真的做不了,也不好
勉强。”傅朗西没让杭九枫说得太多,他用很文雅的措辞说出更具威胁的意思后,
随即换成真正平和的语气,“雪老先生有没有听说亲家的事?”
雪大爹心里一怔:“傅先生有话,不妨直言。”
“我的话你也莫当真。我也是听人说,你那亲家梅老先生被当做共产党枪杀
了,你儿子雪茄正在被通缉。好在悬赏不高,只有五块银元,所以没人去下那份
死力气。”见雪大爹急了,傅朗西又说,“雪老先生也莫太心焦。世上的事情从
来都是相互照应,你帮助了我们,我们绝对不会在你有事时袖手旁观。如果不是
将你当朋友,我们也不会找上门来做这笔生意。你那亲家在武汉声望有多高呀,
到头来被枪毙了不说,还在大街上暴尸三天。按道理来讲,有人想发动民众推翻
这个坏事干尽的政府,你至少会同情的,是不是?”
雪大爹努力让自己在纷乱中保持镇静,答应替傅朗西买红布,不过期限得放
宽到一个月。傅朗西想了想,也同意了。他要雪大爹守口如瓶,在任何人面前都
不能提及此事。由于说得太狠,傅朗西又咳嗽了,直到走时也没停下来。杭九枫
出了门又退回来,指着傅朗西咳在那幅画上的血说,被柯刀杀死的人,脖子上的
伤口都是这种样子。傅朗西的血正好咳在画中人的脖子上。
杭九枫走远了,雪大爹才敢骂:“我一卵子日死你家八代女人!”边骂边将
傅朗西的画扔进烘篮里烧得大火扬天。雪大爹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双手交叉抱着
烘篮,一个人想了好久。中间,雪大爹叫了一声。在门外等急了的人们以为有吩
咐,赶忙蜂拥而入,结果被雪大爹狠狠瞪了几眼。雪大爹只需要有人将烘篮里的
火拨旺一些。雪大奶将别人撵开,亲自动手将烘篮里插着的一双铜火柱拔出来,
将烘篮上面的火灰小心翼翼地顺着周边一点点地挤压下去。埋在烘篮底下的木梓
壳被挤出来,见到风就烧得通红。燃烧着的木梓壳冒出一股淡淡的青烟,雪大爹
习惯地将鼻子伸过去,深深地嗅了几下。
苦思良久的雪大爹后来还是将梅老先生可能真的遇难,雪茄可能真的跟着惹
上麻烦的事告诉了家里人。雪大爹没有说红布的事,他借口要去武汉,想办法打
通关节,替雪茄消去这场灾祸。雪大奶没有哭,瞪着大眼睛,要大家笑,要大家
快乐,不许有任何不吉利的表示。雪大爹上路时,有意去小教堂门口转了一圈。
常天亮依然终年不变地坐在门口练习说书,杭九枫带着傅朗西去附近的垸里还没
回来。
雪大爹大声说:“董先生,我去武汉了,听不成说书了!”
董重里没有出来搭话,他在很深的里屋里,吊起嗓子,隔山隔水一般回答:
“雪老先生!这一路——你要好自为之呀——”
雪大爹还想多说几句,常天亮在一边少有地不耐烦起来。常天亮怪雪大爹打
乱了他的记忆,昨晚董重里说的那些鼓词自己明明记得清清楚楚,被雪大爹一喊,
他便忘得干干净净。而在通往县城的大路上,雪大爹老在回味董重里那一声千回
百转的“呀——”
出天门口顺着西河走了不到五里,忽然听到傅朗西的声音:“轿子里坐的是
雪老先生吗?”
雪大爹撩起轿帘,只见傅朗西穿着一条短裤,同杭九枫一道,拎着鞋袜裤子
站在西河流水中。
“傅先生快起岸,你刚吐过血,沾不得冷水!”叫了几声,雪大爹壮起胆来,
“杭九枫,你是长着猪头狗脑吗,快将傅先生背起来!”
“不是我不背,”杭九枫大声说,“傅先生自己说,若是连冷水河都不能过,
穷人就不会与他亲近。”
不知是他们不再说话,还是北风将他们的话吹没了,看着傅朗西一步一步地
蹬到西河那边,雪大爹心里突然起了一种念头:傅朗西可能真的很了不起,可能
真的要做成大事。
天黑之前,雪大爹到了军师岭脚下。他拿不定主意是在小镇上找家客店歇下,
还是赶几步夜路翻过军师岭到县城再歇。轿夫倒不犹豫,只要雪大爹肯多出几个
脚钱,什么样的夜路都难不住他们。多说了几句话后,轿夫就露出马脚:他们想
去县城里找个婊子玩玩。一路上尽想那沉重的事,雪大爹不禁将这事当成有趣,
便松口说,婊子再好玩,也要将抬轿的力气留下来,不能耗光了。两个轿夫高兴
得吆喝着抄近路往军师岭上爬。
天色越黑轿夫们的脚步越快。过了半山腰,再往上去,一步比一步陡。听见
轿夫们在喘粗气,雪大爹撩开轿帘让他们歇口气。走在前头的轿夫用一种古怪的
声音轻轻地回应,他要雪大爹在轿子里闭着眼睛睡觉,不用吩咐什么,也不要管
外面的任何事情。雪大爹还是问了一句,后面的轿夫开口求他,要他莫做声,荒
山野岭之地,话说多了会招来总在找替身的无头鬼。雪大爹一不说话,很快就睡
着了。直到轿夫们扯着喉咙叫门,他才醒过来。
已是下半夜了。轿子已过了军师岭,停在一户人家门口。两个轿夫轮番哀求,
要屋里的人快点开门,救救他们。门缝里现出半张男人的脸:“坐轿子的都是富
人,富人身上的肉腥味太重,就像钓鱼的鱼食,会将驴子狼(注:驴子狼,即狼,
因其叫声像驴子而得的俗名)引过来。”
提起驴子狼,莫说夜深人静,就是大白天,也会让人心慌。
雪大爹逼着问,轿夫们才慌慌张张地说了实话:在山那边,雪大爹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