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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乱说的,段镇长你是天上飞的老鹰。”
常天亮抬起头来仰望天空。段三国也跟着往高处看。几只老鹰在白云的映衬
下,正在忽近忽远地盘旋,那些厚着脸皮总想偷吃麦子的雀鸟鸡鸭,全都吓得藏
了起来。望着老鹰,段三国想起小时候从大人那里听来的一句话:鹰是瞎子的眼
睛。双目失明的常天亮真是这样,他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天一热,老鼠就忙着换毛。沿街的房屋山头墙都是独立的。两道相邻的山头
墙之间只能勉强让一个人通过。因为有挡雨的瓦檐,屋顶上的距离更近了,老鼠
用不着费力,就从这家屋脊跳到那家屋脊上。老鼠顺着屋脊往前走得很顺利。
街上更热闹了。马鹞子带着两个勤务兵,从小教堂里钻出来。有人迎上去:
“马队长,试试你的本事,用枪将老鼠打下来。”马鹞子朝屋脊上看了看,扭过
头来翻了一个白眼:“你以为我这枪里的子弹是羊屙的屎呀,它要三升米才能买
一颗!”“马队长若是一枪能将老鼠打下来,我愿意出三斗米!”几个反水回来
的富人异口同声地说:马鹞子若是一枪打下屋脊上的老鼠,不仅每人出三斗米,
还要另加一块银元。马鹞子骂了一句极脏的话,伸手从腰里拔出手枪,冲着常天
亮身边的石磙一扣扳机,尖锐的呼啸拖着长尾巴划过头顶。试完枪,回头往屋脊
上看,老鼠早不见了。“马队长也会声东击西了!”马鹞子听出这话不是恭维,
命令两个勤务兵,钻过山头墙之间的夹缝,到屋后去将老鼠撵出来。勤务兵们去
了一会儿,老鼠又在屋脊上出现了。重新露面的老鼠不再大摇大摆,一副鬼头鬼
脑的样子。马鹞子眯着左眼,盯住随着右手伸出去的手枪,正要扣扳机,天上突
然闪出一道阴影。被枪声惊走的老鹰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掠过尖尖的小教堂顶,
无声无息地抓起屋脊上的老鼠,又无声无息地蹿人高空。马鹞子反应很快,手腕
一转,别人还没明白过来,枪就响了。刚刚还在高飞的老鹰应声变成一块石头,
垂直坠落下来。在一片惊呼声中,黑乎乎的老鼠从老鹰的爪子里掉下来,落在段
三国家门口,摔得肉肉响。即将坠地的老鹰突然抖动半边翅膀,贴着屋脊和树梢,
挣扎着飞入后山的丛林中。
“哟,母老鼠怀了儿!”站在门后的线线最先看清,从摔碎的老鼠肚子里进
出来的几只红肉团是些没长毛的小老鼠。
“这还用得着说,不是母的,就不会生儿子!”周围的人不怀好意笑起来。
段三国一变脸色:“会生儿子又么样啦?不是我说丑话,穷人家的儿子若是
跟着独立大队跑,肯定要吃马队长的子弹头,富人家的儿子一进自卫队,就会挨
杭九枫的铁沙炮!”
一向谨小慎微的段三国突然换了一个嘴脸,两只眼睛红得发紫,不仅让大家
不习惯,更让大家看不惯。富人电说,穷人也说,大家一齐将段三国说的后半句
话挑出来,当面向马鹞子挑唆。
马鹞子听后反而说:“段三国若是共产党,还用得着我来清剿吗?”
说话时,马鹞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线线。线线也在看马鹞子:“你的枪法真准,
就像说书里的百步穿杨。”
马鹞子没有回话,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段三国怒气冲冲地回到家里。妻子正在灶上专心致志地剁着早上打回来的猪
草。段三国二话不说,抬起脚来就踹,毫无准备的妻子差点趴到锅里去了:“你
这个光赖孵不生蛋东西!”
妻子抬起身子争辩:“你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这两个女儿可比鸡蛋难生
许多!”
段三国更生气:“要生就生儿子,光生女儿,便宜都让别人占尽了!”
段三国越骂嗓门越大,像是故意让门外的人听见。
打了女人,段三国仍闷闷不乐,一个人坐在后门口瞪着一望无际的河堤不出
声。妻子炒了一碟葵花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手边。段三国伸手拈上几颗放进嘴里,
磨豆腐一样乱嚼了一通,连着瓜子壳一起咽下去。看着他一连吃了几把,一旁站
着的妻子忍不住劝他:“都当上镇长了,要一个好的吃相,吃瓜子得吐壳,吃花
生要剥花生皮。”段三国又生气了。开口就骂妻子没韬略,男人才收几天课税,
她就在家里摆阔,炒一两瓜子竟然放了半钱盐,自己是舍不得瓜子壳上比霜还要
厚的盐,才不吐瓜子壳的。段三国抓起葵花子继续往嘴里放。两排牙齿咀嚼时发
出的声音,比两只狗趴在街边同时啃着一根牛腿骨还要响。
葵花子还没嚼完,就听到马鹞子在门外叫:“真香!”
一种与极度气恼格格不入的笑意在段三国的眼睛里高速闪烁起来。妻子以为
马鹞子闻到葵花子的气昧了,正要藏起一些,段三国胸有成竹地说:“马鹞子哪
会在乎这点葵花子,他闻到的是女人身上的肉香!一会儿我同马鹞子说话时,你
不要打岔,不管说什么,你都要给我帮腔。”
马鹞子进屋来,跟在身后的勤务兵,手上掇着一副尚在冒热气的蒸笼。打开
后,露出一只整鸡,一只整猪头,还有一条鲤鱼。马鹞子随身带着一瓶酒。段三
国在马镇长家见过瓶子装的酒。他将瓶子酒放在眼前晃荡了好几次,还不停地叫
妻子过来看,却不知道瓶子酒如何开。马鹞子炫耀说,自己一向喝瓶子酒,从来
不肯按部就班地一点点往外撬那瓶塞子,总是将酒瓶放在桌子上,对着瓶口开一
枪就行。马鹞子从腰间拔出手枪,交到勤务兵手里,让他站到门外去,只要不是
独立大队的人来了,就算天上往下掉珠宝,也用不着进屋报告。马鹞子要过一把
剪刀,先将酒瓶上的火漆划破,再用刀尖一点点地往外撬那软木塞子。软木塞子
砰地跳向空中,带来满屋的酒香。马鹞子亲手拿起酒瓶,将桌上两只酒盅一次次
地斟满。段三国一开始还惦记着自己是这屋里的主人,慢慢地就不提这些了,他
将空了的酒盅往桌上一放,大声咒骂那些借着老鹰抓老鼠嘲笑他没有儿子的人。
一遍不解气,段三国又从头骂了一遍,越骂气越多,喝酒的速度也加快了。
“不管怎样说,你还有两个女儿。”马鹞子眼圈一红,差点掉下眼泪来,
“我娶了两个老婆,一直被我养得像肥田熟地,秋天我没少往地里撒麦种,春天
我也没少往田里插秧苗,这么多年,除了屙屎屙尿放响屁,那么肥的地方,就连
野麦稗子都没长出一根。我这样子如果没有几个儿子,好多人会笑出大肠来!”
“既然已经娶了二房,干脆再娶一个三房。”段三国这时已经醉了八分,
“你看得中我家老二吗?打小就有人说她是生儿子的相。只要你点一下头,回头
来一乘轿子将她抬走就行!”
段三国主动说出来的话,让马鹞子倍觉高兴。他举起酒杯,重重地敬了段三
国三次。在两个醉醺醺的男人眼里,线线瘦得好看不好看,那是当少女的事。结
婚了,怀上男人的血脉,越瘦的女人越会心疼肚子里的孩子,有好吃的好喝的,
不会用来长自己的肉,而是拼命往脐带里灌、往胞衣里灌。段三国仿佛醉得更深,
说起话来句句都像是在夸口,天门口这么多的女人,能让他看上眼的只有自己的
二女儿线线。段三国甚至还可惜天门口再也没有哪个女人像线线那样具备生儿子
的天赋,这样的女人只要有第二个,哪怕有一天傅朗西带着独立大队打回来,重
新搭起戏台,公审他鱼肉百姓强占民女的罪恶,自己也要娶她做二房,生出一线
香火、一根血脉来。
段三国的妻子很会配合,找借口让线线在酒桌旁现了两次身。
马鹞子的眼睛已经不会转弯了,线线走到哪里,马鹞子的目光就跟到哪里。
趁着酒兴,马鹞子叫了一声岳父:“我将话说在前头,只要线线给我生出儿
子,不出三天,我就将前面的老婆都体了,让线线做大房。”
“用不着这样客气,线线还没嫁哩!”段三国的醉意又深了一分,“金银金
银,金子总在银子前面,我不将丝丝嫁出去,线线就不能与你成亲。”
马鹞子又开始直呼段三国的名字:“我的瓜已经熟了,你可不能不让蒂落!”
段三国也不叫马队长了:“马鹞子,我既然认了你这个女婿儿,就不要着急。
明日我就带丝丝出门,出中界岭,往霍山、六安走,我就不信这么长的路上,找
不到可以让丝丝嫁过去的人家!”
一瓶酒喝完了,马鹞子又叫勤务兵回小教堂拿来一瓶。
马鹞子终于醉了,倒在床上,一声声地喊着线线。马鹞子一觉睡到太阳落山,
醒来时,段三国还在自己屋里呼呼大睡,丝丝跟着段三国的妻子去绸布店扯布做
新衣服还没回,只有线线一个人在马鹞子眼前晃来晃去。马鹞子一点工夫也不肯
耽误,拦腰抱起线线,平崭崭地放在床上。线线一声不吭地用力挣扎着。线线越
不做声,马鹞子心里越是有数,任凭她手脚划出了花,自己的招式全用在那打着
死结的裤带上。刚刚解开裤带,线线突然像蛇一样抬起上半身,将他紧紧缠住,
并且熟练地抓起枕头塞在自己的腰下。马鹞子大为惊讶,要不是线线及时解释,
这是从董重里的说书里听来的,他肯定不会相信线线还是个不解风月的黄花少女。
马鹞子在有限的时间里,匆匆地说起董重里。马鹞子的脸上露着与线线的妩媚格
格不入的狞笑,他认为爱讲些风月之事的董重里将是独立队的死穴。提起董重里
和独立大队,马鹞子就变得野蛮起来。直到线线的呻吟像发大水时的西河那样响
起来,马鹞子才将董重里的影子从眼前撵开。这时候的马鹞子更加惊讶,线线纤
细的身子中间,宽阔得如同三岁皇帝坐着的金銮宝殿。还有那肌肤,看上去又浅
又薄,好像一道只长些零星杂刺的麻骨石山岗,底下的土地却肥沃得只需一碰,
就有稠稠的汁水哗哗流响。
马鹞子高兴至极,毫不在乎段三国苏醒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不是我不想等,是儿子在催,他也闻到瓶子酒香了!”段三国越是责怪,
马鹞子越是得意。
重新回到桌子旁边,喝着线线红着脸泡上的香茶,马鹞子大声称赞,线线简
直就是西河两岸年年被大水淹没的田畈,看上去黄不溜秋的,随便撒些种子上去,
想让它长麦子它就长麦子,想让它长水稻它就长水稻,想让它长棉花它就长棉花,
想让它长红苕它就长红苕。马鹞子一口气说了好几个想法,他盼着线线学那被大
水灌过的畈田,今年下了人种,明年肚子里就会开出花,结成果子。
四周出奇的寂静。段三国用嘴对着铜锣一吹,铜锣立即发出沙沙的鸣响。
马鹞子已经走了。丝丝和线线听见的重话,都是段三国说的。放在往日,当
镇长是件了不起的好事,今日不同了,左不能得罪独立大队,右不能得罪自卫队
和政府军,要想过好日子,简直比上天还难。所幸他有两个女儿,如果是两个儿
子,莫说敲锣打更当镇长,就是喝潲水睡稻草,也不一定能保住自己的人头。既
然线线跟了马鹞子,丝丝就应该去独立大队找个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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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三六
天还没亮,段三国就带着丝丝出了门。
在路上,段三国说了实话,去霍山、金寨那边找婆家只是托词。段三国只想
将丝丝嫁给杭九枫,假若杭九枫不要丝丝,这辈子他俩就用不着回天门口了。不
和杭家攀上亲,光靠马鹞子,还是死路一条。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段三国一口气说了三遍:“我这舌头上跑的马,有十
二只脚,谁也追不上。”
在段三国眼里,杭家是那驴子狼群里的狼王,这样的人家若不是落难,就是
用一百种心计也不一定能高攀得上。丝丝明白段三国的意思后,一连两次险些被
高低不平的地面绊倒。段三国说得越多,丝丝越不做声。
“你不说话就是同意,是不是?”
丝丝还是不开口。段三国不管女儿的心思,他已经算计好了,放麦香走,就
是让她在前面探路。麦香此去只会寻找傅朗西,这与他们要找杭九枫的目标是一
致的。
头一天,他们有意慢悠悠地走过的路全在西河左岸。段三国不用打听麦香的
行踪,那张路条上写得很清楚,麦香要去霍山县走亲戚,少不了要走这段必经之
路。太阳出来时,西河很宽很宽。太阳快到当顶后,西河还是比较宽。随着太阳
从头顶划过,步步滑向西边的高山,西河终于变得和天门口街边的小溪一样窄,
稍微用点力,一泡尿就可以屙上右岸。太阳偏西时,段三国终于爬上中界岭。往
前走,就是霍山县的地盘了。中界岭是分水岭,在霍山那边落地的水无论如何也
流不进西河,而是归到另一条叫做燕子河的大河里。段三国说了两遍,丝丝才记
住,西河的水只能流进长江,这儿的水却是往淮河里流。
一过中界岭,段三国的话就多起来。那年秋天,马镇长要他到燕子河来买烟
丝。燕子河的人做烟丝喜欢往里面洒麻油,一个人抽烟,吐出来的香气,十个人
都闻不完。马镇长抽烟丝时,一杆烟筒从早到晚都不熄火。烟丝快抽完的马镇长
许诺,段三国若是半夜前赶回来,这一趟的脚钱按两倍来付。段三国三更就动身,
一路上走得飞快,过了中界岭,才在路边找人讨碗水喝。那户人家的男人一去六
安就是两个月,丢下一个女人带着还在吃奶的孩子。段三国喝水时,随口答应那
个女人,自己姓杭,是从天门口来的。段三国这样说是有理由的,山越大,沟越
深,一眼望不到五里远的女人越是喜欢有很多传说的杭家男人。段三国一说自姓
杭,女人脸上就开始泛红光,借口给孩子喂奶,让胸脯始终半敞着。段三国很喜
欢那对白得饱满的乳房。看着女人起身回到房里,也不关门,背对着他将自己脱
得精光。又惊又喜的段三国连忙跑进去,他趴在女人身上不断地使劲,吃奶的孩
子从没有松开乳头。女人很快活,她要段三国回来时再进屋歇歇,段三国答应了
却没有算数。因为额外的耗费,脚上劲头小了,紧赶慢赶也没赶在半夜之前将烟
丝送到马镇长手里。“就因为她问我是不是姓杭,我应了一声是的。如果我没有
卖掉自己的姓,马镇长肯定得给我双倍的脚钱。霍山女人事后才晓得我姓段,可
她还要说,一想到我是杭家男人心里就高兴。”段三国告诉丝丝,天下女人都明
白杭家男人身上的好处,只要说自己姓杭,就能骗得她们恨不能变成虼蚤。天还
没黑,段三国带着丝丝一头钻进那个女人的家。女人笑盈盈地要去菜园里摘菜,
段三国让她带上丝丝,顺便对她说说,自己心里是如何想念杭家男人的。女人在
前,丝丝在后,还没出屋,女人就对丝丝说,她这种模样能有抗家男人陪着睡觉,
那可是天大的快乐。女人在菜园里一刻也没停止说话,回到屋里,当着段三国的
面还对丝丝说,换了她做杭家的邻居,也许十二三岁就缠着让杭家的男人开了苞,
决不像丝丝这样等到十六七岁才动春心。女人的男人又去了六安,不再吃奶的孩
子也被他带走了。夜里,段三国同她睡在一起时,段三国要她将使劲时的声音全
发出来,一定要让睡在隔壁的丝丝听见。忙了半夜,两个人的身子不再有动静,
女人叹息地说,生在山里做女人,最女煎熬的是丈夫个个都爱抽烟丝。洒了麻油
的烟丝其实不好,油着火了该有多厉害!长年累月地抽下去,莫说肉,就是骨头
也会烤得半干。天干了,地上就没有露水。男人干了,女人就烧得烫手,就需要
河边的男人来滋润。
段三国没有再往东走。女人告诉他,三天前,麦香也在她家住过一夜。麦香
离开时看上去还是向东,半小时后,女人在菜园里锄草,偶然一抬头,发现她悄
悄地转回来,拐上了一条向北的小路。段三国和丝丝循着麦香的踪迹向北走了一
整天,直到双脚踏上从天门口经由天堂去往金寨的大路,他们才借宿在一户已经
熄灯的人家里。段三国不提给丝丝找婆家的事,问起来,就说找人。金寨境内的
路走完了,又开始走六安的路。段三国将麦香的样子说了一遍又一遍,只要没走
错,总能找到见过麦香的人。离开天门口的第四天早上,丝丝发现那天夜里自己
换给麦香的上衣穿在一个当地女人的身上。段三国刚一搭话就被人家揪住不放。
原来麦香在她家讨锅巴粥吃时,顺手将晒在屋檐下的新衣服换走了。这地方离六
安县城很近。段三国估计,麦香也能想到傅朗西他们这时候不可能进六安县城。
脱身之后,他选了一条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