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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阿尔托利克斯是斯巴达克思非常心爱的人——当她看到这位释放角斗士由于愤怒和绝望疯狂地准备进行角斗,当她听到斯巴达克思那番激动的话,尤其是那番话将要用对苏拉的诅咒和威胁来结束时,她明白:如果她不立即加以干涉的话,斯巴达克思就一定要送命了!
她发出那阵从心底里迸发出来的惨叫以后,就推开门帷出现在门槛上,并且立刻把苏拉和所有客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范莱丽雅!……”苏拉诧异地叫了一声,竭力想从餐榻上爬起来,但是他却觉得自己好象被大量美味的食物和法烈伦酒牢牢地粘在餐塌上起不来了。“范莱丽雅!……你干吗到这儿来?……这样的时侯?……”
大家都站起来了,正确些说,应该是大家竭力想站起来,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保持平衡而且站得起来的。结果,大家总算显出或多或少的敬意,默默地向苏拉夫人表示欢迎。
释放女奴隶失到金娜的脸起先红得发紫,跟镶在她竟袍上面的紫边差不多,接着又可怕地转成惨白;她不但没有从餐榻上站起来,反而尽可能使自己的身体编成一团,编得愈小愈好。接着,她偷偷地溜到桌子下面,躲到桌布的褶襞里面去了。
“你们大家都好,”过了一会儿范莱丽雅说,她迅速地向宽广的大厅瞥了一眼,竭力显出镇静的态度。“但愿众神保佑战无不胜的苏拉和他的朋友们!”
同时,她和斯巴达克思交换了一个互相会意的眼色。这位释放角斗士还没有开始角斗,他象中了魔法一般,呆呆地盯住范莱丽雅:他觉得她在这样紧急的时候出现简直是奇迹。
苏拉和朱雯金娜躺在一起以及他这位女伙伴的突然消失,都没有能够逃过他夫人的眼睛。范莱丽雅看到这情形不禁气得涨红了脸,不过她故意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慢慢地走近了桌子。那时侯,苏拉终于爬起来了,可是身子晃来晃去,好容易才站在地上;显然,他是不可能长久使他的身体保持垂直状态的。
苏拉对范莱丽雅在这样的时侯到餐厅中来还是感到非常诧异,因此他的眼睛看起东西来虽然己经模模糊糊,他还是显出探询的神情向他的妻子看了好几次。但范莱丽雅却微笑着说:
“苏拉,你曾经好几次邀请我参加你在餐厅中举行的宴会,……今天晚上我睡不着觉而且远远地传来你们在这儿热闹的声音——因此我决定披上餐袍上这儿来,跟大家喝上一杯友好的酒,然后为了你的健康劝你回到寝室里去。但是,当我来到这儿的时候,却只见剑光闪闪,尸首遍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苏拉夫人怀着无限愤怒的感情叫道。“在斗技场和国剧场里为你们牺牲的人已经数也数不清了!为了你们异想天开的享受,你们竟复活了这一被禁已久而且早已被大家忘掉了的野蛮风习。你们竟在酒宴中欣赏角斗士们临死的痛苦,用你们由于喝酒过多变得麻木不仁的嘴唇,来重复那些快要死去的人的嘴唇的抖动,来模仿他们由于绝望和剧烈痛苦而扭歪了的脸相……”
所有的人都不作声了,他们都下了头。只有苏拉竭力想说上几句,但他在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阵以后,也不作声了,好象被控告的罪人面对面地站在他的原告面前一般。
只有那些角斗士,特别是斯巴达克思和阿尔托利克斯,用充满了敬爱和感激的眼光望着这位贵妇人。
苏拉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命令奴隶们说:
“赶快把这些尸体收拾掉,把它们好好埋葬。把这儿的地板洗刷干净,洒上香水,然后在苏拉的萤石杯里斟上法烈伦酒,把它传给众位客人。请大家为了友谊干上一杯。”
当奴隶们纷纷去执行女主人的命令时,角斗士们就离开了三榻餐厅。在极度的静寂中,友谊之杯巡遍了所有参加酒宴的人,但其中只有很少的几位客人从玫瑰花冠上摘下几片花瓣来投到酒杯中去。喝完了酒以后,大家都在桌旁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出了三榻餐厅。一部分客人被领到散处在这座宏伟别墅中的客房中去睡觉,另一部分就开始回到离这儿并不远的库玛城中,回到自己的家里去。
苏拉默默地躺在餐榻上,似乎,他正在那儿默默地想;但事实上,他已完全被酒醉得头昏脑胀,就象那些烂醉的人所常有的情形一模一样。范莱丽雅不断地摇撼着他的肩膀,说:
“喂,怎么样!一夜决要过去,天也快要亮了。你还不准备回到卧室里去睡吗?”
苏拉听到了这几句话,这才揉着眼睛,慢慢地庄严地抬起头来,望着他的妻子,困难地转动着舌头说:
“你……把一切都颠倒过来了……在三榻餐厅里……你剥夺了我……我的享受……我对不许兵士后退的朱庇特起誓,这行为是不可容忍的!你蓄意要贬抑我的威望……贬抑幸运的苏拉……维纳斯的情人……独裁者……我对众位大神起誓!我统治了整个罗马和整个世界,我决不愿意任何人来对我发号施令……决不愿意!…”
他那象玻璃一般透明的瞳孔放大了:可以看得出他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话、自己的感情和自己那已经醉得失去了作用的智力。但是,他的头又沉重地垂到了胸前。
范莱丽雅默默地望着他,她的感情中夹杂着怜悯和蔑视。
苏拉忽然又拾起头来,说:
“梅特罗比乌斯呀!……你在哪儿?我亲爱的梅特罗比乌斯呀!快来,快来帮我……我要把这个……就是这个女人赶出去……跟她离婚……让她带着她肚子里的孽种滚出去……我不承认这是我自己的孩子……”
范莱丽雅的黑眼睛里顿时迸发出愤怒的火花,她显出可怕的脸色向餐榻走近一步。接着,她怀着说不出的憎恶心情叫道:
“赫利索根,叫几个奴隶来,把你的主人扶到卧室里去。他醉得跟一个下贱的掘墓人一模一样了!”
当赫利索根在两个奴隶的协助之下,扶着——还不如说拖着更确切些——这位一面粗鲁地咒骂、一面荒谬地唠叨着的主人到卧室里去的时候,范莱丽雅已经完全恢复了自制力。她凝视着朱雯金娜到现在还躲在里面的那张桌布,接着,做了一个轻蔑的鬼脸,转过身子,走出大厅,回到自己的房里去了。
苏拉被奴隶们放到床上以后,就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但是范莱而雅呢,那是很容易想象得到的,却一夜没有合过眼睛。
将近中午的时候。苏拉起了床。最近几天来他那浑身奇痒难熬的病使他感到特别痛苦。他穿着衬衣披上了一件很大的宽袍,在专门服侍他的一群奴隶簇拥下,扶着他的心腹赫利索根的肩膀向浴堂走去。浴堂和正屋相通,只要经过宽敞的用宏丽的多利安式圆柱装饰穿堂就行了。
苏拉进了浴堂,穿过待浴厅,向更衣厅走去。更衣厅是一间精美的大厅,四面的墙壁都是大理石,地板是名贵的木头嵌镶的。那儿有三道门,通向淋浴室、温水浴室和蒸汽浴室。、
苏拉在铺着紫毯和放满了松软垫子的大理石躺椅上坐了下来。他在奴隶们的帮助之下脱光了衣服,然后进了蒸汽浴室。
蒸汽浴室完全是用大理石砌成的。在房间底下烧着一个锅炉,它使蒸汽经过地板下面的好几根管子从开在地板中间的孔里喷发到房间里来。房门的右面是一个半圆形的大理石壁龛,壁龛的对面是一只不大的贮满了热水的浴池。
苏拉一进蒸汽浴室,就立刻走进了壁龛,从许多大小不同的铁哑铃中选出两只最小的,开始向上推举。铁哑铃的用处就在于让沐浴的人用来做体操使自己出汗。接着苏拉逐渐换上更大更重的铁哑铃来做体操,不久他觉得自己已经浑身大汗,就跳进了那只贮满了热水的浴池。
他坐在浴池的大理石阶上,感到非常舒适——热水减轻了他的痛苦,这一点可以根据他满脸的幸福表情看出来。
“啊,多好啊!我等了好几个钟头才享受到这样的清福呐……快些,快些,狄奥多尔!……”他对一个一向替他按摩的奴隶说。“快把蓖子拿来,在我发痒的地方篦一阵子。我实在痒得不能忍受了!”
狄奥多尔拿起了青铜的篦子,那篦子通常是在独裁者洗浴以后用香油摩擦身子之前用的。狄奥多尔就用它在苏拉身上痛痒难熬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篦起来。
那时候,苏拉回过头来对赫利索根说:
“我前天口述完毕交给你的第二十二卷《回忆录》,你有没有替我用紫色的羊皮装订好?”
“装订好了,主人,不仅你的那份样本,就是奴隶书手们抄写的那十份抄本也统统装订好了。”
“好汉子,赫利索根!……这么说,你对我很关心,为我另外添了十份抄本?”苏拉显然感到非常满意地问。
“是的,当然罗。而且不仅是这最后一卷有了抄本,连以前各卷也统统有了十份抄本。我想把一份留在你这儿的图书馆里。一份存放到罗马家里的书房里去,另一份放到我的图书室里去。除此之外,卢古鲁斯大人和荷尔顿西乌斯大人得各送一份。就这样,我想把您的《回忆录》分散到各个地方,让它们保存得好好的,万一遇上火灾或者任何别的灾祸也不用害怕,直到您决定印行它或者直到您老人家百年之后——但愿神保佑你长命百岁!——按照您遗嘱上的记载,把这—印行的权利托付给卢古鲁斯大人。”
“是的,在我的遗嘱里……在我的遗嘱里,我对你们也都是很关心的……我对所有在困难和危急的时期中永远是我的忠心朋友的人……”
“啊,不要这样说,我求求您!”惶惑的考尔涅里乌斯·赫利索根叫道。“等一下,我听见更衣厅里有什么人的声音……”
于是这个释放奴隶出去了。
苏拉的脸——很可能是由于一夜来的狂宴——变得又老又苍白,他抱怨痛苦的疾病,在浴室里耽了一会以后他觉得情形更加恶化了。他觉得胸中有一种非常难受的东西压抑着。因此,狄奥多尔在按摩结束之后,就立刻出去叫罗多斯人西尔米昂去了。西尔米昂是苏拉的释放奴隶,也是他的永远不能离开的医生。
那时候,苏拉打起瞌睡来了。他的头伏在浴池的边沿上。似乎睡着了。在浴室里侍候他的奴隶们就不声不响地退到壁龛旁的角落里,恐惧地观察着这个只要眉毛一动就会使他们吓得发抖的人。
过了一会儿赫利索根回来了。苏拉哆嗦了一下,向他那面回过头去。
“您怎么了?”释放奴隶惊恐地跑近了浴池问。
“没有什么……觉得有些昏昏沉沉!……你知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了去年过世的我那心爱的妻子采齐丽雅·梅台拉;她叫我上她那儿去。”
“不要理睬这种梦。这是迷信。”
“迷信?你怎么用这种态度来对待梦,赫利索报!我一向相信梦,而且老是按照神在梦中指示我的去做。可是我从来没有抱怨过。”
“那是因为你的智慧和勇气永远帮助你获得成功,并不是由于什么梦中的启示。”
“可是赫利索根,命运之神对我的帮助比智慧和勇气更大。她永远宠爱着我,我也永远只仰赖着她。相信我,我那最光辉的事业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都是在无意间完成的。”
虽然苏拉在他的一主之中做过很多坏事,他究竟也立下了不少真在崇高而且光荣的战绩,这位退职的独裁者一想到这些功绩,他的灵魂就恢复了平静,他的脸上也许渐渐显出了得意的光彩。那时候,赫利索根认为可以向苏拉报告事情了:原来苏拉在前一天晚上举行宴会时下令去叫来的葛拉尼乌斯已经从库玛来到,他正听候着苏拉的发落。
苏拉的脸顿时由于狂怒涨得通红而且扭歪了。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好家一头狂野的猛兽的眼睛,他用沙哑的声音恶狠狠地叫道:
“叫他进来……到这儿……赶快……到我这儿……这厚颜无耻的畜生!……他是唯一敢蔑视我命的人!……他渴望我死!”
于是苏拉用瘦骨棱棱的双手,痉挛地抓住了浴池的边缘。
“您不能等出了浴池再叫他吗?”
“不,不……立刻……到这儿!……我要……他马上在我的面前……”
赫利索根赶忙跑了山去,又立刻带着市政官葛拉尼乌斯一齐进了浴室。
葛拉尼乌斯是一个四十岁光景、躯体结实的中年人,在他那平庸粗俗的脸上不时流露出狡猾、奸诈的神情。但是他一进苏拉的浴室,脸色就顿时变得惨白,怎么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恐惧了。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用手举到嘴唇上,然后用激动得发抖的声音说:
“神保佑你,幸福而又慷慨的苏拉!”
“可是三天前你说的是什么话,下贱的混蛋!你竟敢嘲弄我那公正的、叫你付罚款给国库的判决!你曾经高声地宣扬说是不付罚款;你认为今天或是明天我就会死去,你就可以永远不付这笔罚金了!”
“不,不,决没有这回事!……不要相信那种毁谤的话!”葛拉尼马斯恐怖地叫道。
“懦夫!现在你发抖了吗?但你在当时,在侮辱所有人中间最有威望最幸福的人时,就应该发抖了!……贱胚!”
苏拉瞪着充血的两眼,气得浑身索索发抖。他向葛拉尼乌斯打了一拳。这位不幸的市政官就一下子伏在浴池旁的地板上,一面哭一面哀求饶命。
“饶恕我吧!开恩吧!……我求求你,饶了我的命吧!……”他叫道。
“饶恕?”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制力的苏拉尖叫道。“饶恕一个侮辱我的流氓……在我受尽了最可怕的病症磨拆的时候饶恕你?不,你一定得死,你这贱胚,就死在这儿,死在我的眼前!……我渴望着欣赏你最后的痉挛,倾听你临死时嘶哑的喘息……”
苏拉一面象—个中魔的疯子一般痉挛着,一面用两手在自己痛痒难忍的身体上乱抓,并且用由于狂怒而喀哑的声音叫奴隶们道:
“喂,你们这些懒汉!……为什么尽看着他不动?抓住他,揍他!……就在这儿当着我的面揍死他!……扼死他……揍死他!……”
显然因为奴隶们还是犹豫不决,苏拉就鼓起最后的一点力量,用可怕的声音喊道:
“扼死他,要不然的话,我对地狱中复仇女神的火炬和毒蛇起誓,我要下令把你们统统活活钉死在十字架上!”
奴隶们马上向不幸的市政官扑了上去,把他按倒在地板上面,用拳头揍他,用脚踏他。苏拉就象一头嗅到血的猛兽那样,在浴池里窜来窜去,发疯一般地怒叫道:
“对,对!揍啊,踏啊!劲儿更大些!掐死这个流氓!掐死他,掐啊!为了地狱里的神,掐死他!”
四个比葛拉尼乌斯更强壮给实的奴隶,被保全自己的动物的本能所驱使,执行着苏拉的命令。他们用力殴打这位市政官。噶拉尼乌斯努力保卫着自己,挥舞着有力的拳头向他们打去。奴隶们起先打他的时候,并不怎么用劲,他们只是害怕拗违主人的命令,但渐渐地被还击的拳头引起的疼痛所激怒,再加上受到苏拉疯狂的责骂和叫喊的逼迫,施出了可怕的力量,压倒了离拉尼乌斯,使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动也不能动一下。接着,一个奴隶用两手掐住他的喉咙,施出全身力量用膝盖抵住他的胸脯,不到几秒钟就掐死了这位市政官。
苏拉怀着残忍的兽性的渴血欲望,欣赏着这幕殴打的话剧。他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窝里跳出来,嘴唇边喷着白沫,他用衰微到极点的声音叫道:
“对……对……更用劲些!……掐死他!……掐啊!”
正当葛拉尼乌斯死去的时侯,被狂呼、高叫和暴怒累得精疲力竭的苏拉突然把头向后一仰,用极其低微、几乎听不出来的声音叫道:
“救命!……我要死了!救命啊!……”
赫利索根连忙跑了过去,其余的奴隶也紧跟着围了上去。他们拉起了苏拉,把他放到地上,让他的肩膀靠着浴池的边缘。但这位退职的独裁者的脸已经毫无生气:他的眼睑已经合上了,咬紧了的牙齿露了出来,嘴唇也扭歪了,他的整个身体在索索发拌。
赫利索根和奴隶们围着他七手八脚地忙碌着,竭力想使他恢复知觉;但突然,一阵痉挛掠过苏拉的身子,他开始发出一阵最剧烈的咳嗽。接着,他的嘴里喷射出一股鲜血,发出几声低微的呻吟,就闭上眼睛死了。
就这样,这个相当伟大同时又非常残忍的人,在他六十岁的时候,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那卓越的智慧和精神力量,都是在他的暴行和淫欲之下消耗完了的。他立下了伟大的功绩,但也给他的祖国带来不少的灾难。因此,虽然他是一个杰出的统帅,留在历史上的记忆却是一个最坏的公民。综观他一生所完成的事业,叫人很难断定,他的身上究竟是哪一种特性占优势——英勇的精神和充沛的精力,还是狡猾和伪善。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