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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掣动的脸部肌肉上,也反映在他光闪闪的两眼之中。他的眼瞪雄辩地说明:在他的心中,绝望和希望正在猛烈地斗争。这个和死神搏斗了一个半钟头,一秒钟也不曾失去自制力的人,这个单身对付四个敌人一点儿也不曾失去活命希望的人,这个在杀死了十二个或十四个不幸的伙伴以后也不曾暴露自己内心激动的角斗士,突然觉得两腿发软了。于是,他为了使自己不致昏倒在斗技场上,就靠着一个出来收拾尸体的打手的肩膀。
“自由!自由!”观众继续狂叫着。
“他应当获得自由!”卡提林纳附着苏拉的耳朵说。
“是的,他应该获得自由!”那位已被苏拉爱慕得不得了的范莱丽雅这时候也叫道。
“你愿意他自由吗?”苏拉说,同时用探询的眼光注视着范莱丽雅那对散发着爱慕、温情和怜惜光芒的眼睛——那对眼睛正在为这个角斗士讨情。“很好,就这么办吧!”
苏拉点一点头表示同意,斯巴达克思就在观众轰雷一般的掌声中获得了自由。
“你自由了!”那个收尸的打手对斯巴达克思说。“苏拉已经把自由赐给你了。”
斯巴达克思没有回答,没有动,也没敢睁开眼睛。他恐怕幻想会飞走,他害伯受骗,不敢相信自己的幸运。
“恶棍,你那勇敢的精神叫我破产了!”忽然有人附着他的耳朵低声说。
斯巴达克思被这句话唤醒了,他睁开了眼睛,并且瞧着在他前面站着的角斗士老板阿克齐恩——原来斯巴达克思的主人已跟着打手一齐来向他道喜,希望他仍旧属于他自己。现在阿克齐恩之所以要咒骂色雷斯人的勇敢,那是因为观众愚蠢的仁慈心和苏拉强盗式的慷慨,抢走了他一万两千塞斯太尔司。
但角斗士老板的话却使色雷斯人明白了这不是梦境。他站了起来,威风凛凛地挺直他那巨人一般的身躯,先向苏拉鞠了一躬,又向观众鞠了几个躬,接着就穿过通拱房的门,在重新爆发的掌声中离开了斗技场。
“不,不,我们周围的一切并不是神创造的,”刚巧在这时候,季杜斯·卢克列梯乌斯·卡鲁斯重新和那两位坐在一起看角斗的好朋友——年幼的卡西乌斯和年青的凯乌斯·梅米乌斯·赫梅拉——谈起话来。凯乌斯·梅米乌斯·赫梅拉非常爱好文学、艺术,对哲学也极感兴趣。后来卢克列梯乌斯奉献给他的长诗《Dererumnaturae》(《论万物之本质》),这时候,就已经在构思了。
“那么究竟是谁创造世界的呢?”卡西乌斯问。
“世界是物质的永恒运动和看不见的分子的结合。你看到大地上与天空中发生的种种事物,因为不明白它们产生的原由,就认为一切都是神创造出来的。不论什么东西永远也不能从虚无中诞生。”
“那么朱庇特、朱诺和萨杜尔纳斯又是什么呢?”惊奇的卡西乌斯问,他非常喜欢听卢克列梯乌斯的见解。
“这一切都是人类的无知和恐俱的产物。亲爱的孩子,我可以把唯一正确的学说——伟大的伊壁鸠鲁的学说——介绍给你。伊壁鸠鲁既不怕人人畏惧的天雷,也不怕地震,既不怕神的权威,也不怕想象出来的电火。他用他非常的坚毅精神与根深蒂固的偏见作斗争,敢于深入到大自然最玄妙的奥秘中去,而且从这些奥秘之中揭露万物的起源和本质。”
这时候,卡西乌斯的家庭教师提醒和催促卡西乌斯,说他的父亲曾经嘱咐他们在天黑之前回家。孩子顺从地站了起来,卢克列梯乌斯和梅米乌斯也跟着站起来。他们一起走下石阶,向最近—道出场的门走去。但是到那道门前,卡西乌斯和他的朋友必须经过苏拉的儿子法乌斯特坐的地方。那时侯,离开连拱的平顶到这儿来和好些熟识的贵妇人和朋友们打招呼的“伟大的人”庞培,正站在法乌斯特身边和他亲切地谈话。卡西乌斯木来已经想从他们身边跑过去,但他突然急速地停了下来,转过身子对法乌斯特说:
“好吧。法乌斯特,当着这位赫赫有名的公民,‘伟大的人’庞培,把你三天前在学校里说的狂妄的话重复一遍吧。你说,你的爸爸变成我们国家的暴君,剥夺罗马人自由的行动是很对的。我很想再听你说一遍。上一次我曾经为了这番话用拳头打了你的脸,你脸上的青痕到现在还没有消退,现在我要当着庞培本人再打你一次,而且这—次要比上一次更厉害!”
这个十二岁的孩子所说的那番话、所采取的行动以及坚决的态度与钢铁般的意志,是我们这—时代中比比皆是的那些血气亏耗、意志薄弱的家伙所绝对不能比拟的。但是卡西乌斯徒然地等待他的对手回答:法乌斯特在这个极其勇敢的孩子前面低下了头。卡西乌斯为他勇敢的心灵里燃烧着的酷爱自由的火焰所鼓舞,竟然不怕公开殴打和叱骂罗马统治者的儿子。接着,卡西乌斯先向庞培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又向梅米乌斯和卢克列梯乌斯行过礼,跟着自己的家庭教师离开了斗技场。
刚巧在这时候,在死门上面的座位上出来了一个二十六岁的青年贵族。他穿着一件长得异乎寻常的宽袍,宽袍的下摆一直覆盖到他那瘦弱的小腿。他的身材很高,他的脸虽然是病态、文弱的,他的相貌却显得庄严而又动人。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以后,就跟他身边一个年青女人告别,那女人正被一大群追求她的人——年青的世家子弟和衣着华丽的纨衩子弟——包围着。
“再会,哈莱丽雅”那位青年贵族吻着美人的手说。
“再会,玛尔古斯·杜里乌斯·西塞禄,”她说。“不要忘记,后天在阿波罗戏院上演索福克勒斯的《伊莱克特拉》,我也参加演出。你一定得来。”
“我一定来。”
“愿你健康,西塞禄!再见,西塞禄!”同时传来好几个声音。
“再见,西塞禄,”一个漂亮、威严、但是脸上搽着胭脂,身上洒过香水的五十五岁的老头子,握着西塞禄的手说。
“但愿泰丽雅神保佑你,演技精湛的伊索帕斯,”西塞禄紧握着这位伟大的演员的手,答道。
接着西塞禄走到一个坐在哈莱丽雅身边的四十岁的男人那儿,同样地跟他握着手,说:
“我的最亲爱的朋友,盖世无双的昆杜斯·罗斯齐乌斯,九位缪司女一神都在妒忌你呢。”
西塞禄显出高雅的风度慢慢地走了开去。他穿过挤满了整个过道的人群,向邻近凯旋门的座位走去,因为他看到了监察官玛尔古斯·波尔齐乌斯·卡图的两个侄儿坐在那儿。
玛尔古斯·杜里乌斯·西塞禄与之告别的那一群观众差不多都是有名的艺人:二十三岁的美女哈莱丽雅·爱姆波拉丽雅是当时最出名的女演员,她多半是扮演悲剧中的角色。伊索帕斯是有名的悲剧演员,尽管自己已经到了五十五岁的高龄,还是要洒香水、擦胭脂、穿漂亮的衣服。伊索帕斯的竞争者昆杜斯·罗斯齐乌斯是一个极伟大的演员,他的演技能使全罗马的公民跟着他一起笑,一起哭,发生同样的感情。他坐在哈莱丽雅的另一边。刚才西塞禄充满了热情的临别的问侯话,就是对他说的。
罗斯齐乌斯不久前才满四十岁。他的天才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他是一个非常富有的人。整个罗马都在崇拜他,最有名的显贵富豪都以与他交友为荣;苏拉、荷尔顿西乌斯、西塞禄、庞培、卢古鲁斯、昆杜斯·梅台尔、采齐里乌斯·庇乌斯、“伊萨夫尔城的征服者”赛尔维里乌斯·瓦手埃、玛尔古斯·克拉苏、考尔涅里乌斯·斯克里波尼奥、古里奥、“亚细亚的征服者”普勃里乌斯·考尔涅里乌斯以及斯齐比奥,都争先恐后地邀请他,跟他结交,而且齐声称颂他。他们不仅称颂他是一个技艺超群的演员,还说他是一个勇敢的才华焕发的人,这种诚挚而又热烈的颂赞是特别值得重视的,因为这些话是从一批精神与智力都极其超特的伟大人物嘴里说出来的啊。
在这三位赫赫有名的大演员周围,簇拥着名望稍逊,但也吸引着大批观众的演员群。因为在当时,罗马人常常成群结队地到戏院里去欣赏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欧里庇得斯、巴古维乌斯的悲剧和阿里斯托芬、米南德鲁斯、菲列蒙、普劳杜斯的喜剧。
在爱姆波拉丽雅、伊索帕斯和罗斯齐乌斯以及他们的同伴周围,还簇拥着一大批缠绕不清的戏迷和无聊的闲人。他们都是些被名望狂、最愚蠢的虚荣以及对强烈的印象和感受的渴望所迷惑的人。
当时的罗马,对演员的崇拜简直到了疯狂的程度,这可以很容易从他们巨额进益和大量的财富上看出来。只要提一下罗斯齐乌斯就够了,他每上演一出戏就要赚上一千狄那里,在一年之中要赚上十四万六千狄那里之多。
玛尔古斯·杜里乌斯,西塞禄,经过好几排座位来到了卡图和采比昂的身边,跟他们亲热地打了招呼,然后,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他开始跟卡图谈话,因为西塞禄对卡图一向具有极大的好感。
玛尔古斯·杜里乌斯·西塞禄,我们上面已经说过,当时是二十六岁。他很年青,长得又很英俊,虽然他的身体很弱,而且有病,但他的那副仪表却非常威严。他有长长的脖子,刚毅的、表情丰富而且神采奕奕的端正的脸。他那非常宽广的前额,显出了他具有超特的智慧,两道高耸的浓眉紧压着一对炯炯有光的大眼睛(虽然西塞禄的那对眼睛是近视的)。在他形状极美的嘴唇上,几乎老是浮现着微笑。那微笑常常带着嘲讽,但即使是最嘲讽的微笑也给人以宽厚的印象。他那天赋的具有远见的智慧,出色的记忆力和光辉的雄辩,再加上他满怀着热爱投身于工作中时所发挥的坚毅而又勤勉的精神,使他在二十六岁已经闻名天下:他是哲学家、演说家同时又是公认的才智横溢的诗人。
西塞禄在很年青的时候就跟希腊诗人阿尔基亚研究待了,后来他还曾以他那有名的雄辩替这位老师辩护过。阿尔基亚由于他的诗才和精神上的品质在当时享有盛名;那时候,他住在打败米特里达梯斯王和提格拉尼斯王的、伟大的卢古鲁斯的家里,教卢古鲁斯的孩子们美术和作诗;同时他又在罗马开设一个学校,很多年青的世家子弟都在这个学校里求学。在我们叙述的故事开始之前,阿尔基亚已经著成和出版了他的长诗《征服森布里人的战争》,这首诗歌颂了英勇的凯乌斯·马略——在罗马共和国期间唯一的七次被选为执政官的人。
凯乌斯·马略的英勇功绩,不仅使他获得了打败朱古达王的荣誉,而且把罗马共和国从条顿人和森布里人的毁灭性的袭击中拯救出来,因此他曾获得“第三位罗马建国元勋”的称号。
当十五岁的西塞禄还在阿尔基亚的学校里做学生的时候,他已经写了一首长诗《海神葛拉甫古斯》,这首诗以流畅的韵律和优美的风格使他出了名;那时,还没有那批用奇妙的诗篇丰富了拉丁文的卢克列梯乌斯、卡杜鲁斯、维吉尔、奥维德和荷拉斯。
西塞禄上阿尔基亚的学校去学习,并没有妨碍他热心地倾听别人的讲演。他首先听伊壁鸠鲁学派的哲学家菲德鲁斯讲学,接着又追随了斯多噶学派的哲学家狄奥陀杜斯和由于雅典被米特里达梯斯王占领而逃出来的学院派哲学家菲朗;他也曾经去倾听有名的罗多斯城的摩洛关于雄辩术的杰出讲演。摩洛在罗马讲学有二年之久,他来到第伯尔河旁,是为了催促元老院补偿罗多斯站在罗马方面反对米特里达梯斯王作战时所遭到的损失。他的雄辩非常出色,他是第一个获得元老院的准许,可以不带翻译官直接用希腊话演说的外国人。
西塞禄又在两位斯采伏拉的指导下非常用心地研究法律学。斯采伏拉兄弟都是元老,又是渊博的法学家,哥哥是卜鸟祭司,弟弟是祭司长。他们把法律学最微妙的精髓和秘奥都传授给了他。
当西塞禄还只十八岁的时候,他在“伟大的人”庞培的领导下参加了马尔西战争——那也可以叫做同盟战争——他后来亲自对人说,苏拉的勇敢和经常的胜利曾使他感到非常惊奇。
在我们所描述的事情之前二年,西塞禄第一次在法庭上发表演说替昆季乌斯辩护。昆季乌斯的第一个债权人为了要求昆季乌斯赎回自己的财产,聘请了有名的荷尔顿西乌斯出庭辩护。西塞禄因为自己的事业才开始,起先坚决拒绝出庭与威名煊赫的荷尔顿西乌斯交锋。但是名演员罗斯齐乌斯与西塞禄交情很深,他为自己的亲戚昆季乌斯向西塞禄讲情。西塞禄终于同意出庭了;他的演说非常有说服力,使法官非常佩服。终于使这场诉讼获得了胜利。
接着,他用更大的热情替一个阿莱季乌姆城来的女公民的权刊辩护,攻击了苏拉所颁布的剥夺阿莱季乌姆全体居民公民权的法令。西塞禄的性情本来是懦怯的,不很坚决的,但这—次却拿出了极大的勇气,这正好说明了他那纯洁而又正直的精神。这一次演说哄动了整个罗马。
但是成为年青的西塞禄荣誉的桂冠而且使他变得赫赫有名的,是他替阿梅利乌斯的谢克思杜斯·罗斯齐乌斯辩护的演说。罗斯齐乌斯被苏拉的释放奴隶考尔涅里乌斯·赫里索根控告,说他犯了杀父大罪。但西塞禄的辩护演说却是非常的热烈、生动。坚定而且具有说服力。阿梅利乌斯城的罗斯齐乌斯被宣告无罪,西塞禄从此变成了荷尔顿西乌斯的旗鼓相当对手——西塞禄这一次攻击对方的辩护人荷尔顿西乌斯,战胜了他。
在那一个时期,罗马各阶层的居民手中正流传着西塞禄的一首长诗的诗稿。这首诗使大家更加赞叹他的天才了。终于,大家公认西塞禄的作品已经达到了拉丁文学无人可及的巅峰。在他的作品中究竟是哪一种因素更使人赞赏是很难说清楚的:也不知是深奥的理论,还是纯洁的道德感,是崇高的思想,还是优美的风格和洋溢着雅典式的高雅气氛的与众不同的文体。
我们刚才提起的那首诗就叫做《马略》,这首诗传到我们的手中只剩下了不多的片断。但是,尽管这首诗还保持着明显的贵族观点,这首诗却颂扬了凯乌斯·马略;马略和西塞禄一样都出生于阿尔宾纳姆城,他是西塞禄极为尊敬的人。
我必须对我时常离开本题向我们的读者致歉,但这些插话是由主题本身引包的。我觉得使读者对罗马共和国末期的一些杰出人物有一个概念也是有其必要的:他们有的以刚毅的精神和崇高的品德著名,有的以阴狠而又可怕的罪行著称,有的则以他们惊人的事业出名;真的,让后世这些丧失了英武气概而且日趋退化的子孙回忆一下他们祖先的史迹,决不是一件多余的事。
现在,就让我们言归正传吧。
“啊,伟大的神啊,难道人家说的关于你的事情是真的吗?”西塞禄诧异地询问年青的卡图。
“是的,是真的,”孩子皱着眉回答。“难道我的行为不对吗?”
“你做得很对,我们最勇敢的小伙子,”西塞禄镇定地回答,同时在卡图的额上吻了一下。“但可惜真理并不是永远可以被你大声宣扬的,它常一常得在暴力之前退避。”
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但这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西塞禄开始问这两个孩子的家庭教师萨尔比顿。
“这是因为奉了苏拉的命令所进行的每日一次的屠杀,”萨尔比顿打断了西塞禄的问话答道。“我必须每月带这两个学生到独裁者家里去一次。这样,可以使这位处在疯狂、嗜杀成性时期的苏拉对他们发生好感,把他们当作自己的朋友,以免他忽发狂念把他们列入放逐的黑名单里去。苏拉呢,总是真正很亲切地接待这两个孩子,常常对他们表示关怀,和颜悦色地对他们说话。可是有一次,当我们离开苏拉家穿过贸易堂时,忽然听见从玛梅金纳斯监狱的穹隆下传来了撕人肺腑的惨叫……”
“因此我就问萨尔比顿,”小卡图打断了老师的话。“‘这是谁在叫?’他回答我说,‘这是那个苏拉下令杀死的公民在惨叫。’‘为什么要杀死他们呢?’我问。老师答道:‘因为他们爱自由而且忠于自由。’”
“那时疯孩子,”萨尔比顿打断了小卡图的话接着说下去道。“顿时变换了声调,用很大的声音对我说话,而且糟糕得很,周围的人都听到了。他说:‘为什么你不给我一把短剑,要不,我在几分钟前就可以刺死这个摧残我们祖国的凶恶暴君了!’”
萨尔比顿沉默了一会儿又说:
“所以这事情就传到了你的耳中……”
“好多人都听到了这事情,”西塞禄答道。“而且大家都在兴奋地谈论孩子的勇敢行为呢!……”
“如果这消息不幸传到苏拉耳中呢?”萨尔比顿绝望地说。
“这对我又有什么关系?”小卡图皱起眉头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