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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人都听到了这事情,”西塞禄答道。“而且大家都在兴奋地谈论孩子的勇敢行为呢!……”
“如果这消息不幸传到苏拉耳中呢?”萨尔比顿绝望地说。
“这对我又有什么关系?”小卡图皱起眉头轻蔑地说。“我所说过的一切,我还可以在那个你们大家都畏惧的家伙面前重说一遍。虽然我还很年幼,我对奥林比斯山诸神起誓,他决不能使我发抖!”
惊惶万状的萨尔比顿和西塞禄互相看了一眼,但孩子却兴奋地喊道:
“但愿我穿上宽袍才好!”
“那时候你准备干什么,疯孩子?”西塞禄问,但立刻接下去说。“你还不赶快闭嘴!”
“我要把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告到法庭上去,当众控诉他的罪行!……”
“闭嘴,快闭嘴!”西塞禄叫道。“你想叫我们全都送命!?我曾经荒谬地颂扬了马略的功绩,还替两位不是苏拉那一派的委托人出庭辩护过,这一切自然不会使这个追位的独裁者欢喜我的。难道你要用你的疯话叫我们去追随那些数也数不清的被他残酷地杀害的牺牲者吗?如果我们被他杀死,我们就能因此使罗马摆脱这位暴君的黑暗统治吗?你得明白,恐惧已使罗马人血管中的祖先的血液全冻结了,何况幸福和成功老是与苏拉的名字连在一块儿——他是万能的……”
“与其叫他‘幸福的人’,那还不如索性叫他‘正义的人’!”小卡图低声反驳,但他显然已经被西塞禄刚才那番恳切的劝告说服了;他咕哝了几句,就渐渐地安静下来了。
那时,一批蒙面角斗士正在用悲惨的流血的滑稽表演娱乐观众。这二十个不幸的角斗士,将在这滑稽表演中献出生命。
苏拉已经看够了角斗表演,现在他只全心全意地关切一件事;他站了起来,向范莱丽雅的座位走去。他向她殷勤地鞠了一躬,对她亲切地注视了好久,努力在自己的眼光中表示他的温柔、恭顺和殷切,最后他问:
“范莱丽雅,你现在自由了吗?”
“几个月以前我的丈夫跟我离了婚,但并不是由于什么可耻的理由,反之……”
“我知道,”苏拉回答,那时候,范莱丽雅正用她的黑眼睛亲切而又爱慕地注视着他。
“可是我,”退职的大独裁者沉默了一会问,“你能爱我吗?”
“我真心诚意爱你,”范莱丽雅低下了眼睛回答道,接着微微张开肉感的双唇,浮起魅人的微笑。
“我爱你,范莱丽雅。我觉得我从来不曾对别人有过这么强烈的爱。”苏拉兴奋得发出了激动的声音。
两人都沉默了。这—退位的罗马独裁者攫住了美丽而又高贵的女人的手,热烈地吻了一下接着说:
“一月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
于是,他被他的朋友们簇拥着离开了斗技场。
正文 三、维纳斯酒店
在埃斯克维林区一条是偏僻、最狭窄而且最污秽的街道上,有一家小酒店。这家酒店,坐落在埃斯克维林门和奎尔贵杜朗门之间那段古老的赛尔维乌斯·杜里乌斯时代建成的城墙边,白天黑夜都开门做生意,而晚间尤其是它主要的营业时间。酒店的名称叫做“里比金娜·维纳斯”或者叫做“丧葬女神维纳斯”那是管理死亡、丧葬和死人的女神。这家酒店之所以起这样的一个名字,大概是限它附近的地段有关系的。酒店的一边是一片小小的给平民埋葬的墓地。好多小小的坟墓,因为乱七八糟地埋着死人,老是发出阵阵的恶臭;而酒店的另一边,是一片一直伸展到塞斯太尔司贸易堂才止的荒地。佣仆、奴隶和赤贫如洗的穷人的尸体都抛在这儿;狼和雕就在那些尸体上面大开葬宴。这片阴惨惨的荒地发出来的腐臭,使附近的空气都受到了它的影响。但在五十年以后,就在这片由于无数尸体变得非常肥沃的荒地上,财产多得骇人听闻的大富豪马森纳开辟了好几个名闻遐迩的果园和菜园;这样,自然可以很容易地想象得到,那些园子获得了极其丰富的收获。那些果园和菜园,给它们主人的餐桌,带来了平民阶级的骨肉沃肥了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鲜美蔬菜和珍奇果品。
酒店的门口挂着一块画着维纳斯女神的招牌,但画上的神像,与其说她象美之女神,倒还不如说她象面目可增的复仇女神梅该拉,这显然是出自一个穷困潦倒的蹩脚画家的手笔。一盏被风吹得晃来晃去的小灯,照着这位可怜的维纳斯女神,但这丝毫也不能吸人们更仔细地欣赏它。但无论如何,这—点幽暗的灯光已足够唤起过客的注惫,把他们吸引到钉有山毛榉树枝的酒店门口来了;就另一方面说,灯光究竟也把笼罩着这条污秽小巷的黑暗或多或少地驱逐了一些。
客人一进小而矮的门,走下用石块胡乱叠成的步阶,就可以来到一个烟雾腾腾,煤烟熏黑了的潮湿房间。
在门的右面,靠墙砌着一个炉灶。明晃晃的火焰在灶下熊熊燃烧,灶上煮着各种盛在金属制的器皿中的食物。在这些食物中间,有该店的传统名莱灌肠和永不变换的肉丸子;肉丸子的原料究竟是些什么,那是谁也不愿意知道的。烹调这些食物的厨师就是这家酒房的老板娘兼女掌柜“独眼”鲁泰茜雅。
炉灶的一边,在一个不大的开着的壁龛里,放着四尊小小的用红色陶土烧出来的拉尔神的像。那就是保护家宅的灶神爷爷。为了供奉这些炊神,那儿还点着一盏小小的长明灯,放上好几束鲜花和一个花环。
炉灶旁边放着一张污秽不堪的小桌子和一个以前涂过金粉、上过红漆的小凳子。这张凳子是酒店老板娘鲁泰茜雅在侍候客人有余暇时坐的。
沿着墙壁,不论是左面和右面,炉灶前面也一样,放着好几张吃饭用的旧饭桌。桌子的周围是粗糙不堪的条凳和跛脚的小方凳。
天花板上吊着一盏踢皮制的挂灯,灯里面放着四根灯草。灯光连同正在灶内熊熊燃烧的火焰,不断地把笼罩这个地窖的黑暗驱逐出去。
在那道作为酒店人口的大门对面的墙壁上又开了一道门。那道门里面,是另一个比较小、也比较干净些的房间。一个显然很不顾羞耻的画家,为了好玩,在那个房间的墙壁上画了好些秽亵不堪的图画。墙角上点着一盏里面只有一根灯草的油灯,幽幽地照着这个房间,在半明半暗之中只能够看到一部分地板和两张餐榻。
罗马纪元六百七十五年十一月十日,在第一支火炬点燃后一小时光景,维纳斯酒店里的客人特别拥挤。喧哗和吵闹不仅充满了整所酒店,而且响彻了整条巷子。“独眼”鲁泰茜雅跟她那个家煤烟一般黑的埃塞俄比亚女奴隶正在忙碌地张罗一切,竭力去满足那些同时从四面八方闹嚷嚷地向她们提出要求的饥饿的顾客。
“独眼”鲁泰茜雅,是一个高大、强壮、结实、脸颊红润、但在栗色的头发中已经夹杂着许多白发的四十五岁的女人。她在年青的时候本是一个美人儿,但是现在,她那张漂亮的脸却被一道伤痕弄得非常难看。那道伤痕从太阳穴起,横过右脚,直到毁掉了鼻翼的鼻子那儿。右眼的眼珠子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了干瘪的眼皮遮蔽着那个空虚的眼窝。由于这—难看的毁伤,鲁泰茜雅好几年来都被人家叫做“蒙诺柯拉”,那就是独限女人的意思。
说起那道伤痕的来历,得提起一桩很久以前的事情。鲁泰茜雅本来是兵士卢非诺的妻子。卢非诺曾经随着罗马的军团到阿非利加洲讨伐朱古达王。勇敢地打了一年多的仗。当凯乌斯·马略打败了朱古达王回到罗马时,卢非诺就随着大军一起回来。那时鲁鲁泰茜雅正是最漂亮的时候,但她并不完全遵守列在十二铜表法中的婚姻条例。某一天,丈夫因为嫉妒妻子跟住在隔壁的那个杀猪的邻居有暖昧关系,就拔出了短剑刺死了那个屠夫,接着又在妻子的头上砍了一下,想教训她牢牢记住遵守婚姻条例的必要;结果,这一教训的痕迹就永远留在她的头上了。但户非诺当时以为这一下子把她砍死了。他害怕会给司法官抓去判罪——在当时杀死妻子倒还没有什么,而杀死那个屠夫就得象杀死“亲人”一般判罪——就在当天晚上匆匆逃走了。后来,当英勇的阿尔宾纳姆人凯乌斯·马略在值得纪念的赛克斯特河附近,迎头痛击条顿人的军队、解除罗马的危难时,卢非诺也跟着他们崇拜的统帅出征,而且就在那一次战役中牺牲了。
过了几个月,鲁泰茜雅那可怕的创伤终于愈合了,她就收集了她的私蓄和别人送她的钱,凑成了一笔可以置备酒店生财的不大的款子。她打动了“努米底工人的征服者”昆杜斯·采契里乌斯·梅台尔的慷慨心,得到了这所他赏赐给她的简陋小房子。
但是,不管鲁泰茜雅毁损了的脸怎么难看,她那殷勤的态度和快活的性情还是吸引了许多顾客,而且他们曾经不止一次地为了她而打起架来。
到维纳斯酒店来的都是穷人:木匠、陶工、铁匠以及一些无可救药的酒徒——掘墓人、马戏班里的大力士、最下等的戏子和小丑、角斗土、假装残废的乞丐以及娼妓。
但是“独眼”鲁泰茜雅对客人并不苛求,而且不去过问他们的一切细节,因为这儿并不是钱庄老板、骑士和贵族来的地方。尤其是,在宽宏大量的鲁泰茜雅的眼中看来,按照朱庇特的意志高悬在天空中的太阳对富人和穷人都一样,既然有人为了富人开设讲店、酒楼和旅馆,那么穷人也就应当有他们自己的酒店;除此之外,鲁泰茜雅还非常相信:从某个穷人或者骗子衣袋里拿出来的阿司、夸特伦和塞斯太尔司,跟有钱的城里人或者高傲的贵族拿出来的钱是丝毫没有差别的。
“鲁泰茜雅,真见鬼,你还不把那该死的肉丸子搬来吗?”一个脸上与胸前满是疤痕的年老角斗士喊道。
“我要用基斯太尔司打赌,那肉丸子的肉是鲁菲尼替她从埃斯克维林义家地上拿来的,那是还没有给乌鸦啄光的死人身上的肉。这就是鲁泰茜雅那魔鬼才吃的肉丸子的原料!”坐在老角斗士身边的一个乞丐喊道。
大家对这假装残废的乞丐的恶毒玩笑,发出一阵响亮的哄堂大笑。但是掘墓人鲁菲尼,一个脸上生着许多酒刺、脸色红润但是神情冷漠的结实的矮胖子。对乞丐的玩笑显得很不高兴,因此他带着报复的口气大声说:
“鲁泰茜雅,听我这个诚实的掘墓人说:当你替这个污秽的范莱尼(这就是那个乞丐的名字)做肉丸子的时侯,你就把他用线缚在胸前、冒充血淋淋的伤口的那块臭牛肉一起放进去吧。其实他身上什么伤也没有,只是为了使那些慈悲的人多施舍一些钱给他罢了。”
跟着这一反驳又迸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
“朱庇特不是一个懒汉,决不会在天上熟睡的;他马上会发出一阵雷火,叫你立刻化为灰尘!那时候,我就要和你这没有底的臭酒囊再去了!”
“我对着地狱里的神王普鲁顿的黑药杖起誓,我要用我的拳头捶破你这野蛮人的嘴脸,让你受到几处真正的伤,叫你再骗不得人;但这样一来,乞丐,你倒可以有权利哀求人家可怜你了。”
“好吧,等着吧,等着吧,你这爱胡说的家伙!”乞丐从座位上跳起来抡着拳头张开整个喉咙喊叫。“等着吧。我要立刻把你送到卡隆那儿去。我对财神梅尔库利斯的翅膀发誓,我要从自己的钱里拿出一个铜币来送你,把它塞在你这恶狼的牙齿里,你站稳了!”
“住手,你们这两个畜生!”一个身材高大的马戏班里的大力士凯乌斯·泰乌利维斯,因为那骰子掷得入了迷,就大声吼道;“住手,要不然的话,我对着奥林比斯山上的大神起誓,我要叫你们两个面对面地相撞,把你们的臭骨头撞得粉碎,叫你们变得象两捆在麻栉中梳过的苎麻一般!”
幸而,“独眼”鲁泰茜雅和她的女奴隶埃塞俄比亚女人阿苏儿端来了两大盆装得满满的热气腾腾的肉丸子,放在桌子上。聚集在酒店里人数最多的两大堆吃客,立刻向盆子扑了上去。
吵闹顿时停止了。那些首先抢到食物的幸运儿,顿时精神百倍地吞咽起肉丸子来。他们发觉鲁泰茜雅的烹调手段的确非常高明。那时候,邻近几张桌子旁的客人,有的正掷着骰子赌钱,不断发出粗鲁的渎神的咒骂,另一些人则在谈论着眼前的新闻——关于斗技场里角斗士的角斗。吃客中间的某几个是自由公民,他们很幸运地到过大斗技场。他们所描述的奇迹使那些因为属于奴隶阶级而不准进斗技场欣赏表演的人惊叹不止。大家都同声赞扬,把斯巴达克思的勇敢和神力捧上了天。
鲁泰茜雅匆忙地前前后后走动着,把灌肠送到每一张桌子上去。维纳斯酒店中渐渐地变成了一片静寂。
第一个打破静寂的人是那个年老的角斗士。
“我曾经在各处国剧场和斗技场里角斗了二十二年,”他大声说。“不错,我的身上被人家开了好些洞,然后又愈合了起来,但是我终算保住了这张皮。也就是说,神并没有吝惜赐给我力量和勇气。但是,我得告诉你们,我还从来没有碰到过,也没有见到过象无敌的斯巴达克思这样的角斗士、大力士兼剑术家!”_
“如果他生来就是罗马人,”大力士凯乌斯·泰马利维斯——他本人是生在罗马的——用庇护的口气说。“他就可以变成英雄了。”
“可借他是一个野蛮人!”一个叫做艾米里乌斯·瓦林的漂亮小伙子叫道。这个小伙子才二十岁,但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这是放荡的生活使他未老先衰的明显标志。
“啊,斯巴达克思真是个幸运的人!”一个在阿非利加洲作过战的罗马军团中的老兵说。他的前额上面有—道宽阔的伤痕,他的一只脚因为受过伤是跛的。“虽然他是一个逃兵,人家还是给了他自由!这真是闻所未闻的怪事!苏拉的心境显然很好,所以慷慨起来了!”
“可是角斗士老板阿克齐恩却恨透了!”那个老角斗士说。
“是啊,他逢人就哭诉,什么他被人家抢光了,他破产了,他完蛋了!……”
“那有什么,他的那批货色可卖了一大笔好价钱呐!”
“是啊,说实在的,他那批货物也真不错!这样年青的小伙子——一个比一个更壮健!”
“谁跟你争论呢,那批货物是不错的,可是二十万塞斯太尔司也是笔不小的款子啊!”
“那还有什么说的!我对保护神朱庇特起誓!”
“我对赫克里斯起誓!”大力土喊道。“那笔钱能给我就好了!我多么希望体味一下黄金的种种威力,用它来满足我的欲望啊!”
“你?……难道我们不是这样吗?泰乌利维斯,你以为我们得到这二十万塞斯太尔和,不会用来享福吗?”
“挥霍钱财是容易的,但却不是每个人都会的。”
“只是你决不能使我相信,说苏拉曾经花了很大的力量才得到这些钱财!”
“他是从承袭尼科坡尔的那个女人的遗产开始发财的……”
“当那女人爱上苏拉的时候,她已经上了年纪,可是苏拉却很年青,即使不太漂亮,大概也不会象现在这么丑陋可怕。”
“她死的时候就答应苏拉,把她全部财产送给他。”
“苏拉年青的时候是很穷的。我知道苏拉曾经长久地住在一位公民家里吃闲饭。”大力士说。“那位公民每年有三千塞斯太尔司的收入。”
“在与米特里达梯斯王作战,以及包围和攻占雅典时,苏拉分到的战利品最多。就在那时侯,他的财产增加了很多。接着又是迫害时期,当时曾按照苏拉的命令杀死了十七个执政官、六个司法官、六十个市政官和税务官、三百个元者、一千六百个骑士和七万个公民!你以为他们所有的财产到哪里去了?直接缴入了国库吗?苏拉竟会丝毫没有到手吗?”
“如果我能从苏拉在迫害时期得到的钱财中分到最最小的一份就好了!”
“但无论如何,”这位受过很好教养的小伙子文米里乌斯·瓦林忧郁地说,他在这天晚上大有探讨哲理的倾向。“就让苏拉从一个穷光蛋变成一个大富翁,就让他从—个无名小卒上升为罗马的独裁者和荣获凯旋的大元帅,就让他在战船坛前面建立一座黄金的雕像,而且刻上‘幸运的人考尔涅里乌斯·苏拉,大元帅’的字样吧,但无论如何,这位万能的人还是染上了不论黄金和医学都不能征服的不治之症。”
这番话使所有聚集在这儿的穷汉,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大家都异口同声地叫道:
“不错,对啊,对啊!……”
“他活该如此!”那个曾经随着凯乌斯·马略在阿非利加洲作过战,而且对马略极其崇拜的跛脚老兵恶狠狠地叫道。“这是他应得的惩罚!让他去吃苦头吧!他是疯狂的野兽,蒙着人皮的怪物!六千个沙姆尼特人流的鲜血应当由他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