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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末准备指省候补吗?”
“不,我一不想搜刮民脂民膏,二不等着官俸使用,傻瓜才去省里钻营拍马,等着督抚大员赏你一个差使。不捐官,我是无拘无束的卞子沐,捐了官也还是逍遥自在的卞德铭,北京,天津,上海,任我优哉游哉多好,家里还有几亩田,我才不想做官哩。”
“啧啧啧,子沐真是想得开,我却还在作茧自缚,去北京总理衙门弄了个候补知府,干些杂差,实在乏味得很。老太太去世了,在家守孝两三年,正好让我冷静地想想,今后干些什么。”
“初步有个打算吗?”
“上次曾在京中和实君闲聊过,现在最划算的大买卖,莫如从办洋务中找出路,如果有机会联络洋人承办一条铁路,一座煤矿,那就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私人引洋人办矿办路,恐怕是禁忌的罢,只要有人说一声:‘某某人引狼入室,干卖国的勾当’,不但事办不成,恐怕还会受人攻击。”
铁云笑道:“我不会那么傻,我会做得妥妥贴贴,只要有督抚大老撑腰,就不怕人家闲话了。听说张南皮上了条陈,建议兴修芦汉铁路,如果承包到手,我会找洋人合作,洋人出钱,我出面,只怕到那时候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洋人。”
“不要紧,我在上海常见到马眉叔,他的洋人朋友多,都是公司大班,那时候请他介绍一下,我想是会答应的。”
“有这一条路就好了,待我孝满了再进行。可是这漫长的二十七个月服孝时期,可把我闷坏了。”
“这不正好在家里享受清福吗,这里有衡二太太,再把济南姨太太也接回来,左拥右抱,还嫌闷?大概是怕服丧期间不能自由自在去逛窑子了吧?”
“这倒也不尽然,你不知道我现在的烦恼,不妨和你说说,帮我出个主意。”瞧见德铭瞅着他发愣,叹口气道:“你再也猜不出,我现在为衡氏扶正的事弄得进退两难,狼狈不堪。我已答应了若英,可是老太太生前坚决反对,大哥也不赞成,若英则等老太太的丧事办了,便又要催我发帖子请客,大开祠堂,让她祭祖,上族谱,正式以二房妻室的身份会见亲友。答应吧,违背了老太太的意愿,大哥也不乐意,不答应吧,怎么能过若英这一关?若是每天吵吵闹闹,哭哭啼啼,这日子怎么过?反正我夹在当中,总要得罪一边,而大哥是无论如何不能开罪的,对于若英,我又不忍心自食其言欺侮她,你教我怎么办?”
德铭笑道:“这倒是个难题,不知道舅妈和大表哥为什么反对?”
铁云说了如此这般,德铭笑道:“她们说的都有道理,你还不到鬓发皤白,何必年轻轻就把姨太太扶正,找个笼头套!”
“这是什么意思?”
“我讲一段历史给你听,你必定也记得。中唐有个宪宗皇帝李纯,年号元和,那个时代文风很盛,韩愈、柳宗元、白居易、刘禹锡都曾光芒四射,为百代师表。那宪宗在做皇太子时,以汾阳王的孙女郭氏为王妃,按理做了天子,郭妃名门之后,当然便是皇后了。不料就因为他是汾阳王之后,家门贵盛,宪宗很有顾忌,怕她做了皇后,倚仗门第威势,霸持中宫,不容他在后宫任意宠爱妃嫔,因此只将郭妃进为贵妃,终他在位的十五年中,不曾立为皇后。拿平民百姓家的话来说,李纯一生没有大老婆,只有一群小老婆,只有妾,没有妻,所以他才能在宫中尽情享乐,妃嫔小妾之间相安无事,可见李纯的策略颇有独到之处。二表哥,以古喻今,大老婆不能太能干,也不能太有威望,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听说衡二太太精明厉害得很,你可更得小心。”
铁云鼓掌大笑道;“好一个卞子沐,使我大开茅塞,依你说,还是不将衡氏扶正的好?”
“是这个意思,既不违背母志,又没有大老婆来管头管脚,大老婆若是一尊好好菩萨也就罢了,越是能干,越就是醋坛子,能干愈甚,醋味愈浓,那时定会管教得你走投无路,何如今日没笼头羁绊的快活?”
铁云呵呵笑道:“就这么办吧,不过怎么向若英交代呢?
你就好事做到底,也为我策划一番吧。”
“这也不难。她不过是爱面子罢了,你就在别的地方让些步,譬如说,按照大太太的称呼服饰,将来若是有朝一日娶了继室夫人,不带到淮安来,淮安家中以她为大,总可以过得去了吧。”
铁云皱眉道:“那就试试看吧,若英厉害得很,不见得就能对付过去。”
于是两人又谈了一些上海情况,德铭道:“你知道眉叔是个洋务通,尤其熟悉日本和朝鲜情况。光绪八年,朝鲜与各国立约通商,后来又闹内乱,眉叔曾奉总署之命会同北洋水师丁军门(丁汝昌),三次去过朝鲜。最近他和我说,‘日本狼子野心,在朝鲜得寸进尺,妄想从我手中夺占朝鲜,几年来备战不遗余力,只要有个藉口,就可能发动战争。李中堂知己知彼,不愿意轻启战端,可是恐怕顶不住皇上和一些顽固大臣求战的压力,他们想通过战争教训日本,李中堂夹在当中,无能为力。’我问他什么时候会打起来,他说:‘日本侵朝迫不及待,倘若明年就打起来也极有可能。’听他的口气,我们不一定能取胜哩。”
铁云疑惑道:“我们北洋海军竟会不敌小日本吗?”
“眉叔这么说,大概总有道理吧,海军经费不是都挪去建了颐和园了吗?”
铁云叹了口气道:“但望不要打起来吧,我还指望从洋务上大干一番哩,若是朝廷有了大变化,恐怕都成了泡影了。”
二十九 若英遇到一位青天大老爷
刘母朱太夫人安葬之后,奔丧的亲友陆续散去,偌大的地藏寺巷刘宅又凄凄寂寂异乎寻常地冷静下来,悲思哀绪仍然幽幽地笼罩着庭前院后。没有了欢声笑语,也不闻度曲吟唱之声,整个家族还不曾从一场大丧中回过元气来。若英渴望早日明确自己的正室夫人身份,可是铁云在请示老母、大哥碰壁之后,并不曾和她谈起,若英心急催促,他总是含含糊糊,说:“急什么,慢慢再说。”当老太太突然逝去之后,若英悲伤之余,觉得没有了老人这一关,也许更省事了。丧事办完,碍于家中仍然浓浓郁郁的悲肃气氛,不好意思再催,铁云也乐得能拖则拖,图个眼前清静,于是相安无事。过了年,乃是光绪二十年(公元一八九四年),岁在甲午,看看到了春三月间,家中哀伤气氛渐渐淡了下来,铁云和若英商量准备去济南将姨太太瑞韵接往镇江居住。当老太太去世后,本就应该通知瑞韵母子回家奔丧,无奈瑞韵当时已有九个月的身孕,即将临盆,上不得路,后来坐了月子,更不能动身了。天寒地冻,产后易受风寒,不宜出门,一直等到春回人间才决定去山东接眷。若英听了,忍不住冷冷地发话道:“瑞韵妹子当然要接,你不回山东做事了,让她留在济南干吗?可是我的事你也该上劲一些,已经拖了半年,我可不耐烦了,把我的事办好了再走吧。”
铁云知道推宕不过去了,只得硬硬头皮笑着道:“你是说的扶正的事吧?”
“什么扶正不扶正,我本该就是正室太太的身份了,不过向大伙儿宣布一下罢了,这也要拖到这个时候?前些时为了丧事,我不催你,现在丧事早过了,能上济南接姨太太,就不能先花几天功夫为我明正一下妻室的身份,你说该不该?”
“该该该!”铁云搔头摸耳,浑身冒汗,竭力设法挡回若英的要求,嘻嘻地推托道:“本朝丧礼,服丧期间不得宴会作乐,不得娶妻纳妾,为的是丧期不能举办喜事,以示不忘哀悼,为你明正身份,也是喜事,现在就办,不大妥当吧?”
“胡扯!”若英发火道:“我嫁到你家来十六年了,是新娶吗?你本已答应得爽爽快快,现在忽然胡乱推诿,定是心里有鬼,是想变卦吗?”
“不,不,我怎么会变卦,实在是有难处。”
“什么难处?你说!”
“实话告诉你,老太太故世前我就和她老人家,也和大哥提过了,无奈她们都不答应,我也无可奈何,所以拖到现在。”
“她们为什么不答应?”
铁云只得照实说了,若英咬咬嘴唇,遏住难言的愤怒,说道:“现在老太太已经不在了,没有老人家阻挡,还不好办?”
“老太太人虽去世,遗言犹在,做儿子的若是违反,便是不孝,大哥不会答应的,何况他也不赞成。”
“我们二房的事,何必要别人来管!”
“长兄如父,我是从小受大哥的教导,至今不敢违拗。”
若英含着一汪悲愤的泪水,怒道:“旁人的话我不管,只要求你照原来答应的话办,否则决不罢休!”
铁云叹口气道:“若英,不要难为我了,我并非存心食言,实在是办不到。但是我仍然尽量尊重你,淮安这个家就你最大,你就是二太太,还用分什么妻和妾?”
“不行!”若英叫道:“我要名正言顺的做妻室,做堂堂正正的二太太,不要不明不白的过日子。我要开祠堂,上族谱。穿蟒袍补褂,宴宾客,向亲友们正式宣告我是二房继室,不是偏房,是妻,不是妾,你一定要做到这一点。”
“若英,我实在没法做到,请原谅我。”
若英抹着眼泪道:“不原谅,决不原谅。你不要欺侮我娘家无人,大清臣民还有官府国法在。我已经再三思量过了,你既无情,我也无义,只能到县衙门告你,让合府官绅百姓都知道纵是妇人女子也不是好欺侮的,请官府作个评断,我哪一点够不上做正室夫人?那时你不要后悔。”
铁云吓了一跳,慌忙打躬作揖道:“若英,求求你,别开玩笑,家中的事不可外传,你这一闹,我的脸面往哪里搁?大清朝立国二百余年,哪有老婆告丈夫的,岂不让人笑话死了!”
“你伤透我的心了,还以为我开玩笑?你若怕人笑话,就依我的话办,劝大老爷别管二房的事,不就行了吗?”
铁云无可奈何地叹气道:“若英,千万别火,先平平气,再商量商量。”
“没有什么好商量的,若不依我,就只有公堂相见。”说罢悲悲切切地数说道:“早在开封初见,就知道你们男人迟早会变心,所以和你约法三章。你自己摸摸良心,这三桩,你哪一桩做到了?第一桩分开住吧!已经被你骗到淮安来了;第二桩,嘉丽姐去世,仍然不给我明确妻室的身份;这第三桩不变心,当然也就不必提了。我母亲地下有知会伤心死的,我的苦命的妈妈啊!”
若英的号哭声惊动了耿莲和孩子们,都进屋来探视,佛宝十二岁,大缙也有十岁了。耿莲本已撺掇若英要求明确身份,这时瞧着屋里光景,明白了七八分,瞅着铁云笑道:“是二老爷惹恼了太太了吧?可不应该啊。”
“不,没有的事。”铁云尴尬地说道。
佛宝知道父母闹别扭,便安慰母亲道:“妈妈,是爸爸欺侮你了吧?不要气,爸爸不好,可他平常待你很好的呀,你就原谅他吧。”又朝父亲眨眨眼,说道:“爸爸,你不看见妈妈正在气头上吗,你去书房思量思量,等一会给妈妈陪个罪吧。”
铁云笑了,说道:“佛宝,你好好劝劝妈妈,我怎会欺侮你妈妈呢?耿莲,你也劝劝。”于是赶紧离开了屋子去找大哥商量。
若英知道铁云走了,搂着拂宝和大缙,向着耿莲啜泣道:
“耿莲,他变心了呀!”
铁云来到孟熊书房,说道:“大哥,若英的事不好办,刚才和我闹僵了,说要上衙门告我。”
孟熊听了兄弟的叙述,不悦道:“妇道人家,怎可轻易出入公堂。为了妻妾名份的事竟然要把丈夫告到官里,笑话笑话,可见不是安分之辈,益发不能扶为正室。若她做了二房的大老婆,一定欺凌妯娌,虐待姨太太,而且动不动上公堂,把你闹得喘不过气来,这还了得!”
“大哥,可是她真要闹到公堂上,家丑外扬,究竟叫人难堪。”
孟熊沉吟道:“我猜她也不过是吓唬,未必真会去告。”
“只怕她骑虎难下,闹假成真。”
“不怕,万一她打官司,总要有人帮她写状子,或者代她出庭作‘报告’,关照幼云哥不要帮她,看她孤单单一个人能弄出什么名堂来。再则你不是要去济南接眷吗,且先稳住她,就说等你回来再商量,拖一天是一天,也许日子久了,她的气平了,狂妄念头打消了也未可知。”
“那也只能这么办了。”
铁云回到惜阴堂,若英已经哭停,正和耿莲说着话儿,铁云进了西屋,示意耿莲退下,耐心地哄劝道:“若英,不要性急,我能不为你着想?不过此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办通,且等我去济南接了瑞韵回来再从长计议好吗?”
若英冷笑道:“你别猫哭老鼠假慈悲了,定是去和大老爷商量过了,换个法儿哄我,你还当我是一般妇人,三哄两哄就没了主意?我问你,既然从济南回来就能想出个办法来,为什么现在就不能这样做?是怕大老爷阻挡,还是你自己受了别人的摆弄,变卦了,怕我正了名分管得你头疼,不自由自在了,是吗?你说啊,你说啊!你的眼睛不要眨,我看出来了,你心虚了,我一眼就看穿你了,必定两者都是,哼哼,一点不错,两者都是!”
铁云慌忙摇手道:“不,不要胡猜,我哪会变卦,实在是母命犹在,大哥难违!”
“不要掮出老太太来做挡箭牌,人都不在了,还能管得你许多?大哥的事,你现在说不通,从济南回来就说得通了,你说不通,我自己去问他,凭什么二房的事要他乱拿主张!”说罢便要冲出屋去。
铁云急忙拦住,左打躬,右作揖,好说歹说:“千万别闹到大哥那里去,大哥一家之主,得罪不得,破了脸,这事就更难办了。”
若英含着泪水道:“你太教我伤心了,兄弟俩合在一起作弄我,敷衍哄骗,我能信你?告诉你,这场官司打定了,你归你去济南,接瑞韵的事我不阻挡,她也是受人玩弄的可怜女子。我一切都准备好,等你回来,只要你开口说一句推托敷衍的话,我马上就去县衙递状子,你给我好好想想,休怪我到时候泼辣无情!”
铁云心事重重地动身走了,若英立刻命丫头请帐房王幼云来到客堂坐了,说道:“幼云大哥,你帮我写一份状子。”
“哦唷,二太太告谁啊?”幼云已由铁云关照过,心中有了谱,故意笑着问道。
“我告你二兄弟。”
“哎呀,二太太,你告铁云做什么?”幼云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你不是说笑话吧,好好一对夫妻,和和睦睦十多年,谁都夸你们才华相匹,旗鼓相当,干吗要弄到对簿公堂?”
“幼云大哥,我不是说笑,是真的要告,铁云太欺侮我了。”
“可是二太太,我从不曾打过官司,不知道状子怎么写法,只从京戏法门寺中听到小太监刘瑾读过一段状子。”
“行啊,就照那样子写好了。”
“可是事过多年,全忘了。”
若英怏怏地说道:“你再想想,不能去找一个讼师?不说告的什么事,只要讨教一下诉状格式就行了。”
“可是我不认得淮安的讼师。”
“幼云大哥,你也真是。”若英有些不高兴了,一双明亮亮颇有锋芒的眸子紧盯住幼云,忽然又笑了,说道,“大哥,你是老实人,定是大老爷、二老爷和你打了招呼,教你别管我的事,是吗?”
幼云敦厚地笑了一笑,说道:“二太太知道我的难处就是了。”
“好吧,不难为你了,我们商量一些别的事吧。”
于是谈了收取欠租,整修门楼的事,幼云仍然悃悃诚诚的知无不言,为若英精打细算,出谋划策。
幼云告退之后,三姐素琴过来聊天,是铁云临走时托她劝若英打消告状的意思,素琴却反而劝铁云答应若英扶正,她道:“我们妇人往往受男人的欺侮,我是你姐姐,所以你和孟熊知道我的苦楚,为我出面理论。若英受了委屈,你就漠不关心了,定要逼得她告到公堂上去,她也是不得已啊,不是你逼的吗?现在二房没有正室,何必空悬着,若英哪一样不好,不过门第稍差些罢了,这有什么关系,新娶亲,讲究这一套,十多年的夫妻,还和她计较门第?你在外许多年,二房没有她试试看,干吗心肠这么硬?”铁云不说自己不愿,全推给了大哥,素琴去向孟熊劝说,却又推说是老太太的遗命,做儿子的怎可违反,素琴也无可如何。铁云出门了,她来与若英作伴,劝她切莫上告,再等个一年半载,哥儿俩总能回心转意。若英道:“三姑太太,感谢你的好意,恐怕铁云他们是铁了心肠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