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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遗恨 作者:寒波-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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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也和山大王肉呼呼的虎掌一般。他一边走着一边嘴里不住嘀咕着:“说打又不打了,说打又不打了!”

  铁云回头朝他瞪眼道:“谁说不打了?要你瞎起劲!”

  “嘻嘻,出出气嘛!”

  转了几个弯,来到鲜鱼市口,这是铁云最爱来选购书画碑帖古董闲逛消遣的地方。他先到古董店浏览了一会,欣赏了几件新上架的青铜器,看中了一座商鼎,铭文一百多字,字字清晰,造型亦精美,可惜索价二千两,李贵在旁伸了伸舌头,铁云笑了一笑,只能望而却步,心中却暗暗慨叹:“哪一天我刘铁云才能毫不踌躇地一掷万金,尽买所喜爱的古董碑帖?”

  于是踅到隔壁碑帖店,他也是这里常客,没事常来坐坐,与掌柜熟极了。店堂分成内外两间,外间长桌上放了平常碑帖,另外两口玻璃柜台内放着一些精品,由一个中年伙计照应着,至于稀世珍品则藏在内堂,非有资力购买的老主顾是不会拿出来的。铁云踏进店堂,掌柜便从里间出来招呼道:“二先生好久不曾来了,里面坐吧,正有一件绝妙的佳品,二先生一定是欢喜的。”

  铁云笑道:“好极了,我猜想掌柜近来必有收获。”

  掌柜捧出一只锦匣,打了开来说道:“这份碑帖是湖南巡抚吴大澂中丞用篆体书写的说文部首,可是难得的珍品吧?”

  铁云喜道:“我在中丞手下做过事,朝晚亲蒙教诲,知道他对青铜器和古代文字很有研究,书法也是上品,他曾有一封亲笔书信给我,至今珍藏在家。今天这件篆书碑帖,浑厚苍劲,力透纸背,更叫我大开眼界,如果刻在青铜器上,几乎可以乱真了。掌柜的,多谢你,这件碑帖我要了,需要多少银子,回头差伙计到舍间去取。”

  掌柜笑道:“时人的拓本,卖不了高价,老主顾图个高兴,就算八十块银元吧。”

  铁云听了大喜道:“值得,值得。”

  光绪十五年广东开始铸造银元,各省纷纷仿效,市面上银元渐渐多了起来,与白银同时通用,大笔交易还是以银两为主。

  于是铁云细细地逐页揣摩起来,不觉时光之易逝。忽听得外间伙计的声音:“罗先生,站累了吧?坐着看吧!”铁云抬眼见一人穿着浅蓝色布袍,正站在那里全神贯注地俯首读帖,听了伙计的话,说声:“多谢!”头也不抬,一手向后摸凳,一边便要坐了下去,却离凳还远,眼看将要倾跌下去。伙计慌忙扶住道:“罗先生,凳子在这里哩!”于是将方凳塞到那人腿后,那人也不客气,依然头也不抬地坐了下去,继续翻阅那份碑帖。因是背影,看不清那人的面目。铁云轻轻笑问道:“掌柜,这位客人不愧是个碑帖迷,简直雷打不动,入了神了。”

  掌柜感慨道:“这位顾客大概是在做学问,常来这里研究碑帖,一站半天,却从不买,大概家境清寒,手头拮据。我看他精神可嘉,所以关照伙计,但凡他站得太久了,就搬一张凳子给他歇脚。”

  “呵呵,掌柜可算是天下穷读书人的知己了。我也欢喜碑帖,不知这位顾客姓甚名谁,很愿和他结交。”

  掌柜道:“说起此人,府上大先生一定熟悉,他姓罗名振玉,字叔蕴,原籍浙江上虞,生于淮安……。”

  铁云不等掌柜说完,便大笑着快步出内堂,走到振玉面前,这才看清是个瘦瘦的面容苍白颇为近视的书生,年纪好像三十出头(实际不过二十九岁),捧着碑帖,那鼻尖几乎钻进帖中去了。于是又大笑着抓住他的肩膀,摇晃了两下,嚷道:“叔蕴,原来是你在这里,认得我吗?”

  振玉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惘然抬起了头,不知是怎么回事,慌忙站起来道:“对不起,是要凳子吗,你拿去吧。”

  铁云又大笑道:“叔蕴,谁要你的凳子了?我是刘鹗,我们神交已久了。”

  振玉这才回过神来,苦笑道:“我刚才读帖走神了,竟不知站在面前的就是久已仰慕的刘府二先生。”说罢放下碑帖,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

  铁云连忙还了乱,说道:“别客气,还是称我铁云好。”于是挽住振玉走进内堂,说道:“掌柜,你不知道这位罗兄虽未见过面,却早已通过信了,今天有幸在这里见面,打扰了,我们在这里谈一会。”

  “尽管请坐,小店内堂本就是文人雅士聚会之所,欢迎还来不及哩。”

  说罢捧起水烟袋敬烟,振玉谢却了,铁云接过水烟袋,问道:“叔蕴,你在研究碑帖吧?”

  振玉局促道:“班门弄斧,想搜罗些材料作一篇小小考证,所以到这里来打扰了,很过意不去。”

  掌柜道:“不要紧,罗先生尽管来,刘府二先生是敝店的老主顾了,二先生的朋友也就是我们的朋友,不必见外。”

  振玉道:“多谢掌柜。”

  铁云道:“叔蕴,舍间稍稍藏些碑帖,可惜安不下心来研究,你若需要,可以常来一块儿鉴赏探讨。”

  振玉道:“惭愧得很,我常到尊府大先生处借阅书籍,已有多年了,今天见过面,我也会到府上拜会你的。”

  铁云吸着水烟快活地笑道:“那最好了,守孝在家,正愁没人谈心哩。”

  正说得高兴,报贩送来刚由上海运到的申报,伙计递进内堂,铁云接过来一眼瞥见了大字标题,不觉惊呼道:“不好,官军在平壤吃了大败仗了。”于是一条条电文读了下去,才知日本军队暗暗切断了平壤清军的退路,形成四面包围之势,清军统帅叶志超却日日置酒商会,浑然不觉。日军于八月十六日发动猛攻,清军总兵左宝贵阵亡,提督叶志超率诸将仓皇突围北逃,死伤惨重,平壤陷于日军,所有储存的军械粮饷都拱手留给了敌人。读完了电文,铁云拍案叹息道:“官军精锐都在平壤,这一仗损失惨重,中日之战恐怕凶多吉少。”

  振玉道:“现在只能指望北洋海军了,如果海军胜利了,战事尚有可为,如果也败了,恐怕战火就要烧到鸭绿江西边我们自己的国土上了。”

  众人嗟叹了一会方才散去。铁云回到家中。孟熊也正在读报,两人又为平壤之败叹息议论了一番,铁云方才说道:

  “大哥,今天在碑帖店遇见了罗叔蕴。”

  孟熊放了报纸说道:“你也真是,同住一城,直到今天才相识,大概你认为罗叔蕴不值一交吧。”

  “不,不是我傲慢,确是生性疏懒。”

  孟熊摇摇头道:“你的脾气瞒得过我?要是你钦佩一个人,会懒于和人结交吗?”

  铁云讪讪地笑道:“也许是这样吧,不过今天见了叔蕴那样刻苦做学问的精神,我完全改变了看法,他买不起昂贵的碑帖,常常在店堂里一站半天地孜孜揣摩,连掌柜和伙计都受了感动,我是自愧不如。叔蕴假如手头宽裕一些,生活安定一些,他的学问一定能够蒸蒸日上,大放异采,令世人刮目相看。”

  “是这样。不是大哥自夸,十年前我就看出罗叔蕴是个可造之才,经常借书给他,给他提供读书做学问的方便。”

  铁云笑道:“大哥的眼光当然远在兄弟之上。现在我也想为罗君助一笔之力,听说他仍然在家中办个书塾,教几个顽童,收入甚是菲薄。我家现在请的西席先生有意辞馆,已经挽留他做到年底,明年何不就请叔蕴接替,束修从丰,也尽我们助人成才的一点心意。”

  “很好,我也有这个意思,过几天征求一下叔蕴的意见,如果他愿意,就这么定下来吧。”

  罗振玉是晚清至民国初年对甲骨文和青铜器等考古卓有成就的人物,他的脱颖而出一方面由于自己的苦学,也由于铁云在经济和政治上的帮助。

  不料才隔两天,报上又登出北洋海军大败的消息,八月十七日北洋海军主力舰队运送援军六千人在鸭绿江口大东沟登陆后,启锚返航途中,遭到悬挂美国国旗的日本海军袭击,北洋海军指挥不当,损失兵舰五艘,铁甲主力舰定远号等也受重创,狼狈逃入威海卫军港,从此不敢出港应战。进入九月,日军侵入辽东,清军节节败退,北洋大臣李鸿章奉旨拔去三眼花翎,褫去黄马褂,革职留任。

  光绪二十一年乙未(公元一八九五年)正月,威海卫陷落,北洋海军全军覆灭,海军提督丁汝昌自杀。清廷见败局已定,而日本陆军尚在凶猛进攻,威胁京津,只得降旨开复李鸿章的一切处分,派为头等钦差大臣,赴日议和,而以云贵总督王文韶署理直隶总督。那位请缨赴敌奉派为“帮办军务”的吴大澂率军由山海关出发,进驻营口以北的田庄台,统率清军各部抵敌西侵的日军。反攻海域。可是大澂指挥不动临时拼凑的六万乌合之众,连他由湖南带来的湘军将领也多是贪生怕死之徒,大澂本人又不懂军事,海域未攻下,却被日军偷袭了田庄台东面的牛庄。大澂怕后路被截断,仓皇放弃田庄台,夜奔锦州,羞愤拔剑自杀,被部下劝阻。朝廷下旨申斥大澂“徒托空言,疏于调度。”皇上念他勇于请战,命他回任湖南巡抚。终因御使们纷纷弹劾,不得不将他开缺罢官,回转家乡苏州,后来又得了“永不叙用”的谕音。吴大澂光采辉耀而又不无可悲的一生就这么如秋夜流星般一闪而逝了。至于那位以钦差大臣身份统率关外清军的两江总督刘坤一却比吴大澂乖巧得多,他常驻天津,不肯临敌,被朝廷严旨催促,才进驻山海关,始终不曾出关一步,吴大澂倒了楣,他却安然无恙地回任两江。大澂书生本色,全凭一时报国血气,怎敌得过袖手旁观的官场老手。

  新春之后,罗振玉到刘府教书,教授孟熊次子大临,三子大猷,铁云的三子大缙,四子大绅,以及邻居家的几个孩子,束修每年二百元,从此生活有了改善,课读之余可以从容研究学问了。

  是年三月,中日签订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割让辽东半岛和台湾、澎湖,赔款二万万两,消息传来,举国激愤,纷纷反对割地求和,后来李鸿章利用列强之间矛盾,请俄国联合法德二国出面干涉,以三千万两代价,逼迫日本交回辽东半岛。中日甲午之战暴露了清廷的腐败和国家命运的垂危,爱国志士莫不悲愤填胸,有人寄希望于光绪皇上,要求变法维新,有人则认为惟有推翻腐朽的清廷,才能复兴中华,革命运动从此蓬勃兴起。这一年正是乙未科会试之年,数千举子集于京师,广东南海举人康有为起草上皇帝万言书,要求迁都再战,变法自强,各省应试举人梁启超等在万言书上签名的达一千三百余人,呈递给都察院转奏皇上,是谓“公车上书”,可惜都察院不敢转递。革命党人孙文则联合兴中会志士积极准备发动武装起义,推翻满清。李鸿章签约回国后,被国人所唾骂,成了众矢之的,朝廷给了他面子,命他入阁办事,因为他仍是文华殿大学士,不过内阁无权无势,他也成了朝中的闲人了。

  铁云兄弟嗟叹国事不振,忧愤不已。铁云激动地说道:“鸦片之战,敲响了我中华民族的警钟,然而醉生梦死者依然故我。以为老大帝国经得住大风大浪。现在甲午一战,才真正把国人唤醒了,我们退无可退,再长此因循苟安下去,国将不国,人人都当亡国奴了。我不是朝廷大臣,亦非军人,上书无门,请缨无路,做老百姓的欲求挽救国家于危亡,惟有投身实业,振兴经济,富国然后可以强兵,仅靠国人自身的力量难以办到,应该借重洋人的资金技术,开矿、办工厂、造铁路,这才是一条捷径。李中堂早就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是人中英杰,可是仅靠官方的力量还不够,普天下四万万同胞都动起来了,众志成城,国家才有救。大哥,但等孝满进京,兄弟就要走这条依靠洋人之力办矿建铁路的光明大道,不管会遭受多少非难,遇到多少困厄,此生不灭,此志不渝!”





老残遗恨三十二 芦汉铁路,刘鹗中了张之洞的圈套



三十二 芦汉铁路,刘鹗中了张之洞的圈套

  铁云大显身手的时机终于来了。

  甲午战后,皇上载怡含愤忍辱,力图振作,下旨兴办铁路,湖广总督张之洞再次提出先修拖延了几年的芦汉铁路。听到这个消息,铁云心头痒痒的,恨不能一步就将这条铁路的承办权拿了过来,可是自己尚在服中,不能出去活动,只能干着急。

  眼睁睁到了这一年的九月,孟熊忽见报上登了一道上谕,批准兴建芦汉铁路,并指出:“由芦沟桥南抵汉口干路一条,道里较长,经费亦巨。各省富商如有能集股千万两以上者,着准其设立公司,实力兴筑。”又说:“事归商办,一切赢绌,官不与闻。如有成效可贵,必当加以奖励。”孟熊读完了上谕,摇了摇头,集股千万两谈何容易,铁云的巴望只能是梦想罢了,并不当一回事。过了一会,铁云从惜阴堂过来,问道:

  “大哥,报上有好消息吗?”

  孟熊道:“虽有一条兴办铁路的上谕,算不得好消息,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铁云抓过报纸读了,忽然兴奋地叫道:“大哥,有有有,这道上谕不就是绝好的佳音?反正已经满服了,我要上禀帖承办,把芦汉铁路包下来,事情成了,天下闻名,可以和盛杏荪并驾齐驱了。”

  “你发疯了!”孟熊训斥道:“就是倾家荡产,也只能凑个零头,一千万两是容易的吗?快别异想天开了。”

  “哈哈,大哥,这个你就不知道了。”铁云拍手笑道:“上谕说的是集资,是招股,可是造铁路是新玩意儿,国内有钱的人谁肯拿出钱来冒风险?只有打洋人的主意,洋人出钱我出面,有了好处大家分,筹集一千万两不难!”

  “不妥,不妥!私招洋股给上头晓得了要坐牢的。”

  “不要紧,瞒得严实些,谁知道?”

  “铁云,你真是如意算盘,一千万两不是小事,你上了禀帖,朝廷能轻易相信?说不定碰上骗子呢?这就一定会派人调查你是否殷实可靠,还有你招的股东在哪里?岂不露出马脚,自讨苦吃!铁云,你从小冒冒失失顾前不顾后的脾气,怎么至今不曾改掉,你以为朝廷各个衙门都是傻瓜、瞎子、聋子,任凭你胡弄?何况到哪儿去找洋人肯一下拿出这么多钱来?”

  “大哥,你也太小心了,我喜欢闯了再说,官场上的事,无非花几个钱,到时候自会应付过去。至于洋人,我虽不认得,上海马眉叔那边却认得很多人,只要去找他,包管能成。”

  铁云不管大哥怎么阻拦,若英如何劝说,发了狠,说干就干,即使撞得眼青鼻肿也不回头。他问若英要了一千两银子,备了几色土仪,带了李贵动身离家,在镇江瑞韵处耽搁了些日子,然后去上海拜访了马建忠。建忠学问渊博,精明干练,听了铁云的叙述之后,皱了皱眉说道:“借洋债,只是借贷关系,债款还清就没事了,洋人不能干涉我主权。至于暗中以洋股办铁路,那末筑路大权都断送给了洋人,铁路由他管,盈利由他得,铁路伸到哪里,洋人的势力就达到哪里,犹如国中之国,比租界还厉害,休说朝廷不会容许,就是举国官绅百姓也会起而反对,你将会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使不得,绝对使不得!”

  铁云再三恳求,才答应等他拿到承办权后再介绍洋商见面,如何合作,由他们自行商议,但必须遵守朝廷旨意。铁云不把建忠的忠告放在脑中,以为只要介绍了洋商就万事俱备了。于是写了一份要求承办芦汉铁路的呈文,托民信局寄到北京给毛庆蕃转递。兴致勃勃地访晤了沪上旧友,又在各处书寓和长三堂子花天酒地应酬胡闹了多日,然后,去镇江带了瑞韵和大绅、龙宝,以及丫头老妈子等启程进京,李贵随从是不消说得的。到了北京,毛庆蕃在总理衙门脱身不开,他已经受托为铁云在正阳门内西城根半壁街租了一处寓所,是一座有两个大院的七进大宅第,铁云租的是其中一进。毛家男仆去车站迎接,雇车将铁云一家送到半壁街新宅,铁云看了屋子甚是满意,随即将家眷安顿了下来。

  李贵跑出跑进打扫房屋,张罗采办应用杂物,他从街上买了锅碗瓢杓回来,忽然兴冲冲地说道:“二老爷,你猜我们隔壁住着谁?嘿,说出来叫你高兴,就是大名鼎鼎开镖行的大刀王五爷。”

  子谷道:“不错,源顺镖局的王五就住在隔壁,他的大名叫王正谊。”

  铁云惊异道:“真的?那太好了!李贵,你遇见了五爷了吗?”

  “遇见过了。先是看门的老头儿告诉了咱,刚才咱回来,正巧在他家门口遇见一个胡子花白高高大大的老汉,镖师打扮,紧身黑衣黑裤,铜钉皮护腕,皮护腰,黑苍苍,威风凛凛,好模样!咱就上前问他:‘您老是大刀王五爷?’他笑笑说:‘咱正是王五,兄弟,你是谁?’咱说:‘咱叫李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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