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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城记(上)〔英〕狄更斯-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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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鼻翼凹陷处的加深和脸上残酷的精细皱纹的拉长,显示出对这一疑问的一种不祥的预兆;但是,叔叔优雅地做了一个表示抗议的手势,显然,这不过是修养很好的礼貌表示,并不能使人信服。“真的,阁下,”侄子继续说,“据我所知,你曾特意做了些工作,使我那可疑的处境显得更加可疑。”

    “不,不,不,”叔父举止文雅地说。“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是可能的,”侄子继续说,极不信任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会用外交手腕不择手段地阻挡我,而且毫无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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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朋友,我已经警告过你,”叔父说,鼻孔上的两个凹处优雅地跳动了一下。“帮我好好回忆回忆,我警告过你,很久以前。”

    “我想起来了。”

    “谢谢,”侯爵说,语气甜美无比。他的嗓音萦绕在空中,简直像乐器奏出的歌曲一样动听。“其实,阁下,”侄子继续说,“我相信那次我之所以没有被监禁在法国监狱中,是因为我交了好运而你倒了霉。”

    “我不太明白,”叔父回答,啜了一口咖啡。“能请你说明吗?”

    “我相信如果你那时得宠于朝廷,没有因多年前的那朵乌云而黯淡失色,那么你的一纸空白逮捕令就会将我送到某一监狱中,无限期地关监。”

    “有这种可能,”叔父极其平静地说。“为了家族的声誉,我甚至会坚决地将你置于这种境地。 请原谅!”

    “我得知在前天王爷的招待会上,你又像以往一样遭到冷待,我很高兴。”

    “我可不会这么说,我的朋友,”叔父依然措词文雅地回答道,“那不一定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在孤寂的处境中,你可以利用这个极好的机会静静地想想,它可能会影响你的命运,这可比你自己凭性子乱撞要有益得多。 不过,现在讨论这个问题没什么意思。我现在的确处于不利地位,正如你所说的。那些小小的惩治器具,那些有助于家族声望和权力的小小举措,那些可以使你陷入不幸的小小的恩惠,现在只能靠乞求和看别人脸色才能得到。 索求特权的人们那么多,而与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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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的相比较而言却如此之稀少!以前可不是这样,在这些事实上,法兰西可真是每况愈下了。 就在不久以前,我们的祖先还在操持着附近穷鬼的生杀大权。 就从这个房间里,许多像狗一般的穷鬼被拖出去绞死;就在隔壁房间里,现在是我的卧室,我们都知道,一个家伙曾被当场戳死,因为他竟然狂妄地宣称他的女儿圣洁不可辱,哼,他的女儿。 我们已经丧失了很多特权,一种新的观念正在流行;现在,要保全我们的地位大约(我不想说将会,只说大约)真的会是一件令人烦恼的事情了。 所有的一切都太糟糕,太糟糕了!“

    侯爵吸了一小口鼻烟,摇了摇头。 尽可能装出一副不得志的优雅神情,好像一旦朝廷重新启用他,他就会成为使国家中兴的伟大人物一样的。“无论是在过去还是在现在,我们如此尽力地维护我们的地位,”侄子忧伤地说,“我相信我们家族的姓氏是全法国所有家族姓氏中最令人可憎的。”

    “但愿如此,”叔父说。“对上等人的可憎正是下层人对他们的不自觉的敬意的流露。”

    “在我们周围的这片乡土上,”

    侄子用相同的语调继续道,“我所看到的所有脸孔上只有充满畏惧和屈服的那种蒙昧无知的顺从,绝无半点敬意。”

    “这是对繁华世家的一种赞美,”侯爵说,“家族的伟大得以保持全靠这种态度的嘉奖。 嗯!”他又吸了一小口鼻烟,轻松地跷起二郎腿。但是,当他的侄子用一只手肘支着桌子,沉思而沮丧地用手遮住双眼时,这张精致的假面具却侧头看着他,带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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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种敏锐,仔细和不悦的专注神情,与平时若无其事的假面具极不相同。“高压是唯一永恒的哲学。充满恐惧和屈服的那种蒙昧无知的顺从,我的朋友,”侯爵议论道,“正可以使那些劣狗们听从皮鞭的命令,只要这个屋顶,”他抬头看了看,“仍然能遮住天空。”

    这种日子也许并不像侯爵所预想的那么长久吧。 假如今夜他能看见不多的几年后,他的府邸和五十座与此相同的府邸的遭遇后,他或许会茫然不知所措,不敢从那片可怕的、抢劫拆毁后又焚烧成炭的废墟上断定哪一块是他的府邸。 至于他曾夸口的那个屋顶,他会发觉它正以一种新的方式遮掩着天空——那就是,从十几万支滑膛枪管中射出的铅弹打穿了许多人的身体,使他们永远见不到天日。“同时,”侯爵说,“我要继续保持家族的荣誉和安逸,不论你是否愿意。 不过,你一定累坏了吧。 今晚的交谈是否到这为止?”

    “再谈一会儿吧。”

    “再谈一小时,如果你愿意。”

    “阁下,”

    侄子说,“我们曾经作了恶,现在正在自食其果。”

    “我们曾经作了恶?”侯爵重复道,质问似地微笑着,举止优雅地先指了指侄子,又指了指自己。“我们的家族,我们可敬的家族,它的荣誉对我们两人都有至关重要的意义,虽然我们的生活道路如此不同。 甚至在我父亲的年代,我们就作恶多端,不管他是谁,只要妨碍我们的肉体享乐,我们就毁掉他。 我为什么要提起我父亲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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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呢,那不就是你的年代吗?我能把我父亲的孪生兄弟,遗产的共同继承者,同他自己分别开来吗?“

    “死神已经将我们分开!”侯爵说。“但是它留下了我,”侄子回答,“我被捆绑在了一个丑恶恐怖的社会制度里,要为它尽责,却无能为力;我尽力想实现我亲爱的母亲的最后遗愿,遵循我亲爱的母亲最后的眼光所示意的处世之道:宽大为怀,消灭冤孽。 但我却因为始终找不到帮助,也没有权力,而徒劳地痛苦万分。”

    “因此你想从我这儿获得,我的侄子,”侯爵说,还用食指碰碰他的胸前,这会儿他俩正站在壁炉前面,“你会永远得不到的,相信这一点吧。”

    侯爵手持鼻烟盒,静静地瞧着他的侄子,白皙的脸上,条条精细挺直的皱纹凶残而狡诈地挤压在一起。他又用手指碰碰他的侄子,好像他的手指是一柄短剑的尖头,他可以优雅地用它戳穿他侄子的身躯似的。他接着说:“我的朋友,为了使我赖以生存的制度永存不变,我愿意为此而死。”

    说完,他狠狠地吸了一口鼻烟,将烟盒装进衣袋里。“最好理智点,”他摇了摇桌上的小铃,又补充道,“接受你天生的命运吧。 我看你是误入歧途了,查尔斯先生。”

    “对我来说,财产和法国都已丧失了,”侄子哀叹道,“我放弃所有这一切。”

    “这些都是你的吗?

    法国也许是的,但财产呢?

    这几乎不值一提,但是,它已经属于你了吗?“

    “我这么说,并不想宣称它已经属于我了。如果你明天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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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传给我……“

    “我希望这不太可能。”

    “或者二十年以后……”

    “你太抬举我了,”

    侯爵说,“不过,我倒喜欢这样的假设。”

    “我将放弃它,在别的地方过另一种生活。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可放弃的,不过是一片痛苦和废墟而已,不是吗?”

    “哦!”侯爵说着环视一下华丽的房间。“在这儿看来,它的确是豪华漂亮的,可是,如果将它放在天空下,借着日光,整体地审察一下,就会发现它不过是一座正在崩溃的破塔而已,它是由挥霍无度,管理不善,敲诈勒索、债务、抵押、压迫、饥饿、赤贫和痛苦堆砌而成的。”

    “哦!”侯爵又心满意足地应了一声。“如果有一天这房子属于我了,我要把它移交给更有资格得到它的人,让它慢慢地(如果有可能的话)脱离开将它拖垮的那些重负,这样,那些不堪忍受却又无法离开它的苦难的人们,在下一代也许可以少受些痛苦;但是,它现在还不属于我。 这房子和这片土地都已经被人诅咒了。”

    “那么你呢?”叔父问道。“请愿谅我的好奇,你是否遵照你的新哲学,体面地去生活呢?”

    “当然,我必须像我们所有的同胞,甚至包括贵族的后裔,将来某一天为了生存而必须的那样——工作。”

    “比如说,在英国。”

    “是的。 家族的声誉,阁下,在本国不会因为我而受到损害;而家族的姓氏在别国也不会因为我而受玷污,因为我在其他国家不再用这个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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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的铃声引来仆人点亮了隔壁卧室的灯。 隔壁通明的光亮穿过相连的门道照了进来。 侯爵朝那边看看,听着贴身男仆退出去的脚步声。“英国对你很有吸引力啊,我看你在英国的成绩也不过如此,”他说完,转过头,安祥地朝他的侄子微微一笑。“我已经说过了,关于我在那儿的成绩,我认为那得感谢你的恩惠,阁下。 至于说到其他原因,我要说那儿是我的避难所。”

    “那些自吹自擂的英国人说它是许多人的避难所。你认识在那儿避难的一位本国同胞吗?一位医生?”

    “是的。”

    “同他女儿住在一起?”

    “是的。”

    “对了,”侯爵说,“你累了,晚安!”

    他十分优雅地点点头,脸上流露出一种神秘的微笑,使他的道别蕴含着一种神秘的意味,他的侄子不由得张大眼睛,竖起耳朵。 与此同时,他眼角细直的皱纹和两片薄而且直的嘴唇,以及鼻翼上的两个凹处,都嘲弄般地弯曲起来,流露出一种恶魔似的潇洒。“是的,”侯爵重复道。“一个和女儿在一起的医生。是的。新的哲学因而而开始!你累了。 晚安!”

    他此时的神色就像府邸外面那些石雕的人面那样高深莫测。 他的侄子朝门口走去时,仔细地察看着他的脸,但一无所获。“晚安!”叔父说。“希望明天早晨再见到你。 祝你睡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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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觉!

    拿火把将我的侄子送到他的卧室里去!——如果你愿意,就把我的侄子烧死在床上好了。“他在心中对自己说。 然后,他再次摇晃小铃,召唤他的贴身男仆到他的寝室中来。贴身男仆来了又走了。侯爵老爷穿着宽松舒服的睡衣,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准备在这个依然闷热的夜晚静静地睡个好觉。 他的睡衣在走动中发出沙沙的声音,而软底拖鞋却悄无声息,就像一只工于心机的老虎。 这时的侯爵就如故事中所描述的那种中了邪的凶残恶毒的侯爵,一会儿由人变成虎,一会儿又由虎变成人。他从奢侈华丽卧室的一头踱到另一头,回忆起白天旅途中的一些片断:夕阳西下时候的缓慢爬坡,落日终于下山的景象,山坡,磨坊,悬崖上的监狱,山谷中的小村庄,泉水附近的农民,和那个手持蓝帽,指点马车链条的修路工。 那潭泉水使他记起巴黎的喷水池,那只放在水池底座的小包裹,那些俯身细察那包裹的妇人们,还有那举臂哭叫”死了“的高个子男人。”现在我感到凉快了,“侯爵老爷说,”我可以上床睡觉了。“

    于是,他只留下一盏灯点燃在大壁炉上面,放下薄纱帐。他平静地睡去时,听见一声长叹打破了夜的宁静。在沉闷而缓慢的三个小时里,府邸外面那些石雕的面孔惘然地注视着漆黑的夜晚;在沉闷而缓慢的三个小时里,马厩里的马匹在槽边烦闷地骚动着,狗儿在狂吠,猫头鹰在啼叫,那叫声与诗人们通常所描述的声音迥然不同。 不过,这不过是这类生物的顽固恶习,它们很少愿意顺从人们给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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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规定的一切。在沉闷而缓慢的三个小时里,府邸内的石雕狮脸和人脸惘然地注视着夜晚。 死气沉沉的暗夜笼罩着所有的角落,死气沉沉的暗夜使所有道路上静寂的尘埃更增添了一份死寂。坟地已经扩展到小径,小小的枯草堆连接成片,已完全分不清那是谁的坟头了。 十字架上的耶稣大约已走了下来,以便看清他们到底是谁。村庄里,收税的和纳税的人们都睡了。也许,他们正梦见宴席,就像饥饿的人们常做的那样;也许他们正梦见安逸与休息,就像受使唤的奴隶和上轭的公牛常做的那样。 瘦弱的村民在睡梦中得到了温饱与自由。在这黑沉沉的三个小时里,村庄里的泉水默然无声地在黑暗中流淌,府邸里的泉水默默无声地在黑暗中滴落,两者都渐渐消融,就如分分秒秒的时光从时间之泉中消逝一样。三个小时以后,两股灰暗的泉水开始闪现出幽灵似的光芒,府邸里的石脸也睁开了眼睛。天色越来越亮,阳光终于触及静静的树梢,把一片金光倾洒在山岗上。 在灼热的红光中,府邸里的泉水似乎变成了鲜血,石雕的脸面也染成一片血红。 小鸟们在放声高歌。 站在侯爵老爷那久经风雨的卧室大窗台上的那只小小鸟儿正倾其全力,唱着一支最最甜美动人的歌。 最靠近卧室的那尊石刻人面似乎吓呆了,张着大嘴,垂着下颚,一副畏惧惊吓的模样。这时,太阳升了起来,村庄里的人们开始活动起来。 农户的小窗打开了,破烂的房门拉开了门闩,人们颤抖着走出屋子——早晨清新的空气中仍带着一丝寒意。 接着,村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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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开始了日复一日的繁重劳动。有些去泉边,有些去地里。这儿的男男女女在挖地,那边的男男女女在照料可怜巴巴的牲口,牵着瘦骨嶙峋的母牛到路边寻找草地。 在教堂的十字架前,跪着一两个人,伴随着祈祷者的是他们牵来照看的那头母牛,此时它正在自己脚蹄下的杂草中寻找着早餐。府邸醒得迟些,这已成为它的习惯,不过,它的确渐渐地醒了。 开始,那些孤寂的长矛和猎刀像以往一样被涂上红色;然后,它们在阳光中闪耀着锐利的光芒。 这时,门窗全部敞开了,马厩中的马匹朝着光亮转过身,享受着涌入门道的新鲜空气;晶莹的树叶在铁格子窗框上沙沙直响;宅犬们猛力地拉扯着铁链,极不耐烦地站起上身,渴望解脱链子。所有这一切都是随着早晨的到来而进行的日常生活琐事。 当然,今天有所不一样。 府邸的大钟从来没有这么响亮过;楼梯上人们的走动从来没有如此频繁过;平台上从来没有如此众多的行色匆匆的身影;沉重的脚步声从来没有如此遍及府邸各地;也从没有这么多马匹匆匆备上马鞍飞驰而去,这是为什么呢?

    是什么风把这阵忙乱传送到那个头发灰白修路工的耳里?他此刻已经在村外的山顶上干活了,乱石堆上放着他一天的干粮,那包东西少得可怜,连乌鸦都不屑一吃。 是那些鸟儿到远处报信的途中,像播撒种子似地向他抛下了一颗?

    不管是不是这样,那个修路工却实实在在地在这闷热的早晨向山下狂奔,就像逃命一样,身后扬起没膝的尘土,一刻不停地跑到泉水附近。整个村庄的人全聚集在泉水边,神情沉郁地站在那儿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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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窃私语,而且脸上还流露出恶毒的好奇和惊讶。 那些被匆匆忙忙牵过来四处乱拴的母牛正傻愣愣地四处张望,或躺在地上咀嚼着刚才闲逛时吃下去的那些根本不值得一嚼的小草。府邸里的一些人,驿站里的那些人和所有的税收官员都多多少少地武装了起来,此时正惘然地拥挤在小街的另一边,无所事事。 那个修路工却已经钻进那个汇集了他五十几个特殊朋友的圈子里,用那顶蓝帽拍打着自己的胸部。 这一切预示着什么呢?而快速地把盖伯勒先生举起来,放在一个骑马仆人的后面,让超载的马儿驮着那位盖伯勒先生急速奔去,就像德国民谣《利奥诺拉》的翻版似的;这又预示着什么呢?

    这表明府邸里又多了一张石雕的人脸。昨晚,戈根再次光临这座建筑物,增加了这一张缺少的石脸。 为了这张石脸,戈根已等待了近二百个年头。这张石脸就躺在侯爵老爷的枕头上。 它像一张精致的面具,突然惊醒,发怒,然后化为石头。 石头身躯的心窝里深深地插着一把刀子。刀柄上卷了一张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赶快打发他进坟墓。 雅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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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两个诺言

    一年多时光流逝而去,此时通晓法国文学的查尔斯。 达尔内先生在英国已是公认的教授法语的高级教师。 在这个年代他该已是个教授了;而在那个时代,他只是个辅导教师。他与那些有空闲且对这门全世界通用语言有兴趣的年轻人一起读书,培育他们对于它所蕴藏着的知识和想象的兴趣。 另外他还能用纯熟的英语把它们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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