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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6-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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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山中的岁月,在大先生,是避世,在大萍,则是如鱼得水。她扶起磨杠推磨,拿起梭子织布,抄起扁担挑水,进山挖药,下地开荒,没有她不会的。男工女佣,到这时,已星散而去,只剩下,做饭的孙大两口子还忠心耿耿跟随着他们。山根下,几孔土窑,一个大院子,安置了这一家人。院子空荡荡的,来年开春,大萍就一镢一镐地开垦出来,撒下菜籽,捉来鸡娃,养了奶羊,是一户过日子的农家了。到夏天,南瓜开了花,茄子扁豆爬上架,也开了花,黄的黄,紫的紫,大朵小朵,竟也是姹紫嫣红蜂飞蝶舞的气象。大先生挥毫写下了几个字:竹篱茅舍自甘心。没有宣纸,就写在糊窗户的白棉纸上,算是明智,其实是,满心的不甘,不甘心也没办法的事。 
  这一年,凌香16岁了,高中还没有毕业。大弟凌寒也将满15,两个人,都失学在家。夏天就快过去的时候,一天,有一个人,辗转地,从西安,来到了这山村里,要把凌寒带出去读书。这个人,当然也是大先生的学生,冒了风险才来到这里。本来,说好了,是只带凌寒一个人出去的,可是事到临头,谁也没想到,突然冒出了个挡道的凌香。 
  “带上我。”凌香说。 
  凌香说话,从来不会疾言厉色,可是却说一不二,掷地有声。一家人,除了大先生,人人都很有点怕她。其实,就连大先生,对这个长女,也是心存顾忌的,还有着,难以言说的心疼。她孤僻,冷漠,不爱说话,独往独来,和这家里的人,似乎,谁也不亲。大先生其实是知道那原因的,正因为知道,所以,尤其没有办法。一来二去,弄得大先生独自和这孩子面对时,就总有些小心翼翼,总有些局促和不自然。 
  兵荒马乱,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总归是不放心的,何况,眼下家里的经济状况,十分拮据,一下子,供两个人出去念书,哪里是件容易的事?大先生犯愁了,踌躇再三,说出两个字,“再说。”凌香听了,久久不语,忽然“扑通”一声,跪下了。这一跪,让大先生,悲从中来,万箭钻心一般。他从这孩子脸上、眼睛里,分明看到的,是另一个人的神情,是另一个人的复活。这一跪,是悬崖绝壁前的摊牌,是生死的摊牌,不容分说,决绝,大义凛然。 
  第二天,来人从山里带走的,就不只是凌寒一个人了,还有凌香。凌香走出去很远,一直不敢回头,她知道父亲就在村口那棵柿子树下站着,一头灰苍苍的头发,她怕他看见自己眼里的泪水。 
   
  六、告诉你一句话 
   
  但是,凌香是必然要走的。她一直、一直等待着这一天,从八岁的某一天起就一直等待着这一天,这是一个不能更改的命运,也是一个召唤。 
  她来到西安,很顺利地,通过了考试,插进了高三年级,吃住自然都在学校,就这样,做了一名流亡的学生。读书在她,从来不算一件困难的事,许多隐秘的快乐是别人体会不到的。日子自然是苦的,流离失所怎么会不苦?可流亡学生千千万万,又不是她一个。她是很能吃苦的呢,这一点,连她自己原先也不知道!从家里带来的一点点钱,她花得十分、十分仔细,花每一分钱都让她又心疼又愧疚。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开始给报纸投稿,再后来,竟在一家报纸开辟了一个小专栏,“流亡学生日记”,写那些,沦陷区的所见所闻。这一来,就有了一点小小的收入,虽然不多,可是积攒起来,也是能派大用场的。 
  父亲的学生,能托付子女的学生,自然,不会是泛泛之交。她不喜欢拐弯抹角,有一天,当这学生来学校探望她时,她忽然单刀直入地发难了,她说: 
  “你有我妈的消息吗?” 
  “妈”这个字,这个字眼儿,已经许多年,没有出口了。这个字,梗在喉头,堵在心口,吐不出,也咽不下。她从来没有管大萍叫过“妈”,尽管,她知道,大萍其实是当得起“妈”这个称呼的。有一年,她得伤寒,高烧不退,大萍在她身边,衣不解带地守了她七天七夜!她弄脏的内衣裤都是大萍亲手帮她洗净的。病中,大萍那张铜盆大脸,俯下来,热烘烘,带着身体的善意,贴近她的时候,一股一股的热浪,在她身子里汹涌着,让她眼热鼻酸。可是,她还是叫不出那个字,那个要命的字,那个字,若一出口,她就彻底崩塌了。 
  父亲的学生,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孩子,她会给他出这样一个大难题。他大惊失色,张口结舌,支吾着乱摇头。可是这16岁的姑娘,脸上有一种让他害怕的表情,豁出去的烈士的表情,还有着,黑洞似的绝望。他心里不禁一动,拿谎言搪塞这孩子是残忍的啊,他想,于是,他回答: 
  “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有好几年了。” 
  “那,最后得到她的消息,她在哪里?” 
  “汉口。” 
  汉口,她想,咽了一下口水。并不算远,不在天边,也不在海角。她的神情,让父亲的学生,深感不安。父亲的学生说: 
  “不过她现在肯定不在汉口了。席方平,哦,他最后一封信上说,他们——”他停顿了一下,“他们就要出国了。” 
  出国!凌香闭了下眼睛,浑身冰冷,就像,周身的血脉,都被冰封住了,凝结成了剔透的树挂。她攥着的拳头,也冻成了冰坨,两条腿,则成了冰柱。父亲的学生,以为她会掉泪,会哭,可是没有。慢慢慢慢她缓过来,活过来,有了血色和人气,她说: 
  “谢谢你。” 
  父亲的学生,暗自松出一口长气,以为这事,就算是过去了。不想,几天后,她忽然找上了家门。她单刀直入,劈头就问: 
  “你有没有,张君的地址?” 
  他又是一惊,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知了“张君”这至关重要的名字?不等他措词,她穷追不舍地又是一句: 
  “张君是在汉口吧?当年,他们去汉口,就是投奔张君,是不是?” 
  他一步步地,被逼进了死角,没了退路。她虎视眈眈,横在前面,就仿佛,猎人和猎物,狭路相逢。他摇摇头,对她说: 
  “你让我想想。” 
  三天后,父亲的学生,给了她需要的东西:张君的地址。他想了三天三夜,才作出这样一个痛苦的决定,妥协的决定。父亲的学生这样想,假如,不给她指一条明路,谁知道这孩子一个人还要怎样瞎闯瞎撞?这孩子,是那种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是那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是那种,明知是火坑也要跳的人。他很透彻地看清了这点,也看清了,那潜在的更大的危险。还有,还有,那就是,这孩子她太叫人不忍,她盲人骑瞎马似的奋不顾身,她从小小年纪起一天一天积攒起的思念与痛苦,让他不忍。他对这孩子说: 
  “你要记住,是你,让我做了背叛先生的事。” 
   
  一个月后,这孩子她上路了。得到张君回信的第二天,她就刻不容缓地出发。她给父亲的学生,留了一张便条,上面写着:大恩大德,此生不忘。其时,距离考试和寒假,只有一个月了。可这孩子一天都不能再等,她等了八年,等了三千天,耗尽了她的耐心,谁知道,这一月内,这三十个白昼和黑夜,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这孩子她从小就是一个最没有安全感的人,她不信任——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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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2006年11月29日第 11 楼      


  现在,她的目的地是确凿的:四川、重庆、青木关,剩下的就一片茫然了。她怀揣着可怜的一点盘缠,一点干粮,踏上了一辆长途汽车。她只知道那车是朝南,开往石泉的。朝南,总归不会错,四川不就在陕西的南边吗?那车,拥挤不堪,走走停停,公路十分糟糕,又被日本人的炸弹,炸出了许许多多的弹坑,她坐在后座,无数次,被抛起来,头碰到了车皮,浑身的骨头,颠散了架。可是这一晚,他们的车,并没有预期抵达石泉,而是只停在了宁陕。一车旅客,下来打尖,人家都去了羊肉泡馍馆,她没有,只在一家茶摊上,要了一大碗白开水,泡自家带的馍吃。 
  生平第一次,她一个人,独自坐在夜行的汽车上。四周黑如深渊,只车灯的光束,移动着,像黑夜划开的伤口。车厢里,起着鼾声,可她睡不着。她没有丝毫睡意。她大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陌生的窗外。她心里一阵一阵地恐惧,害怕,不知道这么走下去,能不能真的到达她要去的地方?重庆,青木关,在这无边的深渊似的黑暗里,这名字给人无限虚幻和缥缈的感觉,极端不真实,仿佛那是,天国的某个地方,天国的车站。她听到某种清脆的琳琅的响声,一阵又一阵,原来,那是她自己牙齿在打战。 
  汽车在黎明时分抵达石泉。小镇还昏睡着,空气清新而凛冽,那是田野、牛粪,还有河流的气味,人间的气味。小小一条镇街,由于这笨拙的汽车与一车人的到达,竟有了一点喧腾。勇气就是在这时又回到了凌香身上,她看着太阳一点点升起来,她想,条条大路通罗马,何况一个青木关? 
  再往前,朝西。应该就是汉中了。可据说公路被炸毁了,不再通汽车。凌香就是在这里等车子时遇到了几个东北流亡学生,那几个学生,也是要去重庆的。凌香从此就加入到了他们的行列。他们先是乘马车,后来又乘驴车,再后来,步行,一段段、一里里、一步步地,接近着巴山蜀水。总算,汉中到了,很庆幸地,他们在汉中,搭上了开往广元的大卡车,广元,那里已经是四川的地面了。在广元,他们乘上了船。 
  船,在嘉陵江上航行,顺流而下。是一条大木船,八个船夫扳桨,一个老大掌舵,还有个烧饭的船娘。船客除了他们这几个流亡学生,就只有两个商人,一个教书先生。船本是载货的,载人,算是夹带。这一路行来,他们餐风露宿,可说是吃尽了苦头,一天吃不上一餐饭的时候也是有的,在破庙里、在人家的牛圈里、在山洞中过夜更是家常便饭。如今,这船,在他们眼中,竟有了诺亚方舟的意味,救世的意味。竹篷子船舱,虽然矮,可是安全,就像窑洞的穹顶;两边长长的木板铺,平平坦坦,是世上最舒坦的炕;船娘烧出的糙米饭、辣子笋干,是人间最美的美味。甲板上,扳桨的船夫,哟——嗬,哟——嗬,齐声喊着的号子,那也是,和平世界的声音。凌香舒展身板躺在舱里,在这和平的、又痛苦又欢乐的号子声里,睡熟了。 
  醒来时,舱里很静,很暗,有一会儿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很茫然,船身摇荡着,就像,一个巨大的摇篮,一个久违的摇篮。摇它的那双手啊!她觉得一阵迷糊,像做梦。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舱外的人声,真切的人声,原来流亡学生们都在甲板上呢,大家都在甲板上。“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一个男声颤巍巍地唱起来。“江”这个字,让她想起了自己身在何方:平生第一次,她来在了一条大江上,哟——嗬,哟——嗬的号子,那是川江上的号子,那是蜀天蜀地的声音!她静静地听,听,热泪涌出了眼睛,哭了。 
  傍晚,船泊剑阁,船老大望着天边的晚霞,说,“好天气啊,顺风顺水!” 
  真的是顺风顺水。三天后,船就抵达了合川。刚好,一队敌人的飞机,从江面上飞过,是要去轰炸重庆的,顺便,朝江心投下几枚炸弹。江面开了花,有一枚,炸中了他们的船尾。船被巨浪掀翻了,一船人,八个船工、船老大和船娘、商人、教书先生,还有历尽艰辛就要抵达目的地的流亡学生,全部,葬身江底。 
  只救上来一个人,凌香。 
   
  合川过去,是北碚,北碚过去,就是重庆,在重庆与北碚之间,有一个小镇叫青木关。青木关有一片竹林,竹林外有几间草屋,草屋里住着一户最普通的逃难的人家,男人教书,女人也教书。 
  这一天,黄昏时分,女先生在灶火旁,正料理着晚饭。从旁边屋子里,不停地传来男先生阵阵咳嗽的声音,“空空”的,是害着肺病的人的咳嗽。一群孩子,在竹林外一小片空场地上,抽着木陀螺。冬天的太阳,早早地,沉进江里去了,江水变成了一条奔腾的血河。有人从江那边走来了,跛着腿,衣衫褴褛,沿着石头台阶,一级级地,朝坡上爬,慢慢地,露出了黑黑的头顶、脸、半个身子、腿和脚,来在了空场上,竹林外空场上。那一群玩耍的孩子,瞪大了眼睛,瞧着这个不速之客。客人问了孩子们一句什么,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转身,朝屋里跑,嘴里喊着: 
  “妈,妈!有个要饭的找你!” 
  女先生闻声出来了,从茅屋里,钻出来,蓬着头,青菜叶沾在手上,一身的柴烟味。起初她没有认出来人,说,“谁呀?”突然间她的嘴张大了,人就像钉在了地上,她的脸和手,一下子,变得雪白,浑身的血,仿佛,被什么东西,刹那间吸光了,她站在那里,就像一个,苍白透明的惊叹号!只见来人,一步步地,跛着,朝她走来,走在和她近在咫尺的对面,来人说: 
  “你说过,永远也不会丢下我,八年来我没有一天忘记过这话——我来,是要告诉你一句话:你——不值得我这么、这么样牵挂!” 
  说完,她调头而去。 
  “凌香!宝——”女先生,梅巧,大喊一声,倒在地上。 
   
  七、传奇的结局 
   
  入冬以来,席方平就一直咳嗽不止。梅巧想为他生一个火盆,却没有钱买木炭——木炭的价钱比黄金还要贵!梅巧就把厚厚的草纸烤热了,一层层,给他敷在脊背上,又把橘子在火上烤熟了,上面滴一滴麻油,让他每天空腹吃下去。她还用梨煮水,用白萝卜熬粥,总之,她把她知道的那些民间偏方验方,一一都试过了,可是那咳嗽的趋势仍旧是愈演愈烈。 
  夜晚,他咳嗽得最剧烈的时候,她就把他抱在怀里,就像抱一个孩子。 
  “好一点不?”她总是这样问。 
  “好多了。”他总是这样回答。 
  他在她温暖的怀里,那让他更加软弱。他们常常相拥着到天亮。有时,他会说,“要是能睡在一盘暖炕上,该多舒服啊。”她就把他抱得更紧一些,说,“是啊,南方哪儿都好,就这一样不好。”她知道,他心里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些话,他也知道,她知道。 
  他们都躲避着一个字眼儿,一个事实,那就是,结核,或者说,肺痨。可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们遭遇了它,遭遇了这瘟神。他们彼此在对方面前掩藏着内心巨大的恐惧。失眠的夜晚,他们躺在南方阴冷潮湿的草房里谈论的,永远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关于北方的小事,比如,小米粥,比如,冬天的烘柿子,比如,一碗热腾腾的“头脑”,那是家乡冬季早晨最美的美食。他“空空”的剧烈的咳嗽像电流一样一波一波传导到她身上,让她害怕得发抖。她只有把他抱得更紧,她想,一遍一遍地想,上帝,这是我的,我唯一的,你不能把他夺去…… 
  有一夜他突然讲起了他亡母的一件小事。他说,他们家乡河东有一个习俗,婚后的女人,要送丈夫一件信物,一件绣品,类似荷包的一只小口袋,可却并不是普通的荷包,不装钱,不装烟,而是——牙袋!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人老了,掉牙了,满口的牙,一颗一颗地脱落,那口袋,就是装这落牙的。一颗一颗的落牙,装进这小荷包里,到最后的时刻,是要携带在身上,一颗也不能少,带到另一个世界里去的。这样的荷包,牙袋,女人要绣两只,绣一对,一只给丈夫,一只给自己,那意思就是,白头偕老,那是对“白头偕老”的郑重承诺。 
  “我娘身上,就贴身系着一只牙荷包,牙袋,红绸子地,绣着鸳鸯。另一只,让我爹带走了,只不过,我爹的那只荷包,里面是空的——他没活到掉牙的年纪,就撇下我们去了,他辜负了那只牙袋……” 
  他搂着梅巧,他的女人,这么说。她浆果一样成熟的、温暖的、经血旺盛的身体,让他无限依恋和难舍。他把脸紧紧贴在她的脸上,突然地,哭了。 
  一周后,他的枕边,多了一样东西,一件绣品,小小的,红布做地,勾着牙边,上面绣了两只五彩的鸳鸯:最俗、最艳的图案,可却绣得,风生水起,惊心动魄,针针见血。另一只,同样的两只让人惊心的鸳鸯,攥在梅巧的手里,梅巧俯下身来,黑森森的眼睛,对了他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席方平,你听好了,你,是不能辜负这只牙荷包的啊!” 
  梅巧说完这话,眼泪就滚了出来。 
  这就是他们的故事,以传奇开始,却没有一个传奇的结局。两个心高万丈生死相随的有为青年最终落在了生活艰辛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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