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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园曲径-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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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举目环视一周:
  一个后墙窗户大开着,翠绿色的沙布透进春阳,照射着整个屋子亮堂堂,不由使人深深地吸口新鲜空气。
   特别令人欢快的是头顶上的一个电灯。
  “这儿还有电灯?”文星兴奋地向原任民办教师郭宛伶说。
  “是煤矿在不久前给学校接来的。”
  “我看这儿的条件还不错。”
  “只不过优待了一盏电灯,还有啥不错的?”
  “不;都不错;虽然是小屋子;只要有勤劳;就会彩光四射。修起高楼大厦;如果你很懒惰;哼!太阳公公住在里面也是暗淡无光,臭气冲天。”文星长叹了一口气又说:“宛伶,你为啥要走?”
  她说自从撤销了公办点,为了减轻大队负担,孩子们都到了附近中心校上学。大人认为是近路,孩子们走起来却胜远途。由此,大队要她这个初中生担任民办。这几年来,她教得学生还不错。学校条件虽然不好,可她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做到了腿勤、嘴勤、手勤,时时注意狠抓知识教学,加强道德品质教育。向家长群众请教,依靠群众办学。
  “学校搞好了,不知为什么领导不让俺在了。前几天,听说上级把这儿又变成了公办教师岗位,俺这民办也就得靠后歇凉呢。”最后宛伶提高嗓音说,并把嘴噘得老高。
  “领导让你去哪儿?你工作几年了?”
  “不知道去哪儿,只知道工作五六年了。”
  文星“啊”了一声说:“你搞得这么一丝不苟;快进入转正的行列了。”
  “我那爹就通不过。”宛伶忧郁道。
  “你爹?”
  “是大队书记,还兼任公社的这呀那呀的。哎呀!冀老师,他头目不少,什么事也办不了。”
  “从这点上看,你爹是公而忘私先人后己的忠臣干部,你有这样的父亲应该自豪。”
  宛伶气呼呼地说别人不但为自己儿女,就是亲戚六人,都能跟上当官的沾光。她说她的姨姐去年嫁给一个官儿的外甥,所以才当了两个月民办,不但转了正,还做了教员中的头目。唉!不过苦了一个工作已十七八年成绩显著的老民办。
  文星笑了,她说人世间:吃甜的,喝苦的,享福的,遭罪的,沾光的,受害的,永远存在,这不稀罕。她说稀罕的是官儿们的妻子、家小以及亲朋好友谁都害怕。不怕他们当面骂,只怕他们加黑话。鸡犬的黑话,比狗官的声严厉色还怕。不用人家说话,转正指标早就放在了鸡犬的名下。
  “是呀是呀!看看人家看看咱,人家升天,咱在喊冤!”宛伶突然低下头眼圈红了。
  “哎呀呀宛伶,你还羡慕那些低水平?你父的高节清风才是人民永远敬仰的官儿呢。”
  “冀老师,那么我的转正嘞?”宛伶摇着文星的一只手问。
  “广大群众自然会看到你的。”文星拍拍她的肩膀笑道。
  “群众?群众只会穷评论,哪能给人们办事?从古至今没见过到叫化子面前去伸冤,还得有为人民的官儿哩。”
  文星只好侧耳静听,对宛伶这句心声,虽然也有同样的感受,但此刻是不宜与她同声相应的。
  
  宛伶调到离家六七里路的中心学校。
  她接了中年级班主任,整天乐此不疲地工作着。在教育教学中,总是本着以身作则,循循善诱,提高自己,注重“三结合”的教育方法。同事们一谈论起她的以身作则来,都觉得有超然不群之处,可又感到她呆傻可笑:
  这晚放学后,女友们找她不见,来在教室门前一看,只见六七个学生在后墙根站成一字形。她却一个人洒水、扫地、擦桌子、抹凳子。
  “嗨!你们班就你一个值日生吗?这几个学生是监工的?还是看戏的?”同事们隔门喊笑。
  宛伶从桌底下爬出来说她教育无方,只好这样启发孩子们学习如何扫地抹桌子。要不,每天的清洁时间,如同袭来十二级台风。卫生不成,反弄得臭气逼人。
  同事们有的赞成,有的反对。赞成者感到宛伶的工作粗中有细,一丝不苟。反对者觉得这项工作太简单了,无人不知,无人不会,哪值得做示范?
  学生们却发言了,他们说郭老师干活的来头不同于众,确实令人值得一观。别看扫地是一项简单的粗活儿,要想屋清、地净、桌明,又不弄脏衣服和面容;也有它一套方法和理论。接着孩子们给老师们唱开了自编的值日歌:
              值日歌
              (一)
            值日生,要耐心,
            苦干莫忘找窍门。
            粗中有细看灵敏,
            尘埃境地比翼勤。
              (二)
            纸屑废物先除掉,
            轻轻洒水慢慢扫。
            毛掸先撵浮尘跑,
            再用桌布赛技巧。
   大家听了哈哈大笑。
  “好啊!哪像我们班的值日生成天像土地爷呢。”
  宛伶说这种方法只限于教室和宿舍,如果院子与街道的大清扫,那就准备做土地娘娘嘞,就得拿出不怕脏不怕臭的精神才好喽!
  星期六傍晚,宛伶仍趴在教桌上像学生一样做作业。
  “你为什么做学生的作业?还这么用心,白费这工夫干么?”文星突然站在宛伶背后捂住她的眼问。
  “唉!俺就有这点给孩子们实地做示范的本事。你看!为了要求学生做得又对又好,作业本保持整齐干净,我与他们比赛呢。”宛伶听出是文星的声音咯咯笑道。
  “比赛?”
  宛伶将本子递给文星看。
  “宛伶,是你教学生?还是学生教你?”
  “互教。”
  “互教?”
  “是呀,当你让他们看几次示范本以后,他们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我,耐心不过孩子们。”
  “那你的本子就无用了。”
  “有用得很哩。”宛伶说送给中下等生家长轮流看,并要求他们督促孩子们照样做。哼!她的本子就有了启发家长帮助学生的功劳了。
  文星点头佩服。
  宛伶又拉文星去看成绩栏,说她做的作业与学生的要求一样,打分、评比都要参加。观之真有意思:栏目上的造句,老师竟不如学生的好,分不如学生的高。
  宛伶造了个句子:
   他不光爱学习,还很爱劳动。
   学生却这样写道:
  我不光保证自己学习好,还要保证帮助差等同学。
  大家一致评论同学的这个句子有助人为乐的精神,比老师造得好。
  宛伶指着专栏上的一张95分和一张100分的造句作业笑道:“你看看!同学们给了我95分。”
  她说学生们做作业可认真、细致、刻苦用功喽!因为他们老想赛过老师。
  文星和宛伶说呀笑的步上回峡沟的崎岖小径,她俩你赞我;我夸你;你给我讲经验,我给你说教训。一路上你推我搡爽朗的笑声回荡在青山绿林中。她俩走一阵还高兴地手挽手跳起来,跳着跳着“啪啦”一下,什么落在山路边上?
  “快!我的自学书几乎跳了山沟。”宛伶叫道。
  文星给她拾起两个作业本,一个是代数回回满分,一个是语文作业,上面的一首诗,文星十分欣赏,所以她不由大声读起来:
               静 思
            双双鸟影翔书案,
            小小桃梨映砚池。
            静坐窗前攻读写,
            谁知夏令几多时。
  “像你这样头头是道,恪尽职守的非正式教员几乎是没有。宛伶,我看你连屙屎撒尿也顾不上了。”文星瞧着宛伶那一大堆作业说。
  “宁愿让屎尿憋死,也不愿羞死。”宛伶说她下礼拜要参加考试。再者,想教好学生,想在学生中树立威信,必须从各方面提高自己,起码得做到学以致用。否则,会在学生面前下不了台。她曾经被学生和家长提出的课外问题问得目瞪口呆,火烧火燎,羞愧难言。
  文星听了很同情,她知道农村和山庄往往有很多才子佳人,并非文盲之地。特别有些老一辈,更是足智多谋,知书识礼。曾记得村上的青年们为了考验老师,故意找了些难题和难而少见的字去问她。
  五道数学题,她只能做一道。
  二十个字当中,只认识不到一半。
  文星正在为难,老支书突然到来。“每逢来了新老师,总得受你们一次训练?太无礼了,还不给我收回这个鬼把戏?”支书生气了。
  老汉坐下来抽上一袋烟问:“今天又是什么考题?我来看看。”
  “您能弄懂吗?”年轻人说着给他递过一道题。
  老支书说这有什么难?我们小时侯先生就给讲这类型的问题,那时我们叫它们什么鸡兔算法呀!盈亏算法的。老汉说着不大一阵就算出来了。
  文星和年轻人们同时喝采起来。“嗨哟!还是咱老前辈学得知识扎实、深广。这么多年了还没有忘?真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俺们哪能跟上你们聪明伶俐?只不过是死记硬背罢了。况且,这是些陈旧的方法,陈旧的东西。”老书记笑眯眯地说。
  “老书记,不能那么说。”冀文星言之历史的车轮虽然在不断前进,人们的脑筋虽然也随着进步和智慧起来,但是回首望之,就会明显地看出那曲折的路程中,有着复杂与深广的知识,有着劳动人民无穷的智慧。现在再先进,也不能不承认历史,更不能推翻历史和篡改历史。否则,就看不出社会的进步。
  年轻人都抢着发言,佩服老前辈的知识渊博。他们赞扬老前辈不光是知识方面,在艺术方面同样也是后人的榜样。看吧!祖国的名胜古迹中蕴藏着劳动人民无穷的智慧和力量;蕴藏着老前辈的忠实和谦虚。
  “我们后人的责任;应该是保护历史;并要将历史的车轮推向前进。”年轻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文星想到这里,紧紧地握住宛伶的双手佩服道:“羡慕你,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精通文学理论,人人对你尊敬。转正的希望更不在话下。”
  “嗬呀呀!尊敬?不要小瞧就好了。至于那转正,唉!俺看俺爹当一天领导,俺就得做一天舍己为人的模范呢。咱哪敢想那铁饭碗。”宛伶笑道。
  文星哈哈大笑着给宛伶朗诵了两段话:
  铁饭碗,沉甸甸,端着它,不怠干。碗里虽盛白米饭,人人吃了身体软。放下工作闲游窜,干好干坏一个样,谁敢少咱半分钱。
  临时工是干的,合同工是转的,正式工是看的。
  “嗳!宛伶,你听见了吗?就拿咱俩比较,你是受群众尊敬,受人民歌颂的,而我……”文星皱了下眉头。
  “你可不像端铁饭碗的人;看你成天那股劲儿;生怕人家不用了似的。唉!只怨个别人影响了大多数的荣誉。”宛伶摆摆手说。
  文星默然无语。
 
十一 
 
  冀文星和郭宛伶手挽手兴冲冲地走着,远远看见村上聚集了很多人,都仰面朝一堵墙上看什么。
  她俩跑步前进。挤进人群一看,是村上赶皮车的娃儿给喂牲口的老汉写的大字报。言之老汉偷吃了饲养处的黑豆,烧火用了饲养处的干草。
  人们议论大字报是来之公报私仇,由于娃儿使用牲口不保护,老汉韩二连骂过他。二连是个睁眼瞎,看着大字报笑着说:“哼!谁对谁有成见就当面直说吧,写这个干甚嘞,唉!显他们会写个字咧。”
  保健员俊俊听了哈哈大笑。
  “不是显字,这是斗私。您呀!大伯,大睁眼睛不识字,长上耳朵是聋子。您看!大字报是写您哩!”
  “写我?谁写的?”
  “三娃。”
  “三娃!狗日的,俺怎啦?凭白无故说瞎话,杂种,走着瞧……”
  俊俊大笑不止。老汉唠叨不完。
  峡沟村的“斗私批修”开始了。大字报满街:我给你写。你给他写。他又给我写。儿子给爹写。弟弟给哥写。老婆给丈夫写。写呀写,写得红火,斗得热闹,点火的点火,放炮的放炮。一家人弄成两派,互相扔着伤人的冰雹,甚至暗刀。
  教育界的斗私批修,更是越来越广泛,越来越深入。学生斗教师。教师斗教师。
  文星与宛伶参加斗私批修会,经常出入在中心学校。她们放下批改作业的文笔,拿起大字报的武器。可是,每逢落下笔锋,总是写不出无情的文章来,老是水过地皮湿:拉些过场话,谈些大道理,指些共同点。这样,却交不了差。
  这日,领导公开批评文星和宛伶写得不认真,挖不出私心,拔不掉修根。特别是文星,不但挨着狠狠的教训,还受着劈头盖脑的冷水浇淋。说她影响了宛伶,带坏了宛伶。说她俩不是一道河里的水培养的人。
  “难道文星是吃外国河水长大的吗?”宛伶反驳领导说。
  “嗨!好个书记公主,真个厉害呢!竟敢继续走歧路?你阶级路线不分,害你又害你全家。”
  宛伶坐在那里不红不黑不答不理,反而在黑压压的全体师生会议上,进一步和文星紧挨着坐莫说了,还故意悄悄对文星耳语呢。
  文星自觉不妥,又见势头不对,立刻离开了宛伶另找坐位,而宛伶又随后跟来。当人面文星不便解释,只好再寻地方,并板着脸低声说:“宛伶,你这是害我。”
  宛伶这才含泪点头离去。
  此刻的文星。
  恨天地不该有她这个幽灵。
  恨神灵不该让她漂落富门。
  恨爹娘不该生她这个无用。
  恨自己不该亲近朋友宛伶。
  全场是严肃的、可怕的。台上的人好似在坐山观虎斗,又如同耍鸡斗牛。
  斗争一开始;矛头首先对准了一位文武双全的中年男教师。给他满街、满院、满屋,甚至满身都贴上了大字报,还被管制着独坐单间。
  群众认为这些大字报有红有黑,要说红,是好人教育他去掉骄傲自大、目中无人的臭架子。要说黑,是嫉妒者无能力与人家比高低,倒有心写大字报。唉!真叫人可叹又可笑。
  一位七旬老翁站在校门前蹾蹾拐杖说:“给老师应该挂镜框、挂金牌。哈!从没见过挂了这么多白纸牌喽!”
  最使人叹笑的是妻子给他的大字报主要揭发他爱写文章是修正主义的表现,爱好诗篇是不正当的抒发,还在会上大呼喝叫:“俺那黑帮丈夫成天诗呀画的,真恶心。斩断了他的黑手,又长上了乌嘴,他暗骂斗私批修是牛斗牛,虎斗虎,连同小牛小虎也在吃母哩!”她不但不住口;还踮着脚尖举拳头,揭发丈夫暗骂运动是恶人看斗鸡:“黄鸡斗白鸡,白鸡斗花鸡,花鸡斗红鸡,反正是一大家鸡儿鸡斗鸡,瞎着眼睛欺自己……”
  会场上:哄笑声一片。呼唤声震天。狠批丈夫的同时,妻子得到大大表彰。
  一个三十上下的男教师在一旁笑着喃喃说:“夫妻俩,不一般,革命的革命,黑帮的黑帮。别人敲打不冤枉,亲人陷害气断肠。唉!真乃丢洋相,哪如当个光棍汉……”
  “住嘴,看!有人瞅住你了,再瞎汪汪,非把黑锅给你扣在背上,叫你当当黑帮,听听对你的呼喊。”一个青年和那个男老师咬耳朵。
  二人沉默须臾;对视着笑起来。笑这罕见的夫妇俩,也真够令人开眼:一个背着黑锅,一个举着红旗,一个喊冤叫屈,一个兴云作雾。然而,人们却认为她是装模作样,为了掩盖严重问题而唱的苦肉计。可惜,她“聪明”过火,费力不讨好,使自己成了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形象。她的大字报引火至众户,你看吧!世间,炮火逼人。各家庭,烟雾腾腾。教学秩序哪能安宁?
  
  冀文星虽然戴着个富户的帽子,但没有享受过富裕生活,更没有享荣华富贵的思想。她;吃惯了苦;受惯了罪,所以工作中的困难不在她眼里。文星自幼刚烈、火急,具有男儿之性,但又有女儿样心事重重,多愁善感。自从与宛伶分手不时落泪。她的泪水并非为宛伶的离情而洒,而是因同事们给她投来的势利眼光而痛楚。他们背着领导还罢,特别是对着官儿们的时候,文星就更得忍受孤立的苦味儿。惟有这个偏僻的山村,使她进一步体会到了温暖、优美和静谧。群众干部仍然尊敬她、拥护她,欢迎她照常稳定村上的教学秩序。会上,贫协主任韩二连对文星说:“冀老师,俺听说,学校领导不让你和咱书记女儿宛伶相好;还说什么不是一路人。唉!真他妈的哈巴狗子乱当家;瞎汪汪哩!”
  他劝文星不要气,塞住耳朵别听他们放狗屁,更不要跟上他们胡写乱画,那是狼扑小猪子欺负弱者嘞!他说领导来村上看斗私批修的成果,他就领他们到田间看劳动成绩,看全村团结大干的精神。领导要看大字报,他说他们农民是些直肠子,会在会上直说,不会那文绉绉地写。
  文星和大家听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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