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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远处传来了一个小男孩磕磕巴巴的歌声,想必是柔蓝逼着麟儿唱曲吧,可是只听了两句,李显就是心中一阵剧痛,脸色也变得青白起来。
“飞来双白鸽,乃从东南飞。十十将五五,罗列难成行。突然卒疲病,不能飞相随。五里一反顾,六里一徘徊。吾欲衔汝去,口噤不能开。吾欲负汝去,毛羽何摧颓。乐哉新相知,忧来相别离。躇踌顾群侣,泪落纵横垂。关关幽相远,哀哀鸣相啼,殷心伤泣血,泪目与诀别。见汝西北堕,吾何东南去。念卿旧日恩,幽恨不能语。”
那凄楚的歌声让李显几乎要疯狂了,那镇守边关的凄凉军帐,明月下泪尽时的悲歌,泪水刚要滴落,李显突然省悟,他走向后面的船舱。只见李麟唱着曲子,面上带着绝望和哀伤的神色,柔蓝正惊恐的看着他。
李显还没有走过去,柔蓝已经捂住了李麟的嘴道:“我不逼你唱曲子了,你唱得这样难过。”
李显心中一震,李麟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分明是看了自己平日情态才会这样模仿,强烈的悔恨从心中涌起,自己只想着将他带在身边,免得有心人谋害欺凌,却没有想到自己的悲苦全被这个孩子看在眼里,而自己平日忙于军务,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又不免对他冷淡一些,而且,说句心里话,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照顾一个小孩子,想来这两年多来,苦的不仅仅是自己,最凄苦无助的就是这个失去了母亲,却得不到父爱滋润的麟儿。
这时李麟已经看到父亲,他不由缩到柔蓝身后,父亲对他来说是一个冷冰冰的暴君,而这个明明比自己还要矮小的小女孩,那软软小小的娇躯,那香香的气息,却让李麟觉得仿佛回到了那曾经有过的童年,母亲的怀抱一般。
李显大步上前,抱起李麟,和颜悦色地道:“麟儿不用害怕,都是爹爹不好,这次爹爹带你去见姑姑,你想不想留在姑姑身边。”
李麟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道:“爹爹不要赶走麟儿。”他紧紧地攥住李显的衣衫,越发不肯松手。
李显笑道:“你这傻孩子,爹爹忙着打仗,没有时间照顾你,你的姑姑慈悲和蔼,一定待你如同亲生,而且还有一个小姐姐可以跟你玩呢。”
李麟疑惑的目光看向柔蓝,李显笑道:“聪明,不错,你以后便叫她蓝姐姐吧。”
李麟脸上露出罕见的灿烂笑容,李显心中一痛,更是紧紧的抱住了爱子。
刚走出舱门,林彤就看到远处怔怔站着的赤骥,她心中一痛,方才的事情他都已经知道了,这人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就是自己想装作不知道也不可能了。她径直向外走去,好像没有看见赤骥一般。赤骥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林彤脸色一寒,道:“你要做什么?”她的声音并不大,免得惊动旁人。
赤骥歉然道:“我不是有心欺瞒你的。”
林彤冷冷道:“你欺瞒了我什么,伯乐神医!”她的语气充满了愤懑和感伤。
赤骥沉默了片刻,道:“我没有说过几句谎言,只是没有说过我的恩主就是江哲江随云,而且答应龙将军为北汉效力也是权宜之计,我并没有想留在北汉刺探军情的意思。”
林彤漠然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情你没有什么错,两国交兵,各为其主罢了。”
赤骥被她冰寒的目光刺痛,不由松开了手,明明觉得自己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却还是觉得愧疚涌上心头。
林彤走了几步,停住脚步道:“你没有欠我什么,是我脾气不好,迁怒于你,王骥,你以后会跟着主子攻打我们北汉么?”
赤骥愣了一下,斩钉截铁地道:“不会。”
林彤愣了一下,道:“你应该很适合做斥候的,而且你对北汉也很熟悉吧?”
赤骥低声道:“公子从来不会逼迫我们做任何事情,天下大的很,我自己还可以去做别的事情,而且,而且,我不想在沙场上见到你。”
林彤笑了,虽然赤骥看不到她的笑容,可是从她起伏的肩头可以看出她笑得很厉害,只是笑声中带着浓浓的悲凉,过了一会儿,林彤止住笑声,道:“你太懦弱了,像我姐姐和齐王李显那样多好,虽然惺惺相惜,可是仍然相约沙场相见,生死无恨,生死无恨,你若是也去和我们交战,我就在战场上杀死你,到时候我自然是不会恨你,你就是恨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没有血性的匹夫,我林彤是绝对不会对你这样的懦夫手下留情的。”
赤骥没有说话,经过良好的谍探训练的他看得出来,林彤紧握的双拳,和她周身上下的紧崩代表着什么。可是他没有上前安慰她,因为他知道横在两人之间的是多么深的鸿沟,与其沉湎于美梦,不如就这样断绝情感的纠缠。这个美丽的如同火焰的少女,将会是他深藏心底的秘密。
他默默的向外走去,就在舱门将要关上的一刻,他听到了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可是他强忍着没有回头,也许他不留恋南楚,不留恋大雍,可是那个深沉如海,率性如风的身影,却是他永远也不能违逆背叛的主人。
在东海蓬莱岛的一隅,临海背山的一个小港湾内,建有一座清雅宜人的小庄园,名为静海山庄,山庄占地虽广,其中楼阁亭台却是寥寥无几,参差掩映在绿树丛中,宛如仙境。在半山腰的一座小巧红楼之内,一个青衣秀士正在临帖,雪白的宣纸上面留下了行云流水一般的字迹,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温婉中略带担忧的声音道:“蓝儿年纪还小,你也放心她去那种地方,你这作爹的不心疼,我这个娘亲还心疼呢?”
青衣秀士放下笔,满意的看看自己完成的字帖,笑道:“所谓慈母多败儿,此言不假,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难道我会不派人护着蓝儿么?”
珠帘轻动,一个娉婷多姿的月白身影从里间走出,娇嗔道:“你总是喜欢这样装神弄鬼,罢了,我也不和你争,若是蓝儿受了什么伤害,我可不饶你。”
青衣秀士放声大笑,伸手将那白衣女子揽入怀中,笑道:“好好,若是蓝儿受了什么伤害,我任你处置就是。”他这一抬头,露出了清秀儒雅的面容,这人年纪有些难以辨别,若单论相貌,大概只有二、三十岁的年纪,可是他的头发却是浅灰色,虽然光泽仍然不减少年,却是始终带了几许岁月的留痕,两鬓更是已经星霜点点,若是有人因此说他是四五十岁年纪,也未尝不可,而他的神情气度,宛若深山的潭水一般淡泊幽深,就是说他已经六七十岁,到了看穿世间冷暖的年纪,也不会有人怀疑。
那白衣女子看见他的面容,不由柔柔的叹息了一声,柔顺地依偎在他怀中不再说话。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两人相视一笑,携手向内间走去。
第四部 烽烟再起 第七章 兄弟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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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骊,海氏船行二代家主,海仲英侄,年未弱冠,随仲英赴南海诸洲,后仲英无暇,骊自领商船下南行西下,海氏雄起,骊有力焉。骊擅工笔,亲绘海图十二幅,精确无疑,今犹用也。
大雍隆盛十七年,太宗以骊弘扬国威于海外,赐侯爵位,海骊虽进爵,行不稍改,年七十仍远渡重洋。大雍文宗昭宁十五年,骊于舱中小憩,忽梦故人,起而笑曰,吾当死也,乃焚香鼓琴,曲未终而殁,终年七十一岁。
骊为人,外虽亲切,内实疏冷,然信义为本,仲英死,数子尤在冲龄,人皆言骊必夺产矣,骊教诸弟如子,后十五年,择其佳者为嗣,人乃知其节。
骊喜读经,为居士,不婚不嗣,人皆异之。
——《雍史·货殖列传》
当赤骥茫然若失的走进自己的住处之后,却看见盗骊静静的望着自己。盗骊淡淡道:“一个小女孩而已,你怎会放在心上,很快你就会忘记她,她也会忘记你。”
赤骥心中一痛,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我只当她是个麻烦的小妹妹,可是前日我见她从嘉平公主房间走出来的时候,她变得那样眩目,那样艳丽,我却忍不住心痛,凤凰浴火,虽然绝丽,可是那切肤之痛,却是何等难以忍受,那一刻,我才明白,一路上,我对她敷衍,甚至觉得她骄纵刁蛮,都是因为我知道终究会有分道扬镳的那一天,所以才不肯去喜欢她。我真的不想伤害她,可是如今她还是受了重伤,我却无能为力。盗骊,你不会明白的。”
盗骊漠然道:“不,我明白的很,当日我替公子办事,曾经留在一个小帮派里面,我也认识了一个天真善良的小姑娘,她喜欢上了我,我也对她动了心,可是最后我还是亲手杀了她的父兄。”
赤骥心中一动,记起盗骊曾经去做过一件大事,回来之后,数日不言不语,仿佛死去一般,当日他也曾去劝解,却觉得盗骊眼中全无生机,直到有一日公子秘密召见了盗骊之后,他才恢复了神采,而那之后,盗骊就被派到了东海。
他犹豫地问道:“那位姑娘,她,她也死了么?”
盗骊眼中闪过一丝不可遏制的悲伤,道:“当日我也想过,放过她一条生路,让她躲到穷乡僻壤去,就不会影响公子的大计,可是我清楚的很,如果她活着,那么很有可能会落到别人手上,成了别人对付我们的利器,而且她眼见我杀死她的父兄,这样的深仇大恨,我不知道她会作些什么。所以我亲手杀了她,我本是带着恶意而来,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样的结局,可是我还是沦陷在她的绵绵情意当中,这是我的错误,所以我必须亲手结束这个错误。你也一样,只要你亲手杀了她,就可以消去心中的毒瘤,所以你一定要去北汉,否则你的一生都不会快乐。”
赤骥沉默片刻,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亲手杀死爱人就是为了不想怨恨公子和同生共死的伙伴。你说得不错,她就和她的姐姐一样,都是女中英杰,她陨落之时,也一定像极了流星,在最灿烂的一刻死去,若是不能亲眼见到,我这一生都会懊悔。我会请求公子,从军征北,不过我不会让她知道我也在战场之上,这种苦痛我一人承受就可以了。”
盗骊淡淡道:“你明白了就好,如今你的身份已经暴露,明日你就跟在齐王殿下身边的,公子有些事情交代。”说罢递给他一个蜡丸。赤骥接过蜡丸,打开之后看过里面绵纸上面的指令,然后将它用火折子烧掉了,灰烬飘落在地上,赤骥露出了坚定的笑容。
当李显、林碧等人搭乘的客船到达东海侯的大营,一个无名小岛的时候,站在船首的两人都是眼中一亮。远远望去,这座小岛如同环抱的双臂一般,两侧都是峭壁林立,光滑的礁石根本无法攀登,没有可以遮掩的树木,让上面巡视的人可以一眼看见敌人。而小岛正中却是一个优良的海港,可以让大型的船只进去躲避风雨。东海侯乃是海上的霸主,前来祝贺小侯爷新婚的除了各大势力的使者之外,就是依靠海运为生的商人和劫掠海船的海盗。所以港口之内泾渭分明,各种势力之间彼此都十分戒备。而东海侯所属的战船将小岛周围围得水泄不通,这样的龙潭虎穴,就是京无极和慈真大师到了也难以为所欲为。
码头上站着几十个披红挂彩的大汉充任迎宾使者,一身大红喜服的小侯爷站在最前面,英姿勃发,喜气洋洋,病魔离体之后的姜海涛这两年在东海纵横无敌,不知歼灭招降了多少海盗,从前东海侯只是海上最大的势力,如今却已经成了所有海盗的司令人,能有这样的成绩,姜海涛功劳卓著,不仅姜永老怀堪慰,就是远在大雍的太上皇也曾为此大喜过望,这两年闲居下来,李援也很后悔当日对姐夫太不留余地了。
望见船头的倩影,姜海涛高声道:“姜海涛奉父命迎接北汉使者,嘉平公主殿下。”
林碧淡淡一笑,扬声道:“小侯爷不必多礼。”
说罢顺着跳板走到码头岸上,双方见礼之后,姜海涛的目光落到了随后下船的李显身后,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喜色,喊道:“六叔。”雀跃地扑上前,抓住李显的手臂大笑道:“六叔来参加侄儿的婚礼,怎么不事先通知一声。”
李显也是微微一笑,道:“我是私下里来的,皇上可是不知道的,你别瞎嚷嚷。”
姜海涛激动地道:“六叔援手之恩,小侄铭感五内,今日六叔能够前来观礼,父亲一定是喜出望外。六叔,快去见见父亲。”
李显笑道:“也好,我和表兄多年不见,也应该先叙叙旧情。这是麟儿,我的儿子,你不认得吧?”
姜海涛看见李麟,心中一动,他也知道一些现在李显的情况,这个孩子一定是秦铮所生的,不过他是心胸宽广的人,这个孩子的母亲既然已经死了,他也不会再斤斤计较,便道:“原来是表弟,就让他到后面去见见我母亲吧。”
这时候一个娇嫩的声音不满地道:“蓝蓝也在这里呢。”
姜海涛这才发现站在李麟身边的还有一个小女孩,一看之下更是喜出望外,上前抱起柔蓝道:“蓝儿也来了,那么先生也来了么,父亲几次下帖子,先生都说不能来的。”
柔蓝得意地道:“我跟海叔来的,爹爹答应的。”
姜海涛眼中闪过失望的神色,他向齐王后面的海无涯和海骊打了一个招呼,放下柔蓝,引领着诸位贵客向远处的喜堂走去。这座岛屿是东海侯近年来常驻之处,从码头向上有着重重楼宇,其中半山处最是宽阔壮丽的大殿就是往日的议事厅,今日的喜堂。大殿两侧的偏殿里面都摆了上百桌酒宴,招待普通的客人,而当中的大殿之内,除了中间铺着红毡的花烛喜堂之外,两边也各自摆着十八桌酒席,招待贵宾。东海侯夫人据说体弱多病,今次没有出席,只有东海侯带着属下将领心腹,在大殿中喜笑颜开的招待宾客。人逢喜事精神爽,已经四十五岁的东海侯神采飞扬,还没有开宴,就已经连饮数杯。
这殿中客人,若论尊贵,自然是要数大雍和南楚的使者了。
庆亲王李康今年三十七岁,自从凤仪门覆亡之后,他的身份地位立刻上升了许多,论身份,他是李援第三个儿子,如今长子李安因为谋逆而赐死,次子李贽已经做了皇帝,若论身份贵重,庆亲王仅在父兄之下,而其他的几个还在世的年长皇子,五皇子宁郡王李祺自幼体弱多病,既不得李援宠爱,又不曾涉足军政,直到李贽登基之后才封他做了一个郡王,齐王虽然得到赦免,并且重领兵权,可是因为曾经涉嫌谋逆,爵位也由亲王降到了郡王,齐王之下的皇子公主都还没有成年,而李康却在这个时候因为守川有功,由郡王晋升亲王,此消彼长,掌握着益州军政大权的庆亲王就成了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这次奉了皇命出使东海贺喜,李康倒也很高兴,他和东海侯姜永早就暗中有所联络,若是能够趁机劝服姜永归顺大雍,可是天大的功劳啊。所以坐在首席的李康言笑宴宴,风趣热情,这位英姿勃发,如日中天的亲王这样平易近人,使得一桌子的客人都是如沐春风一般。
南楚的使者陆灿却是另一种模样,虽然年仅二十五岁,却已经是南楚大都督的陆灿神色从容淡漠,令人全然看不出他的心思,事实上,虽然说大雍派了庆亲王李康这样位高权重的使节,可是南楚派了陆灿过来仍然是件奇怪的事情。这几年,陆灿一边抵御着来自益州的侵扰,一边加强襄樊、长江防线,可以说是日理万机,作为大将军的陆灿,可以说是南楚武将第一人,这样的重要人物离开中枢,远赴东海,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不由令人怀疑南楚的政局出了什么变化。虽然陆灿神情冷静,没有流露出任何可以猜测的迹象,可是只看他旁边的副使伏玉伦全无顾忌,恣意谈笑的模样,就让人心中生出了各种遐想。谁不知道这个伏玉伦是南楚丞相尚维钧的女婿,南楚国主赵陇的姨夫呢,难道是南楚的两个顾命重臣,尚维钧和陆信之间发生了争端,陆灿出使东海是否是因为收到排挤?当今天下,战乱纷呈,谁不想多了解一些局势,免得收到连累呢。
正在堂上宾客谈笑的时候,负责迎宾的知客高声呼道:“嘉平公主、红霞郡主到。”
众人抬眼望去,恰好看见一个翠衣女子走了进来,为了参加喜筵,今日林碧并没有穿着平日为了方便领军作战而穿的胡服骑装,而是换上了符合身份的盛装,浅绿色的绣襦配上湖水绿的长裙,金碧色的外衫昭示着北汉公主的尊贵地位,腰间系着明珠宝刀,足上的鹿皮靴则提醒着众人这位公主的另外一个身份,北汉代州军的实际领军人。
堂上众人都起身相迎,就是敌国身份的庆王和礼部侍郎苟廉也不例外,不论是敌是友,这位领军抵抗蛮人,保护黎民乡梓的女将军,都是值得尊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