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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混乱中的雍军突然耳边响起一声平地惊雷,都觉得心中一震,然后天地间响起了低沉而悠远军鼓声,那浑厚而沉着的鼓声绵密而流畅,如同缓缓流动的江水一般,那江心的巨石虽然壁立千仞,却也挡不住江流的前进,那破浪轻舟虽然可以纵横大江,却是不能摆脱江水的束缚。在这平稳的军鼓声中,雍军渐渐的冷静下来,阵势的变换也有了法度。
这时候,北汉军中响起了高亢的号角声,原本似乎有些被流水迟滞的北汉军又有了活力,开始了另外一轮猛攻,可是那军鼓声却也变得隐忍低沉,但也越发坚忍不拔,始终让每一个战场上的战士都听得清清楚楚。鼓声和号角声纠缠在一起,就像大雍军和北汉军的苦苦缠斗。那号角声越是高亢锐利的犹如烈日寒风,听到那鼓声,人人却都觉得仿佛看见了苦苦挣扎在寒风和烈火中的野草,无论如何艰苦,也不能阻止它们破土而出。
高亢的号角声和低沉的鼓声突然都变得微弱下去,但是天地间却充满了一触即发的杀气。突然,仿佛平地风雷一般,鼓声和号角声几乎同时响起,宛若东海潮涌,一浪高似一浪,一浪快似一浪,与此同时,龙庭飞和宣松几乎同时下令,两军混战在一起,血肉横飞,两支世间最强大的骑兵冲撞,厮杀,带着不与对方共存的决心展开了死战。
这时,那号角声直入云霄,越来越高亢,终于仿佛被拦腰折断一般没有了踪迹,而那脱离了重压的鼓声也有些慢了,却不停息,一声声震得人魂魄动摇,所有人都拼尽了全力厮杀,原野上绽开了无数的血花。夜幕渐渐降临,原野上两军开始点燃了火把,在深夜里面继续苦战,谁也没有后退。
而那战鼓声就如同来时一般突然,不知何时离开了血腥的战场,两军陷入了拉锯战似的苦战当中。
火焰明灭当中,宣松十分自信地指挥着雍军,而已经退回到中军的龙庭飞面色有些苍白,北汉军在他的指挥下虽然仍然占着优势,但是一时之间很难找到可乘之机了。而在不为众人注意的暗处,小顺子扶着近乎脱力昏迷的江哲缓缓走向临时搭建的营帐。而在北汉那面,一个周身上下用一件黑色披风遮住的黑衣人默默地看着手中断折的号角,终于长叹一声,隐入了黑暗,他的身影仿佛融入了夜色一般,很快就消失无踪了。
第四部 烽烟再起 第二十二章 内忧外患
大雍武威二十七年,王从监军楚乡侯哲之策,以重兵当其偏师,斩谭忌,随后急行千里,往袭北汉军主力。其时龙庭飞知王离中军,戮力强攻,楚乡侯击鼓以励军心,当北汉军一昼夜。十一月九日,王率亲卫军距秦泽四十里。龙知难而退,王追击三百里,龙庭飞亲断后军,两军交锋十余次,互有胜负。十一月十五日,北汉段无敌领军接应,王以士卒疲惫,乃退回泽州。两军交战半月余,雍军伤亡六万,北汉军伤亡近四万,或曰此战无胜负,然此役后,北汉军再无余力寇泽州、镇州。
——《雍史·齐王世家》
雍都,长安,自从月初泽州传来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之后,朝中群臣几乎都是忧心忡忡,这一次龙庭飞大举进攻泽州,虽然泽州大营兵多将广,可是并不代表有必胜的把握,不说龙庭飞乃是天下有数的名将,齐王这些年虽然可以勉强抵挡,可是却很难取得胜利,再说齐王和皇上的心结未解,泽州大营将帅不睦,重重隐忧令人头痛。这重重阴云并没有因为皇上派去新的监军——楚乡侯而消散,毕竟江哲不过是个文人,很多人都不相信他真能镇住齐王,就是他有本事调解齐王和众将之间的矛盾,对着龙庭飞也未必有胜算。
而且从北汉军甫入泽州,流言就在大雍各地出现,有人说这次龙庭飞倾全国之兵进攻泽州,大雍兵力已经不占优势,有人说雍军惨败,齐王不知生死,还有人说雍军内部发生变乱,不能抵挡北汉军的进攻,北汉军已经在泽州境内肆虐多日,杀死军民无数。当流言传入长安的时候,民心混乱。虽然多年来大雍的强盛让百姓心中较为自信,可是那流言说得绘声绘色,人心也不禁多了几分相信。没过多久,另外一种声音响起,说是大雍名将首推李贽,只有李贽御驾亲征才能扳回败局。
而在这种暗流潜伏的局势里面,长乐公主却起到了稳定人心的作用。长乐公主也是刚刚回京,在路上她就听见了这些流言,甚至庆王还曾私下里向她询问江哲是否有办法制住齐王。长乐公主自然只能微笑着劝慰庆王,说是齐王和驸马不会有什么纠纷,前方战事自有齐王负责。可是庆王似乎十分忧虑,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却暗中派人加强了车驾的保护。长乐公主心中不是不担心前方战事,可是她相信江哲可以稳定泽州大营,她也相信齐王的军略,就算不能取胜,也不会大败,更何况江哲身边还有小顺子在保护呢。所以她仍然是神情从容,每日只是带着柔蓝和李麟观看沿途风景,当然有的时候还会抱着江慎,说起来,这三个孩子,倒似乎是江慎最好奇,若是想让他多睡一会儿,不让他看窗外,他经常都会哇哇大哭。
不过流言这样猖獗,长乐公主也觉得有些不对,而且在某日受到雍都的密旨之后,长乐公主便故意放慢了行程,绕道经过多处郡府,每到一处,她都主动接见当地高级官员的家眷。虽然她没有说过一句有关泽州战事和流言的事情,可是她那种平静愉悦的情绪感染了那些诰命夫人。人人都知道驸马楚乡侯身在泽州,如果泽州有事,公主怎会如此安详平静,这样的想法很快以更快的方式在中低级官员里面传递。等到长乐公主迟了多日回到雍都的时候,泽州虽然还没有战报传来,可是流言却几乎不会影响到官员了。这虽然是朝廷控制的缘故,可是长乐公主的功劳却是显而易见的。
十一月十七日,长乐公主的鸾驾终于到了长安,雍帝下旨,命太子李骏带领三品以上的官员郊迎三十里,凭着宁国长乐公主的身份,这并不僭越,而且京中谁不知道这次长乐公主回京一路上安抚人心的功绩。
撩开鸾驾上的珠帘,长乐公主眼中雾气朦胧,一段段回忆电闪而过,武威十七年,自己远嫁南楚,那时候的自己心中悲凄,只恨车驾走得太快,看不见长安烟云。武威二十三年,自己从南楚返回,虽然重回帝乡,却是心如古井,只想在亲人身边安度余生。之后自己虽然尽力闪避,却仍然被夺嫡憾事所扰,几乎不能在宫中安居,而这时,已经孀居的自己也心中波澜微起,可是心目中的良人却是咫尺天涯。直到武威二十五年自己不顾一切跟着良人离开长安,她才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安乐。如今自己重回长安,只怕是没有机会再回东海隐居了,心中有着和亲人团聚的喜乐,却也有着重新涉入世俗的无奈。
这时候,周尚仪带着几个宫女走过来,将几个孩子抱去,长乐公主平静了一下激动的心绪,露出淡淡的笑容,走下鸾驾,平静从容地看向迎接自己的众人。
已经将近十岁的太子李骏一大早就急匆匆地等着皇姑的车驾,说句实话,他和皇姑并不十分熟稔,毕竟没有见过几面,可是他可是很明白这位皇姑的地位。若不是宁国长乐公主,可能自己的父皇没有机会坐上皇位,而自己恐怕也早就没有命了,不过李骏当然明白最得自己父皇重视的一点却是,皇姑嫁给了楚乡侯江哲,用父皇的话说,这是把那个闲云野鹤的奇才绑在大雍战车上面最好的法子,而且还没有任何勉强和和隔阂。不过对于李骏来说,恐怕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那个多年不见的小妹妹这次也跟着皇姑回京了。想到这里,李骏不由气恼的想着当年他从幽州回到长安,本想着和柔蓝久别重逢,可是却是当头一个晴天霹雳,柔蓝居然被江先生给带走了,而且两年多来连封信都没有。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希望不会是柔蓝已经忘记我了吧。
终于等到了长乐公主的鸾驾,当李骏看到一身公主礼服的皇姑微笑着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眼睛瞪得圆圆的,他可是还记得皇姑的模样,可是如今看来,明明外貌没有什么变化,却像是换了另外一个人,那种温柔娴雅,从容喜乐的神情,让人油然而生敬慕欣羡之情。
在郊迎礼毕之后,这时候,从站在鸾驾后面的宫女里面,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孩冲了出去,一把抓着李骏的袖子,急切地道:“骏哥哥,你还记不记得蓝蓝。”
李骏看向那有些熟悉的小女孩,过去的回忆几乎立刻回到了脑海里,这一刻他忘记了一切礼仪,像过去一样伸手将小女孩抱了起来,高兴地道:“蓝蓝,你回来了,怎么这两年也不给我写信,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江先生,不,姑夫有没有欺负你,如果有,我去禀告母后,母后一定会替你讨还回来。”
柔蓝看着稚气消退,已经变得英俊玉立的李骏,突然大哭起来道:“爹爹欺负我,都不许我寄信给骏哥哥。”说罢,抽抽噎噎的柔蓝掏出厚厚一叠书信,都是写好之后却没能寄出去的信件。李骏只觉得不知怎么眼里有些水汽,这时候他已经想起不能在人前失态,努力抬高了头不让眼泪落下,郑重地接过那些信,道:“好啊,我一封封的看,蓝蓝就当成信在路上耽搁了很久吧。”柔蓝这才破涕为笑。李骏有些心虚地看看身后,还好,那些官员都很识趣得避得远远的,李骏这才送了口气,将柔蓝放了下来,一抬头,却看见长乐公主的笑容,不由脸一红,道:“皇姑,皇爷爷、皇祖母和父皇、母后都在等着您呢。”长乐公主微笑着牵过柔蓝的小手,道:“好,那我们就快些上路吧。”说罢领着柔蓝上了鸾驾,周尚仪也将慎儿送到鸾驾上面。如今,已经进了长安,就不方便让李麟也坐在鸾驾上面了,长乐公主眼睛的余光看见神色倔强的李麟,在上鸾驾之前低声和李骏说了一句话。
等到鸾驾启程之后,李骏走到李麟身边,温和地道:“你是麟弟吧,和我同骑如何?”
原本神色有些冷漠的李麟眼中闪过一丝温暖,方才因为柔蓝撇下自己去和李骏说话的酸意也渐渐消散了。不善言辞的他冷冷道:“我自己会骑马。”
李骏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道:“你小小年纪就会骑马,真是厉害。”让侍卫牵过一匹御马,笑道:“这可是父皇赏赐给我的御马,性情很温顺,你骑骑看,可不要害怕啊。”李麟木木的点头。他年纪还小,但是这匹御马上面的鞍鞯都是特制的,所以李麟上马之后,很快就控制住了马匹,跟在鸾驾和李骏后面走向明德门。一路上,李骏不时问着李麟各种问题,觉得李骏有些罗嗦的同时,李麟心中也觉得越发温暖,看来自己在长安并不会太难过呢。
长乐公主走进太后居住的慈宁宫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母后慈爱的眼神,她不由落泪,上前翩翩拜倒,长孙氏上前将爱女搀起,欣然地看到爱女容光照人,全不似从前憔悴模样,母女说了几句家常话,长孙氏挽着女儿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长乐公主这才看到旁边还坐着颜贵太妃,连忙起身见礼。这几年颜妃虽然荣宠依旧,可是因为忧心爱子和当今皇上至今的隔阂,容颜之间带了几分苍老。宫中消息传得飞快,她早就得知长乐公主带了自己的亲孙儿过来,虽然有些恼恨秦铮连累了爱子,可是无论如何若非秦铮自尽谢罪,只怕事情会更加棘手,而李麟更是她的心头肉,若非实在不得已,她是不会让齐王带着李麟上战场的,这次听说长乐公主带了李麟回来,心中对长乐公主十分感激,而且她也听说了长乐的驸马去了泽州做参军,今后爱子一生荣辱可能就要看江哲夫妇的了,所以颜妃十分客气亲切地搀起长乐,道:“贞儿,听说你带了柔蓝和慎儿过来,姐姐早就想着外孙呢,还不快把他们带进来。”
长孙太后听了拊掌道:“妹妹,你说哀家是不是糊涂了,本来还想着让孩子们进来,可是一看到贞儿竟是什么都忘了。田尚宫,快些宣孩子们进来。”
不多时,周尚仪亲自抱着江慎,柔蓝和李麟跟在太子李骏后面走了进来,却是李骏一时舍不得和柔蓝分开,便也跟了来。
长孙太后却先是招手让柔蓝走到近前,将她抱在膝上,道:“小蓝蓝,可还记得哀家么?”
柔蓝眼中闪过兴奋的光彩,抓着太后道:“记得,蓝蓝很想娘娘,也很想皇帝爷爷。”
太后亲切地道:“如今你叫贞儿母亲,也该改口叫哀家一声外祖母了,太上皇这两年还时不时说起你,不过今日却又托词去打猎,唉,谁让他这么好面子,总记着当年不同意贞儿和你爹爹的婚事的事情,担心你们给他脸色看呢。”
众人听了都觉好笑,可是却都强忍,太后可以这么说,他们可不能嘲笑太上皇啊。
然后太后又道:“好了,快把慎儿抱过来,让哀家看看这个小外孙。”
长乐公主亲自接过爱子,抱到太后跟前,柔蓝乖巧地从太后膝上跳了下来,太后接过小娃儿,眼中泪花闪过,这是流着她骨血的孙儿,她自然心中爱极。江慎也精神得很,全不怕生,虽然就连走路也是踉踉跄跄,基本上还处在爬行阶段,可是并不妨碍他用小手去摸太后的凤冠。太后亲了半天,突然问道:“皇后怎么还没有过来,不是说今天一早就要过来么?”
田尚宫恭恭敬敬地道:“启禀太后,皇后娘娘本要过来的,可是段才人今晨突然腹痛,恐怕是要早产,皇后担心得很,所以派人禀告过了,要晚一些过来。”
长孙太后叹息道:“皇后果然贤德,皇上子嗣艰难,至今只有骏儿一个嫡子,若是有些什么意外,岂不是让皇上忧心么,如今朝中颇不宁静,边关又在打仗,也亏得皇后这个贤内助。四个月前,若非是皇后亲自过问,只怕段才人这个孩子就保不住了。”
颜贵太妃见长乐公主有些奇怪,便道:“这也是一件宫闱惨事,皇上登基之后,授意礼部裁撤后宫品轶,确定内廷主位,依次是皇后,贵、娴、淑、德四妃,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为九嫔,婕妤九名,美人九名,才人九名,其余主位全部裁撤。
雍王妃自然是正位中宫,赵氏和云氏都是做了多年的侧妃,又生了公主,所以赵氏封了贤妃,云氏封了德妃,因为后宫太过冷落,所以太后下懿旨选了一次秀女,其中最出色的就是司马修嫒,永和宫的主位,此女有些娇纵,不过也算是才貌双全,想不到却是心肠狠毒。永和宫里面的梨香阁住着段才人,段才人出身寒门,性情柔顺,皇上临幸了两次,就怀了身孕,这段才人不算受宠,又有些糊涂,居然没有留心,却被司马修嫒先知道了,竟在宫门下匙之后带着亲信闯入梨香阁,逼着段才人喝打胎药。永和宫诸殿本就是司马修嫒的天下,梨香阁又较为偏僻,居然让她肆意而为。可是这段才人也是外柔内刚,被灌药之后趁着防守不严,拖着性命逃到程婕妤居住的西配殿。程婕妤却是魏国公的远亲,家中也是将门,此女更是生就侠肝义胆,平素本就常常护着段才人和其他被司马修嫒欺凌的嫔妃,这次居然违背宫规,翻墙出了永和宫,连夜到坤宁宫求见皇后,禀明此事。这下事情可闹大了,皇后连夜赶去,下令软禁司马修嫒,又召御医全力救治,总算是段才人身子强健,又是拼命挣扎,只喝了大半碗药,这才保住了孩子和性命,可惜如今又是早产,也难怪皇后如此紧张,都顾不上来接你了。”
这些事情在宫廷中屡见不鲜,可是长乐公主仍然心中不乐,问道:“这司马修嫒是什么背景,竟然如此嚣张,这种事情别说一个修嫒,就是换了四妃也是不敢做的?”
长孙太后在颜贵太妃开始谈及此事的时候就让人将几个孩子带到外面玩去了,并遣散了宫人,此刻也是神色阴沉地道:“谁说不是,历朝历代,除非是皇上专宠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哪有妃子敢如此放肆,如今皇上对后宫疏淡得很,皇后又是震得住的人,这件事情哀家都觉得奇怪。后来皇后详查之后,这司马修嫒本是原蜀国世家之女,如今她的亲族仍然是东川第一名门,若非如此,就算她才貌双全,也不能进宫就做了修嫒。司马氏如今在东川也是庆王的最大助力,庆王更是亲自进宫向皇后求情,所以碍着庆王的面子,皇后只能下旨,将司马修嫒送入冷宫了事,程婕妤立下大功,封了充容,段才人无辜受害,不过因为如今不能起床,孩子也没有临盆,所以还没有封赏。”
长乐公主目中寒光一闪,又是庆王,对这个皇兄,她心中本是有些同情和敬佩的,可是这次相见之后,却见他处处和齐王为难,这还罢了,可能是因为从前凤仪门的事情让他心有余恨。可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