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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然不会想到,霍琮抱着柔蓝进入后宅,将她送回卧房之后,正要让侍女前来伺候,柔蓝拉着他的衣袖,冷冷道:“霍哥哥,你搞什么鬼,这个云路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要刺杀我。”
霍琮不动声色地道:“他想杀你么?”
柔蓝怒冲冲地道:“我从水中倒影看得分明,他想要从后面用匕首刺杀我,我知道不是他的对手,所以装作失足落水,这样他就不便下手,我却可以呼救。你可别说你不知情,骏哥哥怎么会出尔反尔,派人来召麟弟进宫,我可不信这个时候会有什么大事牵涉到麟弟,定是你从中作梗,故意遣走麟弟,还有你怎么将他和我单独留在临波亭,就连一个侍卫都不留,这不是你的作风。最关键的一点,是谁让侍女通知我今天里面穿上金缕衣的,你有什么瞒着我,那云路是不是南楚奸细,若不是我担心他刺杀不成露了破绽,可能反而会破坏了你的计划,我何必要装作落水呢,反正他的匕首也不可能刺穿金缕衣。”
霍琮微微一笑,道:“这个你就不用过问了,这是先生的意思,其实我看云路还是狠不下心的,再说暗中有侍卫保护你呢,绝不会让他得手的,今日之事你不要说出去。”
柔蓝怔住了,此刻的霍哥哥,面上的神情像极了爹爹平日捉弄自己时候的模样,她打了一个寒战,决定由衷的同情那个方才想要杀害自己的少年。
第六部 天长地久 第六章 惊鸿照影
陆云怔怔望着手中的金环,呆若木鸡,方才有侍女前来寻找郡主失落的金环,他却下意识地将金环藏起,心中不免有些愧悔,纵然明知那少女对他来说犹如水中仙,梦中花,他却为何深陷下去,错过了唯一报复江哲的机会,罢了,罢了,柔蓝不过是江哲的义女,自己怎能如此无耻,对江哲无可奈何,就将目标放到一个小女孩儿的身上。
正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李麟的怒吼声道:“什么,你说柔蓝落水,差点淹死,这怎么可能,你竟敢诅咒她,本王要砍了你。”
陆云心中一凛,他对李麟已经是颇为忌惮,唯恐他问多了,发觉自己的不妥,连忙闻声赶去,还没有绕过花丛,便听到一个清朗含威的声音道:“麟弟不可鲁莽,这侍女说的或许过分些,但定无恶意,你不也是听说柔蓝落水,才匆匆赶回来的么,我们还是去内宅看看吧,这丫头平日胡闹惯了,说不定是怎么回事呢?”
陆云心中一动,透过花丛望去,只见前面花径上,李麟怒气冲冲地站在一个侍女面前,那个侍女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而在李麟身后,站着一个身穿明黄服饰的少年,大概十五六岁年纪,相貌俊秀温文,双目幽深,如同深潭也似,神态从容磊落,此刻正拉着李麟相劝。不必多想,见这少年服饰以及对李麟的称呼,陆云心中翻江倒海一般,自己竟然和大雍的太子殿下李骏距离不到数丈,忍不住握住了匕首。目光落到那少年太子的面上,见他神态温和,含笑解劝,虽然有着尊贵无比的身份,却令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听闻这位太子殿下小小年纪便代李贽镇守幽州,素有仁孝之名,如今一见,果然是气度不凡,再想起南楚国主赵陇,明明年纪相仿,更是一国之君,却是只知吃喝玩乐,平庸无能,心中更是一痛,不由气息一乱。侍立在李骏身后的一个青年侍卫眉梢一扬,上前一步,挡在李骏身侧,喝道:“什么人在花丛后面鬼鬼祟祟的。”他的语气并不凌厉,可能因为这里是长乐公主府,公认防备最森严的府邸之一的缘故。
陆云心中一震,绕过花丛,向李麟单膝下跪道:“属下云路叩见郡王爷。”他故意表示不认识李骏,这样即使问罪,也会轻些,不知者不罪么。果然他偷眼望去,那侍卫神情和缓,退到了李骏身后。
李麟粗声粗气地道:“原来是你小子,是不是见本王发脾气,不敢过来了?”
陆云心中更加安定,低首敛眉地道:“属下不敢。”
李麟摇手道:“算了,来拜见太子殿下,皇兄,这是我新收的侍卫,我见这小子还不错,过几年准备送到东宫去给你做侍卫,不过现在还不行,明鉴司和司闻曹盯得紧,这小子身份不甚清楚,我若送了去,只怕要遭弹劾的。”
李骏微微一笑,他自然知道这个道理,自己身边的侍卫都是精挑细选的,身世来历、武功人品,都要经过考核,不过李麟既然如此重视这个少年侍卫,想必人才难得,他上前一步,亲手搀起陆云道:“平身吧,你是麟弟的侍卫,以后也不免和孤常常相见,不必如此拘礼,也不要听麟弟胡说,孤东宫的侍卫都是父皇指派,人数有限,所以不免条件多些,你今后跟着嘉郡王,也是前程似锦,过几年在沙场上搏个功名,封侯拜将,岂不是胜过在孤身边委屈。”
陆云唯唯诺诺,眼中闪过倾慕之色,这位大雍太子,果然是帝王气度,只是简简单单几句话,便听得人心中温暖,若自己果然是无牵无挂的云路,只怕从今后舍命相报也是可能的。
李骏又仔细看了陆云片刻,见这少年年纪虽轻,神态也颇为恭谨,可是举止不卑不亢,眉宇间带着一丝傲气刚强,果然是人品难得,也不由心中喜爱,看了李麟一眼,嘉许地道:“王弟的眼力果然不凡,我见此子有长孙将军的气度。”
李麟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他年纪尚幼,露出这样的神情不但不令人生出恼怒之意,反而令人觉得他稚气尤存。李骏摇头微笑,道:“好了,我们去看柔蓝吧,她吃了苦头,一定会在我们身上讨还的,若是去的晚了,只怕要受她几日冷落了。”
李麟神情一变,愤愤道:“柔蓝最是偏心,每次见了你都是眉开眼笑,见了我就是横眉竖眼,明明你三五天才能来看她一次,我几乎每天都陪着她,可是她对你总是那样厚待。”
李骏大笑道:“谁让你不是看着她长大的呢,想当初我还是雍王世子的时候,可就尽心竭力帮着她逃脱姑夫的毒手,你呢,东海初见就和她争执,还逼着小丫头叫你哥哥,后来又被姑夫骗了,当他的帮凶欺负柔蓝,活该你今日受报。”
李麟顿足不语,脸上一会儿黑,一会儿红,望望四周忍笑的侍卫,喝道:“都滚开,这里是姑夫府上,还用得着你们在这里看戏。”两人的侍卫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听命。李骏笑道:“罢了,除了冷恢之外,你们都下去休息吧。”除了站在李骏身后的青年侍卫之外,其他侍卫都各自散去,陆云心中一叹,也准备离去。不料李麟叫住他道:“云路,你跟在霍大哥和柔蓝身边的,听说是你救起了柔蓝,是么?”
陆云面上一红,想起自己本来是准备取柔蓝性命的,不由有些惭愧,低声道:“属下恰好在场,因为略通水性,所以只得冒犯了郡主。”
李骏惊咦了一声,看向陆云的目光更是多了几分赏识,轻轻点头,然后向内宅方向走去。李麟摆摆手,示意陆云不必跟随,然后匆匆赶去,陆云愣了片刻,终于轻叹一声,无精打采地向栖凤轩走去。
谁知他刚刚走到栖凤轩,李麟又怒气冲冲地奔了进来,喊道:“气死我了,都跟我回府。”众侍卫见他大怒,也不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得匆匆跟上李麟出了长乐公主府,李麟取了马匹,恨恨地一鞭下去,竟在皇城之内纵马飞奔,那些侍卫大惊,在后面连声呼唤,他们不敢在皇城纵马,这可是大罪,虽然眼看着李麟的背影远去,却也只能心焦不已,匆匆向齐王府赶去。
陆云心中奇怪,向一个较为熟悉的侍卫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脾气?”
那个侍卫左顾右盼了片刻,小声道:“定是又吃了昭华郡主的排头了。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咱们郡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楚侯和昭华郡主,尤其是郡主,他们两人若在一起,一定是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到了最后,不是郡主去向咱们王爷王妃哭诉,就是郡王去长乐公主殿下那里告状,初时两家长辈都还又是相劝又是责罚,可是转过脸去,他们两个又和好如初了,如今可是谁都懒得管了。不过今天也真奇怪,本来太子殿下和霍公子若是在场,总能劝住郡王爷和郡主的,今日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这两位的话都不管用了。”
陆云听得有趣,忍不住低头暗笑,不论身份何等尊贵,昭华郡主江柔蓝和嘉郡王李麟都终究是孩子罢了,不过他还真得难以将如今这个孩子一般稚气的少年和那个在金谷园召见自己之时气度森严的嘉郡王联系到一起。
过了一会儿,众侍卫回到齐王府,一眼便看到李麟在门前大步流星地走来走去,看到这些侍卫,他怒道:“怎么这么慢,父王让我随侍母妃去南山,你们还不快去准备。”众侍卫一听,也顾不得辩解是郡王爷速度太快,匆匆去准备行装了。陆云心中大喜,自己正在烦恼如何撇开嘉郡王去南山寻找刺杀江哲的机会,想不到嘉郡王也要去南山,不知是否苍天庇佑。众侍卫都已去了,只剩下李麟怒气冲冲地站在王府门前,对着下马石一脚一脚地踢着,发泄心中的怒火。
望着陆云的背影,李麟气得又是一脚踢去,方才去看柔蓝,岂料她对自己冷嘲热讽,说自己眼力差劲,居然留了一个刺客在身边,这怎能怪他,明明是司闻曹没有查清楚,再说她本来不是也对云路颇为赞赏么,怎么如今责任都到了他身上。又气又恼的他本来想立刻出去就云路杀了,谁知却被霍琮拦住,反而让他将云路带到南山别业去。眼看着那个欺骗自己的少年却不能出手责罚,他心中怒火难以消退,索性违反禁律,纵马飞奔返回齐王府。不论他何等气恼,却知道霍琮的意思就是姑夫江哲的意思,一路上想着如何将云路带到南山别业去,还得寻个理由,不能让他生疑,这可是霍大哥交待的。谁知一回到府上,就得知齐王妃林碧要去南山,本来是让自己的庶出大哥李景随行的,他便抢了这个差使,心里知道十有八九又是姑夫的算计,否则母妃怎会莫名其妙地独自去南山呢,母妃如今又怀了身孕,父王几乎是一刻不离的。想到这次自己出了纰漏,多半几个月之内都会被姑夫和柔蓝嘲笑,他便又是气恼又是沮丧,对云路更加恼恨,若非强自隐忍,只怕目光都能将云路刺穿了。
心中满是疑惑,陆云不明白为什么齐王妃会轻车简从去南山,他在齐王府多日,已经知道齐王府在南山并无别业,据说李显性子古怪,说什么不喜欢终南隐士,所以他在西郊和东郊都有别业,唯独没在南山修建别业。但是他也懒得多想,反正有机会去南山倒也不错,他心中盘算着如何寻找江哲的别业,如何混进去行刺,全然没有留意李麟偶尔望向他的森冷目光。
南山距离长安足有五六十里,加上又需绕行西郊,李麟又奉了父命,不许林碧劳累,当夜在杜曲安顿,直到第二天午后,才终于到了南山别业。南山林壑幽美、气势雄伟,皂水、沣水、灞水、浐水、滈水,俱由南山中源出,北流入渭,林碧要去的南山别业就位于南山北麓,一道溪流蜿蜒而下,沿着溪流修建了数处水榭,两侧则是怪石嶙峋,草木丰盛,并无道路通行,若想出入别业,只能乘舟渡水。溪水在山脚汇聚成池,池中停着一只轻舟。云路这些侍卫是最后登舟的,逆水行舟,那青衣仆人却是驾轻就熟,将几个侍卫送到最下面的那座水榭,安顿他们之后便离去了。这座水榭想必就是为了安顿侍卫仆从的,宽阔朴素。
到达之后,陆云便知道这正是楚郡侯的别业,欣喜之余,就在考虑如何寻找行刺的机会,陆云挑了一个临水的房间居住,这房间位于水榭一角,狭小局促,无人和他争夺,却正合他心意。打开窗子,下面丈许处就是溪水,溪水清澈见底,溪底乱石嶙峋,尖锐的碎石之间,可以看到鱼虾在嬉戏。陆云顺着溪水向上望去,视线所及,已经可以看到两座水榭。水榭之间虽然都有虹桥连接,可是陆云知道若是自己走上去,肯定是立刻被擒住,所以他的目光落到了溪水上,若是夜里,自己应该可以溯流而上,寻到江哲的寝居吧。
吃过晚饭之后,陆云只说自己一路骑马疲倦,早早就去安眠了,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他自己住一个小房间,所以也不用担心别人发觉他的行踪,将房门栓好,等到二更时分,天色已经变得漆黑之后,他就换上一件黑色夜行衣。这件夜行衣乃是精制的,轻薄光滑,可以在水中暂时替代水靠,而且最难得是体积极小,便于收藏,他带在身边许久,都没有人发觉。
打开窗子,他警惕地看了一眼,除了几处水榭之外,并无光亮,他翻身跃出窗子,吊在窗下,伸手掩上窗扉,然后纵身入水,他的水性极佳,动作轻灵,不仅没有发出声响,就连水花也没有溅起半分。入水之后,他逆流游去,水势颇为湍急,颇费力气。游了一会儿,到了第二座水榭,他攀上临水的窗子向内望去,里面也是一些侍卫,看服色是虎贲卫,应该是江哲身边的人。再向上游去,第三座水榭还没有接近,便听到李麟大笑的声音。陆云抓着岸边的岩石休息了一会儿,继续向上游去,转过一个拐角,前方还有四座水榭。第四座水榭黑暗无光,没有声息,他游到第五座水榭,发觉这座水榭比起前面四座有些不同,距离水面只有尺许高度,邻水的房间外面是一处平台,平台的一半是凌波悬空的,三面以朱栏相护,从这里溪水渐宽,水流也缓慢许多。陆云心中一动,正想攀上平台探听一下,手指刚刚抓住一根栏杆,便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然后灯光从门内溢出,将整个平台笼入了昏黄的光芒之中。陆云心中一寒,身躯轻轻沉入水中,只是攀着水中支撑平台的柱子,侧耳倾听。
然后他的耳边传来一声叹息,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然后,头上的灯光亮了许多,想必是那人点燃了平台一角高挑的风灯,这下子四周水面都被照亮了,无法潜行,陆云心中烦恼非常,却只能隐忍等待。过了片刻,那人还没有回房的意思,山风冰凉,月色星光都极为黯淡,不知这人怎么会有赏玩景致的心情,陆云心中暗暗痛骂,却是无可奈何。
这时候,那男子突然轻咦了一声,陆云心中一紧,随即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叹息声,这个声音清冷而悲凉,陆云只觉得心神一颤,忍不住仔细听去。
只听那女子说道:“无敌,这些年你在异域飘荡,还过的好么?”
那男子的声音平淡清雅,他答道:“多谢你的关心,也说不上好不好,日子还算平静,只是总会想起昔日的同僚,和沁州的风烟,所以终究是忍不住回来了。故土难离,大概就是如此。听说你已经封了侯爵,颇受重用,我也替你高兴。”
那女子淡淡道:“其实皇上对我也是过于厚待了,凭我的微薄功劳,做虎贲卫副统领尚且可以,封侯却是赏赐太重了。”
那男子道:“你当得的,而且大雍重用于你,那些和凤仪门有关联的人就会放心许多,知道大雍不至于因为出身的缘故摒弃他们,想来这几年凤仪门的余孽在大雍的活动应该越发艰难了。”
那女子沉默片刻,道:“这些事情我无需过问的,自从北汉灭亡之后,我心愿已了,除了虎贲卫的事务,我已经不过问别的事情么,护卫皇室责任重大,我不敢松懈。”
那男子叹息道:“我知道你其实对于权势名利并不重视,只是如今你纵然想脱身也是不可能了,若是离开大雍朝廷的庇佑,你在天下可能会是寸步难行,毕竟现在北汉王室虽然已经降服,可是怀恨你的人一定还有很多,就是凤仪门,也不会放过你的。听说你还没有成婚,呼延将军呢,他这次应该是陪你一起来的吧?”
那女子顿了一下,道:“呼延他这次定要陪我来,甚至还去司马大人那里请了假,我也没有办法,只好由得他了。其实我现在过得很好,无需殚精竭虑,无需钩心斗角,有些事情你说得很明白,我只需安分守己,就可以安享富贵,这样的日子是我最期望的,这么多年,我苦苦挣扎,早已经筋疲力尽,当日觐见陛下,我曾提出辞官归隐,陛下说我结怨太多,又是颇有功劳,不愿我在民间消沉,所以给了我一个虎贲卫副统领的职位。我若有心,自可以做一番事业,我若无心,也可以安养度日,皇上待我恩重如山,所以我虽然知道他们也是想利用我的身份安抚人心,却仍然留在长安。如今我一无牵挂,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你,所以听侯爷说你也到了长安,终于还是前来看你,你,还恨我么?”
那男子笑道:“恨,谈不上,十三年前,你我分手之时,就已经分道扬镳,各为其主,你虽然投了大雍,倾覆了北汉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