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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主堂前,呻吟哀号,惨不忍闻,死伤的暴徒有一百多名,只有第二师出来办理善后,死者抬去掩埋,伤者送进医院。从死伤者和被俘者身上搜出来的直鲁军符号,一共有四十多个,还有他些符号拋弃在地上。由此证明四月十三日这一场暴乱,眞正的共产党徒全都躱在后头。
第二师一面清理天主堂前的战场,一面派一连人去收复湖州会馆他们按照战鬪序列进抵湖州会馆附近,里面的共产党徒正在欢天喜地,打扫整理,重新恢复他们的「总工会」,然而当军队开了一排枪共产党徒只有零星的枪声抵抗,这头的排枪再轰过去,里面遂而静寂。士兵们冲过去一看,又是逃得干干净净,湖州会馆复告顺利收回。
虎老爷当行动队长
下午两点钟,华格臬路杜公馆的电话铃声急响,这是陈群从百忙之中打来,他向杜月笙报佳音。把平息暴动经过说完,陈群十分诚恳的说:
「今天能够迅速平定暴乱,全靠你所得来的情报,不论是站在公谊或私交的立场,我都不知道怎样谢你才好。」
「言重了,老八,」杜月笙打个哈哈,「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事体 。」
「我现在很忙,」陈群越说越快:「因为有两件大事必须立刻进行,一件是改组总工会,一件是进行清党,也就是全面肃清转入地下的共产党徒。月笙哥,我们是自家兄弟,我他不跟你客气。我现在急需一位行动大队长,请你推荐一个合适的人给我」
「这个――」杜月笙脑筋一转,晓得陈群确实有此需要,并非酬庸作用,于是他随卽便说:「芮庆荣怎么样?他头脑快,手底下人多,这一次他立的功劳也不小。」
「好极了,我马上发表派令,月笙哥是否可以立刻请他过来。」
「没有问题,」杜月笙顿了一顿,又说:「只不过,我这帮弟兄的来龙去脉你都清楚,他们都是做不来官的。倘若有不懂规矩,做错事情的地方,你尽管责罚,但是多少请你包涵一点。」
「这还用得着你交代吗?月笙哥!」
放下电话,杜月笙派人去喊芮庆荣来,告诉他要当大队长了,芮庆荣喜出望外,众家弟兄纷纷趋前向他道贺,直把个毛焦火躁的小阿荣,高与得嘴都合不拢。却是杜月笙尽在千嘱咐,万叮咛,叫他步步留神,事事小心,临走前,还在不放心的跟他约法三章:
「头一桩,你要时刻不忘我们的出身,我们没有做官的资格;只当陈老八喊你去帮忙,不要以为自家眞的做了官。第二点,『公门里面好积德,得饶人处且饶人。』第三呢,大丈夫要来去分明,你给我记牢,天底下容易得的是钱财,顶难得的是名声。还有一桩,」说罢他再补充:「时刻记得你这个大队长是临时拉差,事体一完,立刻回来,因为我们终归不是做官的材料。」
「月笙哥,晓得了,」芮庆荣连连点头:「你怕我忘记,我就从明朝起,每天一醒过来,一睡下去,都把你交代的几点自家背一遍」
「好极,」杜月笙莞尔一笑:「你这就去吧。」
于是,陈群得以双管齐下,两路进军,四月十三日下午,以董福开为主席的善后委员会,正式接收湖州会馆「上海总工会」,宣告将原有的「总工会」取销,另行组织「上海工联总会」,负责各工会之组织、工人之领导以及各项纠纷的处理。第二天,三月十四日,行动大队在陈群、芮庆荣的指挥之下,由驻军和警察协助,全面搜查共产党徒所盘据的「上海特别市临时市政府」、」上海特别市党部」、上海学生联合会、平民日报社和中国济难会,按图索骥,前后逮获共党份子一千余人,全部解交龙华总指挥部讯办。与此同时,上海清党委员会正式成立,由陈群、陈德征、冷欣、黄惠平、冷隽、陈超、桂崇基、高方、潘宜之、周致远、俞国珍等担任清党委员。清党委员会设总部于枫林桥下的淞沪交涉使公署,那是一幢两层楼的大厦,座落在田野与一道疏林之间。――后来因为大厦不敷使用,又将它左邻的上海道尹公署也纳入了范围。 情海余波薛二被捉 民国十六年参加清共,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诚然立了大功,但是他们的事业和作风,
由于认识和环境的不同;经过这一次时代浪潮的冲激,渐渐的貌合神离,同床异梦,也可以说从民国十六年起,上海三大亨实已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简而言之,十六年后的黄老板是闭关自守,杜月笙则力争上游,张大师由于势孤力单,天地愈蹙,成了飞不远的滑翔机,不管干甚么事,都像是程咬金的三斧头。
以年龄论:当年黄金荣六十岁,杜月笙四十整,张啸林是光绪三年(公元一八七七)生的,他生肖属牛,那时候他年方半百,做过五十大寿。
黄老板自露兰春事件以后,原已决定归隐退休,不再过问外务,在三大亨中他是有资格享享晚福的。黄浦滩上他拥有规模庞大的娱乐事业,好几十幢衖堂房子,光是收收房租,一个月也有万把块的收入。而漕河泾乡间,他更造了一幢占地六十余亩,斥资二百万元的颐养之所,黄家花园。那座私人别墅向为上海的名园胜迹之一,园中水木清华,崇闳奢丽,正厅名为「四教」,镌有蒋总司令颁题「文行忠信」四个大字,假山石笋,都是花了大价钱远自北平和四湖运来。
何况他还有一项鲜为人知的秘密,他老兴不浅,又跟一个女人同居。由于子孙长大了床头人原是彼此相熟的,因此他只好瞒住家里,而在新城隍庙附近,租了小房子住。
六十岁的黄金荣,只剩下一位近支的长辈,他的姑母。桂生姐赋离,露兰春别矣,姑老太太常时劝他再讨一个。黄老板给逼急了,只好笑嘻嘻的承认:「已经有啦!有啦!」秘密泄漏,小辈们寻了下去,原来是上海清丈局长曾绍棠曾伯伯的下堂妾,跟桂生姐也是要好朋友。她抽鸦片烟,喜欢白相,离了曾局长后便和黄老板同居,黄家小辈因为她住在漕西,喊她西海好婆。西海者,黄杜张三大亨原始根据地八仙桥之西也,此所以姚玉兰女士和杜月笙结婚,也因为她住在蒲石路而被称为「西海太太」。
黄金荣当时很想把这位新欢,也带进黄家花园,就此关上大门,宴宴然做她的富家翁。
然而四月十二日清共这一仗,把黄金荣已销沉的壮志又复激发,黄老板心知这次功劳建得不小,而国民党的要员之中,更有不少是他的旧交。因此当国民政府论功行赏,授他以三等嘉禾勋章,他把嘉禾勋章和法国领事发给黄金荣少校的奖状,一齐挂在客厅里面。再听到杜、张、杨、陈四位老把弟,不时金荣哥长、金荣哥短的奉承几句,心里想想当前的这个大环境,真是交关好来兮。只要他动动脑筋,拨拨嘴唇皮,大可以重振曩昔的声威,再建自己的势力。
于是,革命军进驻上海之初,黄金荣又曾有过一段时期,振作精神,多方联系,一心一意在准备东山再起。老板一热中,他的嫡系人物便更起劲,这样起劲是会有好结果的。
杜月笙的心腹大将当了行动大队长,黄金荣的左右手徐福生立刻跟进,出长淞沪警备司令部的谍报处。黄杜二门,各有其人,掌握了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两项重要职位。
黄老板自己先不出面,他老谋深算,机智深沉,凭他闳富的阅历,犀利的目光,冷眼观察国民党派到上海来的各级干部,以及国民政府经常往返京沪的中枢人物。他不久便看出,他最接近的杨虎、陈群,不但不能作为「新派人物」的代表,而且他们终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因为在绝大多数的国民党人中,已经涌起了对他们深表不满的暗潮。积极的、进取的、热情的、蓬勃的革命朝气震慑了黄老板,他没有法子跟他们打交道,藉以达成他私衷所愿的目标。当他发现像陈果夫、陈立夫兄弟等等官职比杨虎、陈群高,地位比他们更重要的国民党大员,工作之紧张,生活之刻苦,来往京沪坐的是三等车。又听说某要人给太太买了一双丝袜,竟然在国府纪念周上挨了骂,更有某红人买进一幢洋房,始终不敢搬进去住,种种传闻,甚嚣尘上,适足以证明国民政府不同于奋官场,纯粹是一种新气象。于是黄金荣举一反三,见微知着,方激起的雄心壮志,旋卽冰消瓦解,烟腾云散。他表面上声色不动,暗地里已在准备打退堂鼓。
有两件事促成他从大上海的新战场上提前退却。首先是他曾和一位年轻有为,干劲十足的国民党官员交过一次手;其次是露兰春的新任夫君薛二突然被捉。
那一天黄金荣听说上海市政府要检查各戏院演出的戏剧,使他大为光火,他振振有词,断然的加以拒绝:「租界上的事,市政府管不着!」
市政府派一位秘书耿家基来向他说项,耿是市政府与租界大亨之间的桥梁,专负双方联系协调之责。照说黄老板应该对他客气一点,但是老板晓得耿家基每个月要吃杜月笙一千元的俸禄,他三言两语把他打发出去。
过了几天,耿家基写了信来,介绍一位主管戏剧检查的年青朋友,专城拜访黄老板。黄老板不曾想到市政府的小朋友也这么难弄,接见了他,很费了些唇舌,解释清楚自己的难处,然后端茶送客。
他所持的理由是租界上无法奉行市政府的政令,然而隔不多久,法国驻沪总领事,兼法租界公董局总董范尔谛忽然把黄少校请了去,婉转的劝他,──中国人开设的戏院何妨接受中国官员的检查。一听之下,黄老板瞠目结舌,无词以对,他只好答应照办。报纸上没有登载,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众家老板这次坍了很大的台。
第二件事出得更妙,原来露兰春和薛二双宿双飞,恩恩爱爱,小孩子一个个的生下来,露兰春洗卸铅华,深居简出,一心一德相夫教子。薛二家里有钱,荷花大少常年游手好闲除了在家吃吃鸦片烟,闲极无聊,有时候也难免跑跑赌场,输赢不计,只当是消遣消遣。
那一天在江湾跑马厅,薛二正杂在人丛里看赛马,骤然有两条大汉挤过来,一左一右伸手把他一挟,硬梆梆的枪口抵住了肋条骨,接着是低声的叱喝:
「不要响!跟我们走!」
于是,薛二被补。
又惊又怕,旣饿且渴,薛二是个锦衣玉食,享惯了福的大少爷,一口鸦片烟瘾又大得吓坏人。他被两条大汉从人丛里抓出来,塞进了汽车,一路驱车疾驶,还没有驶到枫林桥「清党委员会」,他已经眼泪鼻涕直流,呵欠打得闭不拢口,两名行动员见他一身软的像泥,两脚下不了地,只好把他连拖带拉,半抬半掖,不经过审问,就先关进监狱。
露兰春等了一天,当夜不见薛二归来,提心吊胆,捱到天亮,她在上海原也交游广阔,认识不少有钱有势的朋友,但是自从嫁给了薛二,两年杜门不出,一般老朋友早就不相往来。这日因为薛二澈夜不回,她心知一定出了事体,急切无奈,祇好拋头露面,到处打听。打听的结果,却是让她大吃一惊,她想不到黄老板那边的人,居然会算起两年前的旧帐,薛二身陷囹圄,他被囚的地方,正是专门审问处决政治犯的枫林桥,这一吓,真把她吓得遍体冷汗,魂灵出窍。
她不敢直接去求黄老板杜先生,或者张大帅。只好恳托有力人士,掼出大笔钞票,为她千方百计想办法,但请刀下留人,救救薛二的命。
当天,就有用洋钱银子买得来的消息,薛二是以共产党嫌疑份子的罪名,羁押在枫林桥交涉使署。这就是说:薛二随时随地都有绑赴刑场,一枪毕命的可能。问题的严重性还不止此,消息来源告诉她:再不火速设法,只怕薛二等不到审判枪毙,她就要白送性命一条。原因是他的鸦片烟瘾奇大,叫他三天两天不吃饭无所谓,如今关在大牢,黑粮断掉,薛二实在片刻难熬。何况,听说薛二进去以后还吃过生活,饱受磨折。和几位热心朋友一商量,露兰春所要请托的对象,不但得跟三大亨够交情,而且还要在杨虎、陈群的面前,也能说起得话。想来想去,只好有由朋友之一周培义,专城拜访陆冲鹏。
陈人鹤一年桃花运
周培义把薛二处境之险恶,薛家上下的焦灼,一五一十告诉陆冲鹏,大家都是认得的他请陆冲鹏挺身而出,设法「刀切豆腐两面光」,将这桩事情摆平。
陆冲鹏眉头一皱,摇头苦笑的说:
「这桩事体,现在只可釜底抽薪,还不到开门见山谈条件的时候。薛二在监牢里,我先设法使他稳住。黄老板、杜先生那边,讲穿了唯恐尴尬,我只能去探探动静。」
言罢,他立刻拿起电话,打到枫林桥,电话是打给行动大队长芮庆荣的,芮庆荣亲自接听,陆冲鹏一听他的声音,当时就直淌直的说:
「我晓得薛二在你们那边,『死罪容易过,活最罪难熬』,你帮帮忙,放一码。让我派人送几只鸦片烟泡给他,先保住他一条性命,你说好??」
芮庆荣在电话里笑了起来,他说:
「陆先生,你的消息真快!」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陆冲鹏坦率的回答:「来托我的朋友,此刻便立在我的身边。」
「好好好,你把东西带过来吧,」芮庆荣的脾气一向爽快,做事有肩胛,绝不拖泥带水:「我负责给你送到。」
「还有一桩,」陆冲鹏顺水推舟,再做个人情:「薛二身体不好,务必优待优待。」
「晓得啦。」芮庆荣应允,接着又压底声音,叮咛一句:「不过,这些事情你顶好不要让大帅知道。」
一句话露出了破绽,放下电话,陆冲鹏疑云顿生,忖度久久。明明是黄老板的干孙,而杜月笙张啸林跟黄老板向来三位一体,一鼻孔出气,假使捉薛二是为了「惩治」他诱拐露兰春,芮庆荣接受自己的请托,「优待」薛二,为甚么芮庆荣单怕张啸林一个人晓得?
一面通知周培义,转告露兰春,把鸦片烟泡食物寝具和监牢里上下打点的钱送去。一面打定主意,上华格臬路杜公馆走走,探探杜月笙的口风。
转弯抹角,旁敲侧击,趁两个人一榻横陈时,提起了薛二被捉的事。杜月笙放下烟枪,一声长叹,他连连摇头的说:
「事体老早过去了,何必今朝又来翻一次粪缸!」
陆冲鹏大喜过望,因为杜月笙这么一说,他的态度然昭若揭,公报私仇捉薛二,他是绝对不赞成的。杜月笙有这个表示,薛二的事情也就有了转机。
「为这桩事体,啸林哥刚才跟我发过一顿脾气哩。」望着陆冲鹏苦笑,杜月笙感慨系之的说:「其实,我不过是因为金荣哥打电话来,跑过去问他一声。」
「啊?」陆冲鹏抓住机会问:「大帅为甚么发脾气?」
「他说我们『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杜月笙肩膀一耸:「他想尽方法把薛二罩上个共产党的帽子,喊芮庆荣捉他进去。无非是替金荣哥报那当年的一箭之仇,趁此机会出口恶气。──他怪金荣哥和我不领他的情,晓得吗?
陆冲鹏连忙点头,他坦然的说:自己今天专诚拜访,正是为了薛二的事,因为他不相信外面的传说,薛二的被捕和黄杜张三大亨有关。他直言不讳的说道:
「以你们三位今天的身分和地位,何止于去做这种种惹人批评,令人不平的事?凭良心说,当我听到了这个消息,当时就很着急。薛二固然是朋友,老板、杜先生和张先生要是果真有心这样做,那才更加叫我担心。」
「你这个话说得不错。」杜月笙欣然同意:「黄浦滩上已经人心惶惶,草木皆兵了,枫林桥那边也不知道枉送了多少性命。我们站得这么近,无风都要起三尺浪哩!还能做出这种事来落个话柄!」
「杜先生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陆冲鹏吁了一口气,又问:「不过,杜先生的意思,这件事情应该怎么了呢?」
「你今天来得正好。」杜月笙欠身坐起来说:「因为办这桩事情,我需要用你!」
「用我?」
「啸林哥这一着正好应了一句俗话:『关老爷卖马,周仓不肯画押!』」譬喻得妙,杜月笙和陆冲鹏一齐笑了起来,两人笑了一阵,杜月笙咳声嗽,又正色的说:「金荣哥打阿电话给我,气得跳脚,他说啸林那里是在帮我的忙?他简直是在弄松(耍弄)我么!他一再说像这种冤屈无辜,破人家庭的事他决不做。但是话虽如此,啸林哥那边刚才也是光过了火,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因此之故,我现在夹在当中很为难,无论我出面说甚么,总归要有一面心里不好过。所以,啸天哥和陈老八那边,最好还是你推说薛家的请托,由你出面去说一说。」
「好的好的。」陆冲鹏很高兴,他满口应允,一跃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