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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 元月13日 徐大卫:我不要看你的嘴脸,我只要弄清楚你要那一半稿费干什么?赵乐珊。 元月14日 乐珊:你的心和狼的心是一个模子浇出来的了。你明明知道我急得发疯,却硬是最快也得隔一天才答复我,并且每次都连姓写上去,称我“君”,使我“鉴”,好像你是什么大人物,非如此不足以过瘾,不足以表示派头似的。稿费缴你一半,我很早就不满 意这个比例,我愿借此机会提出:一俟你回来,我每月都极其愉快地把所有的稿费缴你十分之九。剩下的十分之一,留我买烟,如果查出我有私房钱,你有权把热茶泼到我的脸上,或者是大哭大闹表演上吊,使我痛苦得巴不得没有出娘胎。大卫。 元月16日 徐大卫君:你去跟你的烟结婚吧。赵乐珊。 元月17日 乐珊:我的智能真高,一下子就明白你对我的爱情,真是无微不至的了。吸烟不但容易得癌症,而且消耗外汇,任何一个像我这样标准的哲人,都应该猛省的。我已决心戒绝,并坚持着把那十分之一的稿费,也缴给你。看上帝分上,该回来了吧。大卫。 元月19日 大卫:诉讼已撤回,即旋,稍安毋躁。乐珊。 元月25日 乐珊:我的天,我这些日子从早到晚,一直站在门口,盼望你的倩影。我想我该多么幸福,多么骄傲,经过两个月的谆谆教诲,出走的羔羊终于驾返了。谁知道,我盼望到的不是你,而是———一个报馆收账员,你的广告费原来没付一文,叫他向我来要了,我决定不给。我用拳头打自己的胸脯,我诅咒我自从和你结婚以来的厄运。正在那个收账员口呆目瞪、疑心我要发羊痫风之际,又来了六七个獐头鼠目的家伙,你买的尼龙料子、丝袜、镯子、外套、皮大衣……还有你这些时住旅馆吃餐厅的账单,全都来啦。至亲爱的乐珊,打铃(darling),心肝,我愿向你叩头如捣蒜,你还是留在外头,和我离婚吧———我都答应了,真的。可怜可怜我这把骨头吧,我是死定了,十殿阎王在那里写请帖了。徐大卫惶悚顿首。 元月28日 大卫:钱付了吗?你真好,明天下午四时,我和几个朋友一同回家,痛饮一杯,庆祝我们的团圆。你的妻,珊。 元月29日 乐珊,我敬畏的太太:我张开颤抖的双臂欢迎你。你那命中注定准倒一辈子霉的丈夫,大卫。 2月17日 新闻箴言纪事报馆与三星旅社公司置产启事:兹联合向徐大卫先生购买房屋一栋,坐落隆克市西大街810巷2号,如有产权纠纷情事,均由徐先生自理,本馆与本公司概不负责,特此声明。广告战役(4)
2月25日 徐大卫、赵乐珊启事:自即日起搬到隆克市东单巷临11号之6,新宅很小,又因为是大杂院,也很乱,亲友有事相商,最好写信。不过,如蒙驾临,我们可以告诉你一点心得,那就是,夫妻们闹架,千万别一拍屁股就走,尤其是,千万别乱登广告———那玩意会坑死人的。 护花记(1)
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轮到小职员去负责干点什么事情,大人物总要来一段比一列火车还要长的训话。我在一家私人侦探社当差,每逢老板接受了什么委托,或是派定了什么人之后,不能免俗的,他照样都有一番致词———以尽他当头目的神圣天职。现在,经过半小时,连一句话也没入耳的疲劳轰炸后,从他的动作上,我看出已近尾声了。 “记住,”果然,他开始作结论了,“亚果,”他说,“你的任务是一天两次到德记企 业公司,陪同他们的出纳员去银行提款和存款。出纳员的生命、金钱的安全以及本社的信誉,都在你的身上。我当然不希望你太紧张。但我要提醒你,你必须严密地戒备,从他们付出巨金为这么渺小的事情聘请保镖看来,情况可能并不简单。好吧,祝你顺利,再见。” 老板的巨掌握住我的手,拼命地一面捏一面晃,我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接着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像一个铁锤在敲打,锁骨似乎都要被他打断。我赶忙告退,告退的速度和一只中了枪弹的兔子一样,惟恐他再有什么友谊,或再有什么亲热的表示。 天下事再没有比这个工作更惬意的了。我只每天上午八点半到公司,护送出纳员去银行提款;下午三点,再护送他把现金存进去。其他时间,大可以到街上溜达溜达,或许好运气降临到我头上,能请到一位漂亮小姐看一场电影,也说不定。 到了德记企业公司,我昂然进去,这个公司堂皇得像白金汉宫,里面尽是些我所不懂的奇怪的产品。我摸到二楼,又曲折回环地摸了一阵,才算被一个穿西服的年轻人发觉,把我领到经理室。 经理胖得可怕,我想,如果把他放到油锅里,恐怕很难捞到他的骨头。我向他说明了来意,他的胖手伸出来了,我心里一跳,幸好他比我的老板文明得多。 “欢迎你,蔡先生。”他说。 “谢谢你,老板。” “最好不要叫我老板,”他说,“我们这里只有经理。我想你已经知道你的工作了,我们被近来社会上的抢劫案子弄得心惊胆战,所以不得不请你们帮忙。” “是的,老———经理。” 他按了一下铃。 “我马上介绍我们的出纳主任跟你见面。” 经理先生肚子庞大得足可以放上一张桌子,那位出纳主任一定也会有同样的福气。我不由得咽起唾沫来,我想,要是整天和这群浑身都是肥肉的动物打交道,将来总有一天恶心死的。 门开了,走进来一位窈窕身材的年轻女郎。 我心里喊:“可惜,她不是出纳主任。当然,她不是,她如果是的话,我宁愿不要薪水。” 经理先生费了很大劲才挤出他的座位。 “让我为两位介绍,这位蔡亚果先生,我们新请的保镖。这位张幼云小姐,我们公司的出纳主任。” 像触了电似地一震,迫不及待地,我握住了她那连风吹都会融化了的玉手,好像握住一团海绵一样,我正计划着加上另一只手以表示我的敬慕,她的玉手却缩回去了。 以后说了些什么话,我都不知道了,脑筋里乱哄哄的。我只顾看她,等到我的神智恢复清醒的时候,我发现我已随她走进她的办公室。我继续打量她,她顶多不会超过三十岁,比任何一张画上的美人儿还要美。我敢发誓,我不但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纵是听说过也没有,而她竟然掌握着公司的金钱大权,一切都显得不可思议。我不得不诅咒命运,一定是谁在和我开玩笑,再不然,我现在正躺在板床上做粉红色的梦呢。这样,忽然之间,我的手指感觉一阵剧痛,我跳起来。原来夹着的纸烟只剩下一点点屁股了,我慌忙把它扔到地板上,看它衰弱地冒着烟,就又赶紧地重新抓到手里…… “很抱歉,”她笑道,“我是不抽烟的,所以没有准备烟碟。你如果不介意的话,用脚踏灭吧。” “我要向她求婚。”我立刻打定神圣的主意。 “蔡先生,”她说,“以后要麻烦你陪我一起去银行了,我将永远感激你,这工作是多么单调啊。” “是的,啊,不,小姐。” “现在是九点钟,你如果已经走马上任的话,我们就动身,好吗?” 我霍地站起来,把手按到手枪套上,按得潇洒而熟练,好像美国西部武打片上第一流牛仔,又在她那高贵的地板上来回走了两趟,以示视枪战如儿戏。然后,我们并肩走进电梯,她身上的香味迎面扑来,我的胸脯就挺得更凶猛,姿势也就更英武了。 “银行离这里很近,步行不到五分钟,你有什么吩咐吗?” “你把钞票顶到头上都没关系,只要靠近我就可以了,”我说,“能找到像我这样的保镖,算是你们公司的运气。” 她睁大了美丽的眼睛,眼睛里闪着惊疑的光。我有点不高兴,就滔滔不绝地向她提起当年的种种神奇事迹,以证明我这个人一向只说老实话,从不知道吹牛。她起初仍然持着保留态度,可是挡不住我从电梯说到银行,又从银行说回她的办公室,她终于表示完全相信我是神枪手了。 我吹着口哨回去。 当天下午,我收集的情报证实她还没有结婚,我就更加小心地保护她了。无论什么地方,即令是她俯身在那戒备森严的银行柜台上结算账目,我也远远地按枪而立,准备随时一显身手。护花记(2)
一个月过去,我看出她已非常爱慕我的英雄本色了。于是,有一天晚上,我邀请她共进晚餐。她真是一个有头脑、有眼光的女郎,所以她满口答应。 那一家餐厅的灯光暗暗的,具有一种恋爱的情调。我迅速地把盘子扫光,然后再把咖啡一饮而尽。我当然知道,按文明规矩,是应该慢慢饮的,但是为了表示我的豪放和现代青年们少有的大丈夫气概,我不得不冒着被噎死的危险。 “在我刚干这一行的头一年,”我说,“有一个不知死活的暴徒,躲在黑巷子里向我开枪。我是听见枪声才反击的,结果在他身上穿了三个洞。后来报馆记者们来访问,一定要我告诉他们为什么我拔枪拔得那么快,而又射击得那么准,我不得不写了一篇现身说法的文章发表。” “那是什么时候呢?” “我想是———嗯,关于拔枪快的问题……” “那事发生在什么地方呢?” “你到过上海吗?当然,上海是好地方。关于拔枪快……对了,有一次,也是替一位小姐保镖,我陪她在徐家汇散步,天已经黑了。一个亡命的家伙把枪口抵着我后背,我一扭身就把他打了个仰面朝天,然后用他的枪指着他,叫他爬起来。” 她笑了,酒涡在她那娇艳的面颊上闪动,接着,就咯咯地笑得乳峰都颤动了。她把手提包打开,我以为她要掏出小镜子什么化妆的,料不到她掏出来的,竟是一个———一个白朗宁,我不由得大吃一惊。 “你带这干什么?” “以防万一。” “这就不对了,”我说,“一个不会用枪的人偏带着枪,可能招致杀身之祸。而且有我在你身旁,你也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假使我不深知你的为人,我会引以为辱的。收起来,要不然我现在就把它扔到河里。” 她照我的话做了,还向我伸伸舌头。那美丽的小舌头加强了我求婚的自信。 “我忘了一件事。”她忽然站起来。 “我也忘了一件事,”我拦住她说,“我想和你谈谈。” “明天,好吗?”她笑道,“董事会开会,我得马上赶去出席。” 那天晚上,我通宵没有合眼,一直在准备求婚时的词句,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我不得不考虑说些什么话才合适。好比,“幼云,你允许嫁给我吗?”不,“嫁”字有点唐突女性,“我一分钟也离不开你,我们可以结婚吗?”似乎太电影化,“让我们共同生活,好吗?”有点像做诗,“你看,在这月光底下,两个人的心在一起———我是这样感觉,所以我渴望着我们的形体也能成为连理。”这简直是小说上男主角的口吻了……除了说话,我还考虑到应该有什么表情,这也是最紧要的,不能有丝毫大意。好比,我单膝下跪呢,还是两眼望天,装得很是文艺化,或是索性拥住她热吻呢……我辗转了一夜,脑筋像一口锅在沸腾,我陷在爱情之中,我真怕要病了。 第二天,我爬下床就一直奔向公司。 在电梯门口,我碰到她。 “今天怎么迟了?”她扬起口袋说,“我刚从银行回来。” 我看了下表,那该死的时针正指着十点。我想起黎明时那一阵朦胧耽误了事,我恨得真要打自己耳光。我向她道歉,又向保佑她平安无事的上帝,致感谢之意。 她甜蜜地瞟了我一眼。 这是一个好预兆,我必须把握良机。 “我想和你谈谈……” “上楼再说。”她挽着我。 我生平还是第一次被一位漂亮的小姐挽着,所以我自然而然地心跳如捣。最糟的是,我不知道那只被挽着的臂膀应该怎样安排才对。这困难再明显不过:如果我臂膀弯曲得太高,肘部就正会顶着她隆起的胸脯,如果弯曲得太低,可能夹痛她的玉腕。经过一番严重的自我检讨,终于给我想出一个适当的姿势来了———我就把臂膀像挂着吊带似地吊到我的胸前。 踏进电梯,我向司机打招呼,这是例行的礼貌,因为我是一个标准的文武全才的青年才俊,我的动作一向都是这样儒雅的,不过我今天看出有点不对劲。 “你怎么啦,朋友,”我向电梯司机说,“好像谁得罪了你?” 他没有回答,脸色很是难看,而幼云似乎也被传染,她僵在那里,两眼呆呆的。我正要表现一下我的惊讶,却忽然觉出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住我的脊背。 “不要动,”我身后响起严厉的声音,那司机说,“举起你的手。” 我知道碰到什么了,两只手不由自主地就举了起来,但我的理智仍十分清醒,所以我仍能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要抖得更厉害。 “我要把你们锁到升降机里,”司机的声音说,“一直等到我跑得无影无踪。现在,小姐,把口袋递给我。” 这个变化太大了,做梦都梦不到强盗们竟如此下流,趁人不备的时候,假扮司机下手。按道理,我应该马上活生生地捉住他,或是直截了当地猛然翻身把他扼死。可是,根据我浑身觳觫不停的现象,我不得不向后延迟我的行动。他离我太近了,近得使我的自尊心无法控制我的肌肉,像一个破了洞的皮球,我的勇气慢慢地往外泄,泄得精光,以致我那举到半空中的双手也逐渐下垂。 我想一定是那个头脑不清的强盗误会我要反抗,于是,我听到一声枪响,头上挨了重重的一击。接着,警笛声,呼喊声,我知道一粒子弹正穿过我的天灵盖。护花记(3)
十分钟后,我苏醒过来,竟然发现我的天灵盖完整如故,一大堆人围在电梯外面,我的头枕在冰凉的地板上,胸部痛得厉害。那一枪当然是打中了我的肺,否则不会如此难以忍受,我不得不开始打着滚,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悲号。 “蔡先生,”幼云笑道,“你除了前额刚才昏倒时撞了一个大包外,连一块皮都没有擦伤,我不相信一个包会使你痛成这个样子。” 我聪明的脑筋立刻觉出我果然十分正常。 “这些人围着我干什么?”我坐起来说,“那坏蛋呢?我要不是怕伤了你,早就叫他吃生活了。” 真角色的电梯司机在一旁轻蔑地耸耸肩。 “你不要看不起我,”我说,“在我刚干这一行的头一年,有一个不知高低的暴徒躲在黑巷子里向我开枪,我……” 一个警官分开人群走进来,到幼云面前停下,脸上堆满着敬意。 “强盗已送到医院去了,我们希望他不死,好盘问口供。现款没有遗失吧?感谢上帝,小姐,你的枪法真好,要不是你动作神速,不但金钱会遭受损失,就是你的这位保镖先生,现在也不在人世了。” “怎么回事?”我迷茫地问。 “这个强盗是有名的杀人王,他正对着你的后脑勺开枪,幸亏小姐的白朗宁救了你。朋友,你应该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了。” 我感到虚脱了似的,叹了口气,黑暗里,仿佛传来饭碗破裂的声音。那主持人间婚姻的月下老人,也仿佛在那里悲哀地摇头。 好容易,我被扶进出纳主任的办公室。幼云倒了一杯咖啡递到我手上。 “喝一点压压惊,蔡先生,”她笑道,“你不是有事要和我谈吗?” “啊,真的,”我说,“那当然,”我结巴道,“是一件关于,关于,我请你吃喜酒,快乐的消息。嘿,你知道,我似乎要辞职了,我真想哭,不是吗?”捉贼记(1)
夜快车像挨了一棒的丧家之犬,正咆哮着向北狂驰。乘客们拥挤不堪,使人发出一种坐火车不但不花钱,好像还有奖金可拿似的感觉。我身旁坐着一位海军少尉,挺英俊的小伙子,在他脸上找不出一条皱纹,也找不出一根胡子。他正在那里打瞌睡,几乎要把他那强壮的身子全倒到我肩上。我三番五次推开他,向他声明我不是枕头,但他仍然一面倒。我不由得勃然大怒,决心让他倒到底,我是在台北下车的,到那个时候,他便施展不开了。 我面前坐着一个怀了孕的女人,肚皮凶猛地往前挺着,我估计她至少有八个月的身孕。于是,我一伸腿,我不能不伸腿———缩到自己椅子底下,已经两个钟头,简直要变成别人的腿了。不过我大概把腿伸到她脚上的缘故,同时也大概伸得很重,她叫了起来。我这才发现,她,她竟是一个男的。 “对不起,”我说,“我以为你———你要发脾气。” 他瞪了我一眼,把皮鞋照我脚踝上踢了一下,就又呼呼地打起鼾来了。我真后悔刚才怎么没听见他的鼾声,我没有回踢他,因为我把他的性别弄错,已经够抱歉的了。但他的下巴吸引住了我,说他的下巴奇怪,一点都不过甚其词。那突出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