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碎得悲伤而壮烈。
这之后好长时间,再没见过皮皮和喜之郎。赵闻知道,他们其实仍旧在街对面
那个叫三棵树化妆品专卖店里或快乐或不快乐地生活着。因此,他来来去去总是想
方设法地回避着他们。
他怕一见到他们,他就会想起那晚令人作呕的一幕。
皮皮和喜之郎显然也是在有意地躲着赵闻的。
赵闻依然按部就班地上班,依然主持着“心理氧吧”,依然在每天接许许多多
来自四面八方的心理咨询电话。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赵闻和那个叫欣欣的女孩
的关系明显地有深一步的进展。赵闻有时也半遮半掩地向我透露一点关于欣欣的事。
赵闻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去见那个叫欣欣的女孩子。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那天晚上已是午夜时分了,赵闻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赵闻在电话里说,喜之
郎给他打电话了。
我说,喜之郎给你打电话干什么?
赵闻说,喜之郎在电话里告诉他,皮皮失踪了。皮皮将三棵树化妆品专卖店所
有的资金席卷一空后失踪了。“我们去看看喜之郎吧,他也是怪可怜的,”赵闻说,
“他妈的皮皮呀!”
我和赵闻去看喜之郎,喜之郎的房门开着,却不见人,一股烟酒和汗交杂在一
起的气味,在屋子里纠缠着,刺鼻难闻。皮皮失踪显然有两天了,喜之郎屋里的地
上到处都爬着烟屁股,
房里的床单和窗帘被烟火烧出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洞。
赵闻和我从喜之郎的屋子出来。当我们匆匆地冲向了街道时,我们看见了喜之
郎。喜之郎在这个夏天的上午,竟然穿着一领棉大衣。他在街道上敏捷得像一只猴
子一样,他一边追逐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一边在大声地朗颂着他以前写的诗:我的
手/ 在一夜之间/ 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鸟儿们/ 在哪里筑巢……
喜之郎疯了。
喜之郎就这样疯了。
我们从大街上将喜之郎总算弄回了家。
就在我们见到喜之郎的第二天下午,我们正在筹集资金准备将他送往市精神病
院治疗时,有人在城外的护城河旁发现了喜之郎。那时,喜之郎已经死了。他穿着
皮皮未带走的衣服,戴着皮皮戴过的乳罩,甚至连同裤头都是皮皮的。在收拾喜之
郎的遗物时,我们发现他在临死之前,将他所有的东西包括他过去写的诗稿都烧掉
了,他最后留给这个世界的唯一东西就是他穿着的花裤头上的一摊精液。
之后的许多日子,我和赵闻都弄不明白,喜之郎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因何排
了一次精。
鹤城开始降第一场霜时,赵闻终于作出决定,起程去见那个叫欣欣的女孩。
赵闻在走之前,没有给那个叫欣欣的女孩打电话。他要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
后来,赵闻告诉我,那次的一切事都显得那么顺利,他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到
了欣欣居住的那个城市后,按照事先在电话里留下的地址,几乎没费什么神就找到
了欣欣的家。
那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建筑的四合院。
赵闻进门后,突然发现那是一个很像医院的地方,一张大台桌的后面坐着一个
长得十分姣美而却穿着白大褂的女孩。
欣欣以前,从没告诉过她是学医的。赵闻怀疑自己走错了门,转身欲走时,那
女孩却开口了。
女孩说,你是赵闻吧?
赵闻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怎能不知道?女孩说,我们通过电话呀,从夏天开始到现在,不止一次了吧?
你是欣欣?
我知道你会来寻我的,女孩说。
赵闻没有想到眼前的欣欣比他想象中的欣欣还要美。赵闻有些激动,他甚至想
象着一个惊天动地的拥抱即将发生。
这时,那个叫欣欣的女孩示意他在台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女孩说,咱们开始看病吧!
看病?赵闻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女孩说,我知道你在杂志就是主持“心理氧吧”栏目的,也知道你以前是大学
心理学的讲师,但我也是一位心理医生,自我们通过电话后,我就发现你有严重的
心理障碍,你太热衷于幻想了。我想,我有能力治好你的病,想想,你不治好自己
的病,怎么能主持好“心理氧吧”这个栏目呢?
这么说,你以前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个骗局?赵闻说。
是的,截至目前,你是第42个相信我的谎言的,不过前面41位已在我这里接受
过治疗了。
操,有病!赵闻说,你才有病呢!
赵闻从南方那个城市回来时,我去车站接他。这一圈的遭遇,使赵闻颓废了许
多。
他妈的呀,真是撞见鬼了。赵闻一下车就不停地这样骂。到在车站附近的一小
酒馆里他一气灌下了一瓶白酒,把自己灌得嘴皮发僵骂不出来了,方才罢休。
这次,赵闻是彻底的醉了。我扶他上出租车时,他软得像一棵棉花条儿。
这一次,开出租车的仍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孩,但赵闻已醉得连自己的眼皮
都抬不动了。
我让那女孩直接把车开进了市第二医院。
赵闻醒来是在第二天早晨。赵闻一睁开眼,看见挂在那儿的吊瓶,就大喊了一
声。他一把将针从手上拔掉。
干吗给我打针?赵闻喊,我好好的干吗给我打针,是不是你们都有病?然后,
他就跳下床,跑出了病房。
赵闻就那样踉踉跄跄跑着。他跑在前面,我追在后面,就这样一直追到他房门
口。
赵闻跑累了,我也跑累了。就这样,我们靠着门一边一个地大喘着粗气。
门是被赵闻猛然间靠开的。这之前,我们谁也没有注意赵闻的门是开着的。我
和赵闻像两只皮球一样滚进了门里。等我们从地上吃惊地爬起来时,我们又一次吃
惊了。
我们看见了皮皮。
那时,皮皮正坐在梳妆台前那面镜子前化妆。
我们看见梳妆台上放着一根油条。
青山如梦
袁凌
白沙河在山脚下,有一所小学校,乡政府,粮管所,供销社,沿河几家小店。
这天,顶靠下河那家小屋,开张了家饮食店。店里布置很简单:一副锅灶,菜案,
粮柜,一张方桌,水桶,两把椅子。靠里拉一道帘子,支一副床铺。
小店紧邻的是家理发店,女孩子张月兰开始听说边上要办饮食店,不咋高兴,
觉着脏;但一见兵儿,就转了心思。兵儿像个女孩子,连唇边茸毛也只淡淡一层,
一双眼睛又秀气,又像害羞。白沙河这地方,人性情都剽悍,月兰没见过这样俊气
的小伙子。那天布置店面,她热情帮忙,弄得兵儿妈好奇怪,当她是兵儿哪个同学
呢。
兵儿开张后,生意并不咋样。学校还有两天才开学,一天只有几个过路人吃碗
面啥的。做臊子是从家里提的腊肉,面也是家里背的一袋子。有时候烙几个烧饼,
放在盘子里硬了,还在卖,不定能卖得出去,落得自己晚上填肚子。再就是扫地,
加两炉火,每天早上提水。天气还热,又烧着炉灶,兵儿就常浑身冒汗。街前河里,
小伙子们在洗澡。兵儿也想洗,不过总是在傍晚,到上游没人的地方。出去时候,
月兰说不用锁门,她给照看,恐怕有人买个烧饼什么的呢。
到晚上没事,坐在店里月亮地上发闷。月兰过来,闲说几句:
“你原来也在狮坪上学?”
……
“我也是。我只上到初三。你是哪一级的?”
……
“哦,我比你高一级。”
……
“干吗不想上?上,也没指望呗,不如个人混。”
“这街上可坏呢,欺善怕恶。”说着望他一眼,怕伤着他似的,“得防着点儿。”
“我?我来这里几年了,熟了。我才不怕呢。”
月兰十七岁开店,也就能糊住口食,攒不了几个钱,经的苦那就够受了。一双
手摸过各式各样的头,遇到有的小伙子不安生,开玩笑,她一点也没动过心,倒越
加看不惯他们。她和他们大声说笑话,打他们耳光,啥都敢,可心里总空落落的。
兵儿来了,一见面,好像梦里有个人,二十年了一直在等,才等到了样的。
她再不跟那些小伙子打闹了,理发时候心也在隔壁,有一回往门外泼污水泼到
过路人身上。还有一回,把一个老头子头堆成了一茬深,一茬浅,跟阴阳头样的。
老头吵了两句,看她还是迷迷糊糊,一气拍屁股走了。她也没追上去问人家要钱。
串门子时候,兵儿不大讲话,她还是很快把他的经历弄清楚了。
兵儿初中毕业在家呆了一年,呆不住。家里凑钱让他去学厨师。拿了结业证,
到西安找工作,还去新疆呆过一阵,他有个叔叔在那边当连长。终究还是不成,回
家闲着。爹娘因他身骨子单弱,下不得地,又怕他闷出病来,想方设法凑钱租下这
间屋,叫他开个店混混。
月兰晓得这些,想起当初自己也是不愿呆在山顶顶上,又出不去,才到这里将
就开店,同病相怜,往隔壁去的次数就更勤了。见来了客人,兵儿一个人忙不赢,
就帮着洗菜切菜的,兵儿要拦她,她说:“跟你大厨师学艺呀!”一天看见兵儿穿
的衬衣破了,硬要脱下来给补。兵儿红着脸推托,月兰说:“偏要补哩!”
有客人在吃面,看着笑。兵儿不好意思犟,进帘子里换了衣服出来。月兰看那
衬衣,领子还是干干净净的,不由暗中点头。补好了,还是洗了一遍,才给拿回去。
周围有些风言风语,她也不怕啥。她晓得有个小伙子喜欢她,他说自己头发长
得特别快,半个月总要来理一回,理的时候又要细致,时间长。实在不该理发的时
候,也假装陪别人理,干坐坐,搭几句话,故意叼着烟,亮出胳膊,很帅气的劲儿。
月兰不大理他,每次时间偏特别短,只稍微动动推子。他抱怨,月兰说:“给你理
久,理短哪?理短了长不起来,半个月过后还是理不成!回数多,一回就只能理一
点儿!”小伙子有一帮哥们儿,看来他也晓得了这事。可月兰不在乎。
开学了,小学生买馍,买烧饼,兵儿忙了些。可一放学,依然是没事。关了门,
坐在床上,望望满屋的锅,灶,桌,凳,觉着奇怪,生疏。周围没一点动静,只偶
尔有灶虮子在叫,窗前头河水,微光闪烁。自己咋就到了这里呢。
在西安时候,去一家歌舞厅,想做服务员。人家叫写几个字,其中一个字写错
了。普通话也说得咬舌子,自己羞耻,转身走掉了,以后一见到那些红灯绿酒的地
方就害怕。后来到新疆,打工的店里没地方,住在叔叔家里,看婶娘阴沉的脸。第
六天,下班回去一看,房门锁上了。叔叔不在家,问婶娘,她说不小心碰上了,钥
匙找不到,可能锁在了屋里。当天到旅馆住了一夜。第二天去,门开着。拿了东西
就上火车站。以后在安康一个宾馆里干活,指望下厨,哪知是烧炉灶,整天糊得黑
乎乎。一次走错了餐厅部,服务员瞪起大眼睛,连声叫出去!出来就走了,工资也
没要。上学加上来回跑,为这家里把老黄牛卖了。
往后咋办呢?他模模糊糊地想,想不出来。白天走出门,抬头尽是高到云里去
的山,连绵不断。这些山把人堵住,叫人一生都没啥指望。一回他跟月兰说:
“干吗我们这儿都是山?干吗山这样高大?”
月兰没想到他问这个,说:“本来就是这样子,就是这么大的山。”
“山里的人,”他想说“一出山就不行”,又不说了;他觉得自己想说的是另
一层意思;说不明白。
开学不久的一天晚上,下了一夜雨。早上天放晴,满街积水,金光灿灿的。兵
儿扫过地,打了水,忽然想四处看看。他走到屋后,抬头仰望青山。
一下子惊住了。高入云层的青崖,在阳光里这样鲜洁,一只刚破壳的新笋挂着
露水。青色崖壁泠泠碧绿,仿佛通体是一柱绿水晶。崖尖笼着雾霭,那样神秘,洁
净,高远,兵儿从来没有见过,没想到这样的青山。他的心飞到那里去,在一个传
说中,身子失去重量,飞升到青崖之巅,尘世永远无法到达之处。他站在那里,完
全忘掉了一切,直到月兰来店里找他不见,看他痴痴站在屋角仰望,当是看鹞子,
抬头又不见啥,推他两下,才惊醒了。
是一个小学生来买馍,嫌不白,噘着嘴,一路走一路抱怨:“哼,再不买了!”
兵儿没听见,他坐回床上,沉浸在刚才的眩惑里。有点怀疑是梦。再出去看,阳光
已阴了。
想起很多事情。小时候跟妈打猪草,爬到老高的山上去,那么高,现在想来觉
着稀奇,望那些山尖绕着白云,像仙女;妈那时还年轻,讲灵芝草的故事,说仙女
就在那崖际采回灵芝,去救活她的情郎,他们一块在那白云中飞升。有一座山崖叫
“凤凰尖”,他从小听说这名字,梦里见了,无比地青,真像一只凤凰。可后来真
的望见了,只见山上浓烟直上,到处是硫磺高炉,公路把山打坏了。那一刻好像心
给打碎,再也拣不拢了……
“你咋啦?”月兰又过来,问。
兵儿想,我这是梦了个梦。
“生意还好哇?”
“你擀的面蛮细呢,我跟你学好不好?”
“你害病了?”
兵儿想:那梦比真的还真。
“街那头老王叫人偷了呢。人家说他是瞎诈唬,实际是赌博输了。”
“他们前天又打了一架,虎仔把狗仔的头都打破了。”
“学校老师谈恋爱,后头女的不干的了,男的就拿刀把女的容毁了。你没听说?”
兵儿不做声。月兰嘴一噘,起身回店里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渐渐凉下去,街上有点冷清。月兰对兵儿,有时生点气,
但一见面心又软了。兵儿穿着件高领毛衣,越发像女孩子样文静柔弱,而且自那天
起,他眼里时常有一种特别的神态,在吸引她。兵儿有时也想到她的情份,可也想
不出咋办,就还那样下去。
这天,虎仔又来理发,月兰草草给理了。虎仔说:“我一个月没理了,你得细
致些!”
月兰把推子一撂:“理好了就行了!”
虎仔发怒嚷道:“哼,你不就是喜欢隔墙那个小白脸嘛!你等起吧!有他好看
的!”
月兰说:“你敢!”
月兰晓得虎仔说得出做得到,他们那一帮不是好惹的。但她啥都不怕;她只是
咬紧了嘴唇想,要是他们真的找兵儿的麻烦,她粉身碎骨也要挡在前头。一个姑娘
家孤身出来开店,全仗着人缘,现今为着兵儿,已经得罪了不少年轻人,他们看不
起兵儿,气恨她咋独独看上他。他们甚至故意头发蓄得长长的不理,让她的生意清
淡了不少。这些,她都不管。只是兵儿未必明白,理会。想到这儿,她真想哭一场。
可想到能卫护兵儿,又苦中有甜。
这天,兵儿起早开门,咋也打不开。窗子又是有铁棍的,只好喊叫月兰。月兰
过来一看,门从外面给锁上了,还贴着一句话“谁给小白脸开门是婊子!”月兰气
得脸紫红,她回屋找了一个大铁锤,抡锤一下子把锁砸了下来,门环都砸坏了。她
使劲撕那字条,又端来水拼命洗呀,洗。
过两天兵儿门前又有人撒尿拉屎,一股臭气。月兰拿铲子铲,端水冲,满街人
都站着指指戳戳,月兰气得眼泪交流。她晓得这街上的人,都是幸灾乐祸,落井下
石。有回月兰去买东西,正好听到别人议论她和兵儿怎样“晚上睡到一块儿”,还
神乎其神地说:干那事时总是她在上面。她冲进去破口大骂,结果以后她想打斤酱
油,买根针啥的都难了,谁都不卖。只好时常到狮坪买东西,提一大坨回来。
这天她去了狮坪,几个小伙子进兵儿的店,要吃面。吃着吃着,一个人忽然把
碗一扔,说碗里有老鼠屎,破口大骂。兵儿说咋会呢,那些人挑出来给他看,打了
他一耳光,把桌子掀了,锅碗乒乓砸烂大半。月兰回来,兵儿正一个人慢慢拣碎碗
碴,半边脸肿起。她问明白了,发半天愣,拳头紧紧攥着买的卫生巾,眼里却含着
泪。晚上,月兰去找虎子。
“往后你不准再对兵儿下手了。我晓得是你们干的。”她盯住他,一字一字地
说。
他有点气馁,半天还是昂起脸,壮着胆说:“但我——有一个条件。”他眼眯
起来,月兰心里有点忐忑。“啥‘条件’?”
虎仔目光胆怯又闪烁地游动,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