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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三木知道邹涟一直很要面子,有几次,也是这样掏出钱交给他付的,这一次,他也同样接过钱来,付了帐。不过,从邹涟的表情上看,他已经看出,这明显是最后的一次了。
黄三木吃不下这最后的晚餐,走在马路上,哭又哭不出来,心里痒兮兮的。
这颗心像是随时要断裂凋零。
他像一片枯黄的叶子,在大街上飘移着。
他求邹涟回心转意,邹涟镇定地拒绝了。他求邹涟今后再见见面,比如,一个星期见一两次,邹涟仍表情冷漠地否决了他的请求。
夜色越来越深了。邹涟说要回去了,想跟他再见。黄三木就坚持要送送她。两人经过那条铁轨,进了那条小弄堂,在一块阴暗的角落,在那个他们经常站着拥抱接吻的地方,两人又停下了脚步。黄三木上前一步,双手搂着她的腰,她的腰还是那样苗条,那样柔软,可以后就不再属于他了。
他的右手想伸进去,最后抚摸一次,邹涟咬了咬嘴唇,推开了他的手。黄三木只好凑上脸去,亲了她一下,邹涟也回过来亲了他一下,可是仍旧没有半点暖意。
黄三木知道,进了那个院子以后,他们就要分手了,便问邹涟:我们明天再见一面,好么?我求求你!
邹涟沉默了一会儿,说:好的,我会来找你的。
黄三木问在哪里见面,几点钟。邹涟说:别那么具体,你放心,反正我会来找你的,你等着吧。
黄三木就送她进了那个院子,到了她家的那幢楼前。在楼梯口,邹涟说了声再见。黄三木又问明天的事,邹涟安慰说:你放心,我明天会来的,一定!一定来!
说完,邹涟从上面垂下头来,在黄三木的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这是一年多来养成的习惯了。邹涟吻了一下,黄三木发现,这是一年多来唯一有区别的一次,他觉得她的嘴唇很冷。
邹涟挥了挥手,轻轻地说了声:再见。
黄三木想起他们最初的那个夜晚,在这里分别时,邹涟也是这样的动作,这样的话语,当时给他的感觉是那样的兴奋和温暖,而今天,他感觉到的只是一阵阵的心痛。
他呆呆地站着,邹涟已经进了门,影子也没了,脚步声也没了,他才回转身,一步步地沿着原路回去。以前回去时,脚步是那样的有力,而现在,软绵绵地,连一只蚂蚁也踩不死。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躯壳,只剩下一个魂灵。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想看看那幢楼和楼里的灯光,可眼前都是楼,都是灯光,他再也不可能看见邹涟了,不可能看见他深深爱着的那个人了。
第二天,黄三木等了一天,也没有等到邹涟。
第三天,也没见她来。
他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那条宽阔的水泥路,希望能看到邹涟骑着那辆蓝框架的自行车款款而来。头发往左一甩,车就停在那株老柏树底下。可是他没有看到。那一辆辆自行车,零零落落地驶进市委大院,从水泥路上缓缓而来,每来一辆,黄三木都要伸长脖子,心惊肉跳地看个仔细。可每一辆都不是,每一辆的主人,都不是邹涟。
傍晚,他回到邮电招待所,就一直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看外面那条弯弯曲曲的马路。他不敢放过那条路上行驶的任何一辆自行车。以前,他不小心在窗口看一眼,就可以看见邹涟骑着车,笑嘻嘻地和他作了鬼脸,并按了按车铃。黄三木也笑了笑,过一会儿,他就可以听到楼梯上响起嚓嚓嚓的脚步声。
有那么一两次,黄三木都已经看到那辆蓝框架的旧自行车了,车上的人,也很像邹涟。他差一点要高兴得跳起来,他的心差一点就要欢呼起来,可是,最后近看时,还是让他失望了。
黄三木脖子酸了,脚酸了,后来就慢慢痛起来,最后,他还是没有看到邹涟的影子。哪怕邹涟一个笑容,一点声音,一根头发,都再也没有回到黄三木的视线里。
黄三木不是没有给她挂过电话,可就是没人接,或者说她不在。有一次,是邹涟厂里的办公室主任接的,这位主任说:你们的事情,我已经有点知道了。这几天,邹涟的情绪很不好,我希望你们年轻人能正确处理好这件事。我也找邹涟谈了,要她把这件事处理好,不要为了个人的事,影响了工作。
黄三木去化工厂找了一次,没有找到。晚上,去了邹涟家,邹涟母亲出来开门,说邹涟不在家。黄三木求她帮助说几句,她笑了笑说,好的。然后,邹涟母亲就笑嘻嘻地看他下了楼梯,还客气地叫他下次来玩。
黄三木恨她的这个笑容。他正陷于无限的悲苦之中,而眼前的这个人,没有丝毫的同情,反而笑得这么自然,这么客套,实在可恶。可是,他忽然想到,她一直是反对他的两老之一,她为什么要同情呢?再说,她是邹涟的母亲,就是邹涟怎么了,她也是义无反顾地帮助自己的女儿,难道她还会来帮你不成?傻瓜呀,傻瓜!可是,究竟应该怎么样才能挽回这失去的一切呀,天!
有好几个夜晚,黄三木就坐在邹涟家附近那个阴暗的角落里,在等待着邹涟的出现。可是,也真是奇怪,邹涟就是不出现,她像是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像是被谁藏起来了。
过了一些日子,黄三木又到化工厂去找,邹涟的同事说,邹涟已经不在青云了。刚刚昨天,她到厂里办好了调动手续,现在,她已经到南州去了,具体哪个单位,不是很清楚。
黄三木问办公室主任,主任也没有告诉他。于是,他就到高媚家去问了高媚,高媚说,邹涟已经跟秦荻到南州去了,具体的单位,她是知道的,只是,邹涟叫她保密,她不能背叛自己的朋友,请他原谅。第21章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黄三木每天沉缅于痛苦之中,像是患了绝症。
走在大街上,周围的一切竟没有丝毫变化。他恨,恨这个无情无义的世界。他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人,他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宝贵的一切,而天空竟可以仍旧这么蓝,云朵竟可以仍旧这么白。他已经痛不欲生了,而街上的行人竟可以仍旧这么喜气洋洋,人人都像是过年样的快活。
什么地方响起歌声,是失恋的歌。他听得很入耳,以前他不爱听歌,今天才发现,世界上所有失恋的歌曲,原来竟全部都是为黄三木而作的。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先知,先知们竟然知道他会有这样的一天。先知啊!为什么我没有早点认识你?!
黄三木经过电影院,电影院还是老样子,可他再也不能和邹涟一起进去看电影了。他不知不觉地走到歌舞厅下面,想起和邹涟初识的那个夜晚,那是一个很特别的夜晚啊!走进那个草坪,坐在那株玉兰树下,他就看到了那个哭哭啼啼的邹涟,那个纯洁、可爱、热烈地追求他的邹涟。黄三木就笑了,他希望邹涟能够再这样来一次,他们能够再相识一次,他就会好好珍惜她了。而这是不可能的,黄三木知道不可能了,就又停止了笑容。
青云江还是那样的清,那样的纯洁。黄三木知道,这个世界是不纯洁的,书本会骗人,老师会骗人,你爱的人也会骗人,会随意发誓,然后随意忘记。这个世界上的道理,没有一个是清澈的。
江上的雾飘来了,飘来之后,又飘走了。黄三木想,邹涟,就是这样的一阵云雾啊!他竟然和云雾相爱了一年,他竟然对云雾充满了感情。云雾去了一阵,还会来一阵,而邹涟是不会再来了。
青云江,江边的小路,树木和花草,这一切,黄三木曾是多么熟悉啊!可他熟悉的不是现在的这些,他熟悉的,是和邹涟一起看到的东西,当时的这些东西,在他眼里是一样样都充满了感情,它们是生长在伊甸园里的。现在不了,他觉得这些东西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东西,看到它们,只能让人黯然伤神。
黄三木来到了青云大桥,桥上的石狮子,一尊尊地排列着,也没有了笑容。他想从这座桥上跳下去,又很犹豫,他似乎还留恋着什么。再下去,就是观云亭了,观云亭里,刚好没有人,空荡荡地。黄三木一个人坐着,眼前就出现了邹涟,邹涟的言谈举止,音容笑貌,就从一片片的树叶里钻了出来。他们相处的一幕幕,都出现了。
黄三木刚要高兴起来,邹涟就不见了,一切都消失了。黄三木想去抱邹涟,一抱就抱住了一根柱子。
黄三木就抱着柱子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用头去撞柱子,头上湿湿的东西,就一滴滴流下来了。
他多么希望自己这么一撞,就可以把自己撞死,就可以把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撞消失,可他没有撞死,只是在柱子上和木凳上多了点鲜红的液体。他觉得这液体也不是他的。
以前坐在观云亭时,邹涟曾告诉过他,在这后面的山顶上,有一个悬崖,那些在青云江边深深爱过,然后失恋的人,有好几个就是从这悬崖上跳下去自尽的。黄三木就曾嘲笑过那些冤鬼,他觉得这种人一定是很无能的人,也是不可思议的人。
今天,黄三木就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山顶,果真,是一个陡峭的悬崖,在悬崖的口子上,有一棵树,从一个石缝里弯了过去,悬在了空中。黄三木发现,这株树上,还悬挂了一块破草席,草席的大部分已经被吹落了,只剩下小小的一角。
黄三木爬了上去,整个人也就悬在了空中。
他向那个空空的山谷大声哭喊:邹涟!邹涟!你在哪里?——邹涟!邹涟!请你快回来呀!——邹涟!
一阵阵凄楚的叫喊,伴随着山谷中的兽叫,在无边无际地响着,然后又荡了回来。
黄三木像只可怜的小兽,在树上幽幽地哭着。
多少个夜晚,他就躺在邮电招待所宿舍的床上,昏昏沉沉度过的。偶尔睡去,会忽然间浑身一颤,叹出一口冷气来。然后,邹涟的影子,又出现在眼前。这个忽隐忽现的影子,使黄三木无法入睡,脑子像炸裂般地难受。
这样的日子,实在是不能再过下去了,他就借着夜色,爬上了观云亭后面的悬崖。又趴在了那颗空悬着的小树上。只要他身子一滑,他就会跌入悬崖,他所有的痛苦就会到此了结。
黄三木要忘记邹涟,黄三木受不了这太多的痛苦,他要从这里跳下去,就要从这里跳下去了。这时,周围黑漆漆地,忽然间,他母亲的影子就出现了。那是一个憔悴的老女人,一个吃了一辈子苦的老女人,她看到儿子爬到树上,就叫儿子赶快下来。儿子不下来,她就哭了,说:三木,你爬这么高,太危险了。你妈吃了一辈子苦头,把你拉扯长大,一把雨、一把汗地供你念书,你终于念出来了,替妈争了口气,你妈在村里走路,腰板就开始直起来了,你妈后半辈子就有依靠了。可你却爬这么高的树,太危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妈该怎么办?儿子呀,快下来吧!
黄三木就下了树,坐在那块大石上,这时,母亲就不见了。他想,母亲这一辈子是够苦的,他的成长,可以说是母亲一生中唯一的光荣,母亲是不能没有他的。可是,母亲又怎么知道儿子的痛苦,又怎么能帮儿子摆脱痛苦呢?这是不可能的事。
黄三木想,做人真是一件痛苦的事了。真正的痛苦,不单在于失去自己心爱的人,不单在于想走绝路,更要命的是,想走绝路还不行,这样会害了活着的人,活着的人会为你而痛苦,甚至这种痛苦可能不比你自己的痛苦轻,而这个痛苦的人,又是你最亲的人。活,活不下去;死,又不能死。黄三木趴在岩石上,大声地干哭,他恨苍天,让他来到人间受这样的苦,天最残酷,天最无情,天最可恨!
黄三木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天没有吃饭了,渴了喝点水,有时呢,也吃几根面条,喝点面汤,这样就活了下来。邓汜边和童未明两人,分别收到了邹涟从南州寄来的信,要他们好好劝黄三木,特别是要坚决防止他走绝路,那样的话,对黄三木的家人,对邹涟的一生,都会带来不幸的,她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邓童二人未将收到信的事告诉黄三木,只是三天两头地来陪黄三木聊聊天,打发日子。
邓汜边不停地给黄三木说笑话,邓汜边自己笑坏了,黄三木听了却想哭。童未明呢,像位老先生似的,给他讲人生的哲理,做人的意义,叫黄三木想通些。两人的工作,没有使黄三木忘记邹涟,不过,总没有看见他走绝路。
部里的同事,这段时间对黄三木的议论就多了起来。任萍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地去说:这个小黄,刚来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他还可以的,领导还在会上表扬,现在啊,整天无精打彩地,一点工作劲头都没有,我看啊,他离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是越来越远了。
舒兰亭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黄三木最近情绪不好,是有原因的,化工厂的邹涟已经跟一个叫秦荻的小老板跑到南州去了,把黄三木一脚给踹了。
金晓蓉同情地说:黄三木挺可怜的,难怪他脸色这么差。
任萍说:人家早就说了,邹涟怎么会跟这么个人谈恋爱,人家好端端一个姑娘,现在条件好的小伙子多得很哩。
舒兰亭说:听说这个秦荻很有钱,有好几十万哩。
金晓蓉笑着说:比你们高孚雨钱还多?
舒兰亭就笑骂道:高孚雨怎么能跟他比?现在当干部的还不是靠几个死工资?贪污受贿是要坐牢的呀!他又不敢。
任萍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难怪呀,这么有钱的人,邹涟当然要跟他了。现在好了,这个黄三木,啧啧啧啧。
陈火明见黄三木工作没了干劲,就找黄三木谈了话,要他以大局为重,好好工作。陈火明还具体地给他布置了工作,叫他把领导办公室和会议室好好打扫一下,地板都好好拖一拖。
陈火明在值班室向烟草局长打电话开后门买香烟时,忽然听到会议室里乒地一声,忙跑过去看了。只见黄三木把会议室拖了一半,整个人就倒在了地板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像是快要不行了。
刚好驾驶员江洪水师傅也在,陈火明就背着黄三木下了楼,叫江洪水用车子送到了医院。医生对陈火明说:问题不大的,只是他身体太虚弱,长时间没吃饭造成的。在医院住几天,很快就没事的。
邓汜边和童未明拎了水果来看了,他们觉得黄三木不仅仅是失恋的缘故,也是在单位里累坏的。两人就到办公室里找陈火明提出了意见。他们认为,黄三木这人对女孩子太天真,对这个社会也太天真,所以就容易受伤害,容易吃苦头,不过,他决不是坏人,确实是个忠厚老实又正直的人。像这样的人,现在处于失恋之中,很痛苦的,单位领导应该多多关心、照顾才是,不能把他累坏了。
陈火明认为事情并不完全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不过,他们今后会尽量把黄三木照顾好的。特别是,对两位的友情表示感动,请他们放心。
黄三木出院后,陈火明和石克伍交换了意见,建议他继续休息几天。石克伍也同意了,并找黄三木谈了话,希望他养好身体,尽快恢复,振作精神地投入到工作中来。
黄三木回到老家,母亲见他瘦多了,就关心地问起他的身体来。黄三木就把邹涟的事说了。母亲一直很高兴,认为儿子找了这么好一个姑娘,这是很荣幸的。现在,这个姑娘嫌他儿子,远走高飞了,她也只好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母亲杀了一只公鸡,煮了满满一只大沙锅,黄三木看了就想吐,一点也吃不下,在母亲再三再四地劝说下,就喝了两小口鸡汤。
母亲才是世界上真正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人。以前他认为邹涟是这个唯一,而邹涟变了,母亲是永远不会变的。天下的女人成千上万,数也数不清,而母亲只有一个。可是,黄三木无法将自己心中的痛苦告诉母亲的,在这个世上,最难以相互传递的,是心底的痛苦。
他也只好默默地承受了。在屋前屋后转了转,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都说农村翻天覆地地变了,这个地方一点也没变,恐怕是怎么也不会富起来的。
不知不觉地,他又来到了那个小山包,穿过那片灌木林,来到奶奶坟前。奶奶的坟也没变,还像去年那次来一样。那一次,黄三木曾祈求过自己的爱情,祈求他能永远地爱邹涟,邹涟也永远地爱他,祈求他们的爱情不老,永远永远。可现在,邹涟竟然离开了他。
想到这里,黄三木忍不住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用头猛叩坟前的石头。他边叩头,边哭诉着:奶奶!奶奶呀!我求你的事情,为什么一样都没成?你为什么不保佑我?就算你没保佑我步步高升,也不怪你,可你为什么没有把邹涟给保住,为什么让她离开我?!奶奶,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人,都过得这么幸福,我却这么痛苦?为什么人人都有人保佑,我却没有人保佑?奶奶,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吧,我是你的孙子啊,我是你的孙子——三木啊,你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