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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瑞说:“你既然看不上我,我也不跟你学了。”
就这样,我跟冯瑞成了朋友。我们成了最好的哥们,我将家里一根祖传的铜九节鞭送了给他。说老实话,我自己九节鞭玩得也不怎么样,只能凑乎着把那些基本招数传授给冯瑞。冯瑞因此一直把我当作师傅,他因为身子单薄,打架时不得不借助一点兵器。有了九节鞭,冯瑞便勇不可挡。九节鞭真舞起来,三五个人靠不上身,抡到谁都受不了。冯瑞从此勤学苦练,胆也大了,气也壮了,果然再也不受人欺负,而且很快学会欺负别人。那时候,打架是三天两头的事情,冯瑞有了什么恩怨,都跑来找我帮忙。他这人的毛病是喜欢惹事生非,动不动就约人摆场子。冯瑞喜欢结识天下英雄豪杰,到处认哥们拜把子。我们当时都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特别是当了知青以后,打起架来都属于那种不要命的,要打就往死里打。冯瑞一直以有我这样的一个师傅为荣,别人也知道他是我老四的兄弟,轻易不敢惹他。
我从小就跟父亲学武术,最先学的陈式太极,后来才改练推手和杨式太极。在一次省级比赛中,我曾拿过少年组的名次,是华东地区的第二名。学过武术的人手快脚快,打架从来都是占上风。要说这真得感谢我父亲,我年轻的时候,不知打过多少架,基本上没吃过什么大亏。我们家几代都喜欢习武,名师出高徒,我爷爷当时就有些名气,我父亲是国民党军官学校的武术教练,过去国民党的军官学校很重视这个,我父亲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什么少校的头衔。不过,这头衔现在说起来好像还挺牛气,那时候就惨了,早在文化大革命以前,我父亲的少校头衔就是历史问题,是历史反革命。我父亲这人也是宁折不弯的脾气,他头上戴的虽然是四类分子帽子,但是他就我一个儿子,不愿意儿子被别人欺负,很小就让我学打拳。他觉得男人必须会点功夫,有了功夫,才不至于受人欺负,他只希望我不受人欺负,并没有想到我会因此学坏。
因为我当时很有些恶名声,常常会有人请我打抱不平,我呢,就好出这个风头。只要有人来喊我,总是稀里糊涂地就去了。我成了一个十足的打手,那时候的八个样板戏中,有一个叫《红色娘子军》,里面有个大坏蛋叫南霸天,南霸天有个打手也叫老四,成天腰上别着枪,穿着一身黑的绸衣服。阿妍说她刚开始喊我老四的时候,总觉得很别扭,总会想到那个腰里别枪穿身黑衣服的坏蛋。她觉得大家喊我老四,与《红色娘子军》里的坏蛋有关,我怎么对她解释都没用。
插队的时候,我打架的坏名声可以说是臭名昭著。我和阿妍在同一个县,又在一个公社,常常借机会去找她们生产队的男生。一开始,我们把她们那边的男生当作虐待对象,动不动便去揍他们一顿,把那几个没用的小男生揍得鬼哭狼嚎,揍得见到我们就跑。冯瑞所在的那个生产队与阿妍的生产队离得很近,我每次都是先去找冯瑞,然后再到阿妍的生产队去惹事生非。我们不仅收拾那些男生,对生产队的农民也不放过。再也没有什么比打架更可以显示我们的能耐,只要有架打,我老四就可以大出风头,只要有架打,我老四就是引人注目的英雄好汉。那时候因为年纪轻,做事根本不知道节制,根本不考虑后果,其实有时候只是故意装成凶神恶煞的样子。当时玩得真是有些过分,我们成天欺负人家,就像日本鬼子进村一样,今天打这个人,明天收拾那个人,基本上已成了当地的祸害,别人一听见我们这帮坏人又来了,立刻闻风丧胆东躲西藏。
很快,我们和阿妍生产队的那些男生交上朋友。不打不成交,要打架他们也不是对手。他们开始巴结我们,于是我和冯瑞又开始为他们卖命,替他们出头去揍别人。那时候,除了打架,真没什么别的事可以干。要是不打架,好像连活着都没什么意思。各式各样的理由都可以成为打架的借口,看不顺眼要打,得罪了我们兄弟要打,为了女孩子要打,借人钱不还要打,借不到钱要打。常常是为了打架而打架,有时候根本不为什么,也还是莫名其妙地要打,打得鼻青脸肿,打得昏天黑地。对于我们来说,当知青的那几年,是个人品质迅速变坏的几年,我们变得越来越不像话,下乡之前,在家里好歹有父母管着,在学校有老师管着,还有居委会的大妈监督,现在到了农村,在这广阔的天地里,天高皇帝远,谁也顾不上我们了。
除了打架,我们还开始流里流气地追起女孩子来。那时候追女孩子,无非厚着脸皮搭搭话,没话找话地和女孩子说些讨好的废话。我们不过是做出胆子很大的样子,对着一堆女孩子瞎献殷勤,冲着她们的背影胡乱吹口哨。我们给人留下的一个错觉,是女孩子就要瞎追的,可能也因为这个,一开始我给阿妍留下了不是太好的印象。特别是我打架不要命的凶恶嘴脸,更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把她吓得不轻。在阿妍的记忆中,老四动不动便是在和别人打架,动不动就会闯祸。她见到的和听到的关于我打架的事情数都数不清,我们谈恋爱以后,包括后来结了婚,她最担心地就是我会和别人动手打架。她总是担心我会把别人打伤了,打出什么人命来。听到人吵架,看到有人动手,在大街上追过来杀过去,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会不会又是老四。
说老实话,从一开始,我的目的就很明确。老四当时绝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男人,我的心目中一直是只有一个阿妍。阿妍是我的太阳,是我的月亮,是我朝思梦想的女人,我打架也好,到她所在的生产队的乱转也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都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她肯定也会有这种感觉。我的一举一动都和她有关,差不多过了一年以后,我终于让阿妍明确知道我只是对她有心,明确无误地告诉她我只爱她一个人。有一天,我直截了当地对冯瑞表示,说自己已经喜欢上了阿妍,希望他能帮着传达这个意思,帮我带个口讯给她。
冯瑞说:“老四,这话怕是最好你直接对她说。”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冯瑞也有些喜欢阿妍,心里想这种事你不帮忙,那还算什么哥们。
冯瑞说:“这话,还真不好意思说出口。”
“这有什么,你们不是一个班的吗。”
“是一个班的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说这个呀,这冒冒失失的,算什么呢。我怎么说,就说老四已经看上你了,就好像通知她到公社去开会一样?”
“就这么说好了。”
我不知道冯瑞当时是怎么与阿妍说的,反正他碰了个大钉子。阿妍红着脸骂冯瑞不要脸,并让他带信给我,说我是臭流氓。冯瑞把这消息回复给我,说老四你也真是的,害得我陪着你一起挨骂,真他妈丢脸。我说冯瑞你究竟是怎么对她说的,他说什么怎么说,还不是都按照你的话说了。
我忍不住追着问:“她到底说什么了?”
“她骂我是流氓。”
“还有呢?”
“她说你也是流氓。”
“还有呢?”
“还有,你指望她还有什么好话?”
与阿妍住同一个集体户的谢静文对我的痴心深表同情,她同情我,是因为我总是追求不上阿妍。谢静文知道我心里只有阿妍,有一次竟然用开玩笑的口吻对我说:
“老四,我看你要想追到阿妍是没什么希望了,为什么不换个女孩子追追呢?”
后来谢静文索性当着阿妍的面,赤裸裸地对我说:
“老四,你不觉得还是我更配你吗,你看,你是历史反革命的儿子,我呢,爸爸是反动军官,大家都是臭狗屎,我们正好是一对,正好臭味相投。人家阿妍的家庭可是革命知识分子,怎么会看上你,你还不赶快死了这条心。”
谢静文是个心直口快的姑娘。她是女知青中,最早公开谈男朋友的。说老实话,我最后能追上阿妍,这中间有她很大的一份功劳。从一开始,她就帮着我追阿妍,在我遭受挫折的时候,她不断地鼓励我,不断地在阿妍面前为我说好话。我当时很绝望,一旦真被阿妍无情地拒绝了以后,我发现自己更喜欢她了,甚至比过去还更爱她。我深深地陷入爱情之中不能自拔,突然觉得自己这一生,如果不能娶阿妍做老婆,如果没有了阿妍,就再也没有什么幸福可言。因为失恋,我第一次开始感到真正的不快乐,心里沉甸甸的,好像掺了一堆石子在里头似的。我一门心思地爱上了阿妍,却被毫不领情地拒绝,这滋味可真不好受。好在我也不是那种容易放弃的男人。老四这人不至于死皮赖脸,可是在追阿妍这一点上,脸皮确实也够厚的。我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顽强,尽管阿妍已经明确地表示不喜欢我,不愿意跟我处朋友,我呢,还像过去一样傻乎乎地在她眼前转,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既然阿妍不愿意搭理我,我只能与她身边的谢静文搭腔。谢静文很快与第一个男朋友吹了,又和邻村的一个上海知青好得如胶似漆,那上海知青是打乒乓球的,不久就被省队看中借去打比赛,谢静文成天思念着他,动不动就把他挂在嘴上。那时候,不管有了什么好吃的东西,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赶快给她们送过去。有一回,有个知青朋友送了一大包山东脆枣给我,我只尝了一颗,朋友前脚走,我立刻马不停蹄地送了去。到她们那里,正好是吃饭时间,谢静文举着筷子问我有没有吃过饭,我扯谎说自己已经吃了。于是她们继续吃饭,吃完了,就过来品尝脆枣。
谢静文把脆枣咬得叭嗒直响,一边吃,一边笑着说:“老四,你真会拍马屁,可惜你不是针对我来的,我就是吃了,也不记情,吃了也是白吃。”
阿妍不说话,只是淡淡地傻笑。我每次送东西去,她都是这种态度,既不拒绝,也不表示感谢。大家都知道我是冲阿妍而去,都看笑话。那时候,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说已经有些不即不离。阿妍明知道我是在追她,故意不太搭理我,始终是一付不接受我的姿态。我问她枣子好吃不好吃,她笑了笑,不说好吃,也不说不好吃。那时候,我已经能感觉到,那就是阿妍其实喜欢我这样追她,她觉得我这样傻乎乎地追求她,讨她的好,既好玩,又能让她的虚荣心得到满足,能让她在女友面前觉得有面子。对于我来说,能这样也好,只要她不板起脸来撵我走就行了。
谢静文叹气说:“我是真巴不得你追不上阿妍,这样的话,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好歹还都有我一份。”
谢静文又说:“我就喜欢这样的男人,凶得时候像头狼,乖的时候像头羊,王哲军要有你的一半就好了,男人啊,要是都像你这么痴就好了。”
王哲军便是那位上海知青,人长得很帅气,白白净净,平时喜欢在脖子上挂条围巾,一举手,一投足,都像五四时期的新青年。巧就巧在谢静文长得也像那个时代的人物,而且特别像电影《青春之歌》中演林道静的那个女演员,只不过是人要小一号罢了。知青中开始谈恋爱的渐渐多起来,但是那个时候,还不像现在这么张扬。谢静文和王哲军在一起,那种亲热劲足以让别人看了目瞪口呆。那时候的人绝不敢在公共场合搂搂抱抱,谢静文竟然敢让王哲军抱着她在乡间的小道上走。在那时候,这绝对是很出格的事情,谢静文搂着王哲军的脖子,一路走,一路格格地笑。
到过年前,知青纷纷回城探亲,我跑到她们村,想和她们一起走。她们集体户一共是三个人,有一个叫李惠娟的已经先走了,谢静文本来想和王哲军一起去上海,王哲军突然临时改了主意,说要做通了父母的思想工作,再到南京去接她。很显然,王哲军的父母不太能接受谢静文。我去的时候,谢静文正为这事不高兴,问她话,她爱理不理的。于是我又问阿妍,问她们什么时候走,阿妍仍然是不想理睬我的样子,白了我一眼,我见她不肯回答,又涎着脸问了一句。阿妍见没有办法不回答,便反过来不动声色地问我什么时候走,我说想过几天再走,她听我这么说,便告诉我说她们明天就走。我连忙改口,说我明天与你们一起走,我帮你们拿东西怎么样。
阿妍立刻做出不在乎的样子,说干吗要一起走,各走各的多好。她说她们的东西也不多,用不着我帮忙。我感到很失望,谢静文在一旁火上浇油,酸溜溜地说:
“听见没有,人家这是不愿意与你一起走!”
我傻傻地怔在那,觉得有些难堪。
“老四,你真没用,”谢静文看我沮丧的样子,又看看阿妍,突然气鼓鼓地说,“没出息的东西,你脸皮怎么这么厚,为什么总是死不了这条心呢?”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静文又说:“老四,你怎么一点骨气也没有,何苦死皮赖脸呢?”
阿妍觉得谢静文与王哲军闹别扭,犯不着拿我老四煞气,被她这么一激,倒有结同情我起来,说:“人家又没惹你,你糟践他干什么?”
“我高兴糟践谁就糟践,难道你心疼了,你还心疼他?”
阿妍于是就说:
“好吧,一起走就一起走,一起走又怎么样?”
谢静文说:“谁说怎么样了,是你不肯与人家一起走的。”
阿妍说:“那好,就一起走。”
于是我们就一起回城。我觉得阿妍肯与我一起走,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一路上,谢静文喜怒无常,阿妍不停地安慰她,可是怎么安慰也没用,越安慰越来劲。她说什么话都是酸溜溜的,动不动就讥笑我,说我像一条狗一样老钉着阿妍,说我越是这样,女人越不会喜欢的。说我在阿妍面前,连男人基本的尊严都没有了。有几次我差点要翻脸,可是碍着阿妍的面,我还是都忍了。我知道谢静文是在借题发挥,是在生王哲军的气,而且也觉得自己还真像条狗似的,上车下车,上船下船,常常都是我一个人,讨好地拿着三个人的东西。到了南京,阿妍说,我们先送谢静文回家。谢静文心里仍然不痛快,到了自家门口,连声简单的谢谢都没有,扭头就走了。然后再接着送阿妍,将她送到她住的铁道宿舍大院,这之前,我已经习惯了三个人在一起,谢静文在的时候,我做什么说什么都很自然,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人,倒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分别的时候,阿妍从我手里拿过行李,红着脸说:
“谢谢你了。”
我怔在那里,印象中,好像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说谢谢。我不知道说什么好。阿妍以为我要说什么,等了一会,没有下文,又说:
“那我们就再见吧。”
我这时才想到要说话,慌慌忙忙地说一声:
“好,再见。”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天天都去阿妍家门口打转,希望能在那再遇上了她。这举动今天说起来真有些傻,铁道宿舍大院里有好多栋楼,我根本不知道她住在哪栋。结果我只能在大院门前走来走去,像电影上盯梢的国民党特务一样。一连多少天都是这样,到年初五那天,功夫不负有心人,阿妍穿着一件新棉袄,竟然出现在我面前。阿妍红着脸,悠悠地说,喂,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因为有些激动,立刻语无伦次,结巴着说自己正好路过。她便说怎么这么巧,竟然会路过这。我就假装也有些奇怪,其实她早注意到我了,她早就知道我是有意的,不忍心我再这么徒劳地瞎折腾下去。
第二章
阿妍很快就调到城里,她是第一批回城的知青。要说当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门路,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运气好。拿到回城通知的时候,她突然跑来找我,让我看那张通知,并且提出要我送她回南京。我感到很震惊,插队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跑来找我。当然让我更吃惊的是她竟然要离开农村回城了。我做梦也没想到她会回南京,而且说走就走,而且还要我送她回去。
一开始我并不明白她的用心。我想一定是有很多东西要带回去,她不过是看中我的体力,可是真到了出发那天,我才发现她根本就没什么行李。她把东西都留给了谢静文和李惠娟,临行前,三个人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我在一旁看着,心里不是滋味。一是觉得这三个女孩子抱在一起,多少有些滑稽,另外也想到阿妍这一走,远隔千山万水,我可是彻底没有了希望。我老四本来就配不上阿妍,现在她又变成了城里人了,我更高攀不上。
一路上,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反正是觉得就要失去她了,很不情愿,舍不得,又无可奈何。很显然,我的情绪十分低落,不时地产生一种活思想,仿佛有一只耗子躲在心里某个角落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