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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肝肠寸断之地,就这样看着日出日落,第二天鹳声初闻时,我就准备离开圣墓了。我以此作为起点奋进,要投入富有德性的生涯。我在这丧葬的桥拱下三次召唤阿达拉的魂灵,荒野之神三次应答我的呼唤。然后,我向东方致敬,远远望见那隐修士走在山间小道上,正前往探看不幸的人。我双膝跪下,紧紧搂住坟头,高声说道:
“命运悲惨的少女啊,你就在这异乡的土地上安眠吧!你为爱情而流亡,付出了生命,得到的回报就是被人抛弃,甚至要被夏克塔斯所抛弃!”
我泪如泉涌,准备同洛佩斯的女儿诀别了,心一横离开此地,在这自然建筑的脚下,留下一座更为庄严的建筑:贞节的简陋的土坟。
尾声
乌塔利西的儿子,纳切斯人夏克塔斯,给欧洲人勒内讲述了这段经历。这故事又一代传一代,而我这远方的游子又听了印第安人的叙述,便如实地记录下来。从这故事中,我看到了猎人和农家生活的情景,看到了最早的立法者宗教,看到了同智慧、慈悲和福音本义相对立的无知和宗教狂热的危险,看到了一颗淳朴的心中炽烈的感情与德行的搏斗,总之,我看到了基督教战胜了人的最狂热的感情和最大的恐惧:爱情和死亡。
我听一个西米诺尔人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就觉得它很动人,又很有教育意义,因为他给故事增添了荒野之花、草房之雅,以及讲述痛苦的朴直的语气,但是我不敢夸口这些都能保存下来。不过,还有一件事我需要了解,就是欧勃里神父后来情况如何。我向谁打听都不得而知。如果不是万能的上帝向我揭示我寻找的事,恐怕我始终不知其详了。情况是这样:
我走遍了一度成为新法兰西南大门的密西西比河岸,又渴望前往北方,领略这个国度的另一处奇景:尼亚加拉瀑布。我来到瀑布附近的阿戈农西奥尼古国①。一天早晨,我横越一片平原时,望见一个女子坐在树下,膝上抱着一个死婴。我悄声地走近,听见那年轻的母亲唱道:
①阿戈农西奥尼:易洛魁族联盟的古名。
你若是留在我们中间,
我亲爱的孩子哟,
你拉弓射箭,
英姿一定非常好看!
你能制服凶猛的大熊;
你在山顶上奔跑,
能赛过善跑的狍。
山野的白鼬哟,
怎么去了灵魂之国,
你还这么小!
你到那里怎么过活?
你父亲不在那里,
无法打猎将你喂饱。
你冻得再怎么打哆嗦,
精灵也不会给你皮衣。
唉!我得快点去找你,
也好给你唱儿歌,
也好给你喂奶吃。
年轻的母亲用颤抖的声音唱着歌,一面摇着膝上的死婴,一面将母乳挤到婴儿的嘴唇上,像他活着似的给予百般的照料。
那女子要按照印第安人的习俗,将孩子的尸体放在树权上晒干,然后好葬人祖坟。为此,她剥下新生儿的衣服,凑到他嘴边呼吸了片刻,说道:
“我儿的魂儿啊,可爱的魂儿,从前你父亲吻了一下我的嘴唇,便创造出了你。唉!我的嘴唇却没有能力让你再次出生!”
接着,她露出胸脯,搂抱冰冷的尸体,如果生命的气息不是掌握在上帝手中,那么母亲这颗火热的心就能让孩子复活。
她站起身,用眼睛寻找能适合放孩子的树枝,选中了一棵红花枫树。树上缀满巢菜的花串,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她一只手拉弯下面的树枝,另一只手将尸体放上去,再一松手,树枝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将孩子的尸体带人隐蔽而芬芳的叶丛中。印第安人的这种习俗多么感人啊!克拉苏们和凯撒们的宏伟陵墓哟,我在你们荒凉的田野见过你们,但是我更喜爱野蛮人的这种空中墓穴:这是由蜜蜂传香的鲜花和绿枝叶建造的陵墓,在和风中摇荡,夜莺还来筑巢,唱着优美的哀歌。如果这是一位年轻姑娘的遗体,由情郎亲手悬葬在树上,或者这是一个心肝宝贝的尸体,由母亲放到小鸟住的地方,那么魅力还要倍增。我走向在树下哀吟的那个女子,将双手放在她头上,同时病号三声。然后,我一言不发,像她那样拿起一根树枝,驱赶围着尸体嗡鸣的虻蝇。但是我特别小心,怕吓飞旁边那只野鸽。印第安女人冲野鸽说道:
“鸽子呀,你若不是我儿飞走的魂儿,那么一定是个母亲,来寻找筑巢的东西。你就叼走这些头发吧,我再也不会用楝汁来洗了。叼去给你孩子垫着睡觉吧:但愿上天保信你的孩子们平安无事!”
这时,那位母亲见外乡人彬彬有礼,高兴得落下眼泪。正在我们驱赶蛇蝇的时候,一个年轻男子走过来,说道:
“赛吕塔的女儿,把我们的孩子取下来吧,我们在这里呆不了多长时间,明天一早我们就走了。”
我立刻搭话问道:
“这位兄弟,我祝你上路遇到晴天,祝你捕获许多抱子、猎一张海狸皮,祝你满怀希望。你不是这片荒原的人吗?”
“不是,”那年轻人回答,“我们是流亡者,要寻找一处落脚的家园。”
那武士说罢,脑袋便垂到胸前,用弓角猛扫野花。我看出这故事的背后有辛酸的眼泪,也就不便再问了。那女子从树枝上取下孩子的尸体,交给她丈夫抱着。这时,我又说道:
“今儿晚,你们能允许我借住一宿吗?”
“我们根本就没有房子,”武士回答,“如果你想随我们走,那么我们就在瀑布旁边露宿。”
“我很愿意随你们去。”我回答一句。于是,我们就一道走了。
不久我们就到达瀑布边上,听那巨大的轰鸣声便知道了。瀑布是尼亚加拉河形成的,这条河从伊利湖流来,投入安大略湖。瀑布的垂直高度有144尺。从伊利湖直到瀑布,河段地势陡峭,水流湍急,至瀑口处,浩浩水面形同大海,激流汇聚,争相泻人深渊的巨口。瀑布分两片落下,构成马蹄铁形的弧线。两片瀑布之间突兀一小岛,下面悬空,与其丛生的林木漂浮在烟涛之上。朝南冲下的河水,先旋卷而成一根巨型的圆柱,再抖展开来,形成一面雪帘,在阳光下五彩缤纷。朝东落下的一片瀑布,则跌人可怕的黑暗中,犹如立柱状的大洪水。深渊半空,千百条彩虹交相辉映。瀑布冲下,击打着动摇的岩石,又溅起浪涛飞沫,翻卷升腾,水雾弥漫在森林上空,就像大火的滚滚浓烟。苍松、野胡桃树,以及嶙峋的怪石,更装点衬托了这一景象。雄鹰受气流的裹卷,盘旋着降下深渊;美洲獾柔软灵活的尾巴勾住垂枝倒悬着,从深渊攫取麋鹿和熊的碎尸。
我又喜悦又恐惧地观赏这一景象,那印第安女子同她丈夫则走开了。我寻找他们,便沿着瀑布上方的大河逆流而上,不久就在一块适于守丧的地方找见他们。他们同几位老人躺在草地上,身边放着用兽皮裹着的尸骨。这几小时的所见所闻,使我十分惊讶,便在那年轻母亲的身边坐下,问道:
“大妹子呀,这些都是什么啊?”
她回答我说:“这位大哥,这是我故乡的泥土,这是我们祖先的尸骨,我们就带着到处流浪。”
“怎么会这样?”我高声说道,“你们怎么落难到了这种地步?”
赛日塔的女儿又说道:“我们是纳切斯人的幸存者。法国人为了替他们的弟兄报仇,就屠杀我们的民族,我们一部分弟兄逃脱了胜利者的刀枪,就到我们的近邻契卡萨斯人那里避难,总算平平安安地住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不料7个月之前,弗吉尼亚白人又强占了我们的土地,说什么是欧洲的一个国王赐给他们的。我们举目望天,带上祖先的遗骨,穿越荒原流浪。途中我生了孩子,但因伤心过度,奶水不好,连累孩子也死了。”
年轻的母亲这样讲述,同时用她的头发擦眼睛;我也流下眼泪。
稍过一会儿,我就说道:“大妹子呀,让我们崇拜大天神吧,一切都是按照他的指令发生的。我们全是流离失所的人;当初我们的祖先也同我们一样;不过,我们总会找到我们的安身之地。我若不是害怕像一个白人那样轻口薄舌,就想问问你们,是否听人讲过纳切斯人夏克塔斯的情况呢?”
印第安女子听了这话,便瞧我一眼,问道:
“是谁向你讲过纳切斯人夏克塔斯的事儿?”
我回答说:“是贤哲之士。”
印第安女子又说道:“可以告诉你我所了解的情况,因为你为我儿子的尸体驱赶过苍蝇,也因为你刚才赞美了大天神。我就是夏克塔斯收养的欧洲人勒内的女儿的女儿。夏克塔斯接受了洗礼,他和我那特别不幸的外祖父勒内,都死于那场大屠杀。”
“人总是一桩痛苦接着一桩痛苦,”我低下头说道,“你也可以告诉我欧勃里神父的情况吗?”
“他的遭遇也不比夏克塔斯好,”印第安女子说道,“同法国人为敌的切罗基部族进入他的传教区,他们是循着救护行客的钟声摸去的。欧勃里神父本可以逃走,但是他不愿意丢下那群教徒,便留下来做表率,鼓励他们面对死亡。他受尽了酷刑,被活活烧死了。他没有给上帝和他的祖国丢脸,怎么折磨也没有叫喊一声,而且在受刑的过程中,他还不停地替刽子手祈祷,对受害者的命运表示同情。为了逼使他的态度软下来,切罗基人将一个残酷砍断手臂的土著基督徒,拖到他的脚下,可是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那年轻人却双膝跪下,连连吻老隐修士的伤口,而隐修士则冲他高喊:‘我的孩子,天使和人都看着我们呢。’于是,那些印第安人气急败坏,将烧红的烙铁捅进他喉咙里,制止他再说话。他就这样断了气,再也不能安慰世人了。
“那些切罗基人,尽管看惯了残忍折磨其他土著人,据说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欧勃里神父所表现的平凡的勇气中,包含他们从未见识过的、超越世间一切勇气的东西。他们当中不少人目睹他的死,受到极大的震动,便信奉了基督教。
“过了几年,夏克塔斯从白人的国家那里返回,听说老教士遇难,就去收殓他和阿达拉的尸骨。他到达传教会原址一看,已经面目全非,难以辨认了。湖水泛滥,草原变成一片沼泽地;那座自然拱桥已经坍塌,乱石覆盖了阿达拉的坟墓和“亡魂小树林”。夏克塔斯久久徘徊,又去探看隐修士的山洞,只见洞里长满了荆棘和覆盆子,一只母鹿正给小鹿喂奶。他坐到那夜当作灵床的石头上,在石上仅仅找见候鸟掉的几根羽毛。他垂泪的时候,隐修士的看家蛇从附近的荆丛爬过来,盘在他脚下。惟独这个忠实的朋友还留在这片废墟中,夏克塔斯把它拾起,放在怀里悟暖。乌塔利西的儿子后来讲过,那天傍晚,有好几次,恍惚看见阿达拉和欧勃里神父的阴魂从暮霭中升起,心里不禁充满宗教的恐惧和伤心的快乐。
“夏克塔斯怎么也找不见阿达拉和隐修士的坟墓,正要离去,忽见洞中那只母鹿蹦跳着跑到他前面,到传教会的那副十字架下停住。那十字架半浸在水中,木头上长满了苔藓,而荒野的鹈鹕爱栖息在朽了的横木上。夏克塔斯断定这只鹿不忘恩情,将他带到洞主的墓地。他往从前当作祭台的石头下挖掘,果然挖出一男一女两具尸骨,他毫不怀疑这是传教士和贞女的遗骨,可能是由天使埋葬的。他用熊皮将遗骨包起来,返回家园,一路上这珍贵的遗物在肩头嘎嘎作响,宛如死亡的箭袋,夜晚他枕在头下,做着爱情和道德的美梦。外乡人啊,你瞧瞧,那就是他们的遗骨,以及夏克塔斯本人的遗骨!”
印第安女子一讲完这番话,我就站起来,走到圣骨跟前,默默地跪拜。然后,我大步走开,高声叹道:
“一切善良、美德和同情心,就这样在世上消逝啦!人啊,不过是瞬间的一场梦,一场痛苦的梦!你来到世上只是为了受苦,你还有点价值,也仅仅是由于你灵魂的悲戚和你思想的永恒忧郁!”
我思潮翻滚,想了一整夜。次日天刚亮,接待我的主人们离去了。年轻的武士在前面开路,他们的妻子殿后;前者背着圣骨,后者抱着婴孩;年迈的人则排在队列中间,缓步走在祖先和晚辈之间,走在回忆和希望之间,走在失去的家园和未来的家园之间。噢!就这样背井离乡,去异地流亡,站在山顶最后望一眼自己生活过的屋顶,最后望一眼那凄凉地流过荒芜田野的故乡水,怎不叫人啼泪涟涟!
不幸的印第安人啊,我见过你们背着祖先的遗骨,在新大陆的荒原流浪;你们虽然生活很悲惨,还热情地接待过我,而如今我却不能回报你们,只因我也同样流浪,受人欺凌:我没有把先辈的遗骨带在身上,我的流亡还要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