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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头-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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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他要是胡闹惯的,酒量就会跟别人一样了。他喝醉倒是证明他老实。” 
  街上传来一辆车子的声音。  
  年轻的姑娘说:“妈妈,伏脱冷先生来了。你来扶一扶欧也纳先生;我不愿意给那个人看见。他说话叫人精神上感到污辱,瞧起人来真受不了,仿佛剥掉人的衣衫一样。”  
  古的太太说:“不,你看错了!他是个好人,有点象过去的古的先生,虽然粗鲁,本性可是不坏,他是好人歹脾气。”  
  在柔和的灯光抚弄之下,两个孩子正好配成一幅图画。优脱冷悄悄的走进来,抱了手臂,望着他们说道:  
    
  
  ①伏盖太太毫无知识,把作者的姓名弄得七颠八倒,和作品混而为一。  
  ②阿梅台·特·菩柏朗的有名的情歌中的词句,一八一九年被来人一出歌舞剧。 
  ③当时工场里流行的小调。  
  ④夏多一拉斐德为波尔多有名的酿酒区,有一种出名的红酒就用这个名称,大概伏脱玲请大家喝的就是这一种。当时又有法兰西银行总裁名叫拉斐德,放以谐音作成谚语。   

  “哎哟!多有意思的一幕,喔!给《保尔和维翼尼》的作者,斐那登·特·圣一比哀看到了,一定会写出好文章来。青春真美,不是吗,古的太太?”他又端相了一会欧也纳,说道:“好该于,睡吧。有时福气就在睡觉的时候来的。”他又回头对寡妇道:“太太,我疼这个孩子,不但因为他生得清秀,还因为他心好。你瞧他不是一个希吕彭靠在天使肩上么?真可爱!我要是女人,我愿意为了他而死,(哦,不!不这么傻!)愿意为了他而活!这样欣赏他们的时候,太大,”他贴在寡妇耳边悄悄的说:“不由不想到他们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然后他又提高了嗓子:“上帝给我们安排的路是神秘莫测的,他鉴察人心,试验人的肺腑。①孩子们,看到你们俩都一样的纯洁,一样的有情有义,我相信一朝结合了,你们决不会分离。上帝是正直的;”他又对维多莉说:  “我觉得你很有福相,给我瞧瞧你的手,小姐。我会看手相,人家的好运气常常被我说准的。哎晴!你的手怎么啦?真的,你马上要发财了,爱你的人也要托你的福了。父亲会叫你回家,你将来要嫁给一个年轻的人,又漂亮又有头衔,又爱你!”  
  妖烧的伏盖寡妇下楼了,沉重的脚声打断了伏脱冷的预言。  
  “瞧啊,伏盖妈妈美丽得象一颗明明明……明星,包扎得象根红萝卜。不有点儿气急吗?”他把手按着她胸口说。“啊,胸脯绑得很紧了,妈妈。不哭则已,一哭准会爆炸;可是放心,我会象古董商一样把你仔仔细细检起来的。”  
  寡妇咬着古的太太的耳朵说:“他真会讲法国式的奉承话,这家伙!”  
  “再见,孩子们,”伏脱冷转身招呼欧也纳和维多莉,一只手放在他们头上,“我祝福你们!相信我,小姐,一个规矩老实的人的祝福是有道理的,包你吉利,上帝会听他的话的。”  
  “再见,好朋友,”伏盖太太对她的女房客说,又轻轻补上一句:“你想伏脱冷先生对我有意思吗?” 
  “呕!呕!”  
  他们走后,维多莉瞧着自己的手叹道: 
  “唉!亲爱的妈妈,倘若真应了伏脱冷先生的话2”  
  老太太回答:“那也不难,只消你那魔鬼哥哥从马上倒栽下来就成了。 
  “噢!妈妈!”  
  寡妇道:“我的天!咒敌人也许是桩罪过,好,那么我来补赎吧。真的,我很愿意给他送点儿花到坟上去。他那个坏良心,没有勇气替母亲说话,只晓得拿她的遗产,夺你的家私。当时你妈妈陪嫁很多,算你倒循,婚书上没有提。”  
  维多莉说:“要拿人家的性命来换我的幸福,我心上永远不会安乐的。倘使要我幸福就得去掉我哥哥,那我宁可永久住在这儿。”  
  “伏脱冷先生说得好,谁知道全能的上帝高兴教我们走哪条路呢?——你瞧他是信教的,不象旁人提到上帝比魔鬼还要不敬。”  
  她们靠着西尔维帮忙,把欧也纳抬进卧房,放倒在床上;厨娘替他脱了衣服,让他舒舒服服的睡觉。临走,维多莉趁老太太一转身,在欧也纳额上亲了一亲,觉得这种偷偷摸摸的罪过真有说不出的快乐。她瞧瞧他的卧室,仿佛把这一天上多多少少的幸福归纳起来,在脑海中构成一幅图画,让自己老半天的看着出神。她睡熟的时候变了巴黎最快乐的姑娘。  
  伏脱冷在酒里下了麻醉药,借款待众人的机会灌醉了欧也纳和高老头,这一下他可断送了自己。半醉的皮安训忘了向米旭诺追问鬼上当那个名字。要是他说了,伏脱冷,或者约各。高冷——在此我们不妨对苦役监中的大人物还他的真名实姓,——一定会马上提防。后来,米旭诺小姐认为高冷性情豪爽,正在盘算给他通风报信,让他在半夜里逃走,是不是更好的时候,听到拉希公墓上的爱神那个绰号,便突然改变主意。她吃过饭由波阿莱陪着出门,到圣·安纳街找那有名的特务头子去了,心里还以为他不过是个名叫龚杖罗的高级职员。特务长见了她挺客气。把一切细节说妥之后,米旭诺小姐要求那个检验黥印的药品。看到圣·安纳街的大人物在书桌独斗内找寻药品时那种得意的态度,米旭诺才懂得这件事情的重要性还不止在于掩捕一个普通的逃犯。她仔细一想,觉得警察当局还希望根据苦役监内线的告密,赶得上没收那笔巨大的基金。她把这点疑心向那老狐狸说了,他却笑了笑,有心破除老姑娘的疑心。  
  “你想错了,”他说。“在贼党里,高冷是一个从来未有的最危险的博士,我们要抓他是为这一点。那些坏蛋也都知道;他是他们的军旗,他们的后台,他们的拿破仑;他们都爱戴他。这家伙永远不会把他的老根丢在葛兰佛广场上的。”②  
  米旭诺听了莫名其妙,龚社罗给她解释,他用的两句土话是贼党里极有分量的切口,他们早就懂得一个人的脑袋可有两种看法:博士是一个活人的头脑,是他的参谋,是他的思想;老根是个轻蔑的字眼,表示头颅落地之后毫无用处。  
  他接着说:“高冷拿我们打哈哈。对付那些英国钢条般的家伙,我们也有一个办法,只要他们在逮捕的时候稍微抵抗一下,立刻把他干掉。我们希望高冷明天动武,好把他当场格杀。这么一来,诉讼啊,看守的费用网,监狱里的伙食啊,一概可以省掉,同时又替社会除了害。起诉的手续,证人的传唤,旅费津贴,执行判决,凡是对付这些无赖的合法步骤所花的钱,远不止你到手的三千法郎。并且还有节省时间的问题。一刀戳进鬼上当的肚子,可以消弭上百件的罪案,教多少无赖不敢越过轻罪法庭的范围。这就叫做警政办得好。照真正慈善家的理论,这种办法便是预防犯罪。”  
  “这就是替国家出力呀,”波阿莱道。  
  “对啦,你今晚的话才说得有理了。是呀,我们当然是替国家出力啰。 外边的人对我们很不公平,其实我们暗中帮了社会多少的忙。再说,一个人不受偏见约束才算高明,违反成见所做的好事自然兔不了害处,能忍受这种害处才是基督徒。你瞧,巴黎终究是巴黎。这句话就说明了我的生活。小姐,再见吧。明天我带着人在植物园等。你叫克利斯朵夫上蒲风街我前次住的地方找龚杜罗先生就得了。先生,将来你丢了东西,尽管来找我,包你物归原主。我随时可以帮忙。”  
  “嗯,”波阿莱走到外边对米旭诺小姐说,“世界上竞有些傻子,一听见警察两宇就吓得魂不附体。可是这位先生多和气,他要你做的事情又象打招呼一样简单。”  
  第二天是伏盖公寓历史上最重大的日子。至此为止,平静的公寓生活中最显著的事件,是那个假伯爵夫人象莹星一般的出现。可是同这一日天翻地覆的事(从此成为伏盖太太永久的话题)一比,一切都黯淡无光了。先是高里奥和欧也纳一觉睡到十一点。伏盖太太半夜才从快乐戏院回家,早上十点半还在床上。喝了伏脱冷给的剩酒,克利斯朵夫的酣睡耽误了屋里的杂务。波阿莱和米旭诺小姐并不抱怨早饭开得晚。维多莉和古的太太也睡了晚觉。伏肠冷八点以前就出门,直到开饭才回来。十一点一刻,西尔维和克利斯朵夫去敲备人的房门请吃早饭,居然没有一个人说什么不满意的话。两个仆人一走开,米旭诺小姐首先下楼,把药水倒入伏脱冷自备的银杯,那是装满了他冲咖啡用曲牛奶,跟旁人的一起炖在锅子上的。老姑娘算好利用公寓里这个习惯下手。七个房客过了好一会才到齐。欧也纳伸着懒腰最后一个下楼,正碰上特·纽沁根太太的信差送来一封信,写的是:  
  “朋友,我对你并不生气,也不觉得我有损尊严。我等到半夜二 
  点,等一个心爱的人!受过这种罪的人决不会教人家受。我看出你  
  是第一次恋爱。你碰到了什么事呢?我真急死了。要不怕泄露心中 
  的秘密,我就亲自来了,看看你遇到的究竟是凶是吉。可是在那个时  
  候出门,不论步行或是坐车,岂不是断送自己?我这才觉得做女人的 
  苦。我放心不下,请你告诉我为什么父亲对你说了那些话之后,你竟  
  没有来。我要生你的气,可是会原谅你的。你病了么?为什么住得 
  这样远?求你开声口吧。希望马上就来。倘若有事,只消回我一个  
  宇:或者说就来,或者说害病。不过你要不舒服的话,父亲会来通知 
  我的。那末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是啊,怎么回事呢?”欧也纳叫了起来。他搓着没有念完的信,冲进饭厅,问:“几点了?”  
  “十一点半,”伏脱冷一边说一边把糖放进咖啡。  
  那逃犯冷静而迷人的眼睛瞪着欧也纳。凡是天生能勾魂摄魄的人都有这种目光,据说能镇压疯人院中的武痴。欧也纳不禁浑身哆嗦。街上传来一辆马车的声音,泰伊番先生家一个穿号衣的当差神色慌张的冲进来,古的太太一眼便认出了。  
  “小姐,”他叫道,“老爷请您回去,家里出了事。弗莱特烈先生跟人决斗,脑门上中了一剑,医生认为没有希望了,恐怕您来不及跟他见面了,已经昏迷了。”  
  伏脱冷叫道:“可怜的小伙子!有了三万一年的收入,怎么还能打架?年轻人真不懂事。” 
  “吓,老兄!”欧也纳对他嚷道。  
  “怎么,你这个大孩子?巴黎哪一天没有人决斗?”伏脱冷一边回答一边若无其事的喝完咖啡。米旭诺小姐全副精神看他这个动作,听到那件惊动大众的新闻也不觉得震动。  
  古的太太说:“我跟你一块儿去,维多莉。”  
  她们俩帽子也没戴,披肩也没拿,径自跑了。维多莉临走噙着泪对欧也纳望了一眼,仿佛说:“想不到我们的幸福要教我流泪!”  
  伏盖太太道:“呃,你竟是末卜先知了,伏脱冷先生?” 
  约备。高冷回答:“我是先知,我是一切。”  
  伏盖太太对这件事又说了一大堆废话:“不是奇怪吗!死神来寻到我们,连商量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年轻人往往走在老年人之前。我们女人总算运气,用不着决斗;可是也有男人没有的病痛。我们要生孩子,而做母亲的苦难是很长的!维多莉真福气!这会儿她父亲没有办法啦,只能让她承继啰。”  
  “可不是!”伏脱冷望着欧也纳说,“昨天两手空空,今儿就有了几百万!”  
  伏盖太太叫道:“喂,欧也纳先生,这一下你倒是中了头彩啦。” 
  听到这一句,高老头瞧了瞧欧也纳,发见他手中还拿着一封团皱的信。  
  “你还没有把信念完呢!……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跟旁人一样吗?”他问欧也纳。  
  “太太,我永远不会娶维多莉小姐,”欧也纳回答优盖太太的时候,不胜厌恶的口气教在场的人都觉得奇怪。  
  高老头抓起大学生的手握着,恨不得亲它一下。 
  伏脱冷道:“哦,哦!意大利人有旬妙语,叫做听时间安排!”  
  “我等回音呢,”纽沁根太太的信差催问拉斯蒂涅。 
  “告诉太太说我会去的。”  
  信差走了。欧也纳心烦意躁,紧张到极点,再也顾不得谨慎不谨慎了。他高声自言自语:“怎么办?一点儿没有证据!”  
  伏脱冷微微笑着。他吞下的药品已经发作,只是逃犯的身体非常结实,还能站起来瞧着拉斯蒂涅,流着嗓子说:  
  “孩子,福气就在睡觉的时候来的。” 
  说完他直僵僵的倒在地下。 
  欧也纳道:“果真是神灵不爽!”  
  “哎哟!他怎么啦?这个可怜的亲爱的伏脱冷先生?” 
  米旭诺小姐叫道:“那是中风啊。”  
  “喂,西尔维,请医生去,”寡妇吩咐。“拉斯蒂涅先生,你快去找皮安训先生。说不定西尔维碰不到我们的葛兰泼莱医生。”  
  拉斯蒂涅很高兴借此机会逃出这个可怕的魔窟,便连奔带跑的溜了。 
  “克利斯朵夫,你上药铺去要些治中风的药。”  
  克利斯朵夫出去了。 
  “哎,喂,高老头,帮我们抬他上楼,抬到他屋里去。”  
  大家抓着伏脱冷,七手八脚抬上楼梯,放在床上。 
  高里奥说:“我帮不了什么忙,我要看女儿去了。”  
  “自私的者头儿!”伏盖太太叫道,“去吧,但愿你不得好死,孤零零的象野狗一样!”  
  “瞧瞧你屋子里可有依太,”米旭诺小姐一边对伏盖太太说,一边和波阿莱解开伏脱冷的衣服。  
    
  
  ①此二语借用《圣经》《耶利米书》第十七章原文。  
  ②葛兰佛广场为巴黎执行死刑的地方,也是公共庆祝的集会场历。  

  伏盖太太下楼到自己卧房去,米旭诺小姐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她吩咐波阿莱:“赶快,脱掉他的衬衫,把他翻过来!你至少也该有点儿用处,总不成叫我看到他赤身露体。你老呆在那里干吗?”  
  伏脱冷给翻过身来,米旭诺照准他肩头一把掌打过去,鲜红的皮肤上立刻白白的泛出两个该死的字母。  
  “吓!一眨眼你就得了三千法朗赏格,”波阿莱说着,扶住伏脱冷,让米旭诺替他穿上衬衣。——他把伏脱冷放倒在床上,又道:“呃,好重啊!”  
  “别多嘴!瞧瞧有什么银箱没有?”老姑娘性急慌忙的说,一双眼睛拼命打量屋里的家具,恨不得透过墙壁才好。  
  她又道:“最好想个理由打开这口书柜!” 
  波阿莱回答:“恐怕不太好吧?”  
  “为什么不太好?蹦赃是公的,不能说是谁的了。可惜来不及,已经听到伏盖的声音了。”  
  伏盖太太说:”依太来了。哎,今天的怪事真多。我的天!这个人是不会害病的,他自得象子鸡一样。” 
  “象子鸡?”彼阿莱接了一句。  
  寡妇把手按着伏脱冷的胸口,说:“心跳得很正常。” 
  “正常?”波阿莱觉得很诧异。 
  “是蚜,跳得挺好呢。”  
  “真的吗?”波阿莱问。  
  “妈妈呀!他就象睡着一样。西尔维已经去请医生了。喂,米旭诺小姐,他把依太吸进去了。大概是抽筋。脉博很好;身体象士耳其人一样棒。小姐,你瞧他胸口的毛多浓;好活到一百岁呢,这家饮!头发也没有脱。哟!是胶在上面的,他戴了假头发,原来的头发是士红色的。听说红头发的人不是好到极点,就是坏到极点!他大概是好的了,他?”  
  “好!好吊起来,”波阿莱道。  
  “你是说他好吊在漂亮女人的脖子上吧?”米旭诺小姐抢着说。“你去吧,先生。你们闹了病要人伺候,那就是我们女人的事了。你还是到外边去溜溜吧。这儿有我跟伏盖太太照应)就行下”  
  波阿莱一声没出,轻轻的走了,好象一条狗给主人踢了一脚。  
  拉斯蒂涅原想出去走走,换换空气。他闷得发慌。这桩准时发生的罪案,隔夜他明明想阻止的;后来怎么的呢?他应该怎办呢?他唯恐在这件案子中做了共谋犯。想到伏脱冷那种若无其事的态度,他还心有余悸。他私下想:  
  “要是伏脱冷一声不出就死了呢?” 
  他穿过卢森堡公园的走道,好似有一群猎犬在背后追他,连它们的咆哮都听得见。  
  “喂,朋友,”皮安训招呼他,“你有没有看到《舵工报》?”  
  《舵工报》是天梭先生主办的激进派报纸,在晨报出版后几小时另出一张内地版,登载当天的新闻,在外省比别家报纸的消息要早二十四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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