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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合适呢？ ”
我看到他坦率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他稍微迟疑了，接着，就毋庸置疑地回答我说：“我们首先要面对真相，对不对？ 其次，在事实和真相的面前，有人是撒谎的，我们就要一些人为此付出代价。难道一种不忠诚的感情关系，还有必要继续维系吗？难道夫妻双方，都不该明白真相，了解实情，然后再重新去选择新的生活吗？我们是秉承一种古老的道德观，那就是，你必须诚实地对待家庭，对待你相关的任何亲人。你要是欺骗他们或者不忠实于他们，对人不负责任，那你注定要受到惩罚。我是特别愿意看到那些在生活中不尊重道德的人，最后受到严厉惩罚，这才是我们去调查各种人的精神动力。”
我想他说得很对，我同意。但是，我总是觉得这里面哪个环节还是有些问题，“可调查出来的结果，还是会伤害一些人。没有绝对的事情，尤其在感情方面。比如，有的人红杏出墙是暂时的啊。”
“不，恰恰相反，我们就是要通过事实证据去伤害那些违反社会道德的人。记住，不是我们去调查的过程和结果去伤害人了，而是当事人自己伤害自己。任何调查的结果，都是当事人自己干的事情，那些事情是确凿的，是他必须要认账的。假如他们不去干那些卑鄙下流的事情，谁会伤害他们？ 我知道，没有任何事情是十全十美的，我们的行业是双刃剑，既会伤害别人，也有可能弄伤自己——我们都是人性恶的赞同者，有时候我们自己就疑惑起来了，会怀疑我们自己的价值观，会对人性产生动摇。我想，人性至少是灰色的，善绝对不是永远伴随我们的。无论如何，各种形式的欺骗出现在了我们的生活中，对另外一些人造成伤害，我们受一些人的委托，进行私人事务的调查，我们行踪神秘，形象低调，是一些看不见的人，既为委托人严格保密，又要使被调查者毫不知情，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得到真相。我们的调查，也有使一些人的关系重新复合的情况，澄清事实，不使人蒙受不白之冤，也是我们工作的内容。”
我觉得，这些私人侦探们，我很难准确地描述他们，给他们定位，对他们做的事情做一个道德的判断。也许，他们大都是出于对发掘事实真相的喜爱，对解开谜底的着迷才干上这一行的，因为这一行当，眼前并不算是一个赚钱的行当。我想，私人侦探也许应该是这样一种人：他们对如何发现事实与真相，如何去揭开事件真相的过程很痴迷，对此抱有着浓厚兴趣；他们总是企图去发现秘密，这个调查的过程是非常刺激和充满风险与乐趣的，所以，我并不把私人侦探看成是某种简单为了谋生的人，他们是在商业社会中把兴趣与收益完全结合的人，既满足了自己的创造性游戏的乐趣，也因为自己的发现而获得了经济报偿。
“没有比私人侦探更有意思的人了。听您这么一说，我都想干这个行当了。”我笑着喝了一口茶。
他看着我，“你干不了。很辛苦的。要蹲点、蹲坑，还要熟悉地理，熟悉各种摄影摄像技术、网络解密技术、窃听技术，很累人的。幸亏我们所有些年轻人，很喜欢干这个，大家都觉得这至少是一个有趣的工作。”
我又简单地将赵亮叮嘱我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告诉王必强，必须要严格保密委托人的身份，委托人全权委托我来负责联系，有什么情况，直接给我打电话就可以了。商议妥当之后，他就让小田秘书——那个长相很甜的女孩子把合同拿来了。我仔细地阅读了合同，然后出来在走廊里，给赵亮打了电话，告诉他今天和侦探见面的情况、合同的基本内容、酬金的预付和最终给付的办法，那是一个按照调查的天数和最终结果结合起来付酬金的合同。
电话里，赵亮很干脆地说：“你签吧。这回是你帮我大忙了，谢谢了，老段。咱们有情后补，我现在很需要你介入我的生活，帮助我走出困境。”
我叹了口气，“你呀，难道非要这样吗？ ”他已经挂电话了。我走进屋子，和胖子签订了那份合同，预付了酬金。胖子侦探王必强收起合同：“很好。我马上就安排专人，24小时不问断地进行跟踪调查，结果一定会让你的委托人满意的。”
从私人侦探那里出来，我呼了一口气。我介入他们夫妻生活这个事情，就这样开始了？ 我觉得内心里有些对不起曾莉。毕竟，她的丈夫、我的好朋友在私下里调查她，我是帮凶和助手，我是知情者。我站队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可是，难道我有其他的选择？ 我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在生活中，有时候你就是没有选择。我想，即使我愿意帮助赵亮，像我这么古道热肠、比较书呆子的人，不把事情办坏，就是万幸了。
傍晚的时候，我约了杨琳在一家咖啡店见面，就在学校东门外的一条小巷里。有一阵子没有看见她了，我得承认，我很想念她。可见面的时候，我感到很吃惊——我看到她竟然有一只眼圈是黑的，她成了熊猫眼，这肯定不是没有睡好觉，而是被人殴打的结果。
我有些心疼：“怎么回事儿？ 摔的？ 不小心撞的？ 被人打的？ ”我说出了所有的可能性。
她倒很大方：“是我的前夫打的。你现在相信我了吧，我根本就打不过他。你明白我为什么没有去南方和你会合的原因了吧，你看我的脸，成这样了，哪里有心情和你见面呢？ ”
“你的前夫打你？ 他妈的，他为什么要打人？ 他都是前夫了，还敢打你？ 你应该报警，应该把他抓起来。”
“前些天，他来纠缠我，是想复婚。我当然不同意。他怀疑我有男朋友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又说起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我们吵起来，他恼火了，就和我扭打起来，然后，我的眼睛就中拳了。他现在还在不断地纠缠我。按说我是单身，我想和谁来往就和谁来往，我没有这个人身自由吗？ 可是，段刚，我有自由，可是没有心情去接触新生活，接触新的男人，包括你。”她温柔地摸了摸我的手，表达了歉意。
我想起来了，她的前夫是一个奥运会银牌得主，后来还当了电视台体育频道的解说员，是名噪一时的人物。的确，和运动员结婚，生活是要特别一些，起码，他的身体要健康得多，有朝气，有活力，但是，杨琳倒霉的地方在于她嫁的这个男人喜欢打老婆，而且成了瘾，这个事情听上去就不那么好玩了。“那你当初怎么会嫁给他？ 你一开始和他相处，难道就没有好好了解他的性格与为人？ 比如，他脾气那么暴躁，在婚前，难道你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忽然觉得，这杨琳也有些咎由自取了。
她淡然一笑，“嘿嘿。你们这些男人，结婚前向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表现的，当然都是非常好的一面了。我过去的生活特别单纯，从来都没有交过男朋友，是一朵漂亮的、天真无邪的花儿，我哪里知道男人的复杂性格和你们的很善于伪装？ 我只是对男人充满了美好的想象，想象我自己也有一个白马王子等着我。你想啊，我第一次见到他，首先要被他的外表吸引才行。
他是别人介绍给我的，他是运动员出身，身体强健，气质很阳光，笑容又单纯质朴，往你的跟前一站，自然地就有着某种精气神儿，有着英俊男人的那种潇洒的感觉。加上他1 ．8 米以上的大个子，当然会非常吸引女孩子了。而且，他追求我的时候表现得非常好，一点都不粗暴，是一个感情很细腻的人。像这样外表和内心都很一致的男人，到哪里找啊，我就答应他了，相处了一年，就和他结婚了。”
“我声明，你别把我和其他男人混同。然后呢？ 他的狐狸尾巴是怎么露出来的？”
“我就想把你放到男人中间嘲笑一下，解解气。兴许你也是伪装的呢。”她倒开心地笑了。
她这么笑，我感到高兴，“我不是那些男人，我就是喜欢你这个人，你和我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当然了解我了。至少，你了解我的缺点，我的死心眼和倔犟这些毛病。我可不会装相。”
“先不谈你，先等我说完我和前夫的事情。
结婚的六个月之后，他带给我的一切的美好的感觉都变化了。这当然也和他自己的状态有关系，他的状态很不好，不仅后来无法继续主持节目——他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就是腿骨头从内部开始萎缩，连日常生活都有些不方便。这个病怎么弄都很难治，包括吃中草药、用蜜蜂蜇、用蝎子蜇，都不行，所以，他变得暴躁了，然后，就开始找我的碴儿，有一天，觉得不顺心了，就打了我。我觉得他有病了，就原谅他，结果他后来更加来劲了。我们的战争就是这么愈演愈烈了。你看，也许人性就是这么的复杂，人都是会变化的，过去，他一个很好、很阳光的男人，后来，他不仅从身体的内部开始了病变，骨头在萎缩，而且情绪和精神也开始恶变，变成了一个凶暴的男人，我们就不好了。然后，我实在没有办法，就和他离婚了。我们的婚姻持续了一年的时间。”
“你当然是受不了这个的，我也想象不出你挨打的场面啊，啧啧，”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根本就是不能被动一根指头的女人啊，男人就应该对你百依百顺，宠爱有加才行。”
“我也没那么娇气和矫情。可是，后来，他竟然打了我十多次，每次我都受伤。他下手很重，把他参加体育比赛的劲头拿出来打老婆，谁能受得了？ 我才动了和他离婚的念头。我这个人，你知道，内心很善良，我总是觉得，他后来的情绪、脾气和性格变得暴躁，都是和他身体的变化有关。而且，一个运动员，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是他的一切，假如他的身体不行了，那他就完了。我一直抱有一种白头偕老的观念，即使他病了残了，我也要对他不离不弃，可是，后来的事情促使我改变了想法，他变态般地殴打我，还经常强奸我——原谅我这么说，也许，婚内强奸从法律上说不算强奸，但是，他就是那么干的，违反我的意愿强行和我发生性关系，几次弄得我出血。女人身体遭受了凌辱，那种滋味很难受，我不得不离开他这个暴徒了。”
我默然了。我简直不能想象眼前这个曼妙的女子竟然遭受到了婚内强奸，她在婚姻里面尝到的滋味是拳头和身体被强行侵犯。我恼火了，她怎么可以这么忍耐一个男人？ “你离婚是很正确的。”
“我的亲戚朋友都这么说。你看，我们离婚了，他又来纠缠我，就是因为离婚的时候他把房子给我了，后悔了，想再要一些钱回去——他后来的经济状况很不好，在电视台出言不逊，打架，衣冠不整，被解雇了。于是，我就又给了他一些钱。他只要是没有钱了，就来向我要。你说，我这是在干什么呢？ 虽然有句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我对他没有什么恩情了，就是怜悯心还有一点儿。我没有想到他一个那么优秀的运动员，那么一个受人喜欢的体育节目主持人，心理状况那么脆弱，那么不健康。”
“你没有看见最近的报道，说一些过去拿过．金牌的运动员，那些标枪、铁饼、长跑、摔跤运动员们后来比较凄惨的生活状况？ 他们过去受的文化教育比较低，而如今社会的竞争又非常激烈，他们没有竞争力。离开了老本行，结果就沦为贫民了。”
“最近，他又来向我要钱，我没有钱了，再说，我们早就离婚了，我哪里还有那么多钱给他？ 他觉得是我抛弃了他，于是和我扭打起来——他毕竟是运动员，我哪里打得过他。我报警了，警察来之前，他就已经把我的眼睛弄成这个样子了。”
我看着她那可怜的熊猫眼，心想，怎么这样的事情竟然会落到她这个性格温存善良的女孩子头上？ “所以呀，你害怕男人了，连我也要躲开了，是不是？ 我刚刚靠近你，你就敏感地逃开，害怕和我接触。”我有些幽怨地说。
“傻瓜，”她动情地伸出一只手，摸了一下我的脸，“我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是现在我的状态很不好，我需要一个人先清静清静，再说，我也不愿意辜负任何人，任何对我有好心好意的人，对你也是一样。也许，我的状态好了，情况就不一样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明白我还很有希望，只要我有足够的耐心，只要我真的是喜欢她。
忽然，我的手机响了，我接听到一个女孩子焦急的声音了，是王晓岚的声音，“段老师，你快来5 号学生公寓这里吧。沈临帖他刚刚跳楼了！ ”
我的脸色立即变白了。沈临帖自杀了！ 我用眼神告诉有些疑惑的杨琳，“沈临帖出事了，现在，我要过去看看。”我站起来，“服务员，快，买单。”
“我也去。”她也站了起来。
十三 自杀者的遗书
我们两个人从咖啡馆里出来，一起急匆匆地穿越学校的教学楼群，先从学校东门走出去，上了天桥，穿越城市轻轨之上的玻璃通道，此时正好有一列轻轨列车，带着响亮的呼啸，从天桥下通过，把天桥上的我震得很慌乱。我们又下了天桥，进入学生公寓区，到了学生公寓5 号楼。还没走到楼门跟前，我就看见有几个学校保卫处的人，已经在那边拉起来一道黄色警戒线，在警戒线的外面，围了不少观望的人。现在正是上晚自习的时间，很多学生都在课堂上，他们还没有回到宿舍楼里，因此，围观的人还不算多。我看见，在黄色警戒线之内的发白的水泥地上，覆盖着一块白布，白布下面有一个小小的隆起，那就是沈临帖的身体了。只是这身体一动不动，可能已经失去生命迹象了。我看到杨琳把嘴巴捂住了，她一定是感到了惊惧和害怕，感到了慌乱和难过，下意识地抓住了我的手。
我仰脸朝上看了看，5 号公寓楼很高，有27层高，沈临帖住在17楼，他们的宿舍我去过，知道里面一共住了4 个人。如今，大学的后勤改革已经使学生公寓完全商业化了，一般有专门的物业公司在管理，学生只要交纳住宿费，就可以住不同档次的公寓了。看着那团变形的白布，我觉得，我的心有些缓慢的钝痛感在涌上来。我知道他为什么要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我当然知道，我注视着那块白布下面的微小隆起，揣测着当时发生的瞬间情景，可如今，那一团白布下的形状，就是沈临帖全部的现实生命存在了，这个存在已经静止在那里、凝固在那里了。
我看见了学校的保卫处长尚伟强，我就朝他走过去，我们认识。我说：“尚处长，这个人，是我的学生小沈，我想走进警戒线去，看看他现在的模样。”
尚伟强多少有些诧异，他点着了一根烟，“你的学生？ 哎呀，这下你要有麻烦了，小段，现在学校正在搞教学评估，他这么一搞，要是给学校抹黑——行，好吧，你进去看看吧，那个样子可是惨不忍睹。你最好别看，假如你还想保持平和心态的话。哎，不能动他的东西，也不能破坏现场，警察很快就来了。”
我觉得他说这些，有些多余了。谁都知道自己的学生自杀，意味着什么。而我一定要承担一些责任的，不管是道义上的，还是心理上的，不管是管理上的，还是感情上的。我走过警戒线，我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坚持看一看他的遗体，仿佛我觉得沈临帖还没有死似的。
我抱有这样的奢望吗？ 我似乎心存侥幸。可一个人，假如他不是鸟，从17楼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他难道还会生还？ 这是《圣经》和一些佛经上才有的奇迹。但是，我需要最后再看看他。
此时，我感到难过，感到了揪心的疼痛。一个生命的陨落，使我觉得世界的荒谬和那种彻骨的寒冷。我蹲下来，轻轻掀开那块白布的一角，我看见了沈临帖多少有些安详的、侧睡着的面庞。
他脸色苍白，面目有一些失真的扭曲——可能因为他跳下来撞击地面的速度很快，把整个身体都在大地上摊平了。在朦胧的光线里，他那淡黄色的、还带着血丝的脑浆，从他耳朵后面流泻出来。他的眼睛微微地张开着，似乎还想看见一些什么，但是那朦胧的世界的微光，也被他自己的睫毛所阻挡了。世界完全被他自己拒斥了，他想看见什么，也是徒劳了。我奇怪他并没有流多少血，也许，他本来的血就不多？他像一只真正的鸟那样，两只胳膊展开来，穿着整齐地、稍微有些扭曲地趴在那里，这样的姿势，实在令人震惊。鸟是要冲入高空的，可是他却俯冲到了大地上。
这时，警笛声迅速地由远到近地一路响过来了。我被尚处长带离现场的警戒线内，其他围观者都被劝离开。
警车停下来，几个警察下来了，还有穿着严密的法医，手拿器械。我和杨琳远远地站着，然后看警察们处理现场。他们每天都在干这样的事情，面对着尸体和血液，工作勤恳而冷静，镇定而从容，实在令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