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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停下来,几个警察下来了,还有穿着严密的法医,手拿器械。我和杨琳远远地站着,然后看警察们处理现场。他们每天都在干这样的事情,面对着尸体和血液,工作勤恳而冷静,镇定而从容,实在令人佩服。我的心灵在微微地颤抖,一直没有说话。等到警察将现场拍照、做现场笔录、法医现场做尸体鉴定,以及现场模拟,处理完毕之后,他们把沈临帖的尸体放到担架上,抬进了另外一辆白色的面包车里,走了,留下了两个警察继续调查。他们在沈临帖的宿舍里检查询问了一番,发现了小沈留下来的一张纸条。
那张纸条的内容也很快传到了我的耳朵里:一个同宿舍的学生把它交给了警察,然后,他告诉了我内容:“自杀,是我自主的选择,我自己承担一切责任,和任何人无关。”于是,这次死亡事件,基本被判定为自杀了。警察忙碌了半天,很快就离开了,那个刚才承受了沈I 临帖冲向大地的猛烈一击的地方,也成了一片虚空,什么都没有了,一点血迹在清洁工的强力水龙头的冲洗下,只有一点淡淡的痕迹,几乎看不见了。
我让杨琳先回去,“你走吧,不要去想这个事情。你走吧。”我想,杨琳作为女性,一定比我还感到了难过和忧虑。我们互相简单地安慰了一下,就分开了。这个时候,学生的死让我们这些做老师的,都感到了沉重和压抑。
班长张小弦将沈临帖写给我的一封绝笔信带给了我:“段老师,在他出事之前一个小时,他在教室里碰见我,叫我带给您的。”
我接过来,看到信是封口的,我感到了一些诧异和好奇。那么,他会在他的信中告诉我什么呢? 是不是他所有的秘密,他对待自己的看法,他对待生命的态度,他对待死亡的心态,他为什么选择像一只飞鸟那样冲向地面,在这封信里都会告诉我? 我拆开信封,我看到一张蓝色的信笺露出来了。我展开来,我看到了沈临帖非常秀气的楷书——他的书法一向很好,就像他的名字那样,他是受过专门的书法训练的。
看来,他对自己的自杀选择是认真冷静地考虑过的。他给我写道:亲爱的段老师:我必须以这种方式和您谈谈。我想,您的确是我最信任的老师了,因为您有着很多人没有的品质:您执著于自己的精神世界,不为外界的浮华所动,您坚定自己作为老师的职责,总是希望恢复传道、授业、解惑的大学基本功能,虽然有些徒劳,但是我们都看到了您的努力,您对道德问题非常看重和坚守,对道德沦丧和迷失痛心疾首。现在,在一些人那里,道德的底线似乎不存在了。人们撒谎、欺骗、作假,甚至偷盗、通奸和杀人,却没有感觉到自己可能被谴责,觉得自己不会被惩罚,遭受天谴。这是为什么? 社会道德和一些人的个人道德为什么如此滑坡? 我们怎么了?人人都在向钱看,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正在变成不是人的人,变成了野兽。
人们在追求金钱的时候,不仅把我们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破坏掉,让子孙去承受更大的生存困境,还把我们人之所以为人的道德丢弃如敝屣。大地千疮百孔,人心也在逐渐地沦丧,医院不给钱就眼看着让病人死亡,医生悬壶济世的崇高道德理想不见了,沦丧为一切向钱看的奴隶,一些白衣天使甚至变成了屠夫和刽子手,为医药腐败推波助澜,成为药厂推销劣质药假药的帮凶。记者不给钱就不发稿子,如果不去行贿法官,你的案子就会判得更重,腐败的污水已经浸染了社会的每个角落。
段老师,也许,我过于理想化了,我过于天真,甚至是,我过于有些洁癖了,我不能忍受这些肮脏的事情,不能忍受社会上那些道德沦丧的事件和案例。可是,当我从社会上把目光放到了大学校园里来的时候,我仍旧是失望的。
大学本来应该是一片净土,可是,金钱和商业的魔鬼,早就将一些学生和老师变成了魔鬼的帮凶,学校不再是净土了,学校也变成了名利场和商场,变成了单纯的商业经营模式——我们交很高的学费,只是从老师这里购买知识而已。
我很清楚地记得,有一次,给我们上市场经济理论选修课的老师,在上课之前,就在教室的门口,接过班主任给她的讲课费,她迫不及待地当着我们大家的面点钱。这个时候,老师美好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完全垮掉了。我对她的课基本没有什么兴趣了,因为,过去大学老师中那种传道、授业、解惑的功能,基本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是赤裸裸的金钱关系。学生和老师之间,老师和学校之间,学校和国家之间,都是金钱的关系——校长整天为了从国家财政和金库那里弄来钱在忙活,为了教学“达标”,不惜让学生们伪造几年以来的笔记和课时记录;老师和学校也变成了一个单纯的雇佣关系,老师需要制造各种论文和著作垃圾,来评选教授,只有当上了教授,才可以获得一切福利待遇,而学生,很少有人再去关注老师的人格魅力和师道尊严,师道早就不尊严了,他们付钱,购买老师的课时,变成了知识的买卖关系。
当我揭发别人抄袭论文的时候,我以为,我是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我必须要站出来揭发这个事情。现在太不正常了! 谁都不理会抄袭这个事情,抄袭竟然成了一个普遍的现象,我觉得就需要我站出来说话,需要我揭开盖子,需要我振臂一呼,需要我勇敢地指出来,在这个事情上抄袭的人绝对是错误的。我按照我内心的想法来做了,虽然抄袭的人受到了惩罚,但是,我却莫名其妙地同样遭到了惩罚:我身边的同学,都认为我是叛徒,是犹大,我是告密者,我是一个真正的罪人! 他们开始疏远我,把我孤立起来了。他们认为我是疯子、傻子,是为了让我自己出名,是为了让我自己爽快,是为了让我自己能够获得老师的好评,我才“出卖”了其他同学。段老师,这是什么逻辑呢? 我为了警醒那些抄袭的人,举报了他们,就是为了让他们走一条正确的道路,不再抄袭,可是,我在他们的眼里。却成了叛徒,犹大,然后就再也没有人理会我了! 这就是我的遭遇。
最近一段日子,我感到非常的痛苦。我充分地感觉到了一个人在群体中被孤立时的那种难堪,那种痛苦。同学们看见我,都远远地避开,他们也不和我玩,不和我说话,同宿舍的其他三个人,故意地冷落我,即使我询问他们一些课时的安排,他们也故意地告诉我错误的结果,让我不断地在各种事情上受到惩罚和报复。没有人理我,我从此坠入了人性的黑暗,前所未有的黑暗,那种黑暗之黑,只有进去的人才知道。
我才知道了人性是那么的复杂和黑暗,是那么的势利和多变。
我也许要选择一条激烈抗争的道路,那就是自杀。自杀是我的个人权利,一个人不能选择生,那他就有自由去选择死。自杀也许不好,也许它根本就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的方法,可是.对于我,它却是显示我纯洁的力量,显示我不屈服的最后武器了。叔本华就说:通常,如果生的恐惧战胜死的恐怖,那么,一个人就会勇敢地结柬自己的生命。自杀也是一种实验,是人类对自然要求答案的一种质问。
您接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已经像一只鸟那样飞在半空了。您一定认为我很傻,因为,如今没有人再为了这些理由而死了,只有我,才为了某种虚空的理念而死。但是,这就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而我自己的选择导致的一切结果,全部由我自己承担。
如此和您说说话,我已经很高兴了。这是我最近一些天最高兴的时候——给我还算比较尊敬的老师写一点心里话。再见吧,段老师。
您的不成器的学生 沈临帖我读完了沈临帖写给我的长信,激愤的心情奇怪地平静了下来。我感觉到他是一个非常冷静的人,也理解了他为什么选择自杀。可是,当我在内心里认同了他的一部分对周围环境和社会的评价时.我又感到了痛苦,我又不同意他去自杀了。因为有些东西是不需要他以个体生命去承担的,也无需他去承担。但是,归根结底,他已经死了,像他设计的那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给了我们巨大的震惊,由此引发的涟漪,还在扩大,造成的影响和结果还很难预料。
我把信收好,内心里荡漾着古怪的悲愤的液体,走出了我的住处,发动汽车,然后上了大街,在北京的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走。我的心很乱,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我应该到哪里去,只是觉得我在路上比在家里愉快,比待在一个地方要快活。我必须要在混乱、庞杂的都市里运动,被更为嘈杂的噪音所影响,我才可以舒缓我的神经。
我在北京夜晚的车流当中,随意地胡乱走着,在随波逐流。忽然,我路过了中央商务区,看到了庞天书所建造的那片如同水晶体一样闪烁着璀璨光华的楼厦,我想起来,那个在玻璃圆球里面的女艺术家,她,还在那里吗? 我忽然产生了想要去看看她的强烈愿望。我就立即改变主意,开车从立交桥上盘旋而下,把车开进了那个灯火通明的社区。 “我看见了玻璃圆球还在,在那里孤零零地伫立着。我停好车,下来向它走过去。圆球上挂下来一条横幅,“鸟巢生活到明天结束”。啊,明天她就不在这里了,我来得真巧。但是,我发现周遭人来人往,可已经没有人去关注玻璃圆球和里面的女艺术家了,这个事件在刚开始发生的时候,能够吸引人的强烈注意,可是现在,没有什么人再去关注她了,即使她在里面饿死了都没人去关心。
但是我来了,我还在惦记她。我想起来我做梦梦见和她一起做蜘蛛人到处攀爬,还钻进下水道的事情。我为什么会梦见她? 我来到了玻璃圆球鸟巢的下面,看见软梯不见了。我上不去。圆球里面有黑影,但是没有动静。我仰脸朝上,喊道:“喂!有人没有?”
鸟巢里面有了动静,她说:“我看见你了,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等你已经很久了。”一面软梯放了下来。
我顺着软梯往上爬,我爬上去了。她打开小门,我钻进去了。我闻到了一种古怪的气息。
这是穴居人通常都有的气息,但是,她是一个女人,她又带有着女人的一种特殊的香气。她不是野蛮的穴居人。她看见我,眉目传情,笑容可掬,“啊,我看到了一个多少有些颓丧的男人。
我可以猜出来你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所以,你很郁闷,很烦躁,你想到了我,就来找我了。”
我吃惊了,“难道,你是女先知、女巫婆? 你真的知道我遇到了什么事情? ”置身于鸟巢中间,我还是觉得她那女巫般的微笑,令我有些不自在。
“来,先让我拥抱你,失魂落魄的男人。现在你需要一个女人的怀抱。你需要拥抱。抱抱。”她张开了臂膀,将我拥抱住了。她的气息在我的耳朵和脖子旁边缭绕,进入我的鼻翼,闻起来令人迷醉,似乎是浓烈的藏区特有的熏香味,那种气息可以使我禅定,可以使我安神,可以使我短暂地镇定下来。
她在我的耳朵边悄声说:“我可以感觉到你的心很乱,我可以知道你内心的痛苦,我可以感觉到你的无所适从。也许,是一个逝去的生命让你乱了方寸,也许,是大地和世象的纷乱使得你迷惑不已。好了,现在好了,你在我的怀抱里,你会自然地安静下来,去倾听你自己灵魂里面的声音。”
我闭上了眼睛,我让自己安静了下来。我在听她说话,我感到我的灵魂在飘扬起来,在像青烟一样地缭绕起来,和她的灵魂之烟互相缠斗,互相追逐、嬉戏,我感到我在进入太虚之境,我感到我体内的野马在被驯服,我感到这个女人用她的怀抱,用草原一样辽阔的空间,使得我感受到了安定和爱,使我痛苦的心灵得到了安慰。我感到我和她的声音与灵魂在融为一体,我们拥抱着,最后似乎成为一个人。
十四 你要学会打高尔夫球,死不发力,永不抬头
沈临帖自杀之后过了三天了,我的情绪一直很不好。正在这时,赵亮委托我雇用的那个私人侦探王必强王胖子,突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朋友,你好,我们要交给委托人第一份调查报告了。”
“好啊,在哪里接头? ”
“在王府井大街上。但是我还需要你的委托人提供他夫人的手机密码、电子邮箱密码,请尽快提供,或者,提供可能的一些信息也可以。”
“行,我和他见面的时候给他说。”我立即前往接头地点,拿到了一个戴墨镜的小伙子交给我的一个蓝色文件夹,里面是一份关于曾莉活动情况的报告。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那个戴墨镜的小伙子就神秘地消失了。也许,他有意回避我,不愿意和我打照面吧。
我赶紧打电话给赵亮,告诉他,第一份调查他老婆的报告到手了。他感到很高兴,“好啊,如果让我抓到她的把柄,我就赢了。咱们一起去一个高尔夫球场打打球,然后,针对报告,你帮我分析分析,出出主意。我不能受损失,这个离婚案,我必须要打赢。”
“我不怎么会打高尔夫球,只打过几场练习场。咱们还是去喝茶吧。”我说。
“没事,我教你,打高尔夫并不难,现在,北大、厦门大学的学生,都可以选修打高尔夫这个课程了。明天我去接你,你在学校门口等我。”
第二天上午,他按时来到我们学校的门口。
我打开车门坐上去,他看了我一眼,说:“我看你脸色不算好啊,最近怎么了?是不是那个杨琳闹腾的,你还没有把她拿下来,又碰了一鼻子灰?”
我微微一笑,他就是喜欢往女人那里想。
“不是,是我的一个学生最近自杀了,让我感到了难过。”我把沈临帖自杀的前后经过给他说了。
他沉默了一阵子,“那你是会有些压力了。
现在,大学里的学生自杀,总是要给学校带来麻烦,而且,班主任是要承担一些责任的——不管是什么原因。你是班主任,他们也许要拿你做替罪羊。你有这个心理准备吗? 你们那里的人事关系复杂吗? ”
“我们系,包括我们学院人与人的关系都不算复杂。老师们上完课就走,在家里弄自己的课题,搞搞研究,那些在职位上有追求的,可能会表现积极一些。沈临帖一自杀,我是有一些压力。你还记得吗? 咱们上大学的时候,每个学期都有一两个学生自杀,大部分选择的跳楼,一不留神,一个学生就从楼上跳下来自杀了,结果好一阵子不安生。我知道自杀现象在人群中是占一定比例的,可以说是防不胜防,也无法禁绝啊。这些孩子在青春期比较容易想不开。不过,沈临帖是一个很不错的学生,他的自杀使我感到很痛心——而且,他一直很信任我,还给我写了一封绝笔信。”
“你要把这封信保存好,如果压力都到你头上了的话,必要的时候,要和学校交涉,自杀者自己都说他负全部责任,那就和你,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越是那些人事关系复杂的地方,学生自杀事件,肯定是人事关系洗牌的时候。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尽量减少自己的责任。
学校嘛,死了人,上对教委,下对家长,他们总是要给一个说法的。不过,现在,咱们不去想这些了。对了,我委托的那个调查所递交的曾莉社交情况的报告,你看了吗? ”
“没有看,你们家的私事,我看什么? 在这里,等会儿你自己看吧。”我从包里取出来一个蓝色的塑料文件夹,“我真的没有心思去看你老婆的私人生活记录,你也不应该让我看那些记录。”
他推心置腹地说:“我对你可没有什么秘密,老段,要是我有贴心人,那只能是你,她曾莉都不算是。我总是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在最脆弱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人,就是你。我有些依赖你呢。所以,今后他们再递交报告来,你都可以先看,然后就可以给我提一些建议了,当局者迷啊,你要帮助我分析分析,我应该怎么办,下一步怎么走,因为她曾莉可不是省油的灯。”
我被他信任甚至有时候依赖,这一点我知道,谁让我们认识都20年了。因此,我当时的确相信他说的话了——我是他最亲密的朋友,我是唯一了解他所有秘密的人。其实,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生活远比我了解的复杂,他内心的幽暗是我这样单纯的人根本就无法把握的。这是后话了。我把那份报告重新放在了提包里,“我不想看,还是等到了球场,你一个人仔细看吧。”
“你找的那家私人事务调查所里的私人侦探,水平怎么样? 你接触过他们,像不像侦探啊? 要是不行的话,咱们再找一家,让他们互相不知情,也不冲突,都暗地里进行调查,彼此也不知道,都在为我们调查,你觉得我的这个提议怎么样? ”
“不怎么样,没有必要兴师动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