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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峻发现钟老师的眉头微微一蹙,头禁不住转向窗口。
钟老师这一瞬间的表情,坐在自己座位上一直没动的章薇也看见了。
3
钟林走到教导处的门前。他想找邱老师推掉这个班主任的担子。短短的一节课,他知道迎接他的将是什么。邱老师讲得对,这个班搞对象成风。问题摆在这儿,他能怎么办呢?他愿意好好上他的每周十二节的语文课。算了。班主任,不是那么好当的!
门,推开一点点缝,里面正传来邱老师的声音。听得出,大概是在念一封刚刚“缴获”来的学生的情书吧?邱老师的话音刚落,紧接着是石老师的声音:“你们听听我这里还有一封呢,别看错别字不少,但是绝对比写作文要认真百倍!”
满屋静悄悄,象在听什么“绝密文件”。
我十分想念的最亲爱的朋友:
你好!苦恼、气愤、伤心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吧?你还生我秀英的气吗?愚妹(听听!还跩词儿呢——石老师念到这里,故意用了尖尖的嗓音,而且这样解释。)
我回到家,茶喝不进,饭吃不进,夜里睡不安稳。我总想起这一天发生的一切。我更加想念你。我真是离不开你,恨不得能立刻见到你!求得你的原谅。你永远是我的心上人!
我永远爱你!我要为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再照上一张照片给你寄去!
……
石老师的声音有些刺耳。怎么可以这样念呢?带有一股子既欣赏又嘲讽的口吻?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学生的信呀!幼稚也好,可笑也好,荒唐也好,起码不可以这样念,念得大家象在听什么奇闻逸事,念得大家哈哈大笑。
钟林觉得自己念不出来,也决不会念。
他有些反感,没有进去,把门悄悄关上了。他在想,如果学生们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书信被老师搜了去,并且是这样的方式,这样的口吻,在念,在乐,他们会怎么想呢?
来到这个学校才两天。一切,对于他又熟悉又陌生。他感到很不适应。母校的教室、操场,包括方校长邱老师等许多老教师,对他都是亲切的。他决没有想到,阔别母校十三年,居然又回到了母校,不是当学生,而是当起老师来了。命运,有时真让人捉摸不透啊。时间是一位魅力无穷的雕塑家,能够把人雕成不同模样。他居然会成为老师!他真想一走了之!只要还有一分能耐,他也决不会到这里当哪家子老师,还什么班主任!
他向二楼语文教研组走去。上楼时,在楼梯上遇到了方雯校长。他上学时,方雯是副校长。如今已经满头银发,一个精神矍铄的硬硬朗朗的老太太。他能够到这里来当老师,一切都是方校长的努力结果。对于这个为人厚道的老太太,他有一种深深的感激之情。
“方校长!您这是到哪里去呀?”
“哦,小钟呀!听说在高二5班学生的身上发现了避孕套,你知道了吗?你不就是这个班的班主任吗?”
钟林没有回答。
“走!跟我一起到教导处去,找老邱,看看怎么处理好!”
没办法,钟林只好跟着老太太又下了楼。
“你看看现在的学生,简直难教得很!你们上学的时候,哪里会发现这种事情?当校长,我都替这些学生害臊!”
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教导处。
教导处里,石老师正在读一封新的情书。这封情书写得更肉麻。见校长进来了,他们才中断了读和笑。
“方校长,您看看吧!情书大全!才多大年纪呀,乳臭未干哩!”
石老师抖动着手中一叠情书,向方校长说着。那一页页情书,象受惊的小鸟,纷纷颤动着羽毛。方校长“唉”地叹了口气,问邱老师:“老邱呀,听说从学生身上发现了避孕套?”
这样的消息,在学校里传得最快、最广。
邱老师点点头。邱老师叫邱凯。钟林很熟悉他。上中学时,他曾经当过钟林初一到初三的班主任。他工作以泼辣见长。学生们对他敬而远之。他对付学生有一整套办法。“文化大革命”刚开始时,他受了不少冤枉罪。作为陪斗,不知多少次和方校长一起押上了操场上的领操台。其实,他的课上得很好。他是北师大数学系毕业。最拿手的是在黑板上画圆。他从来不拿圆规,只是顺手拿起粉笔一画。绝对圆!就这一手,让不少初中学生佩服,爱上他的数学课。他要当个数学教研组长,一定会比当教导处主任强。在这一刹那,钟林的脑子里竟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可是,由于对付学生有办法,他舍弃了他的数学专业,干起了这一行。即便他见过的各式各样学生多了,整治他们的方法也多了,可也没见过今天这样的学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来了。
方校长说:“你看看,和大家研究一下,怎么处理一下好。一定要严肃处理!”
方校长办校几十年,头一次在学校里发现这等东西。老太太气得够呛!
“我想先把学生家长请来,问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
然后,根据情节轻重,让学生在全校检查,必要时给予处分……”邱老师说。
“这事不能放过。要通过这件事,对全校同学进行一次思想教育。现在有的学生,连共产主义理想都不信了,就知道搞对象,这怎么成呢!”
方校长说罢,气愤地走出教导处。
邱老师和钟林说:“游晓辉问题很严重。有的同学反映,他和好几个女孩子的关系都不正常,尤其是和你们班上的梁燕燕。这个班,搞对象的问题最严重。
你一定要下得去手,以今天游晓辉为靶子,狠狠抓一下,给他们来个下马威。让这帮学生服你……”
说罢,他拍了拍钟林的肩头。
钟林很反感这种拍肩头。难道自己还是孩子吗?还是以往的学生吗?他没有说话,走出了教导处。
一直到放学时,游晓辉的父亲也没有来学校。不用说,游晓辉根本没有告诉他爸爸。
邱老师找到钟林:“游晓辉的父亲还没有来。你看看怎么办好?要不要我……”
“我去游晓辉家找一趟吧!”
“那也好!这个东西你拿着。见了他爸爸。一定不要客气!这个游晓辉不是什么好鸟,不知挨了他爸爸多少次打,撂爪就忘,纯粹是属耗子的!”
校园里,除了偶尔有几个住校的学生还在温习功课或者打球,学生不多了。
夕阳正把余晖一缕缕收回去,学校被笼罩在朦朦胧胧的幽暗之中,显得比白天宁静了许多。在这时刻,使钟林想起自己以往上学的情景。似乎只有这时候。才象以往他的校园。
从学生的花名册里,他查清了游晓辉家的地址。那是容老师清晰、工整的字体。上面不仅有学生的地址、父母工作单位、家庭成员、初中学习成绩,而且有对同学性格、品行简短的概括。容老师的工作做得可真够认真的。他在学校食堂里匆匆吃过晚饭,向游晓辉家中走去。他的家离学校不算太远,只是在一条很难找的小胡同里,东拐西拐,把钟林拐得有些胡涂了。拐了半天,不知怎么搞的,又拐到了大街上。
街灯已经亮了,两排明亮的光如水倾泻在街道上。如果不是冬天,这里的行人一定不少。此刻寒风飕飕,连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了。
钟林正在为难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叫唤“钟老师!”他回头一看,是个女孩子,穿着一件时兴不久的深红色防寒服,风把里面的羽绒吹得蓬蓬松松的,系着的一条红围巾,裹住了一张红扑扑的脸。
“您不认识我了?我是您的学生啊!”女孩子爽朗地说着。
哦!他想起来了。今天在教室里搜查时,从她钱包里发现一张男孩子照片。
“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章薇。钟老师,这么大冷天,您要到哪儿去呀?”
章薇大老远就认出了钟老师。她本来是有事情的。她想避开他,趁他没有看见自己,匆匆走掉算了。可是,不知怎么搞的,由于白天那张照片,她对钟老师产生一种好感,禁不住止住脚步,主动地叫了起来。
“这么晚,你要到哪儿去呀?”钟老师反过来问章薇。
“我……”章薇犹豫一下,她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抬起头,她迅速地望了钟林一眼。钟林感到那目光里有一层难以捉摸的东西。他想起钱包里那张男孩子的照片。不过,他没有再问下去。既然这学生有些难言之隐,他也不想打听她的什么秘密。
“你知道游晓辉的家住在哪儿吗?”
“您找他?”
“对。”
“您去他家,他准保不在。他呀,准在吕咏梅家。我带您到吕咏梅家找吧!”
说罢,不由分说,她便在前面带路。
吕咏梅?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不过,听名字,大概是个女孩子。游晓辉到她家干什么呢?听章薇的语气似乎他和这个吕咏梅的关系不同寻常。这里面又会有什么问题吗?
他追上几步,赶到章薇面前,说道:“你不是还有事吗?你办你的事吧,我自己去找,会找得到的。”
“没关系的!我带您去吧!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章薇还是坚持往前走。
他们一起向一条黝黑而幽长的胡同走去。谁也没有再讲话。章薇很想向这位新老师讲几句什么。她就是这么一个姑娘,对于她认为不错的人,就愿意把心剖给人家。对于她看不起的人,她会爱搭不理,走对面,都不打一声招呼。可是,钟林没心思多讲话。头一天班主任工作,给予他的不是快乐,而是烦恼。这一切,不仅来源于学生,也来源于老师和这所学校。
他琢磨着见了游晓辉,讲什么呢?他不禁用手摸摸衣袋里的那两个避孕套。
就讲这个?然后,让游晓辉从实招来,到底拿着它干什么来着?真的当汽球吹着玩?还是干了其他勾当?然后,告诉他的父亲?让他父亲当着自己的面,狠狠揍他两耳光,象揣发面团一样,狠狠揍他一通……再然后,汇报给学校,让他到教导处去挨一顿训,去交出检查,去接受处分……
这便是他钟林上任当班主任后干的第一件事吗?如邱老师所言,给学生们来的第一个下马威吗?
说实在的,他不愿干这件事。他不愿因为这件事,学生们怕他——由此也恨他。他并不怕怕,也不怕恨。他只是不愿意。一个人的一生很短暂,也很漫长。
常常会出现一个或许多个闪失。也常常会由于这一个或一连几个闪失而陡然改变人的生活道路。还是小心为好,还是宽容的好。尤其是对待这些不过十六七岁的孩子,他们还不是已经骨骼长就的成年人,他们还在发育,他们身上每分每秒都会诞生一个新的世界,而且有可能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截然相反。
这便是钟林的思想。可以说,既是他的教育思想,也是他的哲学思想。
他实在后悔答应邱老师来找游晓辉的父亲。他更后悔为什么当这个倒霉的班主任。
想到这里,他把衣袋里那两个弹性十足的避孕套揉成一团,路过一个垃圾箱时,把它们扔了进去。
“钟老师,到了!”
章薇轻轻唤了一句。前面是一座独门独户的小屋。窗口流泻出桔黄色的灯光,在风中一眨一眨的,象跳动着一颗小小的心脏。
“砰砰砰!”
章薇轻轻敲响了门。门开了,露出一张圆乎乎的胖脸。见到了钟林,立刻叫了起来:
“妈!爸!我们钟老师来了!”
钟林端详了一下开门的这个小姑娘,圆圆的脸,圆圆的身子,浑身象个小皮球。不用说,这便是吕咏梅了。
“钟老师,我先走了!”章薇走了。
吕咏梅的父母迎了出来。吕咏梅没有想到新班主任头一天就到她这里来家访。
她不知他究竟是为什么而来,而且是由章薇带路而来?她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反感,她觉得奇怪。
“屋里坐吧!坐吧!”
钟林被吕咏梅的父母让进家里。他发现游晓辉并没有在这里。
4
叶秋月的日记——
1979年12月11日晴
……班里新来了一个班主任,姓钟。大约有三十来岁。他和许多老师不大一样,起码和原来的班主任容老师不一样。我明明看见他发现章薇钱包里的照片,为什么不声张,相反还给章薇呢?为什么这么偏向章薇呢?因为章薇长得漂亮吗?女的长得漂亮,不见得人就好。章薇是一个好学生吗?起码,我就发现,在她钱包里出现的男人的照片,今天不是第一张。钟老师这样做对吗?是姑息?还是纵容呢?
他是一个怪老师。我不喜欢他……虽然,我也不喜欢容老师。为什么我没有发现一个我所喜欢的老师呢?哦,现在的老师都不大理解我们学生……上頁
第二章 1
星期六又到了。
不知道别的同学有什么感觉,叶秋月最讨厌这星期六。
第一节课又是语文。钟老师早早来到教室里,首先发现讲台桌前摆起厚厚两摞小山一样高的笔记本。
“这是怎么回事?”
他有些奇怪地问。昨天,他并没有给大家布置什么作业呀。即使是作业,也应该用作业本,犯不上用这么好的笔记本,一本本厚厚的,塑料封面,郑重感一下子增强许多。
班长覃峻站起来回答:“这是大家交的日记。”
“日记?”钟老师问。他的眼睛睁得更大。似乎他第一次听说同学们写日记。
“是日记。老师要求每星期六交一次。”覃峻又说。显然,容老师没有把这件事交待给新班主任。班长按照以往的惯性动作,依然把日记收了上来。这是一个忠于职守的好班长。
叶秋月最反感每星期六收日记。为了这件事,她在日记里没少骂容老师。全班同学,可以说是她最早记日记的。她从小学六年级就开始记,现在足足记了有三大本哩。买日记本,是她的一件大事。她要跑好几家文化用品商店,选了又选,选中一本封面和里面都满意的笔记本,然后郑重地写下第一行秀气的小字。
以前的日记,老师也象容老师一样要收去批阅的。那时她并不觉得什么。上到高一,还要收日记本。她反感了。日记,是写给自己看的,怎么可以给旁人看呢?又不象作文,还要老师评改?为了对付每星期六收日记本,她不得不准备两个笔记本。
一本是自己的真正日记,一本是专门应付老师的日记。她自己给这两本日记起了个名字,一本叫A日记,一本叫做B日记。
A日记是一本红色塑料皮日记。
B日记是一本是绿色带提花的缎面日记。
这件事,不知道是谁汇报的,容老师知道了。
“听说你还有一本日记,在底下偷偷地记?”容老师问她。她没回答。
“有什么心里话,不能对老师讲吗?”
她还是没讲话。不过,心里想:有什么心里话,为什么非得对老师讲呢?学生有学生的秘密。那一角天地是躲在密密浓荫之中的,对任何人也不敞开。
容老师皱眉头了。她打量着叶秋月。叶秋月是属于那种寡言少语的姑娘。她生性内向,不大活跃,象化学里的惰性元素。在班里,她是个子最高的女生,身高一米七一。瘦瘦的,象支修长的竹子。体育老师相中了她,想让她参加校篮球队。她不去。体育课上,她出洋相最多。她的动作的确笨拙,后滚翻常常要翻到垫子外面,跳跳箱,十有八九是过不去,只能骑山羊一样骑在上面。虽然这样,每次体育测验,她还能得个4分。体育老师喜欢她,说穿了,是喜欢她的个子。
总觉得她是块材料,不搞体育,算糟践了。她不这样想。她喜欢看书,和一般爱美的姑娘不一样,她不喜欢钻商店,挤那个化妆品专柜和首饰、服装的柜台。她喜欢去图书馆,去新华书店。正因为这一点,她尤其看不起坐在她前面的章薇。
章薇太爱打扮了。过分的装饰和过分的香味,都让她不屑一顾。
她是语文课的课代表。
按理说,容老师应该喜欢她。就因为日记本,容老师对她有看法。她觉得这个姑娘心太重,思想复杂,始终摸不透,象一潭深深的湖水。
一次家长会上,叶秋月的父亲和容老师交谈孩子的思想情况。容老师谈起了她的日记:“现在的孩子思想复杂得很,接触外面的东西也复杂。我们当老师和家长要多关心孩子,注意了解、掌握孩子的思想状况,避免节外生枝。叶秋月这孩子别的还不错,就是比较沉闷,不愿意敞开思想,不知您知道不知道,她有本黑日记,不知天天写些什么……”
大概是旁人把那本墨绿色的缎面日记看成了黑颜色的,容老师随口说了这么一句黑日记,象一道黑色的闪电,立刻在叶秋月父亲的眼前一亮。他格外警觉。
回到家,女儿还没有回来,他翻女儿的桌子。在抽屉里,果然有一本日记。
精致、柔软的缎面,让人觉得象捧着只绒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