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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恋-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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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栋,今年要高考了,你和汪洁准备得怎么样了?可要抓紧时间,心不能太浮……”有时候,做母亲的这样劝着儿子,说得极有分寸。
  “妈!您放心!我一定能考上大学!汪洁也一定!”
  “那就好!那就好!国栋呵,妈就指望你,你可得一定……”妈妈有时说不下去,悄悄地抹着眼角。
  每逢这时候,陈国栋都像钉子钉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默默地看着母亲,一直看到母亲又恢复了平静,露出了笑模样儿。他觉得母亲笑得有些苦。他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给母亲争口气!……
  在学校老师和同学们眼里,在家里母亲眼里,似乎他们成了最完美最懂事的一对。
  谁也不会想到,快要分手时,这样完美的一对竟然出现了裂痕。这裂痕平常人看不出来,他们自己却很清楚。
  为什么?两人谁也说不清,正如当初他们俩为什么好起来一样。
  这学期开学以后,班上的学习空气格外紧张。陈国栋抓得比别人更紧。他摊开课本,眼前常常出现妈妈的影子。不知怎么搞的,妈妈的影子愈来愈浓重,甚至超过了汪洁。这大概因为妈妈和爸爸的关系越来越僵了吧?一想到这儿,陈国栋格外同情妈妈。
  爸爸常常开车回来,晚上都没有在家住,又跑了,说是又去出车。他知道,妈妈也知道,他是在骗人。这些年,他一直背着妈妈,和外面的一个女人胡搞。他把他过剩的精力和钱都花在那个女人身上。有一次,在大街上,陈国栋看见爸爸和那个女人坐在一个驾驶室里,爸爸开车飞奔……
  起初,妈妈仅仅是怀疑。后来,她不得不相信了。她没有勇气去揭穿这个秘密。她害怕离婚,主要是怕影响儿子的前途。于是,她忍气吞声,她藏着,掖着,勉强维持着这个家。她只盼望儿子考上大学!她瞒着,以为儿子不知道!呵,妈妈呀,妈妈,如果是我,我绝不再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可是,陈国栋从来不提这事,只当做不知道,他怕伤了妈妈的心。母子俩都这样互相隐瞒着各自的心事。
  直到有一天晚上,事情再也瞒不下去了。妈妈已经躺下睡了,陈国栋还在灯下复习功课。院子外面响起一阵汽车喇叭声。紧接着,房门被“咣当”一下推开了,进来的是爸爸,身边还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胖胖的女人。爸爸酒喝多了,一口酒气,进门就嚷嚷:“快!快弄点儿饭吃!”
  妈妈披着衣服下了地,捅火做好饭。爸爸和那女的也不客气,吃完饭,一抹嘴,站起身来,女的说了声:“谢谢!”
  爸爸说了声:“我开车把小柳送回去!”两个人当着妈妈和陈国栋的面,竟然挽着胳膊走出了屋。“嘀嘀——”汽车喇叭声渐渐消失在夜色中。这一夜,爸爸没有回家。陈国栋总听见妈妈翻身压得床板吱嘎嘎响。他知道妈妈没有睡着。
  第二天清早,陈国栋刚一起来,正在洗脸,爸爸闯进屋。妈妈没理他,悄悄地走出了屋。陈国栋忍不住了,叫了一声,
  “爸爸!”
  “干什么?”
  “您不能这样!”
  “我怎么样了?”
  “您看您昨晚……”
  “你少他妈废话,你小兔崽子还想管我了!”
  说着,爸爸扬起巴掌打在陈国栋的脸上。他大概忘记陈国栋再不是小孩子,而是个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了。陈国栋急了,上前和爸爸打了起来,一直打到妈妈回来,妈妈冲他喊:“国栋,你听我的话,给我住手吧!……”
  陈国栋暗暗想:一定要考上大学,毕业后工作了,把妈妈接走,再也不见这号的爸爸!
  汪洁不大了解这些情况,这样的事情怎么好对人家讲呢?彼此见了面,不是谈功课,就是听汪洁读书,读诗。陈国栋越来越觉得生活远远不是小说,不是诗。
  虽然,他承认那些小说,那些诗,的确很美。渐渐地,他失去了以往的兴趣。听汪洁讲起来,也失去了以往那跳跃的色彩。
  星期天,常常是汪洁找他来,复习完功课,汪洁总拉他到王府井的新华书店转转。汪洁总想买舒婷的诗集《双桅船》,买泰戈尔诗集《吉檀加利》,总也买不着。在那拥挤的文学书柜前,陈国栋一次比一次觉得浪费时间。碍于情面,他还是陪着汪洁。
  汪洁并没有察觉出他内心的变化。他太内向,把心紧紧地包在厚厚的铠甲中。
  有一天,陈国栋和汪洁复习完解析几何和物理。这两门功课最让汪洁头疼。
  好不容易做完了题,而且,好不容易全对,兴奋的汪洁拿出一本刚刚出版的《文汇月刊》。她喜欢这本刊物,文学、音乐、美术……什么内容都有。她翻到一页,上面有一首舒婷新发表的诗,叫做《无题》,便情不自禁地给陈国栋朗读起来——
  我探出阳台,目送你走过繁花密枝的小路。
  等等!你要去很远吗?
  我匆匆跑下,在你面前停住。
  “你怕吗?”
  我默默转动你胸前的纽扣。
  是的,我怕。
  但我不告诉你为什么。
  汪洁很喜欢这首诗。可是,等她念完诗,她发现陈国栋根本没有听。他愣愣地望着不知什么地方。他走神了。汪洁很失望。
  忽然,陈国栋问:“你准备考什么学校?”
  “当然是北京的学校了!”这话的潜台词是:她希望回返北京,和陈国栋在一起。
  陈国栋却说:“我不想考北京的学校!我想考外地的学校,远远的!”
  “为什么?”汪洁感到惊讶。他为什么要改变高考志愿呢?
  陈国栋没有回答。也许是一时气盛?年轻人嘛,心气高,变得也快。反正,很想早点远走高飞。他不愿再见爸爸和那个可耻的女人!
  “为什么?你说呀!”
  陈国栋没有回答,反问:“你定下来了吗?考文科还是理科?”
  “这还用再问吗?早定了,文科呀!”
  “我可是不想考文科。对文科我越来越没有兴趣。”
  汪洁没再讲话。
  在这短短一刻,他们都敏感地意识到,象两条原先挨在一起的小船,被一道水流冲开了,冲开了……
  以后,汪洁曾经问过陈国栋:“你好象有什么心事?”
  “没有。”陈国栋回答。
  “你不愿意告诉我!”
  “不是!”他们两人赌气了。半天谁也不讲话。
  再以后,陈国栋很少去新华书店,挤那文学书柜。汪洁自己买到了两册舒婷的诗集和两本泰戈尔的诗集。她想送给陈国栋一本,想想,她没有送。她在心里轻轻地叹着气。
  高中几年的接触,彼此更加了解了,距离却产生了。起初,他们那纯真的交往,被同学们的起哄,被老师的斥责,一下子过渡到相爱的阶段,其实是带有盲目性的,正是一种似是而非的爱,或者是赌气的爱。那爱,与其说是为了自己,不如说是为了给别人看的。当这一段时间平衡了,彼此之间真正萌发了爱,一步一步想向内心深处走去时,他们都发现彼此要走向的路途,与原先设想的并不一样。他们感到了骤然而至的痛苦。
  分手的时间就要到了。汪洁买好车票,准备离开北京。她找到陈国栋。不管怎么说,她对已经逝去的一切充满留恋,她虽然明明知道裂痕正在象春天开冻的冰块,可是,她仍希望和陈国栋永远好下去。在临别之际,她想听听陈国栋的话,即使不是海誓山盟,起码也应该是明确的。
  陈国栋和汪洁走出家门,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下午四五点钟时,夏日的暴热余威依然没有散去,柏油马路象年糕,被晒得软乎乎的,粘人的鞋。杨树上的知了拚命地叫……他们谁也没有讲话。谁的心里都迸涌着无尽的话。在这种气氛下,沉默也许更适合。他们都格外珍惜这离别前的时刻。
  不知不觉,他们竟走到了自然博物馆前面。鬼使神差?还是心灵感应?还是在遥远的前方,有什么东西在神秘地向他们召唤?他们都为自然博物馆突然出现而感到惊奇。他们想起了高一那年,一起骑自行车到这里参观的情景……
  呵,时间过得多快!如今,他们即将中学毕业了。什么时候,他们可以再一次踏上自然博物馆的门槛呢?即使踏上了,他们还会有同当年一样的心情和年龄吗?
  “你还记得高一那年。我们一起到这儿来?”陈国栋问。“我永远也忘不了!”
  汪洁答。他们走了一圈,又走回到汪洁家门前的时候,彼此心里的话都没有说出口。“我不进去了,天晚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晚上,我去送你!”“国栋……”汪洁轻轻唤了一声。陈国栋望着她,看见她眼睛里含着的光泽是异样的。
  “汪洁……”“我们……你说……我们以后……”汪洁再也忍不住了。“汪洁,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不好吗?我想过了,真的我们是好朋友比别的更好。”“为什么?”“你大概也看出来了,我们的兴趣、爱好不一样。而且恐怕你还不很了解我……”汪洁悄悄地掉了眼泪。不过,她知道陈国栋的脾气。这些话,意味着一切是极清楚的。“我们还是好朋友!你还要给我来信!友谊也许比……爱情更珍贵!”汪洁悄悄地抹掉眼泪。
  陈国栋终于说出郁积在心中多日的话,感到痛快了许多。他想了很久,也犹豫了很久。不过,他觉得一个坚强的男子汉,是应该快刀斩乱麻崭断感情上柔弱的情丝的。在这一点上,他尤其不喜欢汪洁崇拜的舒婷那些缠绵的诗。
  他伸出手对汪洁说:“让我们握握手,高兴地告别吧!我们快要度过中学时代,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他们握了握手。汪洁转身跑回了屋。她哭了。虽然,这样的结局,她预感到了。她还是止不住地哭了。
  正是繁星满空,月照中天的时候,陈国栋走回家去,心中平静了许多。他觉得他像个男子汉了。未来的路还长,他想好了,一定要考上大学,干出个样子来,为母亲争口气,也让母亲过得舒服些。其他一切个人的事,他还来得及……
  2
  今年夏天的雨水真多。说下就下,地上一片白茫茫,连着几天没停。校园里,操场上成了一片湖泊。传达室后面老王大爷种的西蕃莲,全都飘落在雨水中了。
  这一天上午的数学课,乔老师没来上。她披了件塑料雨衣,匆匆忙忙找到钟林:“钟老师,这节数学课你代我上吧,……容老师刚来电话,昨晚上她屋里漏雨,半夜里小厨房又让雨给浇塌了,大人、孩子吓得够呛,以为又闹地震呢!找房管局,房管局也不给修!她又着急……我去看看!”
  “你去有什么用?”
  “是呵!当老师的,没权没势没钱!容老师结婚这么些年了,还挤在那么个小破屋里,谁管?……”
  说罢,她走了,身影消失在雨雾中。
  钟老师望着她的背影,感慨万分。谁会了解中学老师的苦衷?这一场暴雨,多少老师的小屋里进水,漏雨呀?他自己那间小屋不也漏得一塌胡涂了吗?这两天实在没法子住了,他找到方校长。方校长有什么办法呢?只好把礼堂旁一间储藏化学实验用品的储藏室腾出来,让他暂且栖身。北京城这几年并没有少盖房,前三门、劲松、团结湖……眼瞅着一幢接一幢大楼矗立起来。可那楼里有几间是分给中学老师的?一想起来,钟林真为容老师,也为自己忿忿不平。真不想干了!
  同学办起的公司,他不是不能去。干得好了,工资多不说,起码还能盖间平房有个窝住。
  下午,天放晴了。几天连阴雨后难得的好天气。
  钟林在放学前来到班上,对大家说:“同学们,这几天大雨把容老师的小厨房浇塌了。容老师做过你们的班主任,不管怎么说,师生一场,容老师付出过心血。现在,房管局忙不过来。我想我们是不是来个集体出动,帮助容老师把厨房再盖起来。”
  开始,没有人应声。气氛挺尴尬。钟林知道大家对容老师有意见,一时半会儿感情拧不过来。他又说:“我劝你们还是去一趟!做老师的,当然要理解学生,不理解学生很难当好老师。你们做学生的,同样也需要理解老师。说心里话,做老师的也不容易。他们每个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住房、孩子、老人……我希望你们通过这次活动,也能加强对老师的理解。”
  覃峻站了起来:“钟老师,那就趁着现在好天,我们去一趟吧!”
  钟老师说:“好!那你组织几个男同学,各自回家带上工具。呆会儿在学校门口集合,我跟你们一块去!”
  一起到容老师家的不仅有班长覃峻、李江流、陈国栋几个男同学,连范爱君和章薇几个女同学也跟着去了。一进院,大家就看见容老师俩口子,加上乔老师,一身泥水地忙着。他们教课讲得头头是道,弄这泥水活却很笨拙……
  容老师实在没有想到这一伙同学浩浩荡荡开进院来。一时间,她有些不知所措。自从她不当高三5班的班主任,很少和同学们见面。她知道同学们对她有意见,她对这些同学也有看法。辛辛苦苦一场,她竟被这些同学赶下台,这让她在心头系着疙瘩,怎么也解不开。不当班主任,工作轻松了许多。但是,这轻松又实在让她难受,平日上课还好,下了课,心里便没着没落的,总想到教室里去干些什么才踏实。可是,教室里已经有钟老师了,不再需要她了。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感。轻松,带给她是更沉重的心灵上的压抑。
  “算啦!不当班主任更好,少操点儿心,多活几年。”不少老师这样劝她。
  丈夫从来不这样劝她。他知道一个当了十几年班主任的老师,不当班主任后的苦衷,那好比让战马卸鞍,让棋手离开棋盘,让飞惯的鸟儿离开森林和天空一样。丈夫总是这样劝她:“先别着急。好不容易有了空,多学点东西,以后你还得当班主任!”
  还是丈夫了解她。每天晚上,把孩子从托儿所接回家,她和丈夫一个哄孩子,一个做饭。吃完饭,一个洗碗,一个把孩子拍睡着,然后两个人各占桌子一角,不是备课,批改作业,就是读一些教学参考书。丈夫有时会从学校图书馆里借回一些新到的期刊杂志,《十月》、《当代》、《诗刊》、《青春》……睡觉前总要递给她几本:“看看吧!教语文,当班主任的,不看看现在的文学刊物,真是不行。学生看的比我们都多,他们从这里受到的教育比在学校里受到的教育恐怕不少!不了解这些内容,有时很难了解学生了呢!”
  是呵!即使不当班主任,她仍做着班主任的事情。和丈夫一样,她的脑子里离不开学生,正如天空离不开星星一样。
  这些天,雨下得实在暴,无情地打漏了房顶。她同丈夫忙着先搬开的是那个宝贝书架。雨天,地上反潮,潮气扑扑上升,床底长了青苔,米缸里的米发了霉,孩子实在受不了,她只好把孩子送到母亲家,母亲只好请了假,先暂时替她抱孩子。“我请假行,你请假就不行!”“我上学期请了那么多病假了!妈妈,劳您的大驾吧!”“行!你重要!你那些学生都是金豆豆!”母亲也没办法。答应请一个星期的假。
  雨下个不停。白天,她同丈夫去上课,晚上回来,从屋里往外扫水,倒腾淋湿的东西……即使这样,她同丈夫没有拉下一节课。一个星期过去了,她把孩子接了回来。
  有时候,想一想,她会自己骂自己:“我可真是贱骨头!我犯得上吗?……”
  可是,骂归骂,她照样这样做。这俨然形成了惯性,学校和学生真有强烈的磁力,使她不由自主地把心偏移到那里。
  今天,突然看见这么多同学,拿着这么多工具,闯进了小院,容老师立刻明白同学们来干什么了。她的心里打起一个热浪头。学生们还惦记着自己。于是,这些天来的一切苦楚和怨艾,似乎都有了偿还。她感到慰藉,连忙热情地招呼着大家:
  “同学们,快屋里坐吧!”
  同学们觉得从来没有见过容老师这样笑容可掬过,就如这天,一直下雨,难得今日放晴。容老师平日在学校总是板着面孔。可能老师们回家后和在学校表情都不大一样吧?
  钟老师对容老师说:“听说你的厨房塌了,同学们来帮个忙,人多好办事吧!”
  乔老师在一旁说:“正好!我们正发愁不知怎么办好呢!同学们平时帮助家里盖小房,比咱们有法子。”
  同学们打量着这间东倒西歪的小厨房,又端详着这间窄小的住房。屋里传来小孩的哭声,容老师指挥身边的爱人:“你快进屋里看看,孩子怎么啦?”她爱人走进屋,抱着孩子出来了。原来容老师就住在这样的一间房子里。还是个大学毕业生哩,而且,辛辛苦苦教了十几年的书,竟然住得那么挤,那么破。以前,很少有同学到过她家,也很少听容老师念叨过这些。在这一刹那,同学们似乎理解了容老师许多,心也贴近了许多。
  覃峻干泥水活是行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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