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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下)923
其谈。“太太!太太!”费莉西叫着跑了进来,“真是可恶!”
可怜的女佣人心情激动,女主人接过她刚从门上撕下来的黄纸布告。 艾玛一眼就看见了:她的全部动产都要拍卖。于是她们面面相觑,静悄悄地对看了一会儿。 她们主仆之间并没有不可告诉对方的秘密。最后,费莉西叹了一口气:“假如我是你,太太,我就去找吉约曼先生。”
“你看行吗?”
这句问话的意思是:“你和他家佣人要好,摸得清他家的底,是不是他主人有时候也谈起过我来?”
“行,去吧,去了就好。”
她换了衣服,穿上黑袍子,戴了一顶有黑色圆点的帽子;(广场上总是人多)
,她走河边的小路,从村外绕过去怕人看见。她上气不接下气走到公证人的铁栅门前,天是阴沉沉的,下着小雪。一听见门铃响,特奥多就穿着红背心,来到台阶上,他几乎就像是接待一个常客一样,是亲切地把门打开,把她带进了餐厅。一个在噼啪响瓷器的大火炉,上面的壁龛里放了一盆仙人掌,栎木的墙纸上挂了几个黑色木框,里面是德国画家的《吉普赛女郎》和法国画家的《埃及妇人》早餐准备好了,桌上有两个银火锅,门上的扶手是个水晶球,地板和家具都闪闪发亮,小心在意地擦得干干净净,像英国人家一样清洁;玻璃窗在四角装上了彩画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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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包法利夫人(下)
“这才是个餐厅,”
“这才是我需要的餐厅。”艾玛心里想。公证人进来了,左胳膊使带棕叶图案的晨衣紧紧贴在身上,右手脱下栗色丝绒高帽又赶快戴好,装模作样地故意戴得向右倾斜,露三绺金黄的头发,再从后脑向前盘,在秃顶的脑壳上绕了一匝。他请她坐下后,自己也坐下来吃早餐,一面说对不起,请恕他失礼了。“先生,”她说,“我来求你……”
“夫人有什么事?请不必客气。”
她开始对他讲她的情况。吉约曼先生和布匹商人暗中勾结其实她不必讲,他也知道,只要有人用东西押款,要他公证,总是由布店出资金。因此,他比她更清楚了解这些借据悠久的历史,开始数目很小,货款人的姓名也不相同,还款的期限拖得很长,到期不还又不断续订新的借据,拖到最后关头,商人把拒付证书一起交给他的朋友万萨尔,要他出面追索欠款,免得当地人骂他人面兽心。她一面讲,一面骂勒合,公证人听了,只作不痛不痒的回答。 他照吃他的猪排,喝他的茶,下巴碰到了天蓝色的领带,领带上别了两个钻石别针,挂着一根金链子,他又温柔又暧昧的很怪的笑着,一看她的脚走湿了,就说“”靠近火炉一点……脚抬高点……就踩磁器上吧。“
她怕把瓷器踩脏了,公证人就用献殷勤的口气说:“美人的鞋子是不会把东西踩脏的。”
于是她试着打动他,却自己先动了感情。 她诉说家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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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下)13
活贫困经济拮据,入不敷出。 他全明白:一个这样漂亮的女人!
但他并没有中断吃早餐,只是身体完全转到她这边来了,结果膝盖碰到了她的湿靴,曲线很美的靴底还在炉上冒汽呢。但是,当她开口要借一千金币的时候,他就咬紧了嘴唇,然后非常惋惜地说:她从前为什么不委托他代管财产呢?就是一个女流之辈,也有许多方便之门,可以利用金钱来发财呵!比如说,格鲁默尼泥炭矿或者哈弗尔的地皮,都是万无一失的投资好机会,他让她想到本来肯定可以大发其财,来吊她的胃口,使她悔恨莫及。“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呢?”他接着说。“我不太懂。”她说。“怎么?嗯……难道你怕我吗?你看,我多苦呵!我们几乎还算不上相识呢!其实,我对你是一片好心,但愿你现在不再怀疑了”
他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拼命地吻,然后把它放在他膝盖上,温存体贴地抚摸她的手指,一面向她倾吐甜言蜜语。他的声音好像单调的小溪流水;枯燥无味,他的眼珠冒出连闪烁反光的镜片也遮不住的火花,他把手伸进了艾玛的衣袖,抚摸她的胳膊。 她脸上感到了他急促的呼吸。 这个人真讨厌透了。她一下就跳了起来,对他说道:“先生,我等回答!”
“回答什么?”公证人说,他的脸色忽然一下,变得刷白。“借钱的事。”
“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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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包法利夫人(下)
强烈情欲到底占了上风:“钱嘛。 有的!……”
他也不怕弄脏了他的晨衣。 跪着爬了过来,“求求你,不要走!我爱你呀!”
他搂住她的腰。包法利夫人脸上涨潮似的起了一层红晕。 她气得一面往后退,一面喊道:“你真不要脸,先生!欺侮一个不幸的女人。 我来求情,并不是来卖身!”
于是她就走了。公证人目瞪口呆地盯着情妇送他的礼物这是一双漂亮的绣花拖鞋。一见拖鞋就减轻了他的痛苦。再说,他也想到,这种风流事做过了头,也会把他拖得下不了台的。“多卑鄙!多无耻!……多下流!”她心里想,拔腿跑到路边的山杨树下。 钱没借到反受气,失望使她更加愤怒。 在她看来。 老天似乎有意和她过不去,她不但不肯低头,反而要争口气;她从来没有这样看得起自己,也从来没有这样看不起别人。争强好胜使她忘乎所以。她恨不得要打男人一顿,朝他们脸上吐唾沫,把他们统统压垮;她赶快继续往前走,脸色惨白,全身发抖,怒气冲冲,眼睛含泪,望向一望无际的天边。 恨得喘不过气来,却又似乎为了憎恨而感到自负。她一眼看见了自己的房屋,忽然觉得全身麻木。 她再也走不动了,但又不得不往前走。 再说,还有哪里可以去呢?
费莉西在门口等她。“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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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下)33
“没借到!”艾玛说。她们两个商量了刻把钟,看看荣镇还有没有什么人可以救她,但只要费莉西提到一个名字,艾玛就反驳说:“有可能吗!他们不会借的!”
“但是先生要回来了!”
“我知道……你走吧。”
一切都试过了。 现在,没有什么办法,只好等夏尔回来时,照实对他说了:“走开。 这块地毯房子里的家具,一针一线,一草一木,都不再是你的,都是我害得你破产的,可怜的人!”
接着,他会大哭一场,大流眼泪,然后,惊魂一定,他又会原谅的。“是的,”她咬紧牙关低声说,“他会原谅我的,可是即使他有一百万法郎给我,我也不会原谅他怎么认识了我的……
不行!不行!“
一想到包法利比她强,她的气就更大了。 其实,她说出来也好,不说出来也好,他早晚是要知道这场大祸的。 那么,她一定要看到她怕看的情景了,一定要给他的宽宏大量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她还想去找勒合:哪有什么用呢?
想到给她父亲写信: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想到刚才为什么不顺从公证人呢?正在这时,她听见小路上的马蹄声。是他回来了,在开栅栏门,她一步跳下了楼梯,赶快往广场跑;脸色比新粉刷的墙还更苍白。 镇长夫人正在教堂前面同斯蒂布杜瓦谈天,看见她走进了税务员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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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长夫人跑去告诉卡龙太太。 两个女人爬上顶楼,躲在竹竿上晾的衣服后面,正好看得见比内房里。他一个人在屋顶下的小房间里,用些新月形或满月形的圆环,一个套着一个,整个竖起来好像一块方尖碑。 仿制一个象牙连环套,这种工艺美术品没有什么实用价值,但他已经动手做最后一个圆环,眼看就要马到成功了!在这半明半暗的车间里,金黄色的木屑在车床上飞舞,有如快马飞奔时,马蹄铁打出的冠状火星网。 车床上两个旋转的齿轮,发出了轰隆轰隆的声音;比内满脸堆笑,下巴低着,鼻孔张开,似乎沉醉在完美无缺的幸福中,这种幸福当然只有平凡的劳动才能得到,表面上困难、实际上容易干的活儿能使人心旷神怡,一旦大功告成,人就心满意足,不再想入非非了。“啊!她在这里!”杜瓦施太太说。但是车床转得太响,她讲什么不太可能听清楚。两个女人到底听到了“法郎”两个字,杜瓦施太太就低声说:“她在请求允许她延期交付税款。”
“看起来好像是!”另一位太太说。她们看见她来回走动,看看靠墙挂的餐巾环,摆在蜡烛台栏杆柱子上的圆球,而比内却摸摸胡子,自得其乐。“她是来订货的吗?”杜瓦施太太说。“他也不卖货呀!”她旁边的人反驳说。税务员睁大眼睛,好像在听,但是似乎没有听懂。 她还在继续讲,走到比内身边,胸脯扑扑地跳,他们不说话了。她的样子哀婉动人。“她难道要勾引他?”杜瓦施夫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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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内连耳根都红了。 她拉住他的手。“啊!实在太过份了!”
她当然是在提出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因为税务员——他是一条好汉,在普鲁士为法兰西打过仗,还被提名申请十字奖章呢——忽然好像看见一条毒蛇一样,拼命向后退,口里喊道:“夫人!你想到哪里去了?”
“这种女人真该被教训一顿!”杜瓦施夫人说。“她到哪里去了?”卡龙太太问道。在她们说话时,她已经走了;她们见她穿过大街,往右一转,仿佛是要到墓地去,她们就只好胡思乱想。“罗勒嫂子,”
她一到奶妈家,开口就说,“我闷死了!
……
帮我解开带子。“
她一下倒在床上,就啜泣起来。 罗勒嫂子拿条围裙盖在她身上,站在她身边。 她好好久没有说话,老实的乡下女人就走开了坐到纺车前又纺起麻线来。“啊!不要干了!”她以为还是比内的车床在响,就埋怨说。“怎么碍她的事了?”奶妈心里寻思。“她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她跑到这里来,仿佛家里有个凶神恶煞,追得她走投无路一般。她一动不动地仰面躺着,两只眼睛发呆,虽然她要聚精会神,但是眼前的东西看起来总是模模糊糊的。 她瞧着墙上剥脱的碎片,两块还没有烧尽的木柴,一头接着一头,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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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烟,一只长蜘蛛在她头上的屋梁缝隙里爬着。 她的思路到理清了。 她记起了……有一天,同莱昂……啊!那是多久以前……太阳照在河上,铁线莲散发出香气……于是,回忆就像一条奔腾的激流,很快又把她带到了昨天。“几点了?”她问道。罗勒嫂子走了出去,用右手的指头对着最明亮的天空,看了一看,慢慢地回来说:“快三点了。”
“啊!多谢!多谢!”
因为莱昂要来了。 这是一定的!他可能会搞到钱。 不过他恐怕会去那边,她在这里他怎么想得到呢,于是她要奶妈赶快跑到家里去,把他带到这里来。“赶快去吧!”
“嗯,太太,我去!我去!”
她现在觉得奇怪,一开头怎么没有想到他呢;昨天他答应了,不会不算数的;于是她已经看见自己到了勒合家里,把三张支票往桌上一摆。 但还得找个借口捏造什么理由呢?对付包法利。奶妈去了好久没有回来。 不过,茅屋里没有钟,艾玛想:怕是自己心急,时间就显得长了。于是她在园子里兜圈子,走一步,算一步;她顺着篱笆走,又急忙走回来,怕奶妈走另外的小路先到。 她等累了,坐在一个角落里,闭住眼睛,塞住耳朵。 起了疑心,又怕自己疑心生暗鬼,就这样不知道待了多久。 忽然间栅栏门嘎吱一响,她跳了起来,但不等她开口,罗勒嫂子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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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下)73
“你家里没有来人!”
“怎么?”
“啊!没有人来!先生在哭。 他在喊你。 大家都在找你。”
艾玛没有搭腔。呼吸急促,眼珠东转西溜,四处张望。乡下女人见她这副模样,以为她要疯了,本能地吓得缩起来。突然一下,她拍拍额头,喊了一声,因为罗多夫被她想了起来,这就好比划破漫漫长夜的一道电光,照亮了她的灵魂。 他是多么好呵!多么温存体贴,多么慷慨大方!再说,是不是帮她这个忙他还拿不定主意,难道她不会用勾魂摄魄的眼色,使他重新眷恋已经熄灭的旧情?于是她赶快到于谢堡去,一点也没想到:她这也是送上门去,卖身投靠,而同样的勾当,刚刚在公证人家里,她却气得浑身哆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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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边走,一边寻思:“我怎么说呢?从哪里开始?”她认出了小树丛,白杨树,山坡上的黄刺条,还有远处的庄园。她发现自己恢复了初恋的心情,受到压制的心也如花怒放了。暖风亲吻着她的脸孔;正在融化的雪点点滴滴从新芽上落到草上来。她像从前一样,从牧牛场的小栅栏门走了进去,走到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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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有两排椴树的正院。 椴树摇晃着长长的枝桠,发出了的响声。 狗窝里的狗一起嗥叫,叫得上下翻腾,但却没有出来人。她走上正面、有木栏杆的宽楼梯,来到铺了石板、灰尘满地的过道,那里并排开了好几个房门,就像修道院或者旅馆一样。 他的卧室是前头左边的那一间。 当她的手指要转动门锁的时候,忽然感到没有力气。 她怕他不在里面,几乎希望他不在,然而这是她唯一的希望,最后的机会了。 她站了一分钟,定了定神,急迫的感觉逼得她硬着头皮进去了。他坐在壁炉前,两只脚放在炉架上,正在叼着烟斗吸烟。“啊!是你!”他马上跳起来说。“对,是我!……我要,罗多夫,请你帮我想个办法。”
不管她怎样竭尽全力,到嘴边的话总是说不出来。“你没有变,总是这样可爱!”
“唉!”她痛苦地答道,“又可爱又可悲,因为你对我已经不屑一顾了。”
于是他就开始解释,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因为他临时什么借口捏造不出来。她一听见他的话,甚至一听到他的声音,一看见他本人,就不能够摆脱;于是装作相信,说不准还是真相信:他们破裂的原因是一个秘密,关系到第三者的名誉、甚至生命。“没有关系!”她伤心地瞧着他说,“但我吃了多少苦呵!”
他用哲学家的口气回答:“人生就是这样!”
“至少,”艾玛接着说,“自从我们分手之后,你生活得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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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好……也不坏。”
“如果我们没有分手,也许好些。”
“是的……也许!”
“你真这样认为?”她来到他身边说。她叹了一口气。“啊,罗多夫!你不知道……过去我多爱你!”
那时,她握住他的手,两人手指交叉,待了一会——就像头一次在农业展览会上一样!
但他做了一个自尊的姿态,免得自己心软。 而她却倒到他的怀里,说道:“如果没有你,你叫我怎么活!
习惯了幸福的生活,怎能失掉!我真伤心到了极点!那时我以为要死了!下一次再谈吧。 可是你……总躲着我!……“
三年来,由于强者天性中的弱点,他总是小心在意地躲开她;现在,艾玛的头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千娇百媚,胜过一只动情的母猫。“你在爱别的女人吧,说老实话!
啊!
我懂得女人,得了!
我原谅她们,谁经得住你的勾引呢?我曾经就上过钩吗!你是一个男子汉,你!你有很多讨好女人的条件。 不过,让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我们会相爱吗?你看,我笑了,我开心了!……你怎么不说呀!“
她的模样令人看了心醉,眼睛里含着哆嗦的泪珠,好像蓝色的花萼里蕴藏着暴风雨遗留下来的水珠。她被他抱到膝盖上,用手背抚摸她光洁的鬓发,在昏黄的幕色中,最后一线夕阳的斜晖像一支金箭在她的头发闪烁。她低下了额头;他忍不住蜻蜓点水似地轻轻吻了她的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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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哭过了!”他说。“为什么呀?”
她忽然啜泣起来,他以为这是她爱得憋不住了;但她又不作声,他以为这是她羞得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就高声说:“啊!原谅我!其实我是唯一爱你的。 我真是又傻又坏!
我爱你,我永远爱你!……你怎么了?告诉我吧!“
他跪下了。“哎!……我破产了,罗多夫!你借我三千法郎吧!”
“这个……这个……”他一边说,一边慢慢站了起来,但他脸上的表情显得那么严重。“你知道,”她赶快接着说,“我丈夫把财产都委托一个公证人代管;但他跑了。我们借了钱,病人又不付诊费。 再说,清算还没结束,我们会有钱的。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