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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骨柄大刀子一片片切下,扔在地上。贪食和鲁莽的小狗,盲目地往上一跳,右肩刚好碰在他笨拙地拿着的刀子上,于是流着血扑倒在地上。
托比阿斯恐惧地扔掉手里所有的东西,把身子弯近受伤的狗。他脸上的表情骤然变了,真的闪过一道如释重负和幸福的光彩。他小心地把号泣的小狗抱到沙发上,简直不能想象,他是怎样忘我地照料起受伤的畜生来。白天他寸步不离开它,夜里把它抱到自己的床上睡,带着永不厌倦的乐趣和细心,替它洗涤和包扎伤口,抚摸、安慰、怜悯它。
“非常痛吗?”他说,“是呀,你难受极了,我可怜的畜生!静下来吧,我们不得不忍受痛苦。”说这话时,他脸上是多么安宁、忧伤和幸福。
可是,以扫日益健壮、活泼起来,胃口越来越好,而托比阿斯随之越来越烦躁和无法满意。他觉得不需要再护理伤口,只是通过一些话语和抚摸去表示他对狗的同情。以扫体质好,复原得很快,过了不久,又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有一天,它吃光了一碟子牛奶和白面包,健康活泼地从沙发上跳将下来,那股野性子又发作了,一面高兴地吠着,一面在两间屋里奔来奔去,一会儿扯拉床上的被单,一会儿又滚弄一只土豆,高兴得直翻筋斗。
托比阿斯站在窗台上的花盆旁边,一只瘦长的手从磨破的袖口伸出来,机械地揉弄深深覆盖在太阳穴上的头发,黑黑的身躯阴森森地从隔壁灰墙上凸出来。他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痛苦扭歪了他苍白的面孔,一双踌躇、妒忌、凶恶的眼睛斜视着蹦跳的以扫。突然,他振作起来,向它走去,拦住它,把它慢慢地抱起来。
“我可怜的畜生,”他开始用悲痛的声音说,但撒野的以扫再也不肯接受这种待遇,机灵地去咬那要抚摸它的手,从他怀抱中挣脱出来,跳在地上,撒娇地朝旁边一跃,狺狺地吠起来,然后快活地逃去。
接着发生的事,是那么不可思议和不近人情,以致使我不敢详尽叙述。托比阿斯·敏德尼克尔微微弯着上身,站在原处,两臂紧靠着身子垂下,眼珠在眼眶里可怕地颤动。蓦地,他疯狂似地跃了过去,捉住小狗,只见一件白晃晃的东西在他手里一闪,从小狗的右肩深深地刺入它的胸膛。小狗一声不响地坠在地上,只是翻了个身,流着血,颤抖着。
一眨眼工夫,小狗已经躺在沙发上了,而托比阿斯跪在它跟前,用一条手帕按住它的伤口,结结巴巴地说:
“我可怜的畜生!我可怜的畜生!一切是多么凄惨!我们俩多么凄惨!你难受吗?是呀,我知道,你难受——你多么可怜地躺在我面前!可是我呢,我在你跟前!我安慰你!我把我的最好的手帕……”
以扫躺在那儿,呻吟着。它暗淡、疑问的眼睛,盯着主人看,充满疑惑、无辜和怨诉的神情——然后,它稍微伸了伸腿,死了。
托比阿斯僵硬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把脸贴在以扫的身上,痛哭着。
(刘德中译)
路易丝姑娘(1)
有些男女的婚姻实在很不相称,即使富有才华的作家也难以想象出他们是怎么结成伉俪的。对此你只能视若无睹——在戏剧中,你往往看到龙钟、颟顸的老头儿同漂亮、活泼的姑娘奇妙地结合在一起,在这个前提和基础上千篇一律地构成一出喜剧。
说起雅各布律师的太太,倒也称得上年轻貌美,不愧是一位姿色出众、千娇百媚的夫人。几年以前,也许是三十年以前吧,人们为她受洗时曾给她起了几个名字:安娜、玛加蕾达、洛莎和亚玛莉。不过后来却把这四个名字的第一个字连缀起来,单单称她为安玛洛亚了。这个名字听起来颇有几分异国情调,同她的风度、人品十分相称。她的头发浓密而柔软,头路在一边分开,秀发从狭狭的额角一直披向后面,色泽黑里带棕,像栗子的颜色一般。可她的皮肤却像南方人那样,呈浅黄色,就连她的身躯也像给南方的太阳晒熟了似的。她那耽于享乐而又冷若冰霜的神态,使人想起了苏丹王后。她的一举一动都是慢悠悠的,但全身似乎燃烧着欲火,人们对她有这样一个印象:她心里想要什么就很可能得到什么。她那狭狭的、令人动心的额头上,横着两条挺清秀的眉毛,只要她扬起眉毛,举起那棕色的、天真无邪的眼睛看你一眼,谁都明白她是怎么一种人。尽管她十分单纯,但对这点还是有自知之明。她竭力不惹人注目,因而经常沉默寡言;对于一个既美艳又不爱说话的女人,又有谁能非议呢?唉!在她的身上,“单纯”这两个字眼可一点儿也用不上。她看起人来固然有些蠢,但目光狡狯诡谲,欲火炎炎,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出,这个女人一有机会,就很容易给别人带来不幸……此外,她鼻子上的肉也许太多了,但她那张丰满宽阔的嘴儿却十分动人,尽管我们除了“肉感”这个词外,再找不出其他的词儿来形容。
这位令人担忧的少妇,就是年已四十的雅各布律师的夫人。律师呢,谁见到他都会张口结舌,惊诧不止。这位律师身体真胖——他不仅是大腹便便而已,简直是一个庞然大物!他的腿上经常套一条浅灰色裤子,使人想起大象那屋柱般的巨足。他那胖鼓鼓的,弓起的背,同黑熊的一般无二,在那圆圆隆起的腹部上面,总罩上一件古里古怪的灰绿色外衣,他费了好大的劲,才能把纽子一颗颗扣起来,可只要纽扣一松,衣服就“啪”的一下从肩膀下向两面散开。在这个硕大无比的躯体上,却衬托着一个相当小的脑袋,脖子粗得几乎看不见。脑袋上长着一对容易淌泪的小眼睛,塌鼻子,满脸横肉仿佛会垂下来似的,腮帮子中间陷进了一张樱桃小口,嘴角下垂,显得有点儿可怜。圆圆的头顶和嘴唇上面稀稀落落地长着一些淡黄色猪鬃般的硬毛,皮肤油光光的,样儿真像一条吃得过饱的狗……唉!大家一定都看得出,律师浑身是肉并不是健康的征兆呀。雅各布的个子又高又胖,满身都是脂肪,没有一点肌肉。人们常常可以看出,他那臃肿的脸上会突然充起血来,然后又一下子消退,脸膛黄里泛白,嘴巴灰溜溜地歪向一边……
雅各布律师事务所的范围很小,可是家产却相当可观(一部分是妻子的陪嫁),膝下又没有儿女,因此这一对人儿能逍遥自在地住在帝王大街一套舒适的公寓里,频频开展社交活动。看来,夫妇俩中间只有律师夫人安玛洛亚一个人爱好交际,律师似乎不很热衷于此类活动,很难设想他能在其中找到乐趣。这个大胖子为人确实十分古怪。他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善于曲意逢迎,这点也许谁都比不上他;可是人们总有这么一种感觉(可能这是不言而喻的):他的一举一动未免过于殷勤,过于谦恭,不知怎的显得有些做作,而其根源则在于胆小如鼠,缺乏自信心,令人不快。任何人的形象,没有比自我轻蔑更为可憎了,对于那些生性怯弱又酷爱虚荣的人,那种阿谀奉承的神态就越发令人作呕。笔者认为雅各布律师就是这一号人,他处处妄自菲薄,连必不可少的个人尊严也丧失殆尽。当他陪同某一位夫人在餐桌面前坐下时,他会说:“尊贵的太太呀,我是一个丑八怪,您可愿意赏一次光?……”他说这种话,简直连嘲笑自己的本领也没有,真令人啼笑皆非,不胜厌恶。
下面一件事也是千真万确的:有一天律师外出漫步,正好有一名男仆推着一辆小车迎面走来,车轮不巧在他的脚下猛撞一下。仆人来不及停车,慌慌张张地掉转身子,律师吓得面无人色,不知所措,脸上的皮肉一抖一抖的,一面却摘下了帽子,结结巴巴地说:“请……原谅我!”换了别人,遇上这类事准会大发雷霆,可是这个怪僻的大胖子对此似乎始终感到内疚。当他陪妻子一起上城里的“云雀山”林阴大道漫步时,他总不时怯生生地向身边那位步态优雅、轻盈的安玛洛亚瞥上一眼,同时殷勤而张皇地环顾四周,仿佛觉得自己有必要向任何一位军官欠身致意,恨自己不该拥有这么一位千娇百媚的夫人,要求对方宽恕。他的嘴巴显出一副向人讨好的可怜相,似乎祈求别人不要嘲笑他。
路易丝姑娘(2)
上面我们已经说过,安玛洛亚与雅各布律师结婚的真正原因,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律师是眷爱她的,而且爱得很深;像他那样的胖子,怀有这种爱情的确实不多。他低声下气地爱她,诚惶诚恐地爱她,这同他的个性完全相符。每当夜阑人静,安玛洛亚已经就寝时,律师常走进她那宽敞的卧室里去,卧室里有一排长窗,窗上挂有打褶裥的、花花绿绿的窗帘。他走得那么轻,别人只听到地板和家具在格格地震,而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他在妻子那张大床边跪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纤手。这时安玛洛亚总要竖起眉毛,端详她那硕大无朋的丈夫。在昏暗的灯光下,他伏在她的面前,色迷迷地默默无言。他用粗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把衬衫的袖子卷起,把自己那张沮丧的胖脸贴到妻子淡棕色的玉臂上,她的手臂十分丰满,关节也很柔软,一条条小小蓝色的静脉在栗色的皮肤上清晰可见。他悄声地、战战兢兢地说起话来,在日常生活中,有头脑的人说话时是不会有这副腔儿的。
“安玛洛亚,”他用耳语般的声音说,“我亲爱的安玛洛亚!我打扰你了吗?你还没有睡呀!亲爱的上帝,我整天在左思右想,你是多么美,我是多么爱你!……请注意我要说的话,因为我说出口来是多么困难呀……我把你爱得多么深,有时这颗心揪得紧紧的,不知上哪儿跑才好,我对你的爱已到达力不从心的地步!也许你不明白这个,可是你得相信我,你一定要对我说一次:你要为此而稍稍感谢我才好,因为,你瞧,像我对你的这种爱,在我们的生命里有很大的价值呢……即使你不能爱我,你也不能出卖我,欺骗我,为的是报答我的恩情,仅仅出于恩情……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恳求你做到这一点,我是多么真心实意地恳求你呀……”律师说起这番话,总要抽抽搭搭痛哭起来,身体的姿势一点也不改变。遇上这种场合,安玛洛亚总很受感动,她伸出手来摸摸丈夫猪鬃般的毛须,用拖长的、挖苦的声调几次三番安慰他,那副腔儿像对待一条跑上前来舔脚的狗:“好!好!你这条乖乖的狗!……”
安玛洛亚确实是一个不规矩的女人。笔者对事实真相一直避而不谈,现在该是和盘托出的时候了。她真的愚弄了丈夫,跟一个名叫阿尔弗雷特·洛伊特纳的男人勾搭上了。他是一个年轻的音乐家,很有天分,虽然只有二十七岁,但已经创作过一些轻巧动人的乐曲,颇有些名气。他又高又瘦,精力充沛,一头乱蓬蓬的金发,眼睛里始终露出明朗的笑意,这点连他本人也知道得清清楚楚。他像当代那些三四流艺术家那样,对自己的要求并不十分严格,他们最感兴趣的乃是寻欢作乐,露一手的目的无非是提高个人的威望,同时也乐于在社交界大显身手。这号人把自己装点得天真烂漫,放浪形骸,终日自得其乐,而且异常健康,连生病时也能谈笑风生。他们即使满怀虚荣心,待人接物仍然十分亲切,只要虚荣心不受伤害就行。可是真的大难临头,这些走运的小丑角就非常伤心;在痛苦面前,他们惺惺作态再也无济于事,做什么事再也提不起兴致了。他们不懂得在苦难面前也要不失礼仪,也不知道如何同痛苦“作斗争”,他们将走向毁灭。这里面就大有文章了。洛伊特纳先生写过不少漂亮的乐曲,大部分是华尔兹和马祖卡,要是它们称得上是“乐曲”的话,那末据笔者所知,它们都是些哗众取宠的作品,每首乐曲中无非有一些别出心裁的噱头,一些抑扬顿挫的乐段,某些能体现出机智与创造性的激动人心的效果,而这似乎恰好是他作品的主旨所在,使音乐界的行家感到兴趣。有时,乐曲中往往先仅出现两个使人黯然神伤的节拍,然后调子蓦地一转,变为欢快的舞曲。
雅各布夫人安玛洛亚怀着火一般的热情倾心于这个年轻人,尽管这种感情是不可宽恕的;而这位青年音乐家也不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能对她的诱惑巍然不动。他们时而在这儿见面,时而在那里相会,长年累月,两人恬不知耻地结成了一种不解之缘。整个城市全知道两人的关系,每个人在律师背后都对此谈得沸沸扬扬。可是律师是怎么想的呢?安玛洛亚怀着鬼胎,决不肯向他吐露一言半语,因此我们可以断定,即使律师终日忧心忡忡,疑虑重重,对妻子的不贞还不敢十分肯定。
路易丝姑娘(3)
春回大地,万物欢腾。安玛洛亚心血来潮,忽然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来。
“克里斯蒂安,”她唤律师的名字,“让咱们办一次宴会,举行一次盛大的宴会庆祝一下春天新酿的啤酒吧。菜当然可以简单些,烤牛肉冷盆也行,不过客人要多些哪。”
“没问题,”律师答道,“可是时间能推迟一些吗?”
安玛洛亚没有接腔,却马上谈起宴会的具体细节来。
“你知道,那时客人一定很多,咱们屋子太小了,准容纳不下。咱们得在城外租一个娱乐场所,那儿该有一个花园和一座大厅,这样不但地盘宽舒,空气也新鲜。这点你总心里有数啰。我首先想到的,是云雀山下温德林先生的那座大厅。大厅四面没有房子,只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到餐馆和酿酒厂。咱们可以把大厅漂漂亮亮装点一番,在那儿摆上一些长桌子,大家可以痛痛快快喝春天的啤酒。大伙儿还可以在那儿跳舞,弹奏音乐,也许还可以演一会儿戏,因为我知道那儿还有一个小小的舞台,我对这点特别欣赏。一句话:咱们要举办一次别开生面的联欢会,好好热闹一阵子。”
律师听妻子说这一番话,脸色变得黄里泛白,嘴角也抽搐起来。他只是说:
“亲爱的安玛洛亚,我真高兴极啦。我知道这种事是你的拿手好戏,我什么都听你的,就请你准备起来吧。”
四
于是安玛洛亚动手准备起来了。她征求了许多男人和女人的意见,还亲自租下了温德林先生的大厅。她甚至拉拢了一批男人,组成一个委员会。在这些人中,有的是她请来的,有的则自愿报名参与联欢会的筹备工作,为这次盛会增添光彩。除了宫廷演员希尔德布兰特的夫人外,委员会里全是男人。这位夫人是一名歌手。此外,委员会里还有希尔德布兰特先生本人,陪审推事维茨纳格尔,一个年轻的画家,以及阿尔弗雷特·洛伊特纳先生。陪审推事还带来了几个大学生,准备请他们在会上跳黑人舞。
在安玛洛亚决定行动后的一个星期,委员会在帝王大街上安玛洛亚的一间私人客厅里集会,讨论此事。这是一间又小又暖的房间,十分拥挤,地板上铺有厚厚的毯子。室内有一只矮沙发,上面有许多软垫,还有扇形的棕榈树和美国式皮椅。客厅里放着一张台脚弯成弧形的红木桌,上面铺了一块天鹅绒台布,还摆了几本精装书。此外还有一个壁炉,里面还有一些热气。在大理石乌黑的炉架上,放有一些碟子,碟子里盛着精制的白脱面包。碟子旁有几只玻璃杯和两只盛葡萄酒的大腹车料玻璃瓶。这时安玛洛亚架起二郎腿仰着身子坐在矮沙发上的软垫上,扇形棕榈树在她身旁投下了阴影。她美得像温暖的夏夜一般,胸前披一件素淡的绸衫,但裙子的颜色却很深,料子也很厚,上面绣有一朵朵大花。她不时伸出手来,掠一下披在狭狭的额头上的栗色鬈发。女歌唱家希尔德布兰特太太也挨着她坐在这把沙发上,这位太太长有一头红发,穿的是一身骑装。男士们则围成一个半圆形,肩并肩坐在两位太太的对面,律师本人也在其间。他坐在最低的一把皮椅上,看去郁郁不乐,似有难言之隐。他不时叹一声长气,还在把什么东西咽下肚去,仿佛他快要呕吐,正在竭力控制自己。阿尔弗雷特·洛伊特纳先生穿一件网球衫,本来坐在椅子上,此刻一跃而起,潇洒地倚在壁炉上。他说呆坐了这么久,可受不了啦。
希尔德布兰特先生用娓娓动听的声调大谈其英国歌曲。他作风正派,穿一身黑衣服,肥头大脑,长得像罗马的恺撒大帝。他举止稳重端庄,是一个富有教养、学识渊博、颇有真知灼见的宫廷演员。这个人喜欢一本正经地批评易卜生、左拉和托尔斯泰,说他们都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今天,他却显得平易近人,与人为善,过问起这种琐事来。
“也许各位知道《那就是玛丽亚》这首脍炙人口的歌曲吧?”他说。“这首歌固然有些儿低级趣味,但效果好得异乎寻常。还有一首著名的……”接着他又提出别的一些歌曲来。大伙儿最后取得一致意见,希尔德布兰特太太表示愿意唱这些歌曲。年轻的画家是一个肩膀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