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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看到张汤前来,急忙问道:“张汤?你们回来啦?”
张汤叫道:“皇上!公孙贺将军在淮南等候皇上新委派的郡守,臣押解叛臣雷被回到长安,向皇上复命!”
武帝不解地问:“雷被?他也被抓啦?”
“皇上,雷被作为淮南王的侍卫,当初就为了和郭解争风逞强,以抗击匈奴为借口,离开了主子。如今,淮南王自裁之后,他作为人臣,却以杀父之私仇,斩杀了新的主子。这样的人,不治他的罪,不是让后人耻笑吗?”
武帝觉得张汤说得颇有道理。“这个……。”
东方朔却不同意:“皇上,雷被他怒斩刘迁,既报了家仇,对父母尽了孝,也为我大汉除一奸贼,对皇上尽了忠。雷被不仅无罪,还应赏赐!”
武帝觉得东方朔说得也有道理。“这……。”
张汤振振有词:“皇上,刘迁谋反,该不该杀是皇上的事,是我廷尉张汤的事,更是大汉法律容与不容的事。而雷被与郭解一样无视王法,妄自行事,自行杀戮。此风若开,恐无法再戒后人啊!”
东方朔当仁不让:“皇上!张汤是因为自己没能亲手杀掉刘迁,被雷被抢在前面,心中嫉恨,才要杀雷被的!”
雷被却大声叫道:“东方大人,您不要为我争辩了,我父母为我而死,仇人也已被我杀掉,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就让雷被去死吧!”
张汤更进一步地陈述他的道理:“皇上,不仅雷被要杀,庄助也决不可留!当初刘迁让他进京,就是要伺机加害于您!庄助要是真的有气节,就该严辞拒绝,或者到皇上这里、到廷尉府上,告发淮南太子!可他并没有这么做,可见反心早已存在。不杀庄助,那么天下胆大妄为之徒当蜂拥而至长安,后果不堪设想啊!”
东方朔见张汤不开杀戒不罢休,就与他争道:“张汤!按你的说法来推论,既然雷被应忠于其主,不杀刘迁;那么庄助是奉主之命来到长安,应该受赏了?两者为何尺度不一呢?”
张汤针锋相对:“皇上!雷被如不杀刘迁,留下刘迁让皇上定罪,便是长了吾皇威望!而庄助潜于皇上身边将近一年,真言未吐,让臣想来都害怕!皇上,不杀此二贼,大汉岂不是无法无天?”
东方朔的嗓门也抬高了起来:“皇上!雷被庄助二人,弃恶从善,还为皇上效命,如果杀他们,就是失信于良才,失信于天下!”
武帝真的不知谁是谁非。“这……。”
张汤却不干了。“东方大人,既然你执意跟我张汤过不去,那张汤这回只好得罪了!皇上!
臣还有一件要事,不得不向皇上奏明!“
武帝正处于解不开的疙瘩上,听说还有事情,便示意张汤说出来。
张汤跨前一步,用手指着东方朔,说道:“皇上!东方朔仗着您对他的信任,和淮南王交往密切,臭味相投。他与淮南王共同串通,以假的《枕中秘籍》来蒙骗皇上,皇上,这可是欺君大罪啊!”
武帝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果有此事?”
张汤拿过两大捆竹简来。“皇上,您看!这是从淮南王府上抄出的全本《淮南子》。东方朔和淮南王给您的《枕中秘籍》,全是从《淮南子》中摘抄出来的片段,一字不差!”
东方朔不得不辩:“张汤,你说这《枕中秘籍》是假的,那么你拿出真的来,让皇上看看!”
张汤冷笑起来。“东方大人,不用啦!皇上心里明白!”
这时义纵走上前来,站在张汤的身边。他要报自己在临淄被缚三天的羞耻!“皇上!东方朔的欺君罔上,不仅在这一点上!他到临淄办粮,用了本该属于皇上您的二百万两黄金,向他的乡亲购了二十万担粮食。而临淄的粮价,今天还是三两黄金便买了一担!更有甚者,东方朔高价收了粮,已经让临淄的百姓欢喜得合不上嘴,他还要张出榜来,说皇上您亲口下诏,免了齐国百姓两年的赋税!皇上,东方朔正反两次,上下其手,让皇上丢了那么多的黄金,还少收了两年的赋税!他给齐国人那么多好处,也是一种营私啊!”
天平终于向另一方倾斜。
东方朔却要争辩:“皇上,免了齐国人两年赋税,可是皇上您亲口下诏的啊!张汤也在这里,难道是我假传圣旨不成?”
张汤却加了一句:“皇上是说了这话,可是皇上没让你用十两黄金买一担米粮啊!”
武帝此时恍然大悟,“好啊,东方朔!你也有被人戳穿的时候!你以为你是神仙,朕就无奈于你?别再争辩了!传朕的旨意:将雷被和庄助这两个胆敢弑君弑主的东西,拉出去斩首!
再传朕旨意,废除淮南国,改为淮阳郡,再分出九江郡来,张汤义纵,你们帮朕选择郡首!“
张汤义纵高兴地答道:“臣遵旨!”
武帝看了东方朔一眼,冷冷地说:“将这个摇唇鼓舌,与淮南王一道蒙骗朕的东方朔,贬至武陵郡的深山之中,不彻底悔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回朝任职!”
张汤义纵高兴地齐声叫道:“臣等遵旨!”
智圣东方朔(第二部)
第十七章 王侯天伦元狩元年,一个多事之秋。
淮南的乱子刚刚平息,衡山王那边事情又起。而匈奴“一只鞋”更不是盏省油的灯,听说他得到了赵信之后,尤其是那赵信听说武帝诛灭他的九族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地在边境招惹是非。那赵信,居然为“一只鞋”出主意,在沙漠的水肥草美处建立了一座城池,名字就叫“赵信城”,说是要把投降匈奴的汉人全部安置在那里,用汉人与汉人对垒!
更严重的问题还在于国库空虚。连年对外征战,对内平叛,对功臣的封赏,特别是对来降者的无度赏赐,当然,还有为建北边的朔方城,使得大汉的钱粮如输血一样,源源不绝地流向无底之洞,血管越来越细,使军队的正常军需都受到了影响!
丞相公孙弘快不行了。可说来也怪,公孙弘平时一点也不考虑这些国家大事,因为军队是卫青的事,粮草是张汤的事,与诸侯周旋是东方朔的事,各地的政务是诸王侯的事,京畿治安是义纵的事,一切的一切,都是皇上的事,他这个丞相,除了去太学讲讲课之外,面临的便是无所事事。可现在在病榻上他却开始关心起许多事来,他才觉得世上还有不少的事等着自己去做,他恨自己已经没有做事的力气了。
黄昏时刻,丞相府中。公孙弘已是奄奄一息。卧榻之上,他要完成最后两件大事。他看了看守在一旁的儿子公孙度,示意让他走到跟前来。
“儿啊,为父今年七十三岁,和孔夫子一样的高寿。孔夫子一生困顿,可我能在丞相位上无疾而终,你说,为父还有什么遗憾的呢?”
公孙度领会了父亲的意思,便说:“父亲,孩儿以为父亲位至人极,且得善终,这是最大的喜事。在你之前,许昌,庄青翟,窦婴,还有田鼢,没有一个是善终的。父亲能够寿终正寝,没有遗憾。”
“不!儿啊,为父虽然位至人极,可是皇上并没有对我言听计从。尤其是他,嘴上说可以‘独尊儒术’,实际上用的都不是儒生。这是我有生之年的一大遗憾啊!”
公孙度安慰道:“父亲,皇上早就说可以独尊儒术了。至于他怎么尊我们不去管他,反正后人知道,在你当丞相时,没有坑儒,而是尊儒。青史有个好说法也就够了,没有人会认真琢磨里头的是是非非。”
公孙弘头脑却清醒得很。“不对!皇上身边有东方朔的三千块竹简,皇上整天就看那些玩艺儿,为父的话皇上一句都听不进去。这个东方朔,将为父戏弄得无地自容。没能治倒东方朔,是为父终生最大的遗憾啊!”
公孙度再来安慰他:“父亲,东方朔已经完了,皇上将他贬到武陵郡的深山中去了。”
“不!你不懂!武陵郡就在衡山郡边上,皇上明着贬他,实际是让东方朔去监视、劝说衡山王。因为衡山王是淮南王的弟弟,是皇上唯一还活着的叔叔。皇上不想让他再反了,不然,皇上的叔叔辈就被他杀光啦!”
公孙度不想再费口舌,就说:“父亲,您就不必去想这事了。”
公孙弘摇摇头:“不行!为父这些年,别无他求,就琢磨一个计策,想看他东方朔的笑话,报东方朔讥我儒者之仇!公孙卿来了吗?”
“孩儿已叫他在外等候。”
“让他进来。”
一个瘦高个子走了进来,这就是公孙卿。他很礼貌地说:“侄儿拜见伯父大人。”
公孙弘抬起头来,招呼他走近些。“卿儿,伯父作为丞相,却没让你当官,你恨我吗?”
公孙卿眼睛里露出几分无奈:“侄儿得以养尊处优,得以知书达理,便是伯父最大的恩赐。”
“嗯。”公孙弘点点头。他指了指儿子公孙度,说:“论头脑,你比他要聪明得多。可聪明未必能当好官。”
“伯父,小侄聆听您的教诲。”
“伯父不仅让你读了四书五经,还让你看了许多道家神仙之书,你知道这是什么用意吗?”
公孙弘问。
“小侄以为,是为了讨皇上喜欢。”
“说得好!你伯父读了那么多四书五经,不能让皇上言听计从。如今你要把那些四书五经统统忘掉,而要切记道家神仙之书!总有一天,皇上会对你言听计从!”
老实的公孙度插嘴了:“父亲,您这样做不是有违儒家之道吗?”
公孙弘冷笑。“说你笨,你又来了!什么儒家,道家,有好官当,好日子过,才是赢家!”
这与父亲往常的话可不大一样啊!公孙度有些吃惊。“父亲……。”他还想问个明白。
公孙弘不理他:“你别说了。卿儿!”
“侄儿在。”
公孙弘慢慢地说:“依你现在的功底,根本不是东方朔的对手。伯父要你去齐国东部海边的崂山,求仙学道。一定要学到比李少君还厉害的本领,再来找皇上!”
公孙卿犯了难:“伯父,侄儿不知跟谁学啊。”
公孙弘指点道:“崂山上有一高人,叫李少翁,他是李少君的叔叔。你去找他,学成之后,你回长安,找乐成侯丁义,他会帮助你的。”
公孙卿跪拜:“小侄遵命。”
公孙弘这才把头转向亲生儿子。“度儿。”
“父亲,孩儿在。”
“以你的本事,难以在朝中立脚。但有一人可以依靠。”
公孙度瞪大了眼睛:“父亲,您说的是……?”
“霍去病的弟弟霍光,将来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靠上他,不仅你有好官做,儒家的名声也能靠他而振。”
公孙度吃惊:“父亲,霍光只是个孩子,何况,他学的也不是纯儒。”
公孙弘干笑起来,笑声是那么微弱,可他却是发自内心的大笑。“不是纯儒?哈哈哈哈!董仲舒倒是个纯儒,却是书呆子一个!孔夫子要是纯儒,他就不去诛杀少正卯了!孟子纯么?
王道加霸道!荀子纯么?他是秦始皇的祖师爷!这世上,没有一个纯儒。你说的对,霍光未必是个纯儒,可将来他定会反其道而行之!“
公孙度将信将疑。话说到此,公孙弘看看身边半明半灭的蜡烛说道:“为父快要不行啦,人死如灯灭,你们去找鼓乐来为本相送行吧。”
公孙度又吃一惊,今天父亲是怎么啦,什么都要一反常态?“父亲……。”
公孙弘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庄子老婆死了,庄子鼓盆而歌。如今我能在如此厉害的皇上眼前寿终正寝,岂不该好好庆贺?去,让鼓乐都响起来!我死后三天之内都不要停息!”
秦汉时期的衡山,远不是今天的南岳衡山。秦汉时的衡山郡不在湖南,而在湖北,那时衡山郡与淮南郡紧紧相连,所辖之地相当于今天湖北的黄冈、黄石,外带河南信阳和安徽六安西部大半,治所就在今天黄冈之北不远,当时叫做邾县。而那时的衡山当然也不在长沙之南,而在长江之北,确切地说,就是今天的大别山。大别山的主峰白马尖便是当时衡山的主峰,春秋以来,楚君和诸侯偶尔祭祀衡山,都到这个地方,由于那个时候人们把中原当做天地中心,而长江南岸便视作蛮荒之地。而此一衡山也在中岳嵩山之南,东岳泰山西南,所以便把这儿当作南岳衡山,后来随着洞庭湖之南区域与中原进一步融合,衡山才被推到今天的位置。
武帝将东方朔贬到长江(当时称大江)南岸的铁山里头去,表面上看来是贬到了江南蛮荒,实际上恰恰就在衡山境内。
铁山以产铁著称天下,战国之际,楚王的宝剑大都产自铁山之中。这座山北依大江,蜿蜒百里,峰峦叠嶂,变化万千。山间淙淙溪水,清纯甘甜。长安南侧的终南山与这儿的山岭相比,便全无风采。这令自小长在平原、只去过泰山的东方朔大开眼界。
东方朔与齐鲁女,阿绣,道儿,还有长得半腰高的东方蟹,领着东方之珠,一路上领略着美不胜收的山光水色,兴高采烈地从长安向南进发。东方朔想,难怪太史公老说:光读万卷书不行,还要行万里路!如今我东方朔才行数千里,饱览造化的雄秀神奇,胸中郁闷已是荡然无存了!
东方朔和道儿各骑着一匹马,齐鲁女和两个孩子坐在马车上,除了一马拉车外,还有一头驴子拉帮衬,车走得很快。
道儿说:“老爷,有了这头驴帮衬,车可就跑得快多了。”
东方朔乐了:“可不是吗!皇上和卫青识马,老爷我识驴。从小我就喂小毛驴,这畜生听话,跑得也欢!”
道儿说:“真行,这头驴帮上大忙了。”
齐鲁女说:“哎呀!你们别驴啊马的,看这一路上,风景多美啊!道儿,你老婆也真是想不开,让她一道出来,她非要在长安守着。这不,这么美的景致都错过了,多可惜啊!”
道儿说:“要么说她是妇人之见呢!有个儿子,她就什么都不要了。哪里像奶奶您呀,拿得起放得下。”
齐鲁女说:“哟!道儿,你这张嘴,怎么愈来愈能说了?是不是那胖媳妇教的?”
“我的好奶奶,道儿跟着您和东方大人,再不会说话,不就真的是条笨驴了?”
东方朔与齐鲁女都大笑起来。只有东方蟹,拿着小鞭子打着小驴:“笨驴,笨驴,驾!”
东方朔见道儿突然有点儿愣神,便知道是齐鲁女提起头儿,又在想老婆了。于是他说:“道儿,又想老婆了是不?放心吧,有你哥哥杨得意照顾,比你还要周全呢!”
道儿无奈地摇头:“老爷……”
衡山王府坐落在湘江西岸,向南望去,衡山葱茏滴翠,周边尽是褐红色的土地,几湾清溪缠绕于绿山红土之间。水道之间的片片池塘,犹如一面面镜子镶嵌在红绿相间的画图之中,倒映着天上的蓝天白云。而这些美好的景色,衡山王府的人已无心欣赏,他们只觉得天空阴云密布,大祸快要临头了。
衡山王刘赐是淮南王刘安的亲弟弟。此刻他正和太子刘爽、次子刘孝、幼子刘不疑,还有相国枚赫、淮南旧臣陈喜、太子宾客白赢一起,商议淮南王自杀、淮南太子等人被诛之事。
衡山王面色凝重地说:“淮南王父子被满门抄斩,你们都已知道。今天让你们一起来商议,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太子刘爽看起来眉目清秀,平时说话底气不足,今天却很有精神。“父亲!淮南王虽是我的伯父,但父王并没参与谋反,皇上不会怪罪。依儿臣之见,不如将叛贼陈喜捉拿给皇上,以保我衡山一方平安!”如此直言,不仅陈喜大惊失色,衡山王也大为吃惊。
太子身旁的刘孝站了起来。“太子此言差矣!陈喜虽为淮南八骏之一,可他并没参与谋反,怎能说是叛臣?父王,如果将陈喜杀掉,天下人会耻笑我衡山不能容人啊!”
陈喜这时站了起来,对衡山王鞠了一躬,然后说道:“殿下!杀陈喜能让皇上息怒,陈喜当自刎于此!但只恐杀了陈喜,皇上还是饶不过殿下!”
衡山王吃惊:“此话从何说起?”
陈喜慷慨陈辞:“殿下!皇上迁怒于诸侯,其原因是对匈奴连年作战,国库虚空。你们都知道,文景二世积下的钱粮已被用净,皇上令天下富商、豪强和诸国侯王献钱捐粮,但除了商人闻风而动,捐钱粮以求官爵外,豪强与诸侯却一直无动于衷。皇上怒迁豪强为他守陵;然后对诸国王侯挨个儿下刀。燕王、齐王未曾谋反身已先死;淮南太子被逼谋反也被诛灭。如今天下最大的王侯,就是您衡山王。除非您献出王位削号为民,皇上才会饶过,不然,衡山迟早要大祸临头!”
刘孝跟着说:“父王,陈先生之言极是。俗话说,有备无患,咱们快快准备吧!”
太子刘爽却不同意:“父亲,不能听信他们的话!衡山之力不及淮南一半,淮南王尚不堪一击,何况我衡山,兵少粮寡的,更是以卵击石。”
衡山王看了看坐在一边不曾吭声的老人枚赫。他便是大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