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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旭烽-茶人三部曲01·南方有嘉木-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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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和、嘉平听了连忙说着不痛不痛,披着毛毯,一歪一斜地跟着沈绿爱出了门。
  腥咸的江风从夜的深处刮来。月色横空,江波静寂,悠悠逝水,吞吐瞻光,大潮尚未来临,此一行四人,在镇海塔塔灯下抱膝而坐。塔下,亦有三三两两来观夜潮的人们。月色即明,那呈弧形的鱼鳞大石塘在幽明幽暗中,便幻化得无限长远,仿佛没有尽头,一直砌到了天边。嘉平又冷又激动,一会儿跳起一会儿坐下,侧着耳朵时不时地问:〃赵伯伯,是不是马上就要来了?是不是?你们是不是已经听到潮声了?旧年我看过白日里的潮水,父亲带我来的。他怎么啦,骑马骑得屁股痛?要不要我赶回去把他拖起来。多可惜啊,多可惜啊,他再也不可能见到月亮下的潮水了!〃
  〃你坐下,像你阿哥一样,别胡扯了。〃沈绿爱生气地一把把儿子拉到身边,〃你看嘉和,一声也不吭,老老实实等潮水来。你当想什么就有什么的?那是缘分。我们和夜潮有缘,你爹没这个缘分。要不怎么到了这里他还来不了呢?〃
  〃弟妹莫不是怨我?〃赵寄容笑了起来,〃我这人向来不强人所难,凡事悉听尊便。天醉起不来,我有什么办法?〃
  沈绿爱问了一下,低声说:〃我不怨你,我怨谁去?〃
  赵寄客别过脸,看了一眼沈绿爱,满脸月色的面容,叫他骤然一惊,他一下子竟闭上了眼睛,心中狂跳起来。他站了起来,向着大潮来临的方向,双手叉着腰。风色陡寒,远远的,海门潮起了。
  嘉和始终抱膝坐着,一动也不动。他没有嘉平的激动,相反,这大潮来临前的万籁俱寂却使他小小少年的心升起从未有过的悲凉。他很难相信,这样无声无色的世界里,这样一片的苍茫甚至渺茫里,会出现巨浪滔天的大潮。这是不可能的?这是可能的?风这么凉!带着腥气和咸气,这应该是海上的风吧。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海呢。可是我好像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看到大海一样。唉,大潮,还有传说中的潮神,究竟是怎么样的呢?真想知道!真想真想知道!由于过度的急切,又担心希望落空,嘉和拚命地用一种悲观的情绪来弓旧自己,一边却又竖起耳朵来听赵伯伯对嘉平说古。
  〃你说什么?潮神有没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当然,我们既然到了这里,不妨以为是有的吧。春秋时吴越争霸,吴国打败了越国,越王勾践请和,吴王夫差同意了。大夫伍子骨极力反对纳降,夫差赐剑令他自杀。死前,伍子管说:我死后,把我两眼挖出来,挂在都城东门上,我要亲眼看着越国兵士杀进吴国的城门!〃
  〃真的,他真的把眼睛挖出来了?〃嘉和问,气透不过来。
  〃当然,伍子管是大英雄,只有大英雄才说得出这样的豪言壮语,划划西湖船儿的人是没有这等见识的。结果,吴王夫差把伍子前的尸体装到一个牛皮口袋投到钱塘江中,伍子肴英魂不散,化为潮神,朝朝暮暮素车白马卷涛而来。你听,你听。他来了!他来了!十万军声半夜潮。来来,都站起来,抱住我,小心被潮水卷了去!〃赵寄客陡然激动了起来,把两个孩子一手一个搂在怀中。
  此时,沈绿爱满耳都是天雷一般的轰隆声,眼前一道白练,似清非清,势不可当而来。她满胸都被这白练塞住了,憋得透不过气来,一把从后面抓住了赵寄客的肘弯。
  〃不用怕,不用怕!有我赵寄客在。都抱住我,我抱住这镇海石鲁的脚!〃赵寄客大声地说话,但涛声几乎淹没了他的声音,〃怎么样?怎么样?有劲吧!他日素车东浙路,怒涛岂必属鸥夷。
  谁的诗?是张苍水的,知道吗?张苍水,英雄!大英雄!不用怕,八月涛声吼地来,头高数丈触山回。须臾却入海门去,卷起沙堆似雪堆。……看见碰头潮了吧?两龙相交,浪花喷溅。……等一等,等一等,回头潮来了!回头潮来了!抓住我,回头潮来了!〃
  一阵尖叫堵住了他的声音,回头而来的潮水斜倾到他们身上。
  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被潮神那巨大冰凉的湿舌头舔过,四个人 湿淋淋地抱成一团。他们披着的毛毯,被潮水轻轻一扬手,取走了。潮水从他们的半腰横过,把嘉和与嘉平没得只剩一个脑袋在 外面,但他们狂喜激动,毫不畏惧,他们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大刺激。
  绿爱死死地抱住了寄客的后腰,赵寄客能从背上感受到丰满的惊颤的依附,从一片冰凉,到渐生暖意。他们的这个相依为命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僵持了很久。绿爱从水中睁开眼睛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被荡涤过后的新生之感。她觉得,她成了另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没有从前,只有现在,经历了潮水的灭顶之灾,依靠在一个真正的男人背上。她真希望就那么靠一辈子。赵寄客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女人的炽热情怀,他有些激动,但更多的是犹疑,他小心翼翼地松动着身躯,说:〃过去了!过去了!不用怕,过去了……〃
  博里借懂的杭天醉拐着脚赶到江边时,吃了一惊,怔住了。他恍然如梦,梦中是那个泛着银光的背影——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那背影会无所不在,无以躲避。难道那背影附到寄客身上去了?他惴惴不安地走上前去,背影消失了,他松了口气,看着月光下这四个亮晶晶湿源源的人,问道:〃潮水呢?潮水什么时候来?你们怎么啦,你们身上是月光,还是水?〃
  那个晚上,茶清和往常一样,提着灯笼,从候潮门步行而来,专程拜访杭家。他手里提着的,还是那盏写着绿色杭字的杭家灯笼。和以往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身后跟着小心翼翼伺候着的吴升。
  他们一路都在商量着如何利用火车,把生意做大做活。行至太平坊,突然眼睛闪电般一亮,耳根边喧哗的人声如潮般汹涌而来。茶清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奇迹出现了——夜晚变成了白天。
  此时,杭州城灯月交辉,上下天光。市民倾城而出,万人空巷。人们被挂在半空中的电灯吓住了。
  茶清被这光明世界照耀得手足无措,不用灯笼,他反而不会走路了。他惊异地半张着嘴巴,仰起脸,看那木杆子上的鸡蛋黄一样会发光的东西。他有一种正在做一个关于光亮的梦的感觉。但是这种梦感并不长久,吴升一把夺过灯笼,三脚两脚踩扁了,嘴里还叫着:〃不用灯笼了!不用灯笼了!〃他狠狠地踩着印有抗字的灯笼,好像杭家就这样会被他踩在脚底下。他的白厉厉的牙齿,又暴露出来了。吴升欢呼雀跃着:〃你看,你看,茶清伯,都在踩灯笼呢。有电灯了!有电灯了!从此,夜里就是白天了。〃
  第十八章
  公元1911年10月初,杭州郊外茶山的最后一季秋茶亦收获了。农历十月小阳春,秋茶的味儿虽少香气,却不苦涩。茶味清淡,汤色碧绿,向被称为小春茶。山客们虽然没有春上一般热闹和};1流不息,但来来往往地也不比往年稀少。忘忧茶庄久已不做这夏秋茶生意了,秋天是他们收购杭白菊的日子。这一年他们和以往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风平浪静。
  不知此时,一支六十多人的敢死队,已由王金发、张伯歧带领,从他们的故乡——专出劫富济贫的强盗和缠绵徘侧的越剧的浙东师县出发,秘密抵达杭州。与此同时,沪上也已秘密运来手枪共二百五十支,子弹三万发,银元四千万。浙北海宁商团,借来子弹六千发——杭州举义,一触即发。
  作为实际需要,也作为对上一次粗暴的道歉,沈绿爱被她的哥哥沈绿村,专程用一抬轿子,接进了珠宝巷沈府。随身带的包里,裹着今年收上的最好的龙井明前茶和平水珠茶。沈绿村的家眷们都在上海,他需要他的妹妹帮他料理这非常时期的一些家务。他的妹夫杭天醉被留在忘忧楼府,看守那些已经藏匿在卧室后面夹墙中的秘密武器。
  临行前,沈绿爱说:〃把她和孩子接过来吧,过了这一阵再说。〃
  杭天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天才说:〃只伯母亲不答应。〃
  林藕初倒是爽快的。说:〃我有啥不好说的,你们通顺,我眼面前多两个孙儿罢了。〃
  于是这头,沈绿爱轿子抬出,那头,小茶带着嘉乔、嘉草,就悄悄进了杭府忘忧楼。
  嘉乔比嘉草先落地五分钟,但长得却十分弱小。三岁看到老,此时的性格,便有些冷僻了。缩着小手小脚,坐在小板凳上生闷气,嫌自己没有人抱。嘉和到底是大哥,过去抱了嘉乔,嘴里说着:〃乔乔乖乖,哥哥喜欢,剥块糖果,嘴里甜甜。〃
  嘉乔左躲右闪地不让大哥抱,最后一头扎进小茶的怀里,蹬着小脚喊:〃回家去!回家去!〃
  〃这里就是你的家,还回什么家去?〃爹说。
  〃不喜欢!不喜欢!〃嘉乔叫着,还用小手打着他妈。小茶苦笑着说:〃这孩子鬼着呢,见人都喜欢他妹妹,这么小就晓得生气。〃
  杭夫人见了嘉草,大大眼睛,红红小嘴,又乖又漂亮,又是四个孩子中唯一的孙女,便喜欢地搂过来说:〃我看着阿草就顺眼,干干净净,文文气气的女孩家,来,阿草,奶奶抱抱。〃
  这边嘉乔就哇地哭了。杭夫人也不管,抱着孙女,带着两个孙儿就走。杭天醉就对小茶说:〃这孩子怎么那么古怪,又没谁亏待他,你怎么调教的?〃
  小茶叹了口气,抱着嘉乔说:〃小孩也是人,也有颗小心肝。这儿的,都有人专门宠了去。嘉和有奶奶,嘉平有他妈,嘉草有你,唯独嘉乔剩下了,没人心疼。〃
  〃不是还有你吗?〃
  〃我在你家,排得上老几?〃小茶苦笑一下,〃我自己明白,连孩子也明白。我那么疼他,他还嫌委屈了呢。〃
  就在他们叽叽咕咕,为家中琐事烦乱的当头,四百里外的上海却在11月3日光复。4日下午,十七岁的绍兴女杰尹维峻,率领一支敢死队,从上海来到杭州,当夜在沈府密谋举事,杭州几乎所有的同盟会党人都到齐。会议议定次日凌晨2时正式起义。当夜12时前,每人发给长一尺四寸宽五寸的白布一条,缠于左臂。士兵刺刀,一律开锋,当夜口令为〃独立〃二字。
  沈绿爱参与了布条的亲自分发。她一直就处在一种女性才特有的近乎于神经质的激动中。脸上或者是从来未有过的肃穆庄严,或者是集然的笑容。她那种仿佛在筹备重大盛典的神情,几乎感染了举事的所有的人,但在她身上,却完全没有矫情的做作的样子,一切都是从她的心底里喷涌出来的,她就是那种生来就具备着要为什么去义无反顾的女人,只是因为找不到目标而压抑和受着折磨。她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身影,就像是体内弹开着一只被压缩得过久的弹簧。
  布条分至赵寄客时,她问:〃你也加入敢死队?〃
  〃我是参与负责启开昆山、清泰、候潮、凤山的城门和铁路城门,然后,占领军械局和电话局。〃
  〃你OJ让天醉在家里守着,他也就只能干这点事情,跟着你,碍手碍脚了。是不是?〃
  〃你不要这样笑话他。天醉走到这一步,已经十分难为他了。他本来不是一个于这种事情的人。〃赵寄客又从沈绿爱手中抽出一条白布,〃给他留一条吧,他在乎这个。〃
  兄长沈绿村走了过来,看见妹妹,皱了皱眉头,悄悄对着她耳朵说:〃别那么爱凑热闹,我对别人都说你是来走老戚的。万一不成功,我OJ没有退路,你还有退路。〃
  〃不成功,便成仁!还说什么退路不退路!〃寄客把开了锋的匕首递给绿爱,指指辫子,说:〃替我割了!〃
  绿爱接过匕首,齐头皮一刀割去,那根粗大发辫便留在了她的手中。头发披散了开去,遮住了赵寄客的面庞。那一头的望发又使他看上去更像一头怒狮。他别过了头,又摇了一下,便要走。却被那只刚才剪辫子的手拉住了手肘。
  〃你会死吗?〃
  沈绿村警告说:〃回去,拉拉扯扯干什么。寄客你不会在乎吧。女人嘛……〃
  〃我不会死,向你保证。〃赵寄客披着一头乱发。当他发现他的话中多了从未有过的口气,心里便很恼火,他就一把扯开了沈绿爱拉住他的手臂,一下子便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沈绿爱回过头来,她很激动,眼眶中都是泪水,有些语无伦次地对大哥说:〃我不问你会不会死,懂吗?因为你是肯定不会死的。懂吗……〃
  〃不懂。〃大哥皱着眉头回答,〃你再任性多嘴,我就立刻把你送回去。〃
  入夜,忘忧楼杭府的门被人轻轻敲响。正静坐卧室独自看守着军械弹药的主人杭天醉一跃而起,激动得牙根发颤,拖着拖鞋便往客房外冲,迎面而来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的敢死队员们。一个中年男人携带着一位十岁光景的女孩,身着和服,见了他,深深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杭天醉十分惊诧,不知这突如其来的两个东洋人,和他自己又有什么关系。正在纳闷中,那男人缓缓地抬起了头,说:〃冒昧,冒昧。杭先生还认得我吗?〃
  杭天醉看着这个留有仁丹胡子的说一口流利汉语的日本人,似曾相识,却记不得在哪里了。
  〃我是羽田,在拱表桥开的照相馆。还记得吗?那次福禄堂事件。〃
  杭天醉恍然大悟,原来此人,恰是一年前他从吴升手下救出的羽田。连忙请他们坐了,羽田却不坐,介绍他身旁的女孩子说:〃她叫叶子,我的独生女儿。去年蒙你救命之后,我便回了国,这次,把叶子也带来了。今天她是专门来致谢的,感谢你救了她的父亲,她一定要来,我也就遂了她的心愿了。〃
  叶子看来还不懂汉语,但从大人的交谈中明白了意思,她突然跪倒在地,头额触在花砖上,嘴里一连串日语,倒把杭天醉吓了一跳,连忙去扶拉这日本小姑娘。叶子抬起头,杭天醉看见了她那张绢人一样的小脸上,满是泪水。
  她继续用日语结结巴巴地说着,一会儿快,一会儿又说不下去了。她的父亲在一边替她翻译:
  〃叶子说,感谢中国叔叔救了我父亲的命,同时也救了我的命。我的母亲很早就死了,父亲把我寄养在人家家里,自己来了中国。去年我寄养的那户人家搬迁走了,说好要我父亲领了我去的。如果那一次我父亲被打死了,那么,我也就活不下去了。因为我在这个世界上,连一个亲人也没有。〃
  说到这时,羽田的声音便咽,热泪盈眶,腰又深深地曲了下去。
  杭天醉本来就是个性情中人,听了这话,深为感动,连忙请他们坐下,又叫婉罗去找隔壁厢房住着的小茶,让她把嘉和、嘉平带了过来。
  两兄弟同父异母同日出生,已经够戏剧化了,命运又安排在同一个极其特殊的夜晚,让他们同时相识一位异国的小小女郎。叶子长得异常清丽细白,又软又黑的头发,用一块丝帕扎了,挂在后脑,小小的和服,看上去十分有趣。小茶忍不住夸道:〃真像一个小绢人。〃去 一,再 月羽田见了杭家的这二位公子,一个沉静温和,一个灵敏聪慧。问年龄,他们三个,竟然一般大,算起来,还是叶子小几个感慨了一声:〃真是柳绿花红啊。〃杭天醉心弦一动,说:〃先生此语,大有禅意。〃羽田问:〃杭先生平日也习禅?〃〃真茶人者,无有不通禅的。〃
  羽田露出笑容:〃他乡遇知音了。〃说完,对叶子说,〃好女儿,把你从日本带来的礼物,恭恭敬敬地献给父亲的救命恩人吧。〃
  叶子听了,赶紧从随身带的包袱中取出一个小包,打开了,又是纸包,纸包打开了,又是一块丝绸包着的东西,再把那丝绸也打开了,叶子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只黑色的敞口笠帽圈足茶盏。背光处,看不甚清楚,父亲羽田拿过了烛台,自上而下,照耀着它。
  真是神奇。那黑色的盏面上,胎厚色黑的釉中,竟然被烛光照耀出了细丝状的银色结晶,形如那洁白的兔毫。杭天醉见了,一激动,连鞋都顾不上拖了,赤着脚连声招呼:〃你们都过来看,你们都过来看。〃
  两个儿子把头也凑了过来,看着这只日本小姑娘手里的黑盏。
  〃还记得上回爹带你们在茶楼上见识过的那些茶具,凡那黑色里头夹银丝做的,叫什么?〃杭天醉启发儿子们。
  〃我忘了/'嘉平说,〃那么多,还有那些字画,我光记住了那个鬼,他也是吃鬼的。〃嘉平坦坦荡荡说了那么多。嘉和补充说:〃那是钟值。〃
  嘉平对叶子说:〃你叫我哥说,他什么都记得住,爹说什么他都知道。〃
  叶子就笑盈盈地面向嘉和。这样的笑,嘉平就有些发酸,为了掩饰发酸,他就更加笑,还催着嘉和:〃快说呀!快说呀!〃
  嘉和看看爹,说:〃这是兔毫盏,是福建建窑的。让我看看,这盏底有没有字?〃
  叶子把盏翻了过来,烛光下照出了刻着的〃供御〃二字。
  杭天醉一声〃啊呀〃,腿都要软了下去,连连地作揖,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这是官窑之器,宋徽宗斗茶用的,这个礼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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