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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黑猫的自闭症-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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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累了我便坐下来抽烟,坐在地板上,看着乱七八糟的房间。
  红色的窗帘将要最后被摘下,我很想同样搬到新房子的阳台上,因为我看惯了以红色为底的Marla的剪影。
  阳台上还有好几袋没有用完的猫粮和未开封的水晶猫砂。也一样,和红色窗帘放在一个箱子里,准备到最后封上胶带,用马克笔标记为〃Marla〃。
  搬家公司没有迟到。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似乎非常有条不紊。
  Marla在搬家过程中缩在笼子最里里面,我把笼子小心翼翼地放在空置了的厕所里。因为搬家工人唯一不会出现的地方只可能是厕所。
  我要尽可能地保护Marla。对我来说,她几乎是我这28楼单身生活的一个影子。我想我一定遗留了什么在Marla黑漆漆的身形里。那单身的味道,浓浓的郁郁寡欢,稠密的影像堆积,还有沉甸甸的孤独之沉淀。即便我留下文字,也是黑色,也不如Marla在这一年里成长出来的黑色那么直截了当。她裹挟着我之气味,洞悉我之生态,实质,是我存在的过渡之物。
  黑猫Marla的一年,亦是我之一年。
  然而,这一切存在的实体,正在彻底地搬离之中。
  搬家工人身形迅速,来往之间,汗味浓重。我只需看着,并不累。得了空闲,也悄悄打开厕所的门,看Marla一团黑影蜷缩得紧紧的,便也良言安慰:很快就好了!乖!
  纸箱子装书一向是非常危险的。突然有工人告诉我说,有一箱书散了。叫我下去看看是否丢了什么。我心一惊,飞奔到走廊里,从电梯口的窗子望下去,果然,即便是在28楼之上,我还是看到了几本赫然醒目的画册封面。还有不少过路之人伸手翻看。
  于是我招呼一个工人在上面看门,千万等我上来。我则狂摁电梯要下楼。
  一切可能就是在这个间歇发生的。
  当我万分心疼地把弄脏的画册重新清点过,放入新的箱子,再次回到28楼时,我让他留守看门的工人不见了。房门大大方方地开着,从阳台吹过来的风笔直地通到门口。虽然是夏天,但我浑身的汗也似乎被一扫而空。
  工人显然忙于搬运,下楼去了。这就是一个人搬家的弊端所在!我着急地检查了一下有无贵重物品失踪?又发现根本无法检点,因为看样子,房间已然搬空,什么箱子袋子都没有留下。
  一间寂寥的空屋子,满地废纸、脏脚印、烟头。这是我最珍贵的单身日子的所在地吗?
  然而一切空虚之感都不过是表面的浮光掠影,如风过,如云散。但与之相比,与所有贵重书品相比,还有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工人不曾搬动!
  我冲进厕所,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竹笼子已经空了。
  一只摆放在黄色灯光下的、半敞着门的竹编笼子。在一片慌乱之后的寂静之中,犹如一副怪异的画。笼子半张的口,欲说还休,一切空空,又满腹犹疑。
  靠近那根破烂水管子的地方,积水未干。墙面粉屑斑驳。有一种居住了几十年的挫败感。此时,一切曾经的忍耐都消失了。我感到站在这个旧居,前所未有的空洞、恶心、以及慌张。
  我第一次站在厕所门口长久凝望这个不足3平方米的空间,粗大的水管黑漆漆地伫立在墙角,马桶惨白地伏在那里。一切突然像是怪兽肚子里的尸体。这些平板无趣的物件!
  我根本无法想象,笼子为何是,空的?
  顿时有几种连续性的画面闪现于脑海。
  Marla小时候曾通过〃笼子忍耐力测试〃,那令人心疼的印度缩骨功……
  Marla在笼子上下狠狠跳跃,仿佛它是一个敌人,活生生地可能随时扑过去吃了她……
  Marla把乒乓球打入笼内,会飞快地进去抢救小球……
  Marla在春天之后反常自闭,她心甘情愿地钻进笼子……
  Marla在笼子里幽怨地看着我,埋怨我天翻地覆地不好好独自生活……
  我凑近了观察竹笼子的牛皮筋搭扣,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竹笼子的搭扣早已是形同虚设。Marla的牙齿痕迹还在上面,干干的,屡次的啮痕。也就是说,这么多时日以来,Marla在阳台上也许锲而不舍地啃过这条牛皮筋,并且将牛皮筋应该死扣住的小竹杆也咬去了大半。如此的笼子,不用印度缩身功也是必定能够逃出来的。只需要她想。




6/19Marla的消失(2)



  我痛心疾首。
  她一直都恨这只笼子!
  她一直都在消灭这只笼子!
  她虽然有时也聪明地懂得利用它,但她一直都在消灭它!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我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在呼啸着穿透28楼的凉风中间,我的心跳得像……像Marla那高频率的小马达。
  我在整个28楼奔跑着呼喊Marla的名字。每一个家门口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可供遮掩的死角。哦,这真是一栋坚固死板的大楼。牢狱一样的铁门一扇一扇。迷宫一样的布局,凹凸不断,我需要分身术,才能于同一时间在所有地点查找。
  我又在楼梯上寻找,狂奔着上下跑了不下10层。可我如何能够跑遍整个大楼的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虚无的Marla之存在?
  ……
  手机响了。是搬家公司的人,他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们说,没见过这么拖沓的客户,如此丢三拉四。我几乎要哭着在楼梯上对着手机喊道:哪一个刚才最后离开房间的?我让他在楼上看着不要走的!叫他上来!我丢了东西!最要紧的东西!
  如此一喊,任何搬家公司的人都会紧张起来。
  我颓唐地喘着粗气,回到28楼已然看起来是狼藉的〃旧居〃。看到那个工人面有难色地望着我。
  二话不说,我拽着他的胳膊走到厕所门口,指着笼子说,我的猫不见了。我要你在看着看着你为什么要擅自离去?留下一个空门?你赔我啊!你把我的猫找回来!!
  工人仿佛大大松了一口气。他竟然笑起来。
  也许我该说笼子里的是一块皇冠上的宝石?
  他轻轻拉开我死拽着他的手,说,小姐,我保证我是最后一个走的,我每一个房间都查过了,没有剩下任何东西。厕所我也看,笼子本来就是空的。我根本没有看到过猫的影子!
  根本没有猫的影子!
  我像是中了邪一样站在笼子前面回忆,每一秒钟,追溯到我把她温柔地抱进笼子,对她说,乖,马上就可以到新家了!然后把牛皮筋搭扣套上旁边的小竹杆,然后拎着沉甸甸的笼子,进了厕所,还特意打开了灯,然后把门虚掩上。之后……之后……我一直站在门口指挥着工人先搬哪个后搬哪个,还进去安抚过她,直至下楼去清点散了的书箱。
  工人说,我走了之后就已经差不多搬完了,所以不出5分钟,他就把所有房间检查了一遍,〃什么〃也没有,便虚掩了门,下楼去了。
  扑朔迷离。我怎么也弄不明白,Marla是什么时候从笼子里逃出去的。根本没有这样的时段。
  我沮丧之极地在地板上坐着。
  工人忍不住了,说无论如何要开车走人,否则后面还有的一单买卖就要来不及了。
  催!是个人都在催我!命运的出牌者早就安排好了输赢一场,现在正在冷眼旁观,催我接受这个牌局。这张底牌,搁在我重获爱情,意外得了新房之后,那么快就甩出来,着实有点出乎意料的残忍。
  夕阳的颜色逐渐泛出来。
  我掏出手机给Qi打了电话。他在办公室里一表人材地用公事化的Hello答了我。
  我哭了出来,说Marla丢了。我不离开28楼了,你过来带搬家公司走吧。
  Qi没有追问很多,我听到他叹气。然后我就傻傻地在28楼的地板上等。我再也不管什么楼下的箱子、甚至丧失了去假想新家的能力。
  我给了那工人100块钱,让他们继续等。我是按照Marla的想法想着:假如房间里还有莫名其妙地人在,她也不会进来的。
  所以我就一个人,一包烟,这么坐着吧。
  Marla从来不曾离开这个家。她应该走得不远。她应该会像7姐姐抛弃的小黑猫一样,不屈不挠地找到回家的路。
  20分钟以后,飞车赶到的Qi连楼都没有上,一行人终于才去了新家。
  Qi在路上打我手机,我没有接。他又发了一个短消息给我,说,卸完东西就回来找你,不要离开!
  我又如何会〃离开〃?
  因为Marla的消失,这整个28楼岁月的一点一滴,都不会被忘却。因为从这里到那里,作为引渡者之一的Marla不在了。那些书本、电脑、床铺、衣裳不过是些每次搬家都清点的物件。
  我把门大开着。这房间已无任何秘密、或宝贝可言。无任何需要掩饰和躲避的事物。
  我从阳台开始第N次翻找,只是这一次,相当缓慢。犹如永别。
  直到厨房里的每一个角落,冰箱也搬走了,连唯一的一个可供藏身的〃山洞〃也被搬走了,Marla真是如同消失在空气中了一样。
  再也没有角落了。甚至夕阳也消失。天空阴暗。和上午犹如两个世界、或是两个时空。
  我从厕所里把笼子拿出来,放在自己的眼前,一动不动地盯着笼中的虚无看。
  猫的次元时空。真的可以存在吗?
  我问自己。在镜头里曾经虚实难辨的Marla的次元时空,也许真的就在我的身边,环绕着我,从来都是,只是Marla那时候,不需要离开。那时候,我们相依为命。
  渗水的墙壁、呜咽的管道、虚掩的门、一面旧了的镜子、一只被掌握了弱点的笼子。
  以及一栋整整30层楼的坚硬建筑。




6/19Marla的消失(3)



  Marla,消失在这里。




6/21苍蝇的影子



  一盏灯辽阔的影子,浮在空旷的黑暗中。封闭之中的一丝开拓痕迹。我坐在腰酸背痛肩周僵硬的乏累里,如一只锈了的钉。
  又是一轮搬迁,从城市的一隅出发,停在另一隅。
  每一次搬迁都是丢弃一批垃圾的最好时机。然而有一些也并非是垃圾。只是不想、不能再带走,仿佛它们只是属于那个背景的,经不起搬迁,容易过时,或显得格格不入。
  这个夜里,一只苍蝇在飞。停在电脑边缘。慢慢爬行。它的影子被放大,在白墙上蠕动。影子是放大了的蠕虫,它飞起来又落下,在视角边缘制造骚动。
  一只黑黑小小的苍蝇在影子里晃动得如此惶惑人心。被放大,被放大……
  那样的白墙黑影。
  恍惚的,令我错以为是猫。那已然消失了的猫。
  有时她在墙上抓窗帘的影子。
  有时她为了一只盘旋的苍蝇发狂,咪呜叫着,跳上蹿下,废寝忘食,甚至在28楼的阳台上考虑要不要俯冲下去追踪它。
  有时她的存在本身、睡眠本身、饮食本身、春情本身……就是我眼角边缘的骚动。
  我丢失了它。
  在几乎能够称得上废墟的搬家现场,满地废弃的书报、塑料袋。
  在28楼旧居的楼下,我和Qi费劲地说服自己,说Marla至少没有失足跃下,也许正在这小区里的灌木丛里寻找吃的、或是寻找我。
  那个小区里有好几只流浪的小猫,各有千秋,有一只虎纹小猫很瘦弱,但比狐狸还要灵活,总是在自行车棚那里等待楼上人家扔下来的垃圾袋,里面总有吃剩的食物。我们都曾经怀疑楼上随地乱抛垃圾的人家就是为了养活这只流浪猫。的确是有这样的〃养〃法,彼此有一点食物和信赖的交易。我对Qi说,如果Marla真的从28楼成功地到达了地面,我希望她至少能和这只敏捷的虎纹小猫成为朋友。Qi安慰我的方式很不够温柔,他宁可Marla和勇猛的、健全的小公猫交上朋友。
  然而无论如何,这只黑猫消失无了影踪。
  我甚至想在楼下电梯间贴一张告示:寻猫启事,必有重酬。
  Qi不同意,从此说我走火入魔,中了黑猫的毒。
  他说,相遇和分开自有天意。
  始终有种梦的错觉。




7月错觉梦一般的黑猫



  这个夏天,77去了法国。
  鲁大被保加利亚男人和上海女孩这对新婚夫妻转送给了别人。
  一切都好像只是为期半年的一场美梦。我身为单身人的日子也过去了。
  彻底的。
  Marla陪了我我最孤单最徘徊于未来、但最坚定于现实哪怕是麻烦的一年。
  她从来不是我的宠物,只是需要照顾的同居者。它的抵抗力和忍耐力很有限,但已足够酝酿出我的这一份。Marla将我调教,以至于成为可以再次接受Qi的女人。
  晚上,我的MSN头像换成了28楼房间里红色窗帘下的灯。
  Marla的馋酷头像被我撤掉,她成为一只记忆中的生物,想起来,如人一样,来去匆匆,聚散无常。只是回忆由浓到淡,在影子里晃动。彼此都是换了的ICON。
  新居总是有怪声,是夜里内腔里的声响。
  误以为是入梦人的呻吟。其实恶梦和鼾声是不共戴天的。
  入夜的新鲜小区,绿纱窗的颜色过于浓重。飘来的细小格子状的水泥味道,来自外面不远处的工地,紧贴着模糊的地平线。有形的尘土,以及听得到的内脏蠕动的声响。不久,一切都将被拥挤的人群吸收。人的皮肤一张一张或卷曲或铺展在格子状的水泥房间里,成为吸音地毯,并昼夜不停地吞吐垃圾。
  再安静也无用,听不到口舌舔弄黑色细毛的细腻声响,那婴孩般湿润的声音。也没有了饱餐后的愉悦狂奔。一切都过于安静。
  这就是有了猫咪的新居夜晚。
  我在无数、无数的影子里想念她。




现在



  我和Qi搬进了新居,生活闪电一般地改变了节奏和程序。
  每天的安宁略带干燥。又是一季的秋。
  没有用完的猫砂和猫粮、Marla的食盆全部放在阳台的一个角落,和原来的布置一模一样。
  不过,只是用来看看罢了。想来等到落满了尘埃,一切还是原样,便要被真的丢弃。
  本来给新居铺张的电线布置好了一张完美的线路图,让所有粗粗细细的电线都沿着一条隐蔽的管道收纳起来。家里果然齐整很多。但现在看来竟然有种莫名其妙的虚伪感。
  Qi为了让我再高兴起来,不知道下了多少次厨房,崭露我们分手2年间他掌握的新式厨艺,也总是带我去宠物商店,说我们再养只猫、或是大狗。
  Qi说,猫,总是很容易丢的。所以索性养一只名贵的。再养一只,一定更加用心地养。
  奇怪的逻辑。
  我们都一直喜欢的颀长优雅诡异等元素兼备的泰国暹罗猫。最近他找到有一个店出售淡紫色的暹罗猫,令人心动,自有一种种族的神秘在那猫的姿态里。看着看着那猫,便觉得那不是猫族,而是魔法精灵。养那样的猫,会有一种繁殖高贵种族的意思在内。
  然而我似乎很难再次提起兴趣,再从头养一只。
  那不会再是我那平民气质的Marla。甚至于,不会再有一只与寂寞而富足的我相依为命的小猫。比孩子更单纯,比男人更温暖,比自己更淘气。
  我和Qi的感情也在一次一次探访、追踪猫族中变得温和下来。
  懂得失去,人总归算有了长进。
  尝试过追寻,更会懂得珍惜。
  每当我们在街头散步,只要看到猫族,便一定多看两眼。
  开车路过某一个水果摊必定下来买些水果,因这个店里有一只虎头虎脑的小猫,一逗便也会横着冲杀出来,螃蟹脚步的姿势和Marla颇有异曲同工之趣。
  而很多很多流浪猫,都是过客闪灵,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Qi最不愿意看到的猫是路上被车子压死的野猫。血肉模糊,令我们两个都不寒而栗。
  有一阵子,是雨季,每次去吴江路买小杨生煎,总能看到一只被拴住的小丑猫。
  绳子不够长,小猫只能在一家餐馆的厨房后门口趴着,那只猫引起我的注意因为它难看到极点那猫有牛奶猫的花纹,但显然是杯被泼翻在脏地板上的牛奶,还被黑色脚底板踩了几脚。那猫总是被一根绳子拴着,趴在潮湿并且黑得看不出本色的油腻地毡上。看它前爪子朝里抱拢,倒是猫咪悠然安心的标志。我看着它,它便百无聊赖并且无赖地叫几声,叫声也是扁而粗野的,让人无端想到收容所里的蛊惑仔,不客气地说:看什么看啊,没见过酷哥?!但有一日下雨,看它一个劲儿地往里躲,黑白两色也融在一块了,胖而脏,绳子绷得紧紧的。走出来的一个厨子朝它踢了一小脚,也许是亲昵的方式也未可知。那个风雨瞬间,令人觉得所谓自由或家都一样无谓。
  我和他都很喜欢、又很心疼那只脸上呈脏牛奶糊状的小丑猫。过了一大半秋季,再去吴江路,已经看不见它了。
  马上就是冬。
  从箱子里翻出厚厚的毛衣。赫赫然,毛衣上粘住的是Marla的灰黑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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