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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璧-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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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穷不怕”知道他的意思,就在一个破布袋里摸出那锭元宝,放在妇人面前道:“大娘不要疑心,这件东 
西不是铜倾锡铸的,乡宦人家用得惯,拿去他自然认得。只是凿他开来要费许气力,不如就交与你,你明日告 
助来的银子,还我二十两,这个元宝就不消动得,囫囫囵囵送去就是了。”妇人看了这件东西,方才手舞足蹈 
起来,千“恩主”、万“好人”称谢个不了。连隔壁的妇人,也朝他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穷不怕”把元 
宝交付与他,自己依旧去叫化。
  妇人拿了这个帖子,到那些财主亲眷人家,凡是与他丈夫有一面的,挨家逐户去走一次。只说有了大头脑 
,不怕没有小帮助,难道一县的财主,抵不得一个叫化子不成?放心落意去求助。谁想天下的事,再料不定。 
起先只说把“叫化”二字,塞住众人的口,自家说得有理,使他回不出来。乞丐之人,尚且助我,他是何等之 
人,肯说我不如乞丐,免不得意思,定然要出手的了。
  谁想倒被“叫化”二字塞住自家的口,被他说得有理,自己反回不出来。俗语二句道得好:无钱买茄子, 
只把老来推。
  众人的本意,原是不肯存悭的。若没有前面这行大字,还不便直捷回他,只好说待别人写了,再来见我, 
做个缓兵之计。
  只因有了“穷不怕”这个尊名,写在缘簿之首,众人见了,就不约而同,都把“穷不怕”三个字当了回帖 
,说:“你把叫化子写在前面,教我们写在后面,明明说我是叫化不如的人了。
  既然叫化不如,那有银子助你?叫化子写三十两,我们除非写三百两才是,若还写二十九两,也是张不如 
叫化的供状了,如何使得?你既有了这个叫化檀越,只消再寻一位叫化施主写了第二行,就赎得女儿出了,何 
须要求众人?”还有几个是他丈夫的好朋友、好亲戚,银子便没得周济他,偏会责人以大义,说:“做寡妇的 
人,还该理烈些,不该容闲杂不食之人在家走动。做叫化子的怎得有三十两银子,只怕来历也有些不明。他与 
你是那一门亲眷,为甚么没原没故,肯把这注银子助你?只怕名色也有些不雅。”妇人被他说得满面羞惭,无 
言可对。回到家中,闷闷的坐了凡日,料想女儿赎不成,要等“穷不怕”来把元宝交还他去。
  到第五、六日,“穷不怕”走进门来,问那三十两银子有了不曾。妇人三把眼泪,四把鼻涕,朝他哭了一 
场,然后回覆。
  “穷不怕”不等说完,就截住道:“这等说,多分是没有了。也罢,一客何劳二主,这桩好于,待我一个 
叫化子做完了罢。那个元宝是五十两,我这几日又讨了几串铜钱,都换做银子在这里,算来也有八、九两,还 
不能够足数。我手上有个金戒指,是个结义的妹子送与我戒浪用的。我如今浪用戒不住,要他也没干,一发放 
在里面,凑成足数罢了。”说完,就把银子取出来,戒指勒下来,一总交付明白,催他去赎女儿,自己别了出 
门,约到明日来贺喜。
  妇人拿了这注财物,走到乡宦门首,那些管家只说他要进去撒赖,不肯放他入门。妇人将元宝、金银把与 
他看,说:“为赎女而来。”家人信了,方才放他进去。
  妇人见过乡宦,磕了几个头,就取出身价,摆在他面前,求他称兑。那乡宦把元宝、戒指仔细一看,问他 
是那里来的,妇人就说:“是财主乞儿赠我的。”乡宦踌躇了一回,分付他道:“我今日有事,没工夫兑银子 
,收在这边,明日来兑。”
  妇人不敢违拗,只得应声而去。
  到第二日清晨,“穷不怕”走到妇人家里,问他女儿赎出不曾,妇人把乡宦事忙、约了今日的话说了一遍 
。”穷不怕”正要出门,不想有几个健汉,如狼似虎拥进门来,取一条铁链,把他锁在一头,把妇人锁在一头 
,容分说,牵了出去。
  “穷不怕”问是甚么原故,众人不应;妇人问是甚么情由,众人也不理。一直带到高阳县前,关一间空屋 
里面。“穷不怕”与妇人两个跪在地上哀求,要他说出锁拿之故。
  那些健汉道:“打劫钱粮的事发了,难道你自家做的事自家不明白,还要问我不成?”“穷不怕”与妇人 
面面相视,不知那里说起。再问几句,那些健汉就擎起铁尺,要打下来。
  “穷不怕”与妇人两个不敢开口,只得兢兢业业,抖做一团缩在屋角头,等候发落。
  看官,你道这是甚么原故?只因那一日乡绅看了元宝,心上动疑,说从来只有官府的钱粮,方才倾做元宝 
,随你财主家银子,也不过是五两一锭,十两一锭。叫化的人,若不是做强盗打劫,这件东西从那里来?又有 
一赤金戒指搭在里面,一发情弊显然了。况且元宝上面两边都有小字,乡宦是老年的人,眼睛不济,不曾戴得 
眼镜,看来不大分明,所以打发妇人回去,一来要细看元宝,二来要根究来历。及至妇人去后,拿到日头底下 
,戴了眼镜,仔细一看,一边是解户的名字,一边是银匠的名字。
  原来这解户与银匠就是高阳县的人,半年之前,高阳县解一项钱粮进京,路上遇着响马,干净打劫了去。 
累那解户转来倾家荡产,从新赔出银子倾做元宝,解进京去,方才保得身家性命。这桩大事是通县皆知的,乡 
宦岂不闻得?如今看了这两行小字,不觉大惊大笑起来。随即打轿去拜知县,把替他访着强盗,拿住真赃的话 
,说了一遍。就把元宝取出来,付与知县亲验。知县看了,千称万谢,送了乡绅回去,就传捕快头目进衙门分 
付,叫他用心捉获,不可疏虞,所以”穷不怕”与妇人受了这场横祸。
  等到知县升堂,捕快带了进去,少不得知县先审妇人,问他这注赃物是那里来的?妇人少不得说出真情, 
推到“穷不怕”身上。“穷不怕”不等知县拷问,就说“元宝、金银都是乞儿送与他的,要审来历,只问乞儿 
,不干这妇人之事。”知县道:“这等你把打劫钱粮的情节,从直招来,省得我动刑具。”
  “穷不怕”道:“一尺天,一尺地,乞儿并不曾打劫甚么钱粮。
  这个元宝,是太原城里一个嫖客舍与乞儿的。这个戒指,也是太原城里一个妓妇送与乞儿的。这些散碎银 
子,是乞儿叫化了铜钱,在本处兑换来的。有凭有据,并没有来历不明事,求老爷鉴察。”知县见他不招,就 
把怒棋一拍,分付禁子:“快夹起来!”“穷不怕”平日虽然打过几场官司,都是从旁公举、代众伸冤的事, 
自己立在上风,看别人打板子、夹夹棍的,何曾受过这般刑罚?夹了一夹棍,没有话招。
  知县又付禁子:“重重的敲!”连敲上几百棍,“穷不怕”熬炼不过,知道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招了 
还死得迟,不招反死得快,史得信口乱说道:“不消再夹,待小的说出来就是。这项钱粮,是我在某处路上打 
劫来的,只为好嫖好赌,都用尽了,只留得这锭元宝,赃真事实,死罪无辞。”知县道:“打劫钱粮,决不是 
你一人,定有几个伙伴;顿寄赃物,决不在这一处,定有几个窝家。速速招来,不然我还要夹!”“穷不怕” 
道:“小的气力最大,本事最高,生平做强盗,再不用帮手,都是一个人打劫;到一处地方,只以乞丐为名, 
日走街坊,夜宿庙宇,再没有一个窝家。”知县道:“你方才说,那个元宝是嫖客舍你的,那个戒指是妓妇送 
你的,这等看来,那嫖客就是伙伴,妓妇就是窝家了,为甚么不招?”“穷不怕”道:“那都是信口支吾的话 
,其实不曾遇着甚么嫖客,相处甚么妓妇,不敢妄扳良善之人,求老爷鉴察。”知县道:“盗情之事,不是一 
次审得出的,且把妇人讨保,强盗送监,待改日再审。”随即分付刑房出几张告示,张挂四门道:高阳县正堂 
示:照得本县于本年某月解某项钱粮进京,途中被劫,致累本县捐俸赔偿,缉访多时,人赃未获。忽今天网不 
疏,大盗“穷不怕”挟带原赃,潜入本境,幸某乡绅访确密首,本县缉获审明。大盗”穷不怕”已定罪监候, 
俟申详处决。但本县所失钱粮甚多,今止获元宝一锭;强盗党羽甚众,今止获”穷不怕”一人。盗首既至,党 
羽心随。除一面差捕缉拿外,仍着地方乡保,挨户严查,但有面生可疑之人,来历不明之物,即行密报,以便 
拘提;如有容隐纵等情,事发一体连坐。各保身家,毋贻后悔。特示。
  告示挂了一月,不见有人出首贼党,缉获余赃。
  忽然一日,“穷不怕”正在监中吃牢饭,外面有个差人,捏了一张朱票进来,要提他出去。
  “穷不怕”见了朱票,吓得三魂入地七魄升天,只说要提他处决,眼泪汪汪,跟了差人出去。走到丹墀之 
下,跪定身子,抬起头来,只见上面坐了三个官府,都是认不得的。两边厅柱上锁了两个犯人。
  仔细一看,谁想左边一个就是本县的知县,前日他夹棍、定他死罪的人;右边一个就是本处的乡绅,前日 
替他作对、首他到官的人。连那无辜的受累的妇人,也提来跪在下面;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跪在妇人 
旁边,头不梳,脸不洗,面上有许多血印,却像打伤的一般。
  “穷不怕”看了,知道就是妇人的女儿,但不知提在一处做甚么,上面坐的三位是甚么官府,难道三官大 
帝忽显神通,知道我这桩事情系冤枉,青天白日现出真形,来替人伸冤雪枉不成?只见跪了一会,右边一个官 
府把知县、乡绅与下面一干人犯的名子唱了一遍,连人连卷交付与左边两个。左边两个收了文卷,就分付跟随 
的人押解起身。自己也上了马,一路同行同宿,不知带往那里去。
  及至走了三日,“穷不怕”细问解人,方才说出原故:原来是圣上知道高阳县里有这桩大冤大枉的事,特 
差两个校尉来捉知县、乡绅,并提一干人犯,带到京中,要亲自发落的。那唱名点解官府,是本处按院,圣旨 
着他协拿的。
  “穷不怕”知道原由,却像死了几七从新活转来的一般,那里喜欢得了!但不知皇帝坐在深宫,何从知道 
外面的事?就是有人传说进去,也只该发与本处抚按从新审鞫,超豁我的死罪罢了。为甚么皇帝自己做官,替 
叫化子审起事来?一路猜疑到京,再不明白。
  及到解到北京,校尉启奏皇上说:“高阳一起人犯提解到了。”皇上果然坐殿,亲自研审。先把知县叫上 
去,问他:“这个乞儿怎见得是强盗?这个元宝怎见得是真赃?为甚么不审的确,就把无辜之人定了死罪?” 
知县说:“本犯手里现有劫去的元宝可凭,元宝上面现有解户、银匠的姓名可据。况且审鞫之时,本犯亲口供 
招,说打劫粮银是实,犯臣才定死罪,怎敢屈害无辜?”皇上又叫乡宦上去,问他:“为甚么一毫身价不付, 
要白占良家子女?一毫影响没有,要陷害无罪良民?
  这个乞儿与你有甚么冤仇,定要置他于死地?”乡宦道:“明中赤契,买人为婢,怎敢白占子女?真赃实 
犯,首他到官,怎敢罗织无辜?犯臣为他打劫钱粮,害民误国,从朝廷百姓起见,故此从公出首,其实与他没 
有私仇。”皇上又叫妇人上去,问他:“这个乞儿为甚么原故,就肯助你一个元宝,莫非与他有甚么私情,故 
此这等相厚么?”妇人道:“犯妇只因女儿被占,终日跪在乡宦门前磕头,他出来叫化,日日撞着,动了恻隐 
之心。起先还只肯助我一半,要留一半养命,恐怕饿死了,辜负救他之人;后来见满城财主分文不肯帮助,他 
看不过,方才做了畅汉,一分不留。犯妇守寡多年,并无失节之事。就要失节,为甚么不相处一个好人,却与 
叫化子通起奸来?”皇上审完了众人,方才叫到“穷不怕”。“穷不怕”俯伏在地,不敢抬头。
  皇上问他道:“‘穷不怕’,你这个元宝与那个戒指,委实是打劫来的,还是别人与你的?照直说来,不 
可回护。”“穷不怕”道:“万岁爷在上,‘穷不怕’虽是个乞儿,也是有些操守、有些气节的人,怎肯做越 
理犯法之事?那元宝,其实是太原城里一个嫖客,见乞儿做人疏财仗义,几乎饿死,赠与乞儿做本钱的,那个 
戒指,是太原城里一个妓妇,曾受过乞儿的恩惠,见嫖客赠了这注银子,恐怕乞儿留不住,又要送与别人,故 
此把乞儿带在手上,戒浪用的。有根有据,并非来历不明,求万岁爷超豁。”皇上道:“这等说来,你虽不曾 
打劫,或者是那个嫖客打劫来的也不可知。知县夹你的时节,你为甚么砂招出他来?招出他来,就脱了你的死 
罪了。”“穷不怕”道:“那个嫖客生得方面大耳,着实有些福相,决非盗贼之徒,怎好冤民作贼?就作他是 
打劫来的,他好意把钱财赠我,我不将恩报也罢了,怎好扳出他来,教他替我问罪?所以宁可自己死,决不扳 
扯别人。”皇上道:“这等说,你果然是个好汉,怪不得道路之人个个称赞你。这等那个嫖客你如今若遇着了 
他,可还认得么?”“穷不怕”道:“他是乞儿一个大恩人,时时刻刻放在心上,就是睡梦之中,却像立在面 
前的一般,恨不得买块沉香,刻他一个相貌,终日烧香礼拜的人,怎么会忘记。”
  皇上道:“你方才说他生得方面大耳,有些福相,不知他与寡人面貌还是那一个生得齐整?赐你抬起头来 
相一相看。”还是那一个生得齐整?赐你抬起头来,把皇上的面貌仔细一相,不觉大惊小怪,伸头缩颈,心上 
有话,不敢说出口来。皇上道:“看你这个光景,莫非寡人的面貌,与他有些相似么?”“穷不怕”把舌头拳 
在口里,试了几试,方才答应道:“是,他的面孔果然与龙颜相似。”皇上笑一笑道:“若不相似,你如今被 
庸官势宦处死在狱中,不得到这边来了。老实对你说,那赠你元宝的嫖客,就是寡人。寡人只为要访民间利弊 
,所以私行出宫。偶然游到太原,在妓女刘氏家中住了几日,只不好说出姓名。连妓女刘氏也只说我是远方客 
人,不知就是当今正德皇帝。那日无心之中,不曾检点,赠你那个元宝,后来思想起来,着实替你害怕,岂有 
叫化之人带了元宝,不弄出事来之理?及至后来游至高阳,看见张张告示,知道你果然弄出事来。寡人又在地 
住了一日,把你受害的原故细细访在肚里,然后进京。
  进京之后,就差人来救你。你如今冤也伸了,祸也脱了,‘穷不怕’的好处,天下都知道了,劝你以后这 
样险事少要去做,留条性命,吃几年饱饭罢。”说了这几句,就把知县、乡宦一齐叫上去发落。对知县道:“ 
亏你做官的人,一些民情也不知,一些吏弊也不谙。他若果然是个强盗,本处打劫的银子还该运到别处去,怎 
么肯把别处打劫的赃物反带到本处来?你说元宝上面有名字可据,这等你劫去之后,从新解的的元宝,难道是 
没有名字的么?寡人发到各处去用,难道也是打劫来的不成?
  就说事有可疑,也该明察暗访,待千真万确之后,才动刑具,才定死罪,也不为迟。为甚么不管好歹,就 
动夹棍?不问虚实,就正典刑?问人他一个死罪也罢了,还把夹棍套在脚上,叫他扳害良民。还亏他果然仗义 
,不肯招出送元宝的人来;若还招出姓名,说了窝处,连寡人都是你的囚犯了。即此一事糊涂,不知你往日做 
官,屈死了多少百姓!”说完,发与锦衣卫,重打四十棍,削职为民,以为不公不明之戒。
  又对乡宦道:“你做仕宦的人,也曾做过官府,管过百姓,为甚么占人子女,又要冤害良民?居乡如此, 
平日做官可知。
  你的罪重似县官,没有多话分付你。”发与刑部,立刻枭斩,为行势虐民之戒。
  这些人犯个个都发落去了,只有妇人的女儿跪在金銮殿下,不曾叫得着。皇上抬头看见,就叫宣那女子上 
来。这个女儿原有十二分姿色,起先被妒妇磨灭坏了,所以蓬头垢面,不似人形;如今离了妒妇,十几日不吃 
皮鞭,面上血痕消了,就有些红里透白起来,走到皇上面前,尽有一种嫣然之致。
  皇上把他从头至脚看了一遍,就对“穷不怕”道:“寡人知道你没有妻子,看这女子尽有福相,你当初为 
他一人受了百般磨折,若不把他配你,还教他嫁那一个?就是寡人做媒,成就你这桩好事。”说了这一句,就 
教他夫妇两个在金銮殿上拜堂。
  拜完之后,又对“穷不怕”道:“你这样好人,莫说乞丐之中没有第二个,就是衣冠里面也寻不出来。寡 
人眼见这些好处,岂有不擢居民上之理?如今就要分付吏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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