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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梦见她和巴哥哥离了石城,随着个挺红火的戏班子闯荡江湖。
梦中的巴哥哥依旧是那么年轻,那么憨厚,都十一年过去了,巴哥哥还是老样子。
醒来时,总不见巴哥哥,满眼看到的都是轿,她的轿和马二爷的轿。
这些轿载走了她十一年的光阴,十一年的思念。
她就流着泪想,如果这十一年能重过一回,她决不会再要这些轿了,她得由着自己的心意,由着巴哥哥的心意活。
没和巴哥哥生下一个儿子,是卜守茹最大的憾事。
如果那夜能和巴哥哥生下儿子,巴哥哥不会一去不复返,为着儿子,巴哥哥也会和她一起等待马二爷的死期。
又想,天赐若是巴哥哥的该多好,就算巴哥哥不回来,她也愿为天赐拼到底,可天赐偏是麻五爷的,又被马二爷教唆的不认亲娘。
她十一年来苦苦拼争的一切是为了啥,真是说不清哩!
那年秋里,肚子里又有了,是刘镇守使的,麻五爷以为还是他的。
卜守茹看得出,麻五爷早把“万乘兴”和“老大全”都看成自己的了,就防了一手,偏不讲怀着的孩子是刘镇守使的,怕麻五爷使坏,只由着麻五爷去打自己的如意算盘。
麻五爷的如意算盘也简单,就是静候着马二爷一朝归天,自己对马卜两家进行全面接收。
被卜大爷用碗砸过以后,卜守茹再不愿回马家,就和麻五爷住到了一起。麻五爷嘴上说的好听,心里却想着马二爷来日无多,极怕马二爷一死落不到家产,便劝卜守茹回马家生了孩子再说。
卜守茹不愿,一来怕自已被杀,二来也怕自己会于疯狂之中去杀人。
麻五爷非要卜守茹去,说是这孩子也得让马二认下,不认下日后不好办。
卜守茹这才道:“那好,你就去和马二爷说,看他可愿认!”
麻五爷欺马二爷老不中用,态度很蛮横,哼了一声说:“他老棺材敢不认!不认老子有他的好看!”
卜守茹很想瞅瞅麻五爷如何让马二爷好看,就和麻五爷一起去了。
马二爷得知卜守茹真怀上了麻五爷的种,早就气青了脸。
卜守茹和麻五爷一进门,马二爷就用拐棍支撑着身子,哆哆嗦嗦对麻五爷说:“卜守茹这……这贱货回来我……我没话说,只……只是这……这肚里的孩子咋办?”
麻五爷嘿嘿笑着问:“二爷,你看呢?”
马二爷道:“我……我看啥?你……你们弄出的杂种,关……关我屁事?!”
麻五爷笑得益发自然和气:“咋不关你的事?卜守茹终还是你们马家的人,把孩子生在我那儿,马家不就丢尽脸了么?二爷你还做人不做了?”
马二爷气疯了:“我马二早……早就不做人了,早……早就当了王八,可…可就算老子当王八,也……不能再养王八蛋!”
麻五爷仍不气,又深思熟虑说:“二爷,咱们谁跟谁呀?你心里得有数才是。那事我瞒了卜守茹十一年,本不愿说的,今日,却不能不说了:二爷,我问你,当年不是我替你往卜大爷的轿号里放炸弹,你能把卜守茹弄到手?卜守茹算你的,也该算我的,对不对?咱俩谁都不算做王八的……”
也是活该有事。
麻五爷说这话时,卜大爷正被人抬着从门外进来,听到麻五爷说起放炸弹的事,愣了,独眼发直,凶光射到麻五爷脸上,咬住麻五爷不放。
卜大爷没容马二爷再插话,便挣开抬他的两个下人,瞅着麻五爷问:“麻老五,当……当年的炸弹原……原是你放的?你……你哪来的炸弹、洋枪?”
麻五爷不以为然,把头一扭冲着卜大爷道:“嘿,卜大爷,你看你,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还追个啥呀?今个儿咱得一起对付马二才是!”
旋又瞅了卜守茹一眼:“卜守茹,你说是吧?!”
卜守茹也没料到当年往卜家轿号放炸弹的是麻五爷,便道:“我还能说啥?却原来你们都是一路的混蛋!”
麻五爷又笑:“哟,我的姑奶奶,咱可得凭点良心,没我们这一路的混蛋,哪有你的今天!”
卜守茹想了想,说:“倒也是。”
这么说着,卜大爷已在往麻五爷面前爬了,爬到麻五爷面前,一把搂住了麻五爷的腿:“麻老五,你……你今个儿得给我说清楚,炸弹和洋枪是……是哪来的?”
麻五爷大大咧咧道:“卜大爷,你想能从哪来呢?还不是从巡防营弄来的么?我不愿干,马二爷就许了我二百两银子。我仍是不愿干,——倒不是嫌银子少,而是觉着太毒了些,就劝马二爷打消了这坏主意。马二爷那当儿横呢,硬要我干,还说,我若不干,他就向邓老大人告我,我呢,是真通革命党的,就怕了,就违着心干了。”
卜大爷又问马二爷:“是么?”
马二爷挂着一下巴的口水鼻涕,敷衍道:“你……你听他瞎……瞎扯!”
卜大爷认定不是瞎扯,松开麻五爷,又往马二爷面前爬,马二爷有些怕,一边努力向后退着,一边说:“卜……卜大爷,你……你可……可别听麻老五胡扯,他……他这是成心要坏咱‘老大全’的生……生意……”
卜大爷不睬,爬得固执且顽强,独眼里凶光闪动。
麻五爷很兴奋,抱着膀子立在一旁,说:“卜大爷,这就对了,你要算账得和马二爷算,不是这老杂种,你卜大爷还不早是石城的轿王了!”
马二爷坐不住了,额头冒汗,佝偻的身子直抖,可着嗓门喊进两个马家下人拉住了卜大爷,说是让卜大爷先回自己屋消消气,有话待麻五爷走后再谈。
卜大爷死活不愿去消气,一面挣着,一面破口大骂,骂马二爷,也骂麻五爷。
麻五爷直摇头,对卜守茹说:“你看你这爹,你看你这爹,咋变成这种样子了呢!咋连我都骂?好歹我也算他女婿嘛!”
说罢还叹气,似很委屈,又很无奈。
卜守茹看着这三个男人都觉着恶心,便道:“你们都该去死!没有你们这世上或许还能干净点!”
麻五爷不赞成这话,说:“让他们去死,咱别死,咱死了这一城的轿子谁侍弄!”
转而记起卜守茹肚里的孩子,想到来马家的初衷,麻五爷又自作主张对马二爷道:“二爷,不说别的了,就冲着咱当年的情义,这孩子也得在你老马家生,这事就这么着吧,啊?”
马二爷被那陈年炸弹弄得很狼狈,硬气保不住了,就在脸面上服了软:“五爷,事已到了这一步,我……我还说啥呢?这么着吧,我认栽,卜守茹和肚里的孩子都跟你,我……我都不要了!我再不图别的了,只图个平安肃静!”
麻五爷手一摆:“别价!好事做到底,卜守茹娘俩你先给我养着,哪天你一蹬腿,我就把他们娘俩一起接走!这才算咱义气一场嘛!”
马二爷浑身哆嗦起来:“麻老五,你……你也别欺人太甚,卜守茹我都让给你了,你……你还要啥?”
麻五爷想要马二爷的轿号,就说:“你那些轿子不好侍弄呀,我想了,离了卜守茹和我还真不行……”
马二爷豁出去了,当场咬下了自己一截小指,表明了自己对保护轿号的决绝意志:“麻老五,你要我的轿不是?你看着,二爷我最后一滴血都……都得洒在轿上,看清了,这么红的血!在爷的脉管里流了七……七十年的血!”
卜守茹看着马二爷手上那流了七十年的血,冷笑道:“你那一点脏血泼不了几乘轿!你现在咬手指倒不如用刀抹脖子,那倒利索些。”
又说:“就算你现在就死了,我也不会离开马家的,我就是冲着你的轿号来的,不把你的东城轿号全统下来,我不会罢休的。”
马二爷疯叫道:“你……你做梦!我的轿号是我儿天赐的!就算没皇上了,民……民国也得讲理!子承父业,天……天经地义!”
偏在这时,天赐从学堂下学回来了,麻五爷一把拉过天赐,指着天赐的小脸膛儿哈哈大笑说:“天赐是你的儿,你看看他哪点像你?天赐也是五爷我的儿!爷,话说到这地步,我就得谢你了,难为你这么疼他,比我这真爹都强哩!”
马二爷骤然呆了,像挨了一枪,软软跌坐到地上。
天赐叫了一声“爹”,上前去扶马二爷,马二爷不起,只望着天赐流泪,还绝望地嚎着:“报应,这……这都是报应啊……”
也恰在这时,卜大爷双手撑地,支持着身子,从门外阴阴地挪进来了。
卜守茹本能的预感到,那团盘旋在石城上空的肃杀之气已扑涌进门。
远处有隆隆的炮声和爆豆也似的枪声……
第十八章
马家院子里也有麻青石铺的道,道很窄,也很短,宽约三尺许,长不过五六丈,从大门口穿过正堂屋,到二进院子后门的条石台阶前也就完了。
头进院子很大,麻石道两旁是旷地,一边停轿,一边是水池、花房。
二进院子小一些,且堆着不少破轿,除了从正堂屋扯出的那短短一截麻石道,几乎是看不到地面的。
卜大爷住进马家后,瞅着麻石道心里就恨得发痒,就不止一次的想过要在二进院子的那堆破轿上放把火。
有一日夜里,卜大爷还真就用两手撑着地,爬到了那堆破轿前,欲往破轿上浇洋油。可犹豫了半天,终还是没浇。
这倒不是因为怜惜马二爷,却是因着自己。
卜大爷觉着马家的一切终将是他的,这老家伙来日无多,死后断不会把轿子和麻石道带进棺材去。
马二爷却也毒,自己老不死,却想要卜大爷死。
卜大爷用碗砸了卜守茹没几天,马二爷就在专为卜大爷煨的蹄膀里下了毒,巧的是卜大爷偏不小心打翻了碗,蹄膀让桌下的狗叼去了,就毒死了狗。
马二爷心里很慌,怕卜大爷和他拼,就说这必是卜守茹使坏,头通了哪个下人,要杀卜大爷。
卜大爷心里知道是马二爷弄出的鬼,却装作没看出,说了句:“不至于吧?那狗还不知都乱吃了些啥呢!”
自那以后,卜大爷就想把马二爷往墓坑里赶了,两手支撑着身子在麻石道上挪时,总觉着自己能把马二爷对付了。
卜大爷瘫了,腿不经事,两只手却有无穷的力。
卜大爷试过,他一拳能把房门捅破,砸扁马二爷的脑袋自是不在话下的。——想想也是怪,老天爷对人真是公道,十一年前有腿的时候,卜大爷的手和臂都没这么大的力;腿一没了,上半身便出奇的发达起来,胸上和臂上满是肌肉,手也变得粗大,结了厚厚的茧,熊掌似的。
今日,麻五爷无意中说起的炸弹,勾起了卜大爷的旧恨新仇,卜大爷往马二爷面前爬时,就想杀了马二爷的。后来被架到自己房里,卜大爷杀人的念头益发坚定了。
卜大爷认定,他一生的噩运都是那炸弹和洋枪造成的,没有那洋枪、炸弹,他当年不会败,他的轿号不会被封,也就不会把闺女聘给马二爷,以至今日父女成仇。
麻五爷说得不错,他会成为轿王的,今天石城的麻石路本该都是他的!他的!
于是,卜大爷在满城响着的枪炮声中,在麻五爷和马二爷吵得不亦乐乎时,使着一身蛮力托开了门板,从房里爬了出来,要把马二爷推进他自己掘下的墓坑。
复仇的道路是很短的,——从卜大爷二进院里的房,到正堂屋后门,统共不到三十步,可这三十步却让卜大爷记起了血泪爆涌的三十年。
两只手撑在马家院里的麻石道上,卜大爷就在心里追忆着自己曾有过的双腿。那双腿是他起家的根本,它是那样坚实有力,支撑着他和他肩上的轿,走遍了石城的大街小巷。
多少人想算计卜大爷那双腿呀,多少人想把卜大爷的脚筋挑断,让卜大爷永远倒在城里的麻石道上!
可卜大爷没倒,能明打明斗垮卜大爷的人还没有!
卜大爷是被人暗算的!今天这个暗算他的人活到头了!
卜大爷出现在正堂屋门口时,门口有人,有马家的人,也有麻五爷和闺女卜守茹带来的人。
马家的人还想把卜大爷劝回去,卜大爷不睬。
麻五爷的人都是无赖,想看笑话,就说:“人家闺女来了,总得见见的,你们拦啥?”
马家的人便不敢吭气了。
一进门,卜大爷最先看到的是闺女卜守茹。
这贱货坐在靠墙的一把椅子上喝茶,喝得平静自然,就像马家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
闺女身边是不得好死的麻五爷,麻五爷一副无赖相,敞着怀,脚跷着,腿晃着,一边抓着毡帽扇风,一边瞅着倒在地上的马二爷说着什么。
马二爷是倒在八仙桌旁的,想往起坐,总是坐不住,儿子天赐去拉,闺女就在一边喊,要天赐过来。
卜大爷开始往马二爷身边爬,两只手一下子聚起了无穷的力。
在卜大爷眼里,马二爷已是一具尸体。
卜大爷要做的仅仅是把这具尸体推进墓坑罢了。
马二爷看出了卜大爷的意思,倒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快……快来人啊,这……这瘫子要……要杀人了……”
门口马家的人应着马二爷的召唤,往门里冲。
卜大爷身子一转,对马家的人吼:“你们谁敢过来,老子……老子就掐死谁!”
马家的人不怕,硬是冲到卜大爷面前,要架卜大爷。卜守茹这才站起来说话了:“出去,都给我滚出去!这是我们家里的事,你们都他娘少管!”
马家人丁瞅着马二爷,不走。
麻五爷火了,桌子一怕:“打架要讲公道,你们都上来像什么样?都滚,再不滚老子就给卜大爷讨个公道!”
麻五爷一发话,门外五爷的人进来了,硬把马家的人轰了出去,还把两扇门反手关上了,弄得屋子里一下子很暗,就仿佛黑了天。
马二爷这才知道大限已到,不拼命不行了,遂硬撑着往起爬,刚哆哆嗦嗦爬起来,佝偻着身子尚未站稳,卜大爷已逼至面前。
卜大爷很沉着,两只大手几乎是缓缓伸出来的,马二爷竟防不了,竟让卜大爷给扳倒了……
麻五爷在一旁看着,摇着头,挺感慨地对卜守茹说:“二爷不行了,实是太老了!”
卜守茹淡然一笑:“这二爷又何曾年轻过?”
麻五爷追忆道:“你没见过二爷年轻,我是见过的,三十五年前我头一回找二爷收咱帮门的月规,二爷摔过我两个好跟斗呢!就在独香楼门口!”
这边说着,那边卜大爷和马二爷己扭成一团了。
卜大爷山也似的身子压在马二爷身上,两只手揪住马二爷花白的脑袋直往地上撞,撞的咚咚有声。
马二爷真就不行了,连讨饶的气力都没有,只是两腿乱蹬,手乱抓。
卜大爷不想让马二爷一下子就死了,撞过马二爷花白的脑袋,又把那熊掌般的手伸到马二爷脸上,生生挖下了马二爷的一只眼,疼得马二爷杀猪般叫。
被卜守茹硬拉到身边的天赐,挣开卜守茹,扑到卜大爷身后,搂住卜大爷的脖子,把卜大爷往下拽,还哭着骂着,不住地用脚踢卜大爷的背。
卜大爷被踢得很痛,用胳膊肘狠捣了天赐一下,天赐才松了手。
天赐刚松手,卜大爷便去掐马二爷的脖子。
天赐又扑上去,两手扯住卜大爷的头发,差点把卜大爷从马二爷身上扯下来。
卜守茹对麻五爷怒道:“还不快把天赐抱走?!你……你这爹就这样当的!看着天赐打我爹!”
麻五爷不敢怠慢,上去把天赐抱住了,说:“天赐,你不是马二的儿,是我的儿,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么?你可不能帮马二这老杂种!”
天赐偏就不认五爷,单认马二爷,就要帮马二爷。
天赐死抓住卜大爷的头发不松手。
麻五爷硬拉,结果就把卜大爷从马二爷身上拉开了……
马二爷得到这难得的机会,才从怀里掏出了那把匕首……
——这匕首马二爷常带在身上,夜里就放在枕下,防卜守茹,也防卜大爷,马二爷算计别人性命时,也防备别人算计他的。
卜大爷被天赐拽个仰面朝天,没看到马二爷的匕首,这就吃了大亏,待马二爷扑到卜大爷身上,使尽全身的气力把匕首捅进卜大爷的心窝,卜大爷一下子呆了,没想到去夺马二爷的匕首,反倒本能地往后闪了闪。
马二爷便又得了第二次机会,顺着卜大爷的力拔出匕首,又颤颤微微在卜大爷身上捅了一刀。
马二爷老终是老了,杀人的手段却没忘,第二刀捅到卜大爷胸上后,死劲搅了一圈,搅得卜大爷胸前血如泉涌,造出了冲天的血腥。
卜大爷这才想到,他又败了,今日不是马二爷的末日,倒是他的末日。
在末日来临的最后一刻,卜大爷捂着浑身是血的胸脯,向卜守茹看了一眼,唤了声“妮儿”,身子向后一仰,轰然倒地。
卜守茹万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结局,冲过去一巴掌把天赐打倒在地,阴阴地看着麻五爷问:“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