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第三章
夫人家里急着要剪羊毛的,并非胡安。卡尼托和费利佩两人。还有个蕾蒙娜。从各个方面来说,蕾蒙娜都是个比夫人本人重要得多的人物。夫人已是明日黄花,而蕾蒙娜风华正茂。如果有一只眼睛能从夫人那苍白、阴郁的脸上青出意味深长的、有时是庄重的美丽来的话,那么就有一百只眼睛只要稍微瞥一下蕾蒙娜的脸,就会带着渴望的喜悦倏地一亮;牧羊人、牧牛人、女佣人、孩子、狗、家禽,全都爱青苗蒙娜,全都喜爱她,只有夫人除外。夫人不爱她,从来役爱过她,也永远不会爱她;但当蕾蒙娜还在孩提时代,夫人就充当起她的母亲,在她整整十六年的生涯里,从没对她有过不客气的行为。夫人答应过做她的母亲;尽管夫人天性难改,她还是恪守了自己的诺言。比受契约束缚的人更甚;但这不是夫人的过错。
蕾蒙娜的经历夫人从没提起过。现在,对夫人的大多数熟人来说,蕾蒙娜都是个谜。他们不知道──谁也没向莫雷诺夫人提过一个窥探性的问题──蕾蒙娜的双亲是谁,他们活着还是死了,为什么蕾蒙娜不姓莫雷诺却总是以女儿的身份住在夫人家里,和可敬的费利佩受到同样的爱护和照料。整个地区只有几个白头发的男人和女人能够说出蕾蒙娜的经历;但它的开头要追溯到半个多世纪之前,从那时到现在发生了许多的事情。他们难得想到这个孩子。他们知道她由夫人领养着,那就足够了。眼青就要过去的这个世纪发生的事情跟如今的青年人无关。他们自己眼下的灾难就够操心的了;把旧日的那些伤心事代代传下去有什么用呢?但是,她的经历却是不能忘记的;在夏日傍晚的薄暮中,或在迟迟不去的午后爬藤的荫影下,时常有人提起它,所有听到这经历的年轻小伙子和女佣人们,都会毛骨悚然。
夫人有一个姐姐,当夫人还只懂得玩耍的时候,这位姐姐已到了有人求婚、可以出嫁的年纪了,本来说好了要嫁给一个叫安格斯。菲尔的年轻的苏格兰人。姐姐是个漂亮的姑娘,而那个安格斯。菲尔,从他第一次看见她站在要塞大门口的那天起,就疯狂地爱上了她,他就像个失去理智的人一样。这是蕾蒙娜。贡萨加的所作所为的唯一理由,那些最严厉地谴责她的人永远也无法否认。开始她对安格斯说她不爱他,不能嫁给他,一直僵持了几个月;只是经过了他急风暴雨似的不停的恳求之后,她最终才答应做他的妻子。然后,几乎一刻也不停地,她到了蒙特里,安格斯坐船去圣布拉斯。他是当时在沿海最富裕的一条航线上做生意的商船船主;大量的物资,雕刻品、木材、珍珠、宝玉,所有运到这个地区来的东西,全都进了他的商船。每逢有他的一艘船到达,总要引起一阵轰动;而安格斯本人──苏格兰的名门之后,出息成了个了不起的以航海为业的人──在蒙特里到圣迭戈之间,不管他的船在哪儿进港,总是受到最好的人家的欢迎。
就在蕾蒙娜。贡萨加小姐的情人驾船驶往圣布拉斯的同一天,同一时刻,她乘船前往蒙特里。两艘船一艘往南,一艘往北,他们俩站在甲板上挥手示意。后来,那些跟小姐一起乘船的人回忆说,没等她情人的船驶远,她就停下手,转过脸去。但“圣何塞号”上的人说,安格斯。菲尔一动不动地站在船上,朝北方凝视着,直到夜幕降下,连地平线也看不见了,此时驶往蒙特里的船早已不见踪影。
这是他的最后一次航行。他之所以作这次航行,只不过是受名誉的驱使,而且,他还聊以自慰地想道,他还可以给他的新娘、为他答应给她的新房里带回各种各样的珍宝,谁也无法比他搜集到更多更好的珍宝。在这几个星期的漫长的航行中,他一直坐在甲板上,出神地注视着水波,心驰神往地想象着珠宝、缎子、天鹅绒、花边,这些最能为他妻子的身段和脸庞增添光彩的东西。当那生动的想象使他热血沸腾,再也难以忍受时,他就在甲板上踱步,越走越快,直到最后他的脚步就像吓得逃跑的人一样;在这种时候,同船的人就会听见他喃喃自语,“蕾蒙娜!蕾蒙娜!”安格斯。菲尔自始至终都爱得发狂。
许多人都相信,要是他真有那么一刻,能把蕾蒙娜。贡萨加称作他自己的,那时候他的理智就会永远丧失,他会杀死她或他自己,人们知道一个人疯到这种程度就会干出这种事来。但那个时刻永远没有到来。八个月后,当“圣何塞号”驶进圣巴巴拉港时,安格斯。菲尔气喘吁吁地跳上岸去,他碰到的第二个人──不是他的朋友──恶意地盯着他的脸,说,“哦,你来晚了一步,没赶上婚礼!你的心上人、那个漂亮的贡萨加姑娘,昨天在这儿跟蒙特里要塞一个年轻军官结婚了!”
安格斯眩晕了,狠狠揍了那人一记耳光,自己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他被抬起来,送进了一幢房子里,他迅速苏醒过来,像个巨人似地奋力从按着他的人手里挣脱出来,跳到门外,光着头沿公路朝要塞奔去。在门口他被卫兵拦住,那卫兵认识他。
“这是真的吗?”安格斯喘着气问道。
“是真的,先生,”卫兵咎道,事后他说,当时他看着那苏格兰人的脸,吓得双脚直打哆嗦,他怕安格斯会因为他这个回答而把他揍死。但是,安格斯没有揍他,反而爆发出一阵伤感的大笑,随后,他转过身去,跌跌撞撞地走上公路,又唱又笑。
后来听说他到了一个低级小酒店,只见他躺在那里的地板上,醉死了过去;从那天起他每况愈下,直到后来安格斯。菲尔成了圣巴巴拉最常见到的人,摇摇晃晃、歪歪倒倒,满嘴粗话,高声大嗓,开口骂人,惹是生非。
“瞧小姐多幸运啊,”那些没有脑子的人说,“幸亏她没有嫁给这么个醉鬼。”
在他难得有那么一段清醒的时候,他把他所有的财产全卖了──船只一艘又一艘地三钱不值两钱地卖掉了,卖得的钱全都花在酒或更糟的东西上。他再也没有见到过失去的新娘,也不想见;而她,心惊胆颤、千方百计地避着他,很快就跟她丈夫回到了蒙特里。
最后安格斯失踪了,过了段日子,从洛杉矶传来消息说他在那儿,进了圣加夫列尔传教区,跟印第安人住在一起。几年以后,传来更惊人的消息;他娶了个印第安女人,一个有着几个印第安孩子的印第安女人,在圣加夫列尔传教区教堂里由牧师正式主婚。这是失信的蕾蒙娜。贡萨加最后一次听说的她情人的情况,直到她结婚二十五年后,有一天,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入她的屋子的;但他就站在她面前,怀里抱着个漂亮的、睡着了的娃娃。他挺着那六英尺高的身躯,严肃地看着她,眼睛像钢一样蓝,他说,“奥特格纳夫人,你曾对我犯下了大错。你犯了罪,上帝惩罚了你。他不让你有孩子。我也做了件错事;我犯了罪,上帝也惩罚了我。他给了我一个孩子。我再一次请求你,你愿意收下我这个孩子,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或当我的孩子抚养成人吗?”
眼泪顺着奥特格纳夫人的脸颊流下来。安格斯。菲尔哪里知道,上帝用许多方法惩罚了她。她没有孩子,这是够伤心的了,但这在她受的惩罚里还算是最轻的,她默默无语地站起来,伸出双臂去接孩子。他把孩子放在她手上。孩子一点没受打扰,还在睡着。
“我不知道我丈夫是否允许──”她支支吾吾地说。
“萨尔别德拉神父会管的,我见过他了,”安格斯答道。
夫人脸色一亮。“如果这样的话,我希望能随你的愿,”她说。
接着她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尴尬神色,她低头望着娃娃。问道,“可这孩子的母亲?”
安格斯的脸变得通红,也许,面对着这位他曾爱得那么深、依然这么温柔可爱的女人,他第一次完全意识到了他是多么邪恶地虚掷了他的岁月。他的手迅速一挥,那手势里自有无穷含义,他说,“那没关系。她还有孩子,她的亲骨肉。这个是我的,我唯一的孩子,我的女儿。我希望她做你的女儿;要不,她会被教会抱去的。”
蕾蒙娜。奥特格纳越来越感到怀里这个温暖的小躯体的温柔的重量,她内心已越来越喜爱上这个小娃娃了。听着安格斯的话,她把脸伏下去,亲吻孩子的脸颊。“哦,不!不让教会抱去!我会像爱亲生孩子一样爱她的,”她说。
安格斯。菲尔的脸哆嗦着,他内心死去很久的感情又责动了。他凝视着那张阴郁、变样的脸,那脸曾经是那么漂亮、那么可爱。“我差点认不出你了,夫人,”他情不自禁地进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可怜地笑笑,毫无怨恨。“那不奇怪,我自己也快认不出自己了,”她喃喃地说。“生活对我太刻薄了。我也认不出你了──安格斯,”她迟疑地叫着他的名字,带着点儿恳求。听着那好久未曾听到的、熟悉的音节,这男子汉的心都碎了。他把脸埋在双手里,抽泣起来:“哦,蕾蒙娜,原谅我!我把孩子带到这里来,并不全是为了爱,一半是为了报复。但我现在怨气全消了。你真的想抚养她吗?如果你不愿意我就把她带走!”
“千万别带走,只要我活着,安格斯,”奥特格纳夫人回答说。
“我已经觉得她是上帝对我的恩赐了。要是我丈夫不觉得她讨厌,她就会成为我生活中的一大快乐。她受洗了吗?”
安格斯垂下眼睛。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使他窒息。“在我想到把她送到你这儿来之前,”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只想把她送给教会。
我给她受洗时起的名字是”──这几个字他就是说不出来──“名宇是──你能不能猜到,夫人,她叫什么名宇?”
夫人知道。“和我一样?”她说。
安格斯点点头。“从我嘴里带着爱情说出的女人名字只有这一个,”他说,感到更放心了。“这就是我女儿应该有的名字。”
“很好,”夫人回答说。接着是一阵沉默。两人都在温和、迷茫地审视着对方的脸。然后,在一阵不约而同的冲动驱使下,两人更走近了点。安格斯伸出双手,作出无限爱恋和绝望的姿势,弯下腰来,亲吻夫人的双手,那双手正爱抚地抱着他那睡着的孩子。
“上帝保信你,蕾蒙娜!再见!你再也见不到我了,”他大声说着,走了。
不一会儿他又出现在门口,但只用低沉的声音说,”如果孩子过了几个小时还不醒,不用惊慌。她吃了保险的安眠药。对她不会有害的。”
两人又朝彼此的脸久久地审视了一番,随后,这两个恋人,曾经是那么奇怪地分别,这会儿又是更加奇怪地见面,现在,又分别了,永远分别了。二十五年的岁月,在彼此的心上架起一座桥梁,好像这一切都发生在一天之内似的。在这男人的心里,是旧日充满激情的爱慕之心的复苏,是那已死去的爱情的复活,而且充满了生气,相貌也丝毫未变。而这女人的心里则不然;她心里没有这种死去的爱情的复活,因为她从来没有爱过安格斯。菲尔。但是,长期以来,忍受着没有爱情、遭受虐待、肝肠寸断的生活,这时她充分地认识到她青年时代抛弃掉的是多么珍贵的爱情啊;现在她整个身心都渴望着这种爱情,安格斯得以雪耻了。
那天深夜,当弗朗西斯。奥特格纳半醉不醒、摇摇晃晃地走进他妻子的房间时,一见眼前的情景,突然清醒了──他妻子跪在摇篮跟前,摇篮里躺着个漂亮的、睡梦里还露着笑容的娃娃。
“见鬼,这是怎么回事计他说;随后他就明白过来,喃喃地说,“哦,是印第安人的崽子!我明白了!我希望你,奥特格纳夫人,为你的第一个孩子高兴!”他滑稽地鞠了一躬,恶狠狠地冷笑了一声,便趔趔趄趄地走了,还气咻咻地踢了摇篮一脚。
这种蛮横的奚落并没怎么使夫人伤心。长久以来,她丈夫嘴里说出的能刺伤她的恶毒话她听得多了。但这是一种警告,她以其新生母亲的直觉感到了这一点,对于这个男人,小蕾蒙娜那张娃娃脸只会惹他发火、骂娘,就从那天起,夫人把蕾蒙娜藏在了那个男人看不见的地方,由她自己小心翼翼地看护、照料着。
到目前为止,蕾蒙娜。奥特格纳总是尽可能向娘家人隐瞒着她那不幸的婚后生活。奥特格纳的脾气是出了名的;他对妻子的疏远,他那各种各样不知羞耻的放荡,臭名远扬,整个地区无人不知。但是谁也没有从他妻子本人嘴里听到一个字的怨言。她是个贡萨加家的人,她知道怎样默默地忍受。但她现在有了一个向她妹妹诉说心里话的理由。事情很明显,她没几年可活了;到那时这孩子可怎么办呢?让奥特格纳发善心收养她,那后果是可想而知的。这个孤独的女人冥思苦想了很久,怀抱着嬉笑的小娃娃,徒劳地、费力地预测着她的未来。
当她接受安格斯的嘱托时,根本没想到她自己死或将临。
小蕾蒙娜周岁未满,安格斯。菲尔就死了。一个来自圣巴巴拉的印第安送信人给奥特格纳夫人送来了这个消息。他还给她带来一个盒子和一封信,那是安格斯临死前一天交给送信人的。盒子里装着二十五年前流行的珍贵珠宝。那是安格斯为他的新娘买的。他所有的财产就剩下这些了。即使在他最堕落的时候,他心里依然残存着那么点儿情感,不忍与这些珠宝分手。那封信只有这么几句话:“我把我留给女儿的一切都交给你。本来我想今年我自己带来的;我想再一次吻你和她的手。但我快死了。永别了。”
有了这些珠宝后,奥特格纳夫人一直惶惶不安,直到她说服了莫雷诺夫人来到蒙特里,奥特格纳夫人最后把盒于当做神圣的信物交给了莫雷诺夫人保管,她才感到了踏实。她还得到莫雷诺夫人一个庄严的诺言,等她死后,莫雷诺夫人要把小蕾蒙娜收养下来。莫雷诺夫人好不容易才作出这个许诺。要不是萨尔别德拉神父的影响,她是决不会松口的。她实在不愿与这种外人的混血儿打交道。“如果这孩子是纯粹的印第安人,我倒要喜欢点,”她说。“我不喜欢这些杂种。活下来的不管男女,都是最糟的,而不是最好的。”
但她既然已许诺,奥特格纳夫人也就满足了。她很清楚她妹妹是不会撒谎的,也不会失信。小蕾蒙娜的未来有保证了。在这不幸的女人一生的最后几年里,这孩子是她唯一的安慰。奥特格纳变得那么无耻,而且赤裸裸的,带着挑战性,他甚至当着妻子的面炫耀他非法勾搭的女人;不管她已病入膏盲,对她强力施行肉体上的蹂躏。这种灭绝人性的蹂躏使具有贡萨加血统的奥特格纳夫人忍无可忍;从那以后,夫人一步不离她的房间,再也不跟她丈夫说话。她又一次叫人请来了妹妹;这回,是来为她送葬的。她所拥有的每一样值钱的东西:珠宝、花边、织锦和级于,她都请她妹妹代管,以免落入坏女人之手。
她完全清楚,只要对着她的尸体一声宣布葬礼结束,就会有那么个女人来代替她的。
伤心的莫雷诺夫人像个小偷似的,偷偷摸摸地把她姐姐的全部家当一件一件地拿出屋去,送到自己的家里。那简直是份公主的家当。
奥特格纳家的人对于那些被他们伤了心的女人向来是舍得花钱的;而且总是要求那些女人打扮得高贵华丽,尽管她们深居简出,悲惨不堪。
葬礼结束一小时后,莫雷诺夫人勉强地、冷冰冰地向她死去的姐姐的丈夫告了别,搀着四岁的小蕾蒙娜的手,离开了那屋子,第二天一早就坐船回家了。
当奥特格纳发现他妻子的珠宝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时,他勃然大怒,派出一个信使,心急火燎地给莫雷诺夫人送去一封侮辱性的信,要她把东西归还。他得到的回答是他妻子给她妹妹所作的指示的备忘录,指明把上述值钱的东西交莫雷诺夫人代蕾蒙娜保管;还有萨尔别德拉神父写的一封信,读完后他一下子泄了气,过了一两天才恢复过来,这倒叫他的那些无耻的朋友们大为惊慌,就怕失去了他们这位同伙。但他很快摆脱了这事的影响,又像往常一样在那条通往地狱的路上一步一步滑去。萨尔别德拉可以警告他,但无法拯救他。
这就是蕾蒙娜的谜。怪不得莫雷诺夫人从来没说起过这事。或许,也难怪她从来没爱过这孩子,她是一件叫人伤心的遗物,永远会使人想起那一连串自始至终充满悲痛、羞耻和伤心的往事。
这一切,年轻的蕾蒙娜知道多少或者说猜到了多少,只有她自己心里有数。她的印第安血液里保持着踉最高傲的贡萨加的血管里一样多的傲气。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有一天她对莫雷诺夫人说,“夫人,我母亲干吗要把我送给奥特格纳夫人呀?”
夫人毫无准备,急忙咎道,“这事跟你母亲不相于。是你父